================= 书名:血色黄昏·欲望的枷锁 作者:少知艾柠 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295444 章节:共 40 章,最新章节:正义与爱情 备注: 1997年,国家安全部成立的特别行动局想要铲除国内第一杀手组织:血色黄昏。1999年除夕夜,特别行动局围困住血色黄昏创始人,并派出一位十几岁的小女孩与之大战……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在特别行动局通缉单上排第一的犯人人鬼星夜开始显现踪迹,两年后,血色黄昏创始人与人鬼星夜秘密合作,双方达成某种协议……2010年,影子杀手在暗杀一外籍专家时,“神灵”出现,引起了国家的高度重视,特别行动局压力倍增,分出人手追查神灵的踪迹。然而神灵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开始策划了一场“审判”,一场以□□义的审判……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画屏、李希柘 ┃ 配角:张鸿羽、韩柠、苏流萤、钟无盐 ┃ 其它:欲望 ==================   ☆、青春的梦遗   1   清明节放了三天假。   爸爸开车带着全家出去自驾游,我们去的是附近县城里的一个古镇。   古镇不是很大,其“古”之处在于历史悠久,但究竟“悠久”多少也不是很清楚。南方的青瓦白墙房屋,它们有梁有柱,有门有槛,错落有致的被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串接起来,还有以前整个镇上人们来来往往的生活。现在这条石板路上熙熙攘攘的全是穿得花花绿绿,戴着各式各样帽子的人游来荡去,像是青天白日里一群飘游的鬼魂,有目的性的因为一个节日聚集起来欢乐。清明节不仅是阴间先人鬼魂的游玩活动,还成为了阳间生物的欢声笑语。   我跟随着人流的流向向前挤来挤去。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拥挤,而我不喜欢拥挤的地方。我对这个古镇差不多是欢喜的,但对眼前数不清的人很是讨厌。   石板路丝毫不具备平整,我被挡住视线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坎坷的路面上艰难地移动。我猜原先这一条条石头铺成的大道上,有着只是少许人的脚印,这便使得那些不经常踩踏的边边角角、犄角旮旯里会彰显着一抹青苔的绿。以前古人所说的“踏春”是否与此有关,但这个春应该难道指的是青苔吗?我不禁心中联想了一会儿。   姐姐拽着我的衣袖,在我右后方离我半个身体的距离上跟着。   我回头打趣她:“这是不是你的人间四月天?”前些日子,她在家里读着林徽因的诗词散文,其中那篇脍炙人口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更是激起了她心中的情感,声情并茂的在我面前朗诵了一遍。我看着她脸上滑稽夸张的表情只是觉得好笑,心底深处由衷的开心。   正值阳历四月,姐姐在饭桌上向父亲提议清明假期出去游玩。父亲本打算清明回家祭祖扫墓,但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的却是和母亲有关。那天中午,父亲坐在桌子的主位上,姐姐再次不经意似得提起出去玩的事情,父亲顺口问了一下坐在对面母亲的意见。母亲嘴里嚼着菜,含糊地回了句“随你决定吧”。   恩爱的夫妻,加上十几年的情感和形影不离的生活,父亲能毫无障碍地揣摩出对方的意思。而且和大多数婆媳关系一样,母亲和婆婆的关系并不好,上次回老家不免口头上争吵了几句,身为儿子的父亲自然是左右为难。我对劝架说好话没有经验,只能干瘪瘪地坐在椅子上听母亲和奶奶拌嘴,有时候看着两人斗嘴时丑陋的嘴脸甚至觉得好笑,仁慈的奶奶和善良的妈妈就因为一点点小事将人的丑恶愤怒暴露在家人眼前,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呀!姐姐和爷爷拉劝奶奶,父亲就拉扯母亲,一面小声说着中听的话语。任何事情都有始有终,两人斗嘴片刻也会消停一会儿,只是吃过晚饭,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闷着一肚子气洗碗刷锅,在母亲的面前,妈妈不好训斥坐在沙发上舒适看电视的爸爸来帮帮她,但那些碗碟激烈的碰撞声毫无疑问被听在了我们的耳中,奶奶的刀子嘴补上几句呵斥的话。懂事的姐姐会去帮妈妈的忙。我猜妈妈这时候心底自豪的是“我有个能干的女儿”。   父亲在小事上享有一定的决定权,在大事上只有建议权,这建议权也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就这点小事情他倒是很乐意做下一个难得的决定,对于奶奶那边随便打个电话就能辜负了老俩口殷切、盼望的心。父亲把空碗递给姐姐,姐姐很高兴地盛了满满的一碗饭。我对这件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看到姐姐兴奋地吃了好几块回锅肉,我的天平跟着倾斜了。   人间四月天没什么特点值得我去用心记住的,我宁愿坐在家里做题学习,但我们却是一家人。   “前面有家店,我们进去看看吧。”她用一个眼神就回绝了我的讥笑。然后,扯着我的手在前面挤。   和两旁所有的门一样敞开,这家卖饰物的杂货店向过客热情地张开了它的手臂,让那些只能用钱来衡量的东西欢迎着它们的新主人。   我跨过被踩成灰尘色的门槛,满眼所见,皆是五颜六色。既然进了这个门,就得装作一个合格的顾客,看看这儿,摸摸那儿,然后拿起一两件东西凑在眼睛下瞧个仔细。   里面还有间屋子。我最先看到是地上放了个塑料桶,桶里胡乱插摆着一些刀剑,有些小男孩儿爱不释手的□□看看锋利程度。刀剑自然是假的,但式样有好几种。我很无聊地打量了一瞬就转移了目光。   似乎是无意间,我瞥见了一个影子,心脏突然翻腾起来了。我任凭目光四处游离。没找见,我向里走了几步,再次细细打量这间屋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慌起来,伴随着阵阵的痛,好像一把刀子插进了我的胸膛,这颗脆弱的心脏在拼命的、使劲儿的挣扎着。   这突兀而来的不安分没使我放在心上。从没有经历过恐惧,我不知道这种情绪因何而起。   店员目的性很强的将视线扫在各个游客身上、手上,随时观察其中是否混杂着不检点的客人。其中一个店员注意到了我的异样,望着我的脸上是关怀的神色。我勉强礼貌性的报以微笑。我不太擅长送微笑给陌生人。   这个店员离我只有几步远,刚开始我并没有打算注意到他,直到他说了一句话。当然,他凭一句话还不能吸引到我。但这句话很特殊,也很简洁。   “我看到过一把真正的刀。”   我眼珠子就那么轻轻一转,甚至不用扭扭头,就寻到了声音的来源。他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好像是故意在说给我听似的。这是一个年轻人,但毫无疑问经历的岁月比我多。对于那句常常挂在爷爷嘴边的经典的藐视年轻人的话——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显然,我无法按此判断出来这位小哥哥是否当真吃了很多盐,或者走过了许多的桥。倒是这个小镇上的桥不少。因为他那张秀气的脸,我无法估算出他的年龄,但能在这种地方打工,想必超过了十八岁。他的眼睛不漂亮,但看上去让人感觉里面隐藏着一潭笑意,随时都能溢出来。嘴巴小,嘴唇薄,下巴和上嘴唇上有着些胡髭。   他穿着深蓝色的店员外套,站在那里,显得十分的守规矩的模样。我并没有用言语来回应他,在语言交际方面我并不具有赐予的天赋,也没有后天锤炼出来的技能。但兴许我观察他的时间太长了点,他把这当成了我的回答。   “那把刀有这么长。”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长短。他向前小小的挪了一步,仿佛试探我是否介意。   一个游客从他后面经过,他被撞了一下,他不得不再向前一点贴近过道的这一边。他显得有点窘迫,和无可奈何。   我距离他更近了。   他环视了一周店里,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放低声音又从喉咙里接连跑出一大串:“那是店主的刀。我有一次偷偷看到他在擦拭。那把刀很锋利,我看着非常喜欢。我嘛,喜欢刀剑,但必须是真的,我家里就有好几把。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把日本□□。”他眼中歆羡的情绪毫不掩饰就被我捕捉到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着实把我惊讶到了。   “小兄弟,你长得真秀气呀。”   毫无疑问我的脸上出现了两种表情,一是不喜欢“小兄弟”这个称呼的些许愤怒,特别是他这种口吻让人心里不爽气;二是“秀气”这两个字让我吃惊,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他会认为我长得秀气,难道他没看见我上嘴唇上的胡须吗?还有我脸上的青春痘也会驳斥掉他的这种观点。   他眼睛里全是意味深长的笑意,就连脸上也是,我猜心里、脑子里也是。我突然发现他的那种温和的笑意让人讨厌。尤其是他那张脸,我很讨厌。   我把不悦的神情写在我的眼眉。背过身子,决定删除他和有关他的一切。   相比之下,愤怒使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突然想起了姐姐,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我费力的张望着,我竟然失去了她的身影。我找不见她了。我心急得向外疾走,同时眼睛不停的扫视着那一张张不同表情的脸,希冀能让我看到那熟悉的面孔。   当看见熟悉的身影后,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她那样平静的站在那儿精心挑选。我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猝不及防之下,她被吓了一跳,望见是我,发怒似的挣扎开被我抓住的手腕。   “干嘛呀?你买了些什么东西啊?”她顾着自己面前的事情,没有看到我的脸色。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侧脸。   “你喜欢什么,挑几件啊。”   这透入心扉的不舒适感迫使我想要逃离这家店。“我出去等你吧。”   “嗯,好。”   我快速走出了这家店,在狭窄的过道上迎面却碰上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简单的穿着只给了我一个大概的印象,抓住我视野的是他的那一双眼睛。我和他的眼睛离得那么近,在一刹那间,我们的四只瞳孔之间仿佛搭上了一座桥梁。中年人那对深邃的眸子像是漆黑的深渊,直通向他灵魂宫殿,吞噬了我眼神中所有的言语。那藏着利刃般的眼睛让我害怕。   我来不及说句不好意思,躲避的本能让我侧转身子。他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就这样用肩膀摩擦了我的胸膛走过去了。我逃也似的跨过门槛,穿过左右蠕动着的人群,立在了对面那家冰激凌店前。   在我心有余悸的回头看那个人的背影,他像是个正苍老着的游魂飘进了那家店里面。突然之间,那家杂货店就好像一个原始的山洞,望不见底在哪里。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和玻璃反射出的光线像是倾洒在洞口的月光,引诱着无知的小动物前去奉献它的生命。   排队到我了。我掏钱买了两个冰激凌,然后站在旁边一块架起的石头上盯着地面,同时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冰冷的味道。姐姐很快就出来了,她买了两个铜铃铛。我的注意力被她用铃铛在眼前摇晃打散了。她见我回过神来,把铃铛放进书包里,然后小心地接过我手里的冰激凌,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着。   “爸妈呢?”   “兴许在前面吧。”我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   姐姐踮起脚尖张望了一会儿。“没看见。算了,待会儿打电话吧。你还剩下多少钱?”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姐姐的身后,吃完冰激凌后,感觉好了许多,我自然不会去在意,更不会去多想。而且,在进去其他店里没了那种感觉。   2   我和姐姐在一家休闲吧找到了父母,他们正坐在椅子上喝饮料。前面有个小台子,台子上有个青年抱着一把琴在弹唱一首歌。青年穿着一件长袖T恤,上面印了一个正方形的黑白图案。T恤外面是一件牛仔外套,下面是一条破洞牛仔裤。卖唱的青年坐在高脚凳上,嘴巴触在话筒上,眼睛微微睁开,深情的模样似乎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   店家经过有意的布置,屋子里光线显得比较暗淡。昏昏沉沉的天气也是无精打采的,迎合这独特的氛围,勾起了父母多年前的回忆。   看见我和姐姐进来后,妈妈招手让我们坐在旁边。我不会欣赏歌曲,我觉着好听就喜欢,觉着不好听就不喜欢。姐姐说我是凭着感觉走。姐姐听得歌很多,还没走进休闲吧就知道是谁的歌。   她歪着头斜眼看着台上那个青年点评:“他没唱到位。虽然他的声音不错,但感觉缺少点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总好像有点距离的情绪在里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索性就懒得开口了。这昏暗的天似乎有下雨的征兆。   我想到了人生这个绵长的题目。   在休闲吧听了几首歌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家人出来没有带雨具,现在被困在了里面。父母埋怨对方忘了带雨伞,有点子着急,询问店主哪里有卖伞的。店主说了个方向后,就招呼那个台上卖唱的年轻人前去结账。   这对于我们来说是突然的绵悠悠的小雨,对于大多数游玩的人来说,却是早有准备。大家匆忙间从随行的包里拿出雨伞,撑开举在头上。只是原本就拥挤的道上此时更显得拥挤了,地面上溅起的水,伞沿滴下的雨珠儿总能往人身上蹿。这些冰凉的小东西似乎也知道温暖的地方更舒适。   店里突然跑进来几个没带伞的游客,几个年轻人为了掩饰自己躲雨的目的,买了几杯饮料,打算坐在窗前等雨停。   店里开始放上舒缓的轻音乐。   卖唱的年轻人背起琴后走到我们面前说:“我可以带一个人去买伞,我的伞可以遮两个人。”   父亲连忙笑脸相迎,道了几声谢,就叫我跟着去买伞。   我正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人,心下想这场雨是扰了诸多人的兴致了,估摸着一段时间里,这条街上会清静片刻。我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出于礼貌,我应该叫他“大哥”或是“哥哥”。   我虽然懂得礼貌,但叫不出来。也没有轻而易举就浮现出的微笑。   当我站起身来时,惊讶地发现他比我高了一个头。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就像一个骄傲的人被一个更优秀的人打压了。我不得不仰头盯着他。   他走到门口,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我从后面挤进他那方可以避雨的小天地里。   那些飘荡着欢乐的游魂像是遇到了灼烈的阳光,顷刻就逃窜到别处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雨水。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是不是会长青苔?   我俩在同一把伞下沉默着并肩行走。他似乎习惯性的把伞往我这边倾斜,并在无意之中缩短了他左臂和我右臂的距离。我能感觉得出来我们的衣服接触在一起。   他这种侵略性的进攻让我内心有点抗拒。   “小兄弟多大了啊?”他不止在行动上具有侵略性,在言语上还具备着主动性。   “十四岁。”   “上初中吗?”   “嗯,是。”   “叫什么名字啊?”似乎望着前面让他感到很尴尬,他总是扭头俯视我的右脸。   “苏画屏。”对于这个名字我是有点难以启齿的。我脸上有点发烧,却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面怎么也逃避不开他投来的目光,很自然地就暴露无遗了。   “苏画饼?”他很顺口的就笑出了声。他听错了。我知道他接下来会问什么,我想不到如何向他解释这个“饼”字是怎么来的。   我决定适当的反抗一下。“是‘银烛秋光冷画屏’的‘画屏’,不是‘话饼’。”真是个简单之极的名字,母亲就因为她喜欢的一句诗,就枉顾我自小到大的难堪。因为总有人取笑我这是个女孩的名字,他们看我的眼神中就多了“你是个假小子”的韵味,再加上我瘦弱的身材,更是增添了那些无聊者内心的想法。   “呵呵,有趣,有意思。那你姐姐是不是叫‘流萤’啊?”他本来还准备和我谈天。但我却伫足看见了那条脏河中的一条船儿,船头一个穿着奇形怪状的人在左右挥舞一根长长的竹篙,竹篙的顶端有个绿色的网兜。他很娴熟的捞着那些漂浮在河中的垃圾,矿泉水瓶、各种零食袋、塑料包装袋。   许是我的突然停下,他没有防备到。自顾自地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我还在身后,他连忙疾步到我身旁,把伞举在我的头顶。   “这是老李,负责打捞这条河里的垃圾。”他解释似的说着,跟着对河中那个忙碌的人吆喝了一声。“嗳,李大爷——”   “哎,赵小哥呀。今儿收工回学校吗?”李大爷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皱巴巴的脸朝向岸边的我们。   “是啊。下雨了,游客少了,老板就把我打发了。李大爷,您捞了多长了?”   “一小半了,今天老王帮我,他在那头。赶巧,趁下雨,可以省点心。”   我突然想起李大爷身上的奇怪装扮,应该是斗笠和蓑衣。   “赵小哥下雨是没工作,我下雨可是工作忙不停啊。”李大爷嗬嗬嗬笑着。   “那您忙着,我得回学校了。”   “好好好。”   “画饼,走吧?我回学校还有事情呢。”   他把我送到一家小店门前,给我挥了挥手,撑着伞离开了。我立在屋檐下,看着他走上那座石桥,走下石桥,消失了他高大的身影。   一层薄薄的轻烟笼在小河上,屋脊上。青黑的瓦片,简单的石桥,接受细雨的清洗,洗掉游客的脚印与气味儿。瓦檐上渐渐汇成了一条白晃晃的雨帘子,又一次坚持不懈的啪啪哒哒滴在石板上,那些凹个小洞的石板在有声有色的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雨里湿润的气息,增添了几分凉意。   3   晚上八点多回到宾馆住处。姐姐本来想再逛一会儿,然后去吃烧烤,但被父母口头教训了一番。磨磨蹭蹭到了九点钟,父母先洗澡睡下了。父亲选的是标准间,两张床,他和母亲睡一张,我和姐姐睡一张。就像在家里一样。虽然有点挤,但能将就将就。   父亲是一个节省的人,家里的那套房子还是他们结婚时买下的。我不知道父母把钱节省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是他们以前经历了苦日子,所以害怕过手头没有钱的生活。他们要的是钱在一定数字上给心里的踏实感。   “他们省着钱是为了供你上大学、娶媳妇用的。”姐姐一针见血的说法我不敢轻易苟同。   “你没洗澡之前不准上床躺着。”姐姐从旅行箱里拿出内衣就去洗澡,进卫生间前还不忘警告我。   等她浴室刚传来哗哗哗的水声,我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心里想着还有好些作业没有写,想着想着,困意就袭上了心头,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没多会儿我便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在摇晃我,我眯缝着眼睛看见姐姐跪在床上皱拢眉头盯着我。她身上散发出的沐浴液香味钻进我的鼻孔。她用手指了指卫生间,意思很明了。   我乏力地爬起来,意识恍惚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想睡觉的欲望少了不少。等我胡乱简单地洗了个澡后,发现他们都已经睡熟了。房间里的大灯光被关灭了,只剩下一盏麻将桌旁的小灯还亮着。父亲的鼾声大作,抑扬顿挫的韵律十足。我关上小灯,借着从外面倾泻进来的华丽灯光,走到窗前,拉上帘子。然后十分小心的坐在床上,生怕惊醒了姐姐。接着掀开被子一角,屏住呼吸躺下,我又闻到了姐姐身上的香味,它们肆无忌惮的缭绕在我的鼻尖,经久不散。   外面街道上传来不眠的机动车引擎声,屋子里深沉的夜色充斥着每个角落,夹杂着父亲连绵不绝的鼾声。我由平躺翻转了一下身,将左手臂曲在枕头上,脑袋压在上面。那透过窗帘的微弱光线使我看清了姐姐长长的睫毛,和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的胸脯。她紧紧抿住的嘴唇像是一朵还没有开放的花苞,等待着天际破晓的那一刻绽放出瞬间惊人的美丽。   我端详着眼前这张和我有着相似面孔的脸,它让我异常的欢喜,内心里觉得这是上天赐予我一个叫“姐姐”的礼物,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每天生活在一起,我很感激她一直陪伴我成长。   我把左手伸进被窝,双手在里面搜寻着姐姐的手掌。当我用双手抓住了她暖和的掌心和掌背时,手掌上明显地感觉到了轻微地颤动。我抬起头来,在昏暗中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并没有醒过来的痕迹,接着便闭上眼睛,睡觉。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我第一次做这种梦。   我牵起一个女孩儿的手,注视着她黑葡萄似的眸子,然后吻了她。这个吻给了我很真实的感觉,虽然我从来没有吻过别人。那小小的嘴唇,像是两瓣儿花,上面的馨香味儿让我沉醉。接着,她抱住了我,将头颅埋在我的怀抱中,我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害羞使得我的身体燥热起来,我想我的脸大概是红成了朝霞般鲜艳。我局促不安,不知所措。我很紧张的回答了她的勇敢行为,我加紧了双手抱住她的力道,使得我们俩的身体更为的紧贴着。   我们抱在了一起。我亲吻她月牙儿似的耳朵,嗅她头发上的清香。她灼热的呼吸喷吐在我的脖颈里,让我一阵挠心般的痒痒。我瘦弱的胸膛感受到她的丰满,好软,像是怀里抱着一团软软的棉花。我不可抑制的身体的一部分开始作怪,它在瞬间涨大了。那涨得粗大的东西异常难受的抵在她的小腹上,尴尬得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她有些不安的挣扎了一下,红晕侵袭了她的脸、耳朵、脖子。我感到羞耻难当,同时又兴奋莫名。急促跳动着的心脏将奔腾的血液送进我的大脑,一下一下地刺激着我的感官神经,逐渐激发出了我的原始本能。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慢慢的左右摩擦,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感从上至下传遍我的全身。就在那一刹那,我感觉到下面好像一种尿出来的释放,释放出憋了很长时间的液体,一下子、一下子,又一下子,身体震颤了好几秒的时间,在这里面,我感到的是无与伦比的快感和难以描摹的舒适。   这近乎真实的感觉让我瞬间从梦中清醒,我猛得睁开了眼睛,惊慌让我的心脏奋力跳动。梦中怀里的女孩儿的体温似乎尚在我的臂弯里,我突然发现我抱着的却是姐姐。我惊惶不定地赶紧撒开了手。内裤上湿漉漉的感觉让我难受极了,也让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以为我尿床了。   我已经十四岁了,上初中二年级了,竟然尿床了。   一阵自心底的羞耻感让我的脸发红发热,这超过三十七度体温的燥热从脸到脖子、胸膛、肚子、大腿、小腿,最后是脚,蔓延到了我的每一寸皮肤。身体上的汗毛开始立起来了,毛毛汗清晰地从皮下渗透出来。   异样的感觉使我烦躁不安。   我害怕明天醒来让父母知道我尿床了,他们虽然心里关切但肯定会在嘴上数落我十四岁还尿床这一让人羞愧的行为。我当然不知晓他们心底里的关心会有多少份量,但我却很清楚他俩嘴上的数落埋怨无论多轻,进入到我的耳朵里后都会自动的被放大好几倍。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尿床,那些大人脸上带着丑陋的笑威胁我说下次再尿床就把虫虫儿一刀切了,或者说拿一条细线给我的虫虫儿绑住。我想着姐姐也会嘲笑我,她从小就嘲笑我尿床,我到九岁还尿床经常被她翻出来当成一个笑话的谈资。这次指不定她还会对她同学说她有一个已经十四岁了但还尿床的弟弟。   我很慌张,也害怕,同时也羞愤。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掀开被子,径直走到箱子前。趿拉着的拖鞋在地板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蹲下了。幸好,只有几步的距离。我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盯着我,求证的欲望驱使我猛地扭头去看,父母还是照常躺在床上,姐姐也保持着原先的睡姿。正当我要松下一口气时,我突然意识到父亲的鼾声停下了。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也不记得我醒来时是否有鼾声了。   爸爸的鼾声是我讨厌的声音之一,在家里,即使隔着一面墙,我在深夜的书桌前写作业也能清晰地听见。可在此时此刻,我却多么希望听到它能再次响起。   我开始暗暗祈祷,同时放缓呼吸,在黑暗中,全神贯注地盯着父母的床上,像是一只猫盯着老鼠。浓重的异常氛围使得我胆战心惊。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沉寂的屋子里我感受不到时间溜走的痕迹,小腹上的凉意随时保证着我的理性。我始终等待着,等待父亲的鼾声再次响起。   兴许是一分钟,但也可能是十分钟后,熟悉的父亲的鼾声再次闯入这片沉寂的氛围之中。它是多么的亲切。我如同一个刑场上死囚得到了皇帝赦免的旨意一般,咽下了那口提到嗓子眼的恐惧,呼出了心有余悸的情绪。我趁着爸爸的鼾声拉动箱子的拉链,每当鼾声由低到高时就拉动一段距离,反复几次便打开了箱子。我在里面翻找了一下,借着外面透过帘子的光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内裤图案。我皱成一团捏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向卫生间。推开虚掩着的门,进去,扭动圆柄把手,轻轻地关上门,摸索着打开灯。   突兀出现的光线让我眯眼适应了几秒,然后立马脱下了睡裤,放在洗手台上,然后脱下内裤。内裤上面竟是白色的黏稠状的液体,一股子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瞬间的恶心使我撒手扔在了一旁。我撩起上衣,弯腰仔细看了看□□,上面也比较脏,粘了不少的液体。我扯出一大截厕纸开始仔细擦拭上面乳白色的液体,从顶部到根部,从大腿到小腹,还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出来的十几根黑色毛发里面。   一大堆脏了的厕纸扔在了纸篓里,我这时才注意到我竟然用了这么的纸。我害怕明天被人随口问起为何纸篓被装满了,我不得不从纸篓里用两个手指夹着那些纸放在蹲坑水里。我穿上干净的内裤,接着穿上短裤,心里暗中庆幸洗澡时没有换掉内裤。   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和紧张后的轻松感让我胆子大了起来。我先放水冲了蹲坑里面的纸。然后在洗手池里,放了一小半的水,拾起那条脏了的内裤,摊在左手掌里,那一大块湿透了的痕迹明显地招摇在我眼前,我用右手沾了水洒在上面。我有点犹豫要不要用手去触碰那些白色的液体,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刚开始心中还是比较抗拒的,那黏黏的感觉有点像是液体胶水,但却是乳白色的。后面我开始轻轻用手搓了起来,很快,整条内裤都湿透了。我换了两次水,又洗了两次,然后将内裤使劲儿拧干。   我把它展开前前后后大致看了下,确认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这还是我第一次洗衣服。   在出去前,我回头又看了一遍厕所,确认没留下什么显眼会被问起的可疑痕迹,关灯。销毁了“犯罪证据”让我内心多了一层不怕质问的底气,我不在像个小偷似的小心翼翼。我走到背包前,然后将洗好的内裤放在了背包的夹层里面。   当我刚躺下,准备睡觉时,姐姐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她小声问道:“你干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词语不认为是敏感词汇,乃是青春期真实的写照,望谅解。   ☆、病态的欲望   1   周六早上七点钟,李希柘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闹钟响了。他摸索着睁开眼睛关了闹钟,准备再小睡一会儿。一分钟后,闹钟又准时响起。这耳旁的噪音使他心中充满了怨气,想起老板让这几天早点去开店门。这个死老头。他诅骂了一句。   李希柘睁开疲倦沉重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愣了会神。床上的闹钟再一次打扰到了他空白的沉思,每当起早床时他便打心底里讨厌这份苦差事,心里诅咒自己当时作下决定的那一刻。他有些激动地对上司说:“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儿,我就自己去吧。”   是的,他已经闲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组织里那些他管不着的事情他不会去管,那些他不会做的事情别人也不要他帮忙,所以,他感到很无聊,想找点事情做。以前工作的时候向抱怨没有假期,有了假期却不知道怎么度过。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呢?   他每天早上醒来已经是十二点了,然后早饭午饭一起吃。吃完,下午毫无激情地训练三四个小时。每次训练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这种鸡肋似的运动了,毕竟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在训练时总得遇见那两个他极不喜欢的下属,他们总是对李希柘冷嘲热讽:“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一下出生的幸运,这可真他妈的重要啊。”孙正宇边锻炼腿部肌肉,边斜睨刚进来的李希柘,口里喷吐出浑浊粗重的气体。   “应该是上天的愚蠢,愚蠢到将那么重要的一份礼物赠给一个毛头小子。”另一个人附和孙正宇的话。   “每天我流着汗水的时候就在思考,为什么勤劳的人往往得不到满意的回报呢?”孙正宇做完一组动作,双手叉腰歇息两分钟,下巴无休无止地淌下热汗。“你说呢?小屁孩。”   自打李希柘一进来,他们两个人的话题就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赵一博躺着做卧推,每推一次就大声叫一次,那刺耳的叫声好像故意钻进了李希柘的耳朵里。李希柘不打算理会两人,躲得远远的,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后就开始做深蹲运动。   两个满身臭汗的下属却踱步到他旁边。“好小子,还不错,二十公斤深蹲都不流汗的。”说完,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一半是因为气愤,一半是因为羞愧。二十公斤正好只是杆重,也就是说这是最轻的重量了,瞬时感到非常的别扭,本来不标准的深蹲动作更是显得滑稽可笑,老是左右不平衡,晃来晃去。他不知道怎么来反驳两个人说的事实。   “当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来领导我时,我还满心期望会是一个硬汉。等我看到这副身板,我觉得很可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处男,会不会提不起刀,笨拙地划破手指后哇哇大哭起来啊?”   “看见□□的女人就会害羞得满脸通红,哈哈哈……”   “我已经和女人睡过觉了。”李希柘满脸通红的强硬辩解道。这是真的,所以他可以很自信地纠正他们错误的认识。   他的话刚一说完,两个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李希柘觉得自己每次对这两个王八蛋的反驳都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难道真的跟身体隆起的肌肉有关吗?他十分怀疑这一点。   “我已经和女人睡过觉了。”孙正宇吧唧嘴巴故意模仿他的语气说话。口里的嘲笑有增无减,“傻小子是不是看到□□后就凑上去吸,就像咬着你妈妈的□□一样,哈哈哈……”   这两个王八蛋、老光棍、人渣、杂种……他把能想到的词语都用上了。   李希柘的两个下属,本来都是组织里的老员工了,可他一进组织后,上面就将两个人安排给他当下属。两个老员工自然是不服气,虽然服从上面的安排,但在工作时总是不顺着李希柘的指挥,刚开始由于生疏他的确做了很多羞愧难当的事情,但后来他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上司都点头称赞了。   赵一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希柘,满脸的傲气让李希柘有点畏惧。“要是老天能把皇权赠送给我,我能十倍于你出色地完成工作。你能令上司满意,可让我不满意,知道吗,小屁孩?”   李希柘心里其实很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皇权这一血技。这能怪他吗?有时候看到两人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心里充斥着愤恨,他恨自己这该死的血技,如果没有这玩意儿,他也不会辍学加入这什么血色黄昏该死的组织了,更不会委屈地听这两个混蛋的嘲讽。每当想到自己惨痛的人生,他的心里就会涌现出一股酸涩,但他刻意回避,免得又会被他们嘲笑,全靠两个人,他练就了一对话不听风不进的耳朵,还有一张厚脸皮。他做完六组深蹲后,歇息几分钟接着开始做卧推。   组织内部规定,除非做任务,否则每天下午四个小时的体能训练和技术训练必须完成。体能训练在于强化身体,包括在健身房里的各种增肌运动,偶尔还有跑步、游泳、攀岩等诸多强化运动,技术训练就是各种格斗技巧,诸如跆拳道、空手道、泰拳等,还有传统武术太极、五禽拳等。另外技术训练里面还包含了一项专项训练,它是针对于不同人拥有不同的血技,会有相应的训练方式。每次训练都是以各自所在的小组一起训练。。   李希柘不喜欢体能训练,每次训练完都是满身大汗,令他感到很不舒适。他最喜爱的就是专项训练了,每次都能享受到战斗的乐趣。专项训练时会有一到五个不等的对手当陪练,但都戴着面罩,看不清长相。除了专项训练会有人在一旁做记录外,其余都是靠自觉完成,所以李希柘就装模作样地消磨时间。到了六点钟,一切结束后,一个人去吃晚饭,然后穿着臭汗飘飞的衣服在街上穿梭,像只游魂飘来荡去,偶尔去商场里逛一逛,买件衣服或者一双鞋子。晚上十一二点,回到家里,倒头睡觉。但“觉”这个小东西却老是欺负他,折磨他,不来陪他入眠。   第二天他决定去书店买几本书——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他想让自己的心灵成长,让它变得更加强大,更坚不可摧。即使他认为这纯粹是在扯淡,但他只是想找点事干打发时间。到了晚上,他靠在床头,打开新买来的一本名著《呼啸山庄》,看了一个小时,只翻了一页,而且还记不住第一页讲了些什么内容,他重新翻回到第一页,又看了片刻,发现脑子里出现的不是文字,是些潜藏在记忆中的画面。他就着灯光,曲着双腿,陪伴着手中孤寂的书本,品尝着无聊的味道。没有工作的时候日子很难熬,他时刻盼望着发生一件什么事儿让他脱离枯燥生活的掌控,有时,他像是疯了般,想着为什么警察还没有来找自己?为什么特别行动局的人还没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时,他反而责怪起组织的屏蔽清除工作做得太好了。这样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2   他的上司准备安排人手到这个旅游小镇上,他很高兴组织又要有行动了。于是为了摆脱他的两个厌烦下属,还有他那无聊的生活,他决定主动申请去杂货店里当猎物的店员。第二天他带上一些衣物就来到了小镇上,在附近租了一个单人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住进去了。晚上的时候,他异常惊讶地发现给他送工刀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那两个下属。两个跟屁虫。   两个人都正常模样打扮,穿着朴素,其中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箱子。李希柘的工刀就在里面沉睡,他能感受到它们的呼吸,微弱但有活力。他赶忙接过箱子,将其搁在床上后,就招呼他们坐下喝茶,只是整个房间里只有一把破烂木头椅子和一个矮脚凳,而他也没有茶叶冲泡,屋里仅有的一个玻璃杯子也还没来得及清洗。两人为了不引起注意,带着做作的表情和李希柘假装闲聊了几句,笑容不自然、动作不正常、话语很凌乱。   他突然觉得自己看过最垃圾的谍战片都没眼前这两个人的表现更垃圾了。兴许是对他们的厌恶这一主观情绪,或者是演员太夸张,李希柘反正觉得其实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小心谨慎。一切自然就好。谁会去注意一个面善的良好公民呢?这就是我是组长的原因,两个王八蛋。李希柘在心下暗想,无奈行为举止上还要配合两个家伙拙劣的表演。   几分钟后,两个人离开。李希柘关上门,拉上窗帘,又确认了一遍屋子里没有安装摄像头。然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漆黑的长箱子,里面并列着两把细长的工刀。一把白色,一把黑色。   虽然李希柘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份工作,但他却非常喜欢自己的工刀。在他第一次进入组织里的刀具陈列室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他永远也忘不掉一百平米的房间里整齐地悬挂着上百把刀具,它们像是一个个纪念奖章,毫不羞涩地展示着各自的骄傲。小时候幻想当英雄的梦想再起激生出来。   “你喜欢哪种刀?”中年人看见李希柘脸上的表情,感到很满意。至少,第一次就征服了他对刀具的喜欢。“你可以随意挑选出你喜欢的样式——”   “然后送给我吗?”李希柘环视一周,期待地看着中年人。   “不,为你打造。”中年男人很享受似地看着李希柘这种表情。“我们有一位铁匠,专门打造刀具,你眼前所见的这些刀都是他打造的。”   “这两把为什么挂在这里?”两把在聚光灯下闪着光亮的刀挂在房间墙壁的正中央,正对着大门,李希柘奇怪自己进来时怎么没有看到。两把刀都已经出鞘,也就是悬挂着两把刀以及相应的刀鞘。他走到近前,抬头仰望着这两把刀,内心突然充满了一股敬仰与畏惧,感觉这两把刀像是神圣的天使悬浮在那里,赐予他以祝福。他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它们。   “这两把刀是血色黄昏组织创始人所有的刀。它们悬挂在这里代表着权力与敬畏,两者的刀名即是‘权力’与‘敬畏’,相应的刀语是‘唯一的权力’与‘敬仰的畏惧’。”中年男人面带明显的严肃认真之色。“它们是组织的精神指引。”   中年男人脸上的那种教徒似的信仰让李希柘愣怔了一会儿。“就像耶稣的十字架,是教众膜拜的对象,是不可亵渎的神圣之物?”   “是的。”男子郑重其事的表情让李希柘的揶揄没有得逞。   李希柘沉默地瞻仰了一会儿。“我喜欢这两把刀——”   “很遗憾,你不能选它们。”中年男子自信满满的样子又回到了身上,“我们可以仿造这两把刀为你量身打造一把,但是你的刀名不能和‘权力’与‘敬畏’中的任何一个相同。”   “如果我决定不加入你们了,会怎么样?”李希柘独有的单纯少年模样让男人笑出了声。   “看过《古惑仔》没有?”   “没有。”   “没关系,我只要告诉你一个事实就行了。背叛是一种不容挑战的可耻行为。”   “可我还没决定加入你们。”李希柘惊讶地注视着男人的脸。   他肥厚的嘴唇上挂着戏谑。“你决定先来了解了解,‘了解’即是开始的第一步,走出了第一步便走过了一半。”   “似乎有道理。”李希柘小孩儿似地说道:“我要两把这样的刀。”他转过身来与他对视,“有问题吗?”   “有,”中年男人笑了出来,“就是得辛苦辛苦徐铁匠了。”   李希柘拿出两把工刀——后来他才知道这种刀形的刀叫唐刀——然后缓缓抽出它们,昏暗的灯光在刀身上反射出李希柘脸上喜爱的表情。距离上一次工作已经过了半年,他和朋友们也分离了半年。   他对组织里“不能自己拥有佩刀”这一项规定极为的不满。组织规定要求每次完成工作后,佩刀都得交还给组织统一保管,象征着“权力的统一”和“绝对的服从”,执行下一项工作之前,再由组织派人将佩刀送到手上。   不知道有没有经常擦拭它们。李希柘拿出箱子里面的一块擦刀布,坐在单人床上,将两把刀横放在腿上,像抚摸一个爱人一般温柔地清洁它们的躯体。光亮的刀身沾染过十几个人的鲜血,他仿佛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儿。   李希柘在十六岁时就加入了血色黄昏,直到如今二十岁。这两把工刀帮助他完成了好几项重要工作,它们像是最亲密的朋友,但他内心感到愧疚,因为他一直不知道怎么给它们取一个满意合适的名字,再配上一条契合的刀语。   刀名与刀语是血色黄昏自创始者流传下来的风气。刀名刻于刀身上,刀语则代表着持刀人的意志。就像“权力”的“唯一的权力”和“敬畏”的“敬仰的畏惧”,表明血色黄昏对所有下属成员持有唯一的权力,以及所有成员对最高权力必须怀有敬仰的畏惧。   李希柘用工作所得的钱财私底下收集了一些军刀,但对它们的喜爱程度远远不及这一白一黑的唐刀。兴许是没有见红的缘故。有时候他会冒出这种念头。这不是没可能,他在心底说服自己。   3   李希柘洗脸刷牙花了几分钟,再上了个厕所。他在杂货店工作快三个月了,重新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吃饭去哪家,超市在哪条街,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解决生理上的需求——他在心底已经形成了此时此地的一种固定的生活模式。在一家卖早饭的小摊前面,他买了一份豆浆、一笼包子和一根油条,坐在简陋的屋子里用约莫十分钟时间吃完,然后走了十分钟到达杂货店里面,换上工作服便开始工作。在杂货店的工作很简单,每天就只是站着观察顾客有没有偷东西,或者回答顾客们的蠢问题,绝大多数都是关于价钱方面的询问,偶尔还会下苦力搬货物。到了中午,与其他店员轮换着去吃午饭,李希柘喜欢去对面那家小饭馆,每天换一样菜或者面条吃。下午继续他“观察与回答”的工作,到了晚上,打扫一下店里的清洁卫生,就可以关门回家了。   这没趣的工作薪水也让人提不起兴趣,淡季月薪三千,旺季三千五。这点工资勉强够自己花销——房租七百,生活费一千,剩下的钱就花在□□需求上面。李希柘有点庆幸自己的□□不是太强,一个月四五次,差不多每星期一次,要是其余时间欲望来临,他就自己动手解决。但有时候难免会因为这样那样超出了预算,比如内裤破了,得买条内裤,还有香皂、牙膏、洗衣粉等各种生活必需品。   今天李希柘照常去杂货店里工作,开始了一天无趣的日常。他每天都会遇见各式各样的顾客,会回答几乎一样的问题:“哎,这个多少钱啊?”明明价格就在上面,这些人好像瞎了一样看不见。有的人有眼睛,却已经看不见,有的人瞎了,却看得清清楚楚。总得让他浪费一下口舌,偶尔为了应付还得将就着用笑容去讨好这群混蛋。时间太难以磨蹭时,他也会和顾客聊上一两句,权当找一找聊天的快感。   下午,阴沉沉的天注定会安排一场雨水与土地的相遇亲吻。上天的恩泽不仅仅是慷慨的施云布雨,更让李希柘邂逅了短暂的欢喜,印证了爱情的魔力。   杂货店里人来人往的顾客使得李希柘的眼睛很是疲惫,他在脑子里偷偷想念上一次□□的经历,身体的反应清晰地告诉他,可耻又美妙的□□又来作乱了。但随即,爱情的降临即刻浇灭了他身体的原始本能,他才发觉,原来爱情的魅力竟然远远超过了人类自古以来的最原始、最崇高的本能。   那个姑娘叫谷雨或者古语。李希柘只知道两个字的音。姑娘的同伴在人群里叫了她一声,当她转过头来回应时,就在那一刻,李希柘恰好捕捉到了姑娘脸上让他足以沉沦迷醉的微笑。或许这称之为爱情的光芒第一次照耀在李希柘的身上,他满身金光闪烁,然后就变得越来越卑微渺小直到尘埃里漂浮。   李希柘脑子里充满了全身的血液,心脏得不到氧气的供养在砰砰砰地大声抗议。他觉得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心境,但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爱情了。但这刹那间产生的爱意不同于他与□□缠绵悱恻时的爱意,它超越了拙劣的感官和丰富的想象,是发自于灵魂的渴望,而非肉体上的快感欲望。   姑娘用不经意的一个行为征服一个男人。这个拥有血技皇权的青年,这个杀手组织血色黄昏里的专职剥夺生命的刽子手。   爱情才是人世间最可怕的杀手,它血淋淋地剜去了一颗又一颗的心,毁灭掉一个又一个的灵魂。   他像是失掉了魂,目光呆滞地尾随着心爱的姑娘,眼前所见的不值一文的各种东西,在她的面前,更加卑微到了尘埃里。李希柘爱上了这个女孩,但他却胆怯的不敢上前去表达自己浓烈的爱,因为有这么多人,因为她不认识自己,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去和她聊上几句……这数不清的理由致使他眼睁睁地看着姑娘跨过门槛,走出了店门,就像跨越到了长江遥不可及的对岸。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他反反复复地做下了一个决定。李希柘决定去追求她,像菲利普对米尔德里德那样疯狂的求爱,像徐志摩向林徽因献出火热的爱情。他焦急地等着下班时间的到来,然后汇报上司。刚一下班,他几乎是飞奔回自己的小屋子里,立即给上司打电话说自己不干了,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都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上司,最后只得吼一句“反正我不干了,今晚我就向老板辞职”。   李希柘愤恨地挂掉了电话,然后给杂货店老板打电话,没人接。连续打了三次都没人接,他顾不得这么多了,发了一条简单明了的辞职短信过去,忙活了一阵子,发现自己对那个女孩儿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一个模糊的名字外。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强大的组织上了,他利用自己的身份给情报部门打了一个电话,要求他们找一个名叫“古语”发音的姑娘。   他从来没有动用过自己身为皇权者的“尊贵”身份欺压别人,但对方喋喋不休的询问让他十分恼火,他将声音提高到了顶点:“你个王八蛋,我现在以皇的身份命令你找到她,知道了吗?”   “我会向上级禀报的。”   说完,对方就挂掉了电话。李希柘根本就没考虑到那么多,即使上面知道了,他也无所畏惧,他不信组织里就他一个人拥有血技皇权,他们完全可以派另外一个人来代替他,而且,他也不相信组织会为了这么一点破事儿来抓捕他。   他自认为计划得很完美,舒舒服服地洗完澡,然后躺在床上,开始思索姑娘的身份。看她的样子,可能是个学生,毕竟背着一个可爱的书包呢。他在脑海里想象了一遍和她在一起的生活,进展得十分神速,就像一部电影、一本小说,从认识到恋爱,从亲吻到□□,从牵手到白头。这短短的几分钟就走完了漫长的一生,当两人站在生命的终点,那平平淡淡、幸幸福福的生活让李希柘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过完了一生之后,二十岁的热血青年重点幻想了和她亲吻□□的详细情景:   在橘黄色的夕阳下,晚风徐徐吹着两人的脸颊,撩动皮肤上的透明毛发,他微笑着将全世界都送给了她。那张让人魂牵梦萦的面容,以幸福的姿态猝不及防地亲吻在了他干涸的心房。他激烈动情地回应她的深情,然后躺在了春意浓浓的床上,用圣洁的男女结合宣告爱情的崇高伟大……   李希柘将手伸进内裤,手指上粘上了透明的液体。美妙的想象激发了荷尔蒙的分泌,他口干舌燥,打开手机里的小视频,准备自己动手解决,可总是心不在焉,压抑在内心的情感根本无法让他的思想集中在冰冷的屏幕上。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打电话找来自己的露水情人。   电话响了十几次,在他准备挂掉的时候,对方接起了电话。   “你在忙吗?”刚说出口,李希柘就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   “没有,刚有点事儿。”   “什么事啊?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忙的话可以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去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回来。”李希柘掩饰不住的兴奋让对方感到些许惊讶。以往,他都是非常直白地说“我需要你”。   对方沉吟了几秒,然后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李希柘立马穿好衣服,在人造灯光与自然的阴影里轻快地行走,他将注意力放在裤兜的手机上,他希望情报部能在今天晚上就给他打来电话,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收拾,不浪费与她尽早相见之后想处的岁月。   等他到达目的地,他看见自己三个月来的露水情人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穿着很朴素自然,仿佛一个正常的女子,站在街头等待心爱的人带领她回家吃宵夜。隔得远了,李希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那周围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她的身体,却似乎刻意藏住了她的面容。   “嘿,亲爱的女孩儿在等我吗?”李希柘兴奋地打了个招呼,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她让他叫她阿莎。等他走近阿莎,李希柘嗅到淡淡地分辨不出来的好闻的香味儿。“你用的是什么香味儿的洗发水?”他发现当看到对方自然地露出见到好朋友一般的微笑时,他没有了先前那么强烈的欲望了。“真好闻!”   “你今天似乎很高兴啊?”阿莎的笑容很清爽,洁白的牙齿和脸上的条纹弧线像是一轮皎洁的明月,装饰上黑夜的浓烈。“薰衣草味儿的。”   “是吗?”李希柘伸出手臂,示意她挽住。“我记得以前似乎不是这种气味儿。”这次他分明瞧见了面前这个女人眉眼里的惊讶,李希柘给了他一个鼓励似的微笑。她将皮包挂在右臂上,用左手臂勾住了李希柘的弯曲的手。“我想提前知道两个人手挽着手走路是什么样的感觉。做任何事都得提前有心理和身体上的准备。”李希柘扭过头像一个体贴的男朋友笑着说道。   “顾客就是我们的钱主,所以我的身上没有特定的味道。”阿莎的脚步平稳,频率与他相当,很适合的一对情侣散步。   两人走在阴阴暗暗的人行道上,他会引领着她避开一个个的坑洼。“你饿了吗?我们去吃点夜宵吧?上次我尝了一家大排档,味道还不错,我们可以去试一试。”   凌晨一点钟,两个人回到李希柘租下的小房间里。   “我要去洗个澡,身上的味道太重了。”阿莎放下皮包,脱下外套,接着又除掉裤子和上衣,最后浑身上下只剩下内衣。她用充满诱惑的眼神紧盯着李希柘,“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他腾起的□□没有完全掌控他的思想。“洗澡间太小了,恐怕有点拥挤呀。”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贴紧一点就行了嘛。”   等李希柘洗完澡出来时,发现她已经在自己脏乱的床铺上睡着了。他坐在椅子上,想抽根烟解解困乏,刚一点上,意识到刺鼻的烟味会整醒她,赶紧掐灭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找□□作陪了,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他不知道一个男人用金钱的交易来解决自己的□□是不是道德的,但任何一位“正常”的女性都会介意这种下流可耻的行为。所以,他打算为了自己崇高的爱情放弃对□□这种职业的尊敬,他不想让以后自己心爱的人知道自己曾经有过这么荒唐可耻的行为,他决定断绝自己从第一次来至今的这种不纯洁的交易。   洗完澡后他口干舌燥,接连喝下几大口白开水。第一次□□的经历在李希柘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十六岁的他第一次体会到那种美妙的感觉后,他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充满了感激。他抱着那个比他大了十几岁的中年女人,将脸埋在她的柔软但有些下垂松垮的胸脯上,舌头吮吸着她的□□,她身体动情地回应着,双手抚摸着李希柘的后背,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多情。   他心中突然冒出眼前这个女人很神圣很伟大的情绪。虽然在他的眼中,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但他却可以在这样柔软温暖的怀抱里香甜安心地睡觉,像个小孩子那样蜷缩着睡觉。自那以后,每次李希柘都会要求□□,他将她们同等对待,将家庭的观念附着在她们的身上,他相信,这些可爱女人□□的身体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每次让他苦恼的时刻是第二天“结账”的时候,两个人眼神的触碰。这一简单的行为——将钱从一个人的手上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却残酷地提醒他这是一桩买卖,买与卖的服务,买卖欲望。但这总是避免不了的,或者对方有意提出,或者自己主动提出,他只能努力地说服自己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易而已,世上有那么多你情我愿的交易,不在乎多这一种。   他很高兴自己从来没有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过她们的脸   李希柘看着自己床上那具曼妙的胴体,她睡觉的姿势原来是那么的美丽自然。他站起身来,在抽屉里翻找避孕套。他拿出一个,撕掉包装,给自己戴上,然后走到床边,双手轻轻地捧住她的脸,紧接着像清风风吹动着晨雾,灵活的手指从上而下,贴着那层滑腻的肌肤,抚摸着。   阿莎睁开迷蒙似的雾眼,绽开一朵迷人的玫瑰花笑。   “很抱歉打扰你,不过,我的□□被你点燃了,你得负责熄灭它。”   ☆、家庭的生活   1   第二天,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是不停的下着,细细密密织成的雨丝犹如一块巨大的好看白布从天穹倾泻而下,连带着温度都降了七八度。远处的高楼大厦被细濛濛的烟雨点缀得仿佛海市蜃楼,却丝毫不让人遐想连片。   “城市,也只有在雨中时才会显得更让人向往一点。”姐姐穿上一件夹克衫,双手抱胸站在窗前,认真地注视着远远近近的风光。那扇玻璃窗户向外打开,被雨浇了个透彻,噼啪拍击的声音随着四散而溅起的水珠儿传进屋子,构成轻微的嘈杂。   上小学的时候,我从课本上学到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是一点五亿千米,光速是三十万千米每秒,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耀在我脸上的时候,它在宇宙中飞速奔跑了五百秒,大概八点三分钟才施予下温暖的恩泽给我。然后,在天空中布满浓厚暗沉的乌云时,我也由此推测出它们从落下到地面需要八分多钟。   “我们有八分钟的时间回到教室。”我对着那些跑起来的同学们说道,“不用跑啊,八分钟够我们回到教室了。我们可以走着回去的。”绝大数人都没相信我,但我的同桌他相信我。他并没有说“我相信你”这种大人才说的话,而是和我一起慢慢地走回去,即使是打出霹雳闪电,我们依旧无所畏惧,像两个乘风归来的英雄在黑黝黝的乌云下迈步。哗啦啦胡豆般大的雨点瞬间倾倒而下,我率先大吼大叫地奔跑起来,同桌接着跟在我的后面跑起来,在其他已经躲避在大楼里的同学们眼中,我们铁定像两个落难而逃的丧家犬,他们哈哈哈地大笑我们。等跑回到大楼里,我们全身几乎湿透了,头发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我用手往上抹开头发,面对他们的嘲笑——事实上,小孩子不会意识到这是嘲笑,他们只是像看笑话那样发出无意识的评论罢了——我面红耳赤,没意识到尴尬,只是固执地认为我是对的。   “大雨在四分钟前就落下来了,所以我们后面的四分钟就淋雨了。”我在费劲地用言语证明“我没错”。“我是对的,只是没有想到它们早就出发了。”   同桌只是用劲儿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口里不断呼叫:“凉快,凉快,凉快……”。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的话。   指头上传来温凉的柔软触感,我伸出手指在窗台上的积水里划来划去,卷起袖子的手臂顷刻之间就打湿了。自从那次后,我开始谨慎地运用学到的知识,虽然很有自信,但自信与事实没有必然的联系,不能拿自己的自信心来侵害无辜的人。   初中学了地理后,我才知道我错得离谱,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太阳那里根本就没有雨水。有次下雨去学校途中,我向流萤讲述了这件趣事,她呵呵呵笑得很开心,笑完后她说道:“知识能征服人类的无知,但也会创造出很多的蠢蛋。”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我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父亲看了近几日的天气预报,连续几天都将有雨。吃过中午饭后,我们一致决定回家去享受假期,待在宾馆里只能让人发霉生芽儿。最重要的是,我们前一天换下的脏衣服也得洗。而我担心的是那条湿了的内裤,回家后我得浑水摸鱼和他们待洗的衣服混在一起洗掉。其实要找出一个谎言来“证明”我的湿内裤是很简单的,比如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被打湿了,但内心的不安来源于事实的本质——我“尿床”了。   傍晚时分,我们回到家里。   老旧的电梯里依然弥留着熟悉的味道,张贴在壁上的海报还是原先那几张。我和姐姐先走进电梯,我伸出右手食指按下那个我从小就按的数字。随后,父母走进来。在电梯门关上后,侵袭的凉意似乎被隔绝在了外面,这间小小的金属屋子里就只有我们四个人。安静突然地降临了,我想是大家都疲了累了。我们身体散发的体温热度在温暖着彼此的皮肤。   电梯一直向上运行,中途没有停下。要是被困在了里面怎么办?这个念头突兀出现在脑海中。但随即清脆的叮咛一声打破了这个可怖的疑问。   无论远行了多长距离的人,只要心中有个家的方向,就不会怕孤单寂寞、茫然迷失。我们疲惫的身体携带着急切想要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舒适休息的魂灵。有句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想到此处,脱口而出。   父亲在最前面拖着行李箱开门进去,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这句慨叹。母亲脸上笑开了花,一边弯腰在玄关处换鞋,一边说道:“还是你的狗窝好呵?!”疑问的语气中却是肯定自得的陈述。   “什么狗窝不狗窝的,说得俗气。妈妈,你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被你的这个臭小子说成是臭不拉几的狗窝,你也不生气呀?要是我啊,一脚踹屁股上。”姐姐在后面扯开嗓子大叫,震得我耳朵发麻。   父亲把行李箱随手放在客厅里,像是撒开了潘多拉魔盒,立马坐在了安全舒适的沙发上,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死丫头,你爸爸我的功劳全没了啊?我可是担负起了整个家庭最重要的经济重担,背都被压弯了,也没见你们两个对我说句‘爸爸,你辛苦了’、‘爸爸,谢谢你了’。你们读书的钱全是我挣来的,那可是用我的辛勤劳作换来的。”   我正准备回身去跟姐姐找理,听到父亲的话后,不作他想,手扶着鞋柜,半蹲着换鞋。玄关处地方狭小,姐姐强势进来,把我挤到了一旁。   “你们两个,老师有没有在母亲节或是父亲节布置过作业啊,给父母洗一次脚,来感恩父母?”   我和姐姐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姐姐鞋子还没摆好,就小跑过去,背包也不放下,就坐到父亲身旁,堆满殷勤似的笑容给父亲捏肩捶背:“爸爸,您辛苦了。您是一位伟大的父亲。您就像头朴实的老牛默默地为这个家庭奉献着,您担起的不仅仅是我们一家四口的责任,更还是我们四个人的美满生活,最最重要的是我和弟弟的未来啊。您累了吧,女儿给你捏捏肩。”   母亲从一进屋后,就系上围裙,扎进了厨房。我依着顺序把姐姐的鞋子摆在妈妈的后面,然后摆上我的鞋子。   父亲像个老爷,很是享受尊贵的待遇。“去,把电视打开吧。”   “遵旨!”   “调到体育频道。”   “遵命,我敬爱的大人。”   “声音调大一点,嗯,调到25吧。”   “好嘞……”   “趁你还在这个家,是得为家庭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像这些小事儿啊,你就应该自觉做。等你高中毕业了,就让你妈妈教你烧菜做饭,还有打扫卫生什么的,都得学。不然以后嫁了人,被婆婆嫌弃。”父母的教育都自认为是正确的,他说得很理所当然。   “现在不都是男人做饭吗?”这句像是挑衅。   “胡说!你看看你妈,在家都是她做饭。她刚刚嫁给我的时候,嫣然一个大小姐,什么都不会做,都是我妈教会她的。”   “别乱嚼舌根子。”母亲在厨房把饭锅架在了灶上,得空出来收拾脏衣服,放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你妈除了在家里不停抱怨我这个媳妇外,其余的都是我自己摸索学会的。我当时可受了你妈的不少气啊,你妈对我的脸色啊就那一种,撇着嘴巴,眼里那不满意的神情啊简直能把我活剐了一样。除了她在我怀孩子的时候对我好点外,其余日子里嘴巴上的唠叨就没完没了。”   母亲在背地里说婆婆的坏话,我不想听这些碎碎嘴,从小到大,听得已经够多了。人的情感可真是多姿多彩,妈妈是孝顺的女儿、贤惠的妻子、关心儿女的母亲,但对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只有法律义务的女人,像是敌人,刺鼻的硝烟弥漫在家的战场上。我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也不知道在母亲说奶奶“坏话”的时候该怎么去回应。世界上任何一场战争都是打着高尚的旗帜,伪装着丑陋的自私欲望,无论是世界大战,还是婆媳之争,都是这样。   我推着箱子回到卧室,向外张望,看不见三人,便迅速把背包夹层里那条湿了的内裤揣进外套口袋里,然后将我和姐姐的衣物依序摆在原先摆放的地方。当我走进客厅时,母亲的仍然在数落自己的婆婆。   “我生下你的时候,”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妈见到是个女孩儿,脸上那个不高兴啊,简直就是用手指一捏就能捏出来。”   “奶奶不喜欢我啊?”姐姐有点惊讶的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面容上看不出有其他什么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好似浑不在意。   “你奶奶的思想传统,顽固不化,生个女儿不能给他们苏家传宗接代,她当然不高兴了。”母亲这话使我受窘了,我在奶奶眼中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姐姐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听母亲讲。“本来就不想再生了的,但你爸经不起他妈的压力,又生了你弟弟。怀孕做B超时,给医生塞钱,得知是儿子后终于心安了,把我当个皇后一样的伺候着,就为了给他家族生出个继承大统的太子。”   妈妈的语气不知不觉间重了许多,也辛辣了很多。我的脸有点发烫。   “为着你们起名字这事儿,他妈也和我闹了一段时间,你奶奶偏要按族谱派系取名——”   “行了。快去炒菜吧,我都饿死了。”父亲罕见地生气了。听到自己的妻子在儿女面前这样用语言伤害自己的母亲,心里定是不舒适的。但这个男人所面临的问题的苦恼在于它不能像一场足球比赛那样可以分出输赢,要么骄傲,要么丧气,它往往是简单的起因,复杂的过程,闹心的几个人。   母亲瞧见父亲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顿时收住,站起身来,去厨房忙碌了。姐姐忙跟着,说去帮忙。父亲依旧在看他的球赛。里面的运动员我一个都不认识!   父亲将“劳累”一词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仿佛是作为一个扛起家庭重担的男人值得炫耀的一枚荣誉奖章,需要妻子儿女们的体谅理解与欢呼喝彩。所以,我在想,难道母亲不累吗?   这个问题其实逾越了我的角色工作。和睦的家庭是我万分感激的对象,我没有权利去指责我的父母,因为这不仅仅是一种挑战,更是一种挑衅。幸好,他们并没有大吵大闹。   精彩的足球比赛我不喜欢看,滋啦啦的油炸声我无动于衷。   我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在站在雨淋不到的地方,看外面织着的雨丝布帛。跟着,我在洗衣机周围绕来绕去,像是一个窃贼般稍稍探出身子观察动静,幸好没人注意。我从口袋里掏出湿内裤,揭开洗衣机盖子的一角,从缝隙里塞了进去。然后,故作不经意似的回头看看。   天光溶解在雨雾里,昏暗一寸一寸的侵蚀着周遭的空间。我把手揣进口袋里在阳台上踱步,那只口袋里蒸腾出些微的湿润感。   我讨厌的名字是母亲喜欢的韵脚。妈妈念得书少,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杜牧的《秋夕》,想必定是喜爱之极,于是用“画屏”与“流萤”为自己的珍宝命名。   好香的菜香味儿!我踱步到厨房门口,斜靠在门框上,看着里面忙忙碌碌的母亲和打下手的姐姐。学做饭炒菜这个念头我从来没有想过,父母说诗词句章、数字规律、能量定理、微观变化才是我的工作!它们让一代人渴求也让其迷惑,让另一代人痛苦也让其进步。   我决定还是回去承接渴求里的知识,享受痛苦中的进步。   2   六点二十的床头闹钟准时响起。我睁开眼睛起床,借着透过窗帘的微光摸索着去卫生间。姐姐有赖床的习惯。在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从深层睡眠中醒过来了,只不过还徘徊在浅层睡眠中想要捞取一点更多的睡眠利益。六点二十五的闹钟在我刷牙的时候熟悉地响起在卧室。第二个专门为姐姐准备的,需要她自己关掉她讨厌的吵闹声。而且,每次我先起床后,都会将原先放在床头的闹钟移到书桌上,音量也调到了最大。   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闹钟响了片刻,姐姐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来到卫生间了。我正好洗漱妥当,趁她去洗漱的空当,来到卧室打开灯,把被子叠好,把她昨夜胡乱摆放在书桌上的尺子、铅笔、中性笔等文具放进笔袋里,把各种试卷和书本收拾好按大本在下面、小本在上面、试卷叠好夹中间的顺序放进书包。我自己通常会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一切装进书包里。姐姐没这习惯。   母亲每天起来给我们做早饭的时间都比我俩早。我推测大概是六点钟。她没刷牙没洗脸,穿着睡衣就在厨房里忙碌。母亲六点钟起床的任务就是为我和姐姐做早饭,然后接着去睡。   餐桌上有现打磨的黄豆浆,和几个包子馒头。包子馒头是前一天在超市里买的。有时候,母亲会下面条给我们吃。有时候呢,就会是面包和牛奶。这里面毫无规律可言。要是餐桌上没有早餐,就表示让我们吃客厅矮脚桌上的水果或者饼干。长时间生活出来的默契就是如此。   我把我那份吃完了,姐姐才晃悠着来吃早饭。我去厕所大便。这已经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知好坏。   大概七点钟,我和姐姐下楼。那个身穿橘黄色衣服的阿姨在街道上清扫昨夜的垃圾。我暗中猜测她是几点钟起床的,可能是五点吧。五点是我猜测的上限,不可能比这早。但我却一次也没上前去向她证实过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从来没有向她打过招呼、送个清早见面的舒心微笑。   我几乎习惯性的在经过她时都会微微扭头看她一眼,她有时候累了就会抬头歇息一会儿,正巧与我目光相会时,我却极快地躲闪开了。这对视时间只是眼神的刮擦,是小于一秒钟的。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走路约五分钟到公交车站。这路公交车是每天的第一班。车上没有多少人,大部分是学生,还有稀疏几个早起的老年人。我和姐姐找座位坐上。如果没有挨在一起的座位或者前后座位的话,姐姐坐在哪里我就站在她旁边。她总是很珍惜这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坐在座位上都能睡着。她习惯性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或者大腿上,我尽量保持不摇晃,不惊醒她,等到站了就叫她下车。   我和她在同一所学校,却在不同的教学楼。进校门后在一条十字路口挥手分别,姐姐去高中部,我去初中部。   在心中默数。大概两分钟后,我回头,姐姐消失在我的视野内。   很精确地捕捉到那个消失的短暂过程。   中午放学,高中部比初中部晚十分钟,我就站在十字路口等待。道路两边种着高大的常青树,路口处有花坛,里面种着些我不认识的花草。这些奇形怪状的花难不倒姐姐,她知道很多种花的名字,也清楚不同花的花语。但我从来没问过她,她也没主动说过。她知道我不感兴趣。我的确不感兴趣。知道与不知道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影响,我只是怀疑,如果我知道了,会不会影响到我思考题目的思路。在某次看见它们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起它们的名字和花语,然后就打断了我的思考。一定会的,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了“不知道”。   我也并不在意这里面种着什么,也不在意这些花开成什么颜色,开成什么形状,更不在意它们是否开花。   我不在意。   我在心中估摸着时间,大致几分钟后能看到姐姐那身颜色。   在等待着的这些时间里,我会擅自征用时间,像壮牛反刍似地嚼一嚼今天上午讲的课,要不然就想一想数学题或者物理题。   响亮的下课铃声响彻了校园。花坛里的花儿是否会觉得刺耳。我想它们早已习惯了。   接着成百上千张陌生的面孔说说笑笑地经过我两眼的虚线交点处,有时候会有人多注视我几秒,可能在一部分人眼中我的脸已是张熟悉的五官了——长期有规律性并带有目的性地站在特定的位置上。姐姐离开教室时是倒数其中之一,大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快要消失时才会出现。她看到我等她,如常的姿态、动作、表情、眼神、话语。我每次盯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她在我眼中的形象也一步一步地变大,心中也是如此。神奇的透视原理。我写上我自己不知道的脸色。   多余的开心微笑、惊讶表情或夸张动作,显得那么的不和谐。我们默契的走拢在一起。   回家!   我和她彼此之间的言语并不多,有时候没有什么值得可以拿来谈论的谈资。我应该“自豪”的学习,她失败的成绩,迫使我们远离它。所以,我学习上的问题从来不问她,她很讨厌这些枯燥的问题。然而,我们的生活里全是那些知识。   姐姐和父母激烈地斗争了好几天,最终深深伤着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成全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文科。但是她的成绩在班上甩尾。正如她那不着急的性格一般,她似乎对她的成绩一点也不着急,每天只是准时地上课、听讲,下课、休息,回家、写作业,睡觉、做梦,中间再放上一个吃饭的插曲,便是完完整整的二十四小时。这俨然成为了自小固定的生活习惯行为——吃饭、睡觉——之外其余养成的习惯动作。   在家里,不到假期,禁止看电视、玩电脑。每周周日下午允许看半天的电视,但绝对禁止玩电脑上网。平常父母在客厅里看电视或者卧室里上网,都很自觉地把声音调得非常低,低到比蚊子的声音还低。   “我都能听到墙角的那只蜘蛛在吐丝,灰尘在空气里漂浮游荡,还有我血管里奔腾不息的红水声。”她打了一个哈欠,张大的嘴巴被投影到墙壁上,像一只怪兽样。   她的业余爱好是看些闲书、小说。但这也是明令禁止的。父母的理由很充分:成绩差!   成绩差就只配看教科书。   他们在孩子学习方面的立场坚决地保持着一致。已到不惑之年的父母两人拿自己后悔了几十年的事情来说教儿女,然后立起一根“为你好”的旗帜,就擅自把全部希望压在了我和姐姐的身上。父亲高中没有毕业,母亲初中只上到二年级,他们以自己想起来就痛彻心扉的悔恨、无法获取知识的遗憾为由来强迫儿女获取更高一层的知识。   学历越高,获得的知识越多。这是父母心底深处的一条不可撼动的法则。如同宇宙中的光速不变定律。   我能迎合父母希冀的眼光、教诲的说教、衷心的劝诫、辛勤的付出和养育的恩德,用刻苦、努力、拼搏、坚持、奋斗和学习来被动响应。她却报答不了他们。   在学习上我被诸多人——亲戚、朋友、同学、老师以及父母——认为是一个天才,是一个父母骄傲到可以拿出来吹嘘,享受别人或真诚、或虚假、或嫉妒、或不咸不淡的称赞的儿子,是一个老师自豪到以教我为荣,在办公室里一次次提及我的名字、我的成绩的好学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天才,是不是一个自打生出来就与众不同的怪物。在父母骄傲的神色里、老师自豪的眼神中、朋友羡慕嫉妒的表情上,我发现我自己正向着“天才”的深渊迈步。每一次的称赞、每一次的奖励以及每一次的期待都会引燃我内心的开心,这便又是一步迈向深渊的距离。于是,我也认为我是个天才。我是个上天或者上帝或者其他什么天神天使另眼相看、青睐有加的天生之才。   我感谢信仰中的主、故事里的神赐予我的学习祝福,我觉得努力也是他们督促我的一道正常程序,是他们给我的祝福加持。   姐姐说:“你的成绩真棒。你考得真不错。我为你感到骄傲……”   平淡的语调激起了我的揣度。她不是嫉妒,少了由衷地祝愿,也没有真诚地称赞。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一个事实而已。   我唯独怜爱她。姐姐不能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这些父母安排的任务,简单又容易,她只要照样执行就好了。通常一个人在一件事情上做得久了,并且不会从中得到什么物质或者精神上的收获时,就会感到厌烦,如果不能改变这种现状或者释放出厌烦情绪,就会逐渐麻木,最后态度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我庆幸的是父母在姐姐的学习上并没有再比这些更过多的逼迫她了,他们把“知识的焦点”放到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她的弟弟——身上。所以,其实啊,我不止是奶奶眼中传宗接代的工具,也是父母心中接收知识的一个瓶子。   我以成绩形式表现出来的事实让父母很欣慰,他们决定精心地把我培养成社会的栋梁、国家的人才以及传宗接代的高知识分子的工具。   姐姐有时候内心的想法让人一点也猜不透,尽管我和她从小一起生活十几年。就比如说现在,我和她一起回家的这段路程里,沉默不断地在我和她身上徘徊,我只感受到她身上的疲累。   一个人若是在言语上沉默,那么她在思想上就会非常地活跃。我自己就是这样,不擅长于言辞,可我在脑海里非常兴奋地活跃意识。往往这时候,我就非常的讨厌沉默,这个该死的东西让我心中发闷、难受。我也曾试着问过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她立马就回过神来:“没想什么!”这是一句显得多么虚假的回答。   我不知道怎么接着和她说话了。我有时候也会怀疑,难道她真能做到“放空一切,心无外物”吗?我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偶尔我会发疯似地希望姐姐问我:“弟弟,你的成绩为什么那么好呢?”   这是一种嫉妒和羡慕,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表现或者情绪,可她从来没有问过我,也没有丝毫的表露在我这个亲密的人的眼中。她不问为什么,只会称赞。可能她是我成绩唯一最有说服力的见证人,所以觉得没有疑问的必要。   “我不知道。”我想我会这么故作谦虚的回答。故作的“谦虚”在某些时候是个很让人不舒服、很讽刺的贬义词。   讽刺的是,我也经常这样谦虚。   ☆、杀手的妥协   1   第二天早上醒来,阿莎趴在李希柘的胸膛上,零距离地挤压使得她一张精致的脸蛋变了形,脑袋歪向一边,淡纷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可见两颗皎洁似月的贝齿,带着体温的气息均匀地喷吐在他敏感的皮肤上。薄被在梦里滑下了床。   它太小了,但他暗自庆幸这吱吱呀呀的单人床一直在辛苦而努力地支持着他。抱歉控制不了的声音打搅到了无辜的邻居。他在心中假装道了一个谦。李希柘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微小的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铁床吱呀着抗议,也打搅到了熟睡中的阿莎。她迟缓又僵硬地从他的怀抱中醒过来,睡眼迷惘地看了身下的男人一眼,然后又放下沉重的头颅准备趴着继续睡一会儿。   世界上最优美的姿势就是女人睡觉的姿势,自然而完美。他帮她拨开散落到口鼻处的黑发,将它们归拢到阿莎光滑的后背上,两只手掌轻柔地摩挲着。如果和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起在睡醒到天亮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期盼这个疑问将很快得到解答。   想到此处,他拿起手机查看了一下时间,紧接着一股油然而生的失落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能听到胸腔里的跳动声。阿莎摆了摆脖子,扭扭嘴角,仿佛在埋怨他加快的心速打扰到她的好梦。   醒来后的第一种情绪。期待中的电话没有吵醒李希柘,更没有未接电话或未读短信来惊喜他,他暗骂那群王八蛋办事不力。破烂脏乱的窗帘外吵吵闹闹,纯洁的白光打照在女人凸起的□□屁股上,顺着自然天合的曲线而滑落到他的大腿,然后像白墨一般泼染在凌乱不堪的床单上。   欲望来得突如其然又理所当然。他发现自己“兴奋”起来了。李希柘昨晚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假装成自己的心爱女孩儿,在准备追求另一个她的事前,无耻地将可能出现在恋爱中的爱欲行为进行了亲密地模拟预演,他做了一回合格的温柔情郎,无论是轻柔的动作还是耳边的呢喃,都是发自于内心深处的爱情的悸动。由此,他心中略有愧疚,却不在乎一个性工作者内心对他行为的胡思乱想。阿莎以后会有爱情宠幸她吗?李希柘对瞳孔里酣睡的阿莎泛起一星怜悯。她体会不到身体上的爱情了,精神式的恋爱谁承受得住,在如今的这个时代里。   尽管他会有如此些想法,但他心中关于这类女性群体的思想却从来都是善良的。正是如此的善良,他从下面伸进手去摆弄一下自己的家伙,接着展露出自己娴熟的技巧,阿莎从深层的睡眠深处醒过来,在恍惚了一两秒后展颜而笑。“我刚梦见一个王子骑马踏花而来,来迎接他花与月的公主,我都还没看清他的脸,你这个坏蛋怎么就吵醒我了。”阿莎佯装嗔怒道。   “是吗?”李希柘曲起腿向上蠕动一下,“王子的脸就在你眼前啊。”   他与她再次欢爱。   “和我一起吃早饭吧?”李希柘刷牙的时候提出这个建议,语气中带着七八分的肯定。尽管他们先前一起吃过好几次,但他还是习惯性地问上一句,好似只有在确认了后心里才会缓释掉罪恶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希柘开始邀请与他共眠的女人一起吃早餐。早饭是新一天胃欲的开始,他很乐意和她们共同开启一天的食欲。这也是对她们职业的一种尊重。他偏执地这么认为。   俩人去的是街边的一家普通小店。李希柘点了两个水煮鸡蛋,一杯豆浆和一笼包子,女人点了一碗面条加了一个煎蛋。她坐下后,开始抽出卫生纸仔细地擦拭餐桌上的油污。   在短暂的等待里,莫名的尴尬氛围笼罩住了他们。李希柘蓦地想起他忘了给钱,而她也没有找他要,在眼前的这个纷杂环境里,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他掏出钱包付给阿莎一笔钱,然后说“这是昨晚的费用”的情形,他会难堪至死的。阿莎也会很尴尬的。   阿莎擦完桌子,抽出一双筷子擦拭起来,然后在李希柘的面前放上两张纸,将擦拭好的筷子放到纸上。他道了一声谢谢。虽然他认为其实没有必要。两个人的视线交合了一瞬,他赶忙转动眼珠盯着忙碌中的小店夫妇。她开始给自己擦拭筷子。   僵住的氛围让李希柘如坐针毡,他怀疑阿莎是不是也想起了这档子事。他的早饭端上来了。为了避免两个人的尴尬,他挑起了一个话题。看来钱只有以后再给她了。“你很喜欢吃面啊?”   她将自己的筷子摆好。“喜欢吃好吃的面。”阿莎促狭似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吃鸡蛋?”   “嗯,鸡蛋补充蛋白质,增肌。”他透过热气腾腾的蒸汽说道:“要不要吃一个鸡蛋?”李希柘举起一个剥得光溜的鸡蛋。   “我不喜欢吃蛋清,只喜欢吃蛋黄。”   他把蛋清剥在自己的碗里,然后递给她。“我小时候只喜欢吃蛋清,觉得蛋黄像屎,味道也怪怪的,所以蛋黄都是留给妈妈吃。”   “哎,你觉得爱情是怎么样的啊?”李希柘吮吸了一口豆浆,下意识的问出了这个问题,等说完后即刻后悔,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夹起一个小笼包送进嘴巴里,手上开始剥另一个鸡蛋。   “给我喝一口豆浆,有点噎人。”她的面还没有煮好。   李希柘神情古怪地瞄了她一眼,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听到了他的问题,还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而且他只听说吃蛋黄噎人,没见过蛋清也噎喉咙的。毕竟要让这种身份的一个女人来评论爱情,荒谬得如同劝她从良。这个问题不适合问她。李希柘没有怀疑可能是自己满嘴的食物导致说话的不清晰。   李希柘盯着她看的表情让她停止了准备喝豆浆的举动。“怎么,你介意吗?”   “没有啊。”他异常夸张地换上一副任君品尝的态度。然而虽然嘴上说不介意,但他内心还是有点别扭,总觉得这样不干净。这种心理问题让他非常的困惑与苦恼,毕竟俩人在欢爱时曾那么疯狂地亲吻对方,深入到彼此口舌之中,却还要在意喝一口豆浆这么点唾液。   “你要吃包子吗?”老板端了一碗面条上来,李希柘夹了一个包子放在她碗中的煎蛋上。“这家的小笼包子很好吃。”   碗沿外的油渍使得阿莎又擦了一遍。她的这种行为让李希柘有点不理解,这是他心底自然而然冒出来的想法。他揣测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起吃饭的女人是不是在心里嫌弃过自己不干净的屋子,尤其是欢爱的那张床。   这种疑问促使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遍。如往常吃面的动作,平静的表情猜不透内心的真实想法。李希柘吸进一口浓稠的豆浆在口里囫囵,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明明自己很爱干净,但却一次次逼迫自己去接受顾客的不干净,他无法更深一步地想象阿莎接了一个满口臭烘烘酒气、一身脏兮兮的顾客。她白皙的皮肤得天天十分委屈地忍受着。对于她这类人来说,这算得上是一种可敬的职业操守吗?   “这家的面条味道不咋样,没有上次吃的那家好。”阿莎吃完面条后评价。   “但他家的小笼包子不错,对吧?我喜欢吃小笼包子。”   走出店门后,两人互相挥手作别,分道扬镳。各自口头上的“再见”、“拜拜”可能就是刻意制造出来的永别。   2   李希柘辞了杂货铺的监视工作,又惹恼了上司,更糟糕的是还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女孩在何方。六月清早里的阳光已经有了毒辣的势头,明亮的阳光晒在他的脸上,他不得不眯缝起双眼。他还是喜欢夜晚,深夜里不止有梦,还有血。这一天该怎么来打发完?   “哎,小哥,有火吗?借个火。”他的老大找到了他。   老王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真看不出来他在一个杀手组织里工作。李希柘跟着上司王老大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两个人一起吞云吐雾片刻,先满足了自己的烟瘾。   “年轻人真是身体好,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宿,今天早上还能来一发。”王老大有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但身材却不像东北大汉那么高大魁梧。   李希柘有点羞红了脸。他知道自己的周围一直都有组织成员的活动,但没想到这群家伙连这种事情也不放过。王老大的这一句话就像是在说“嘿,小子,你时时刻刻都在组织的掌控之下,要小心哦”,他可以麻痹自己不去管那些躲在暗处偷窥他举动的老鼠们,却受不了老鼠光天化日出来“作案”,可能这个矮胖矮胖的混蛋昨天听了一晚的墙角。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谈论这等污秽不堪的事情吗?”李希柘似笑非笑地嘲讽了一句,借此反击以掩饰自己的羞惭。   “要是你认为污秽不堪的话。”王老大吸完一根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你知道我们这次围捕的人对组织来说有多重要吗?”   “不知道。妈的,你省着点抽,你个老混蛋不止没有火,还没有烟。”李希柘昨晚刚买的一包烟,转眼就只剩下几根。   老王没有理会李希柘的骂声。“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据说这次已经动用了组织的全部人员,连最高层都在时刻关注着。”   李希柘对“全部人员”没有一个确切数字的概念,他估计连王老大都不清楚这个概念。组织的保密性做得非常好,他在里面工作了四年,就认识自己的两个下属和王老大。每次工作时,都是由王老大交给他所要执行的任务,在整个工作期间,他总感觉不止一个小组在猎杀,怀疑与其他猎杀小组的目标是同一个。而且每次任务都有个先后关系,如果他是plan A,执行失败,那么plan B就继续执行任务。但作为杀手部门的一员,他没有分辨出自己的任务是A还是B。   “你这次突然辞掉杂货店的工作,虽然并不影响整体计划,但还是让某些人对你产生了不满。”   “我都监视那混蛋快四个月了,怎么还没有行动?我怎么看也没看出他有哪点不同,不过就是个他妈的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嘛,就算我看见过他有把真正的刀,那又怎样,难道我们这么庞大的一个杀手组织还怕他吗?”李希柘的抱怨情绪吐露出来,这一发泄,顿时感觉心里的怨念提升了好几级,那每天像个木偶似的工作快把他逼疯了,站着还他妈的累。   “你觉得你作为一个杀手,你在业界的实力如何?”王老大被李希柘的火气搞懵了半晌。   他的口音想让李希柘发笑,“我估摸着前五吧,没有前五也有前十吧?”   “你先向前十奋斗吧,个傻小子。你那两个下属真的没说错,你就一小屁孩,自以为上了几个女人,毛就他妈的长齐了,自以为抽了几根烟,就他妈的不得了了,还夸夸自谈前五、前十呢。”   李希柘感到脸在火辣辣地发烧,就像被当众揭穿了自己精心设计的谎言一样,他佯装镇定,“难道没有吗?”   “你知不知道,你的血技皇权其实只是一种很鸡肋的东西,它对同样拥有血技的人来说,可以加持也可以压制,但如果一个人不拥有血技的话,那他的皇权根本就没有用,或者同样一个拥有皇权的人,你就丝毫占不到半点便宜,所以,组织的体能训练和技术训练的目的在于提升你的外在体能和战斗技能,用来应付突发情况,你倒好,两样都不认真对待。还有,别用你的‘皇权’来炫耀自己的尊贵。”王老大那直透内心的目光和直直白白的话语使得李希柘的脸更红了,但他仍然不服输地徒劳狡辩自己在很认真地训练,而且自己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很高贵。他甚至觉得“高贵”一词是对他□□裸地嘲讽。   “业界杀手排行里,你连前一百都没进。”这句事实的挖苦让他浑身难受。“给你一个奋斗的目标,第三是血色黄昏组织的创始人——”   “他还没死吗?”王老大还没说完,李希柘就惊叫起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也不知道,”王老大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对这一消息来源的真实性抱有怀疑态度。“这些都是我听来的,不过可以做一个参考标准。然后第二是人鬼。”   “人鬼是个什么玩意儿?”李希柘感觉有点口渴了,“你口干了吗,我去买两瓶水?”   王老大对李希柘这么吊儿郎当的态度十分不满,好像他对这些足以让其他人震惊的消息一点也不感兴趣,象征性地说一两句表示一下虚假的情绪。“你想要的谷雨的消息在我这儿。”   当听到“谷雨”两个字的发音时,李希柘那副心不在焉的神态立马消匿在脸皮之下,期待的神色就像是一只摇着尾巴讨要食物的赖皮狗。   “你先听我说完这些你必须知道的信息,这与你接下来的工作密不可分,当然也与那姑娘有关。”   本来李希柘还很兴奋,但一听到工作与爱情挂上钩之后,顿时觉得那些分派任务的混蛋太无耻了,纯洁的爱情怎么能被血腥的工作玷污呢。妈的,一群王八蛋。   “据组织内部消息称,人鬼就是你的杂货店老板,杀手界内名字叫星夜,他被公认为业内第一杀手,就像是一只独自行走在人世间的鬼,抓不住,捉不到,但他自己承认还有一个人比他强,然而对于这个连人鬼星夜也心服的人却是什么资料也没有,所以第一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老王扭头看了看四周。“我猜组织这次围捕他的目的就是想招揽他,而不是消灭他。你这次擅自离职,使得组织重新调整了一下计划。你这次的任务是当一名大学生,前往本省的某所大学继续监视他,正巧,你喜欢的女孩也在这所大学里,所以——”   “今天下去我就收拾东西过去。”李希柘迫不及待的想要立马奔回出租屋去收拾衣物。   “别急,还没说完。据称星夜这次接了一个任务,任务目标是前来大学交流的一名外籍专家,另外,国外一些不服排名的激进分子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十有八九会前来搅局,而你的任务就是在一旁当个观众就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就帮帮你的老板,让他欠你一个人情。但我想估计是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我担心你这个愣头青,到时候看热闹看不够瘾,跟着去掺和掺和。”   “你把我想得太敬业了,我现在天大的工作就是追求爱情,其余那些东西关我屁事。”李希柘对王老大的话完全没放在心上,一时兴起的爱恋仿佛完全占据了他接下来的生活。   “诺,这是那姑娘的资料,还有你的资料。”王老大递给李希柘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幸好不是什么重要信息。你这记性也真是差,这么点东西都记不住,每次都得给你准备一张纸才行。”   “还好,我总记得什么是醋,什么是酱油,一闻就知道了。”李希柘拿王老大的糗事来反击,但这个厚脸皮的混蛋一点反应都没有。   “另外,小心特别行动局的人。”说完这句,王老大讨要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老大。帮我去把那女人的帐结了吧。”   “钱给我啊!”   “先欠着,以后再还。”   “怎么?几百块钱都拿不出来呀?”王老大吐出一口烟雾。“嗯,好烟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哎,可以是可以,但恋爱是一项很花钱的运动呀,我得提前预备好啊。”李希柘无奈似得撇撇嘴,“帮我给那女人一千块。”   “什么?一个烂女人你竟然这么慷慨。妈的,老子抽你几根烟,就叽叽歪歪的、不情不愿的。”   “同床共枕了十几次,好歹也有了点友谊不是。”李希柘腆着脸说道。“与人为善,于己为善,对不?”   “对你个球,我带你四年了,赶不上一个你在她身上解决欲望的女人。妈的,再给老子一根烟。给老子点燃。”王老大叼着两根长短不一的烟,怒气冲冲地走过马路,也不看车辆。   李希柘审视着他的滑稽步姿,突然想起了曾学过的朱自清的散文《背影》。真的像一个憨厚的农村老父亲,还是东北口音的。   3   “我觉得的爱情是玛格丽特·戈蒂埃与阿尔芒·杜瓦尔之间那样凄美但忠贞的故事。”   他坐在开往目的地的火车上,他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春运人还是这么多,刚一找到座位,就看见对面的大叔把脚搭在了他的座位上,旁边靠窗的大妈则正在吃泡面。李希柘暗自感激她,比起闻脚臭味来说,泡面的气味儿更容易让人接受。   李希柘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心中怨恨这段距离不长不短,只能坐火车去。他坐在座位上打开手机发现有条新短信,是阿莎发来的,他存的备注是S。他想问问有没有人把昨晚的钱结给她,打出了字却按不下发送键。   他不想与阿莎沾染上除了欲望外其他的是非。这会给她带去麻烦的。李希柘用自己的职业来自我辩解。   读完这条短信,李希柘高兴的同时有点气愤。那个女人听见了自己的问题,但这条不明不白的信息他却一点都不懂。对他来讲,玛格丽特·戈蒂埃和阿尔芒·杜瓦尔就是两串念起来拗口的外国人名字罢了,心底瞬间熄灭了他原本打算与她探讨“爱情”的激情与冲动。   李希柘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就放下不管它。他打算闭上眼睛睡一觉,然后醒来时就到了,可他闭上眼睛后思想就跟火山喷发似得活跃起来。大妈的泡面味儿消失了,大叔的脚不是很臭,只有一股淡淡地描述不出来的但可以忍受的气味。接着两人开始谈天说地,浓重的方言让他无法抱着一副听乐子的态度去“偷听”,自然也就成了噪音。   他不打算看外面的风景,也不想去在意周围是些什么样的人。他只在脑海里挣扎沉浮。   火车很快就到达了下一站,他的座位旁边来了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青涩小伙子。李希柘坐在中间感觉很挤。他打算和小伙子聊上几句以转移注意力。   “兄弟,去哪儿啊?”这种聊天方式的开头让对方有点受窘。   “我去上学。”   “大学啊?”对面一开口,李希柘就后悔找他聊天了,一股口臭味儿直奔他的鼻孔来。他骇然发现小伙子的手中拿着一瓶饮料。他将头扭的角度恢复到最小,乜斜着眼睛和他说话,同时装作不经意似的将手放到了鼻子上,捋捋鼻孔后装成抠鼻屎的姿势。   “是啊。”   “大学生活怎么样?”李希柘觉得乜斜着眼睛谈话不是很方便,同时这个动作带着蔑视的意味,太不尊敬对方了。他想出个好办法,等他问的时候就将脸朝向对方,对方回答的时候就直视前方。与此同时,身体向大妈那边倾斜,尽量拉长距离。   “还好。”   李希柘的这个方法很奏效,但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快要倒靠在旁边大妈阿姨的身上了,阿姨嗔怒地抱怨了一句,他赶紧重新调整坐姿,屁股向前坐,在纵向上加长距离。   他的这些动作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对方单纯地以为是挤着李希柘,遂友善的向边上挪了几寸。李希柘感觉这个陌生的朋友有点拘谨,他自然不会将其归咎于自己的脸,他的脸就是普普通通的大众脸。他已经找不出话题了,对方这种应付式的回答让他无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正当他打算就此作罢时,对方小声细气地回问了一句。   “你呢?”   “我也还好。嗯,我的意思是,我也在上大学。我觉得大学生活很精彩,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追逐,可以在蓝天白云下,安静和谐地读书恋爱……”   高一就辍学的李希柘哪里知道上大学是什么滋味,就连谈虎色变的高三生活都仅限于道听途说。不过,李希柘始终觉得那些关于“高三”的话题都是危言耸听、骇人听闻,难道比自己的工作还可怕吗?不可能。他可是亲眼看见一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也亲手将刀尖刺进了一个人的胸膛,杀了他。   李希柘心中幻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大学生活,口里一顿胡诌。他还暗自不要脸地惊讶自己的文采还不错。   “嗯,其实蛮不错的。反正烦恼很少。”李希柘的健谈让对方放开了不少,他顺着这个势头,和他继续聊着。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增进了不少,短暂的友谊很快就建立了起来。这个看起来闷闷的朋友,名叫刘梓皓,是本省一所著名重点大学里的学生,专业还是数学系。当李希柘报出自己大学名字时,竟然看见对方一脸的疑惑,对方脸上那种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的样子像一根尖刺扎进了李希柘的心里。   接着刘梓皓朋友给他普及了中国高校的分层。首先是全国最出名的两所高校——北大、清华——里的扛把子,然后是C9联盟,接下来就是985高校、小985高校、211高校以及小211高校,跟着就是普通一本高校、二本高校以及三本高校,最后就是专职专科学校了。   希柘恼羞成怒地发现自己正要去读的“大学”就是最后一个等级里的。听着对方口水飞溅、兴致勃勃的给他“讲解”,他瞬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低人一等了,原先的神气焉了一大截,语气里的自信也消失殆尽。   他不仅愤怒组织上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垃圾学校,还愤怒为什么要将大学分成了这么多等,这不跟万恶的帝国主义时代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一样,属于阶级歧视吗?李希柘火爆的脾气、嚣张的气焰全都默默地在心底燃烧,他颇为无奈地听着刘梓皓口若悬河的给他填鸭式地普及“基本大众”知识。对方的自信心全是从他身上找去的。   趁对方喝饮料的时候,李希柘提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是985、211啊,这两个数字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吗?”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以后说不定可以在自己那两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下属面前吹吹牛,显摆显摆。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将面前这位数学天才都给问住了。李希柘暗自庆幸自己扳回了一把。这让他想起了小学时学的那篇古文——两个小孩争论一个关于太阳的问题,最后竟然将先圣孔子都给问住了。刚想完他就自骂愚蠢,这是把自己比作成小孩儿,把对方比作成了圣人孔子,矮了一大截啊。   李希柘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简直跟白痴似的。刘梓皓结结巴巴说了几个模模糊糊的解释词语,最后用一句话总结:“反正就是一种象征,没什么实际含义,只要知道就行啦!”   刘梓皓脸上火烧云似的色彩和局促的神色让李希柘心照不宣,他准备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知道玛丽特·戈蒂爱和阿尔芒·杜二娃是谁吗?”为什么西方人的名字这么长?他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但他最终扯到了自己预谋的正题上,让他松了一口气。   刘梓皓迷茫疑惑的神情让李希柘又惊又喜。看到对方摇了摇头,他心中又升起了一股失落感。趁上厕所的间隙,他回了短信:真是个凄美而忠贞的爱情故事。李希柘无耻又巧妙地用短信里明摆着的事实编造了一条属于自己了解的信息。   “你胳膊上的玫瑰花纹身很丑。但它的花语不错:爱你愿为你付出所有。”   李希柘正准备删除她的电话号码,却立马又收到了这条短信。现在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她是不是正在工作。想到女人阿莎可能躺在一个丑陋中年男人的胸膛上给他编辑了这条信息,就感到一阵不舒服。   他立马删除了她的电话号码。他已经在纯洁的爱情面前发过誓了,今后不再为了可耻的欲望而玷污了自己的情感。但他尊重她们的态度却丝毫没有被动摇过。   那条短信的内容使得李希柘撩起T恤短袖仔细看了一遍自己右胳膊上的纹身。一朵绽放在黄昏下的黑色玫瑰花占据了他的整支胳膊。他不知道什么花语之类的庸俗玩意儿,四年前纹身的师傅对他说黑玫瑰的花语是你是恶魔且为我所用。难道一种花的花语还有很多种吗?他歪头注视了一会儿,又用手摸摸早已与他血肉融为一体的装饰,他怎么看都觉得很好看,这还是他将自己的想法融合进去的满意成果。真有那么糟糕吗?   李希柘打算找个“明白人”来作个中肯的评价,他突然意识到刘梓皓畏惧的神色是否跟这个纹身有关。社会清白人能接受的只有从母胎里带出来的天然标记,后天的人为修饰让他们反感,无论你觉得多美丽的图案,都会被贴上一个“坏”字的厌恶与畏惧的头衔。更何况是刘梓皓这样未来社会的人才呢。   反正他们都已经看到了,他也不必去遮遮掩掩显得麻烦。但是一个让他心生不安的念头冒了出来:可能女孩谷雨也是正经人,可能她不会喜欢他这个不正经人。当他一想到心爱的人因为自己的纹身而故意远离自己时,李希柘心中不安的慌张感就在疯狂地啮噬他忠诚善良的灵魂。他必须想出一个应对办法。   这个手染鲜血的残酷杀手正被爱情用一把尖刀抵在胸口上,他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妥协,臣服在爱情的脚下。李希柘决定洗掉胳膊上的这个纹身,然而组织里却要求每个人都必须文上“黄昏之花”。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暂且将它抛在了脑后。   晚上十一点多,李希柘到达了目的地。在火车站附近的宾馆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坐地铁赶去学校。他拖着行李箱走在六月冒火的地面上,经过一上午的鏖战,他成功地找到了一间出租屋。   他扔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跑进学校里去熟悉环境。他想给谷雨打个电话,却顾虑这样冒冒失失的行动太过于急切。然而学校要放假了,李希柘不得不忍受长达两个月的痛苦。他精神饱满的在学校里游荡,一直到晚上十点钟,都没有出现白日梦里精心设计出来的偶遇。他失望地回到了出租屋里。   接下来的几天,他心存侥幸地坚持着那点星星之火,没有燎原起来的无□□实却一次又一次抽打着他浑浑噩噩的生活。      ☆、学习的烦恼   1   毫无根据地幻想,是我的一项本事。   我很感激造物主赐予我们“想象”,给予了我们每个人思想上的自由。但有时候却没有真实性的结果来证实或者消融幻想,这无疑让我感到很苦恼。   在那条熟悉的回家路上、熟悉的学习大道上,我想着有一天姐姐会离我而去。而现在这种日子越来越近了。   她进入了“高考倒计时”里生活,我正处于“中考倒计时”里学习。   燥热的空气无休止地透过墙壁和窗户直奔房间而来,呼啦啦转动着的电风扇站在旁边摇摆,辛勤地支持着我们的工作。她双手交叠,头枕着手臂,趴在书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汗水打湿的几缕凌乱头发粘在她的鬓角,一直到脸蛋儿,微张的嘴唇露出洁白似云朵的牙齿,嘴角还在放肆地流下清澈透明的清水,连绵不断地流到姐姐双手枕住的课本上,打湿了上面的黑字白纸,晕染出一大片更浓烈的黑,更加清晰明了了。只是上面的工工整整、规规矩矩的字模糊了。   下午一点二十九分,我打断思考中的问题,手里拿着的笔指住在桌子上闹钟里的秒针,顺着它一格一格有规律的走动。一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在一分钟时间的准备里,用一秒的时间关闭了即将吵闹起来的时刻。   闹钟没有响。姐姐没有醒。   我用手将她摇晃醒。她醒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惺忪的睡眼瞥见时钟,接着又抽出几张卫生纸擦拭汗珠,我看见她的半张脸和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挤压而变得血红,然后她去卫生间整理仪容。我将一大团吸水纸覆盖在口水上面,简单并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帮着她收拾好书本,还有我自己的。   夏季作息时间,两点半上课。我们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午睡,基本上是吃完午饭我写一会儿作业,姐姐稍稍休息半个小时就得背上书包。我养成了不睡午觉的习惯,可她不行。一点四十五我们从家里出发。   她打开遮阳伞,举在我们俩人的头顶。我和她差不多的身高,所以她似乎在理所当然地履行着作为一个姐姐的职责,由她举着遮阳伞。我暗地里不止一次希望我再长高十公分。舒适凉爽的公交车上,姐姐似乎反而睡不着觉,她就扭头看向窗外。   “我是不是又流口水了。”   “啊?”她突然地发问让我措手不及,对于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我有点不知如何回答。我迟疑了一两秒后回答道:“是啊,流的口水都把书打湿了一大块。”   “你去翻翻看,就会发现书本里面的纸张都皱起来了。”我笑呵呵地取笑她。   “幸好没有人借我的书看。”姐姐半开玩笑似地回答我。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道:“希望高三快点结束。大学很让人期待啊!”   是啊,大学生活很让人向往,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都还不到十五岁,貌似没有资格去想“我的大学”。我冒出一股失落感。   晚饭时间比较短,而且可能会打扫教室卫生。我就会和姐姐去校外小店里吃快餐,我们每人一天的零花钱——估计饭钱会更准确一点——只有十五块,除去来往的公交费用四块,还剩下十一块。所以,我们不能用这十一块钱大吃大喝,或者干点其他什么事情。   她向父母抱怨过不少次,但理性的爸爸妈妈用冰冷的数字覆灭了她的幽怨。我却觉得无所谓,毕竟我没有业余爱好可供消遣和消费。姐姐喜欢看“闲书”,一个月会买那么几次连载的课外杂志,这些闲书自然是不能带回家的。所以,我们时常会有经济上的危机,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她晚饭就少吃一点,偶尔不够就向同学借几块钱。等到晚上下自习回家后,家里会有一顿简单的夜宵,所以其实忍忍就过去了。   今天正好轮到姐姐打扫卫生,我一个人随着主流去校外快餐馆里吃饭。学校在这上面还是非常的开明,从不限制学生进出校门。这是学校除了很高的升学率外值得称道赞扬的另外一点。学校食堂里的饭菜真叫一个难吃,我说的是实话。大家都在猜测,学校里的领导们是不是也和学生有一样的想法,有人调侃可能是以前某次哪个书记本想在食堂里来个“与民同乐”,最后吃完叫苦不迭就“大发慈悲”地修改了一下校规。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的学生在食堂里面填饱肚子。在这方面上我选择不遵循“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定律。   不止世界五颜六色,人也是五花八门的。世界能容纳,我们得包纳。   出了校门,街道两旁全是那种小餐馆,快餐的讲究之处在于一个“快”字,但其核心竞争力还是得好吃才行。“五花八门”的莘莘学子开始补充身体上的食粮,无穷尽精神上的食粮满足不了身体上的饥饿,以此证明“书中自有千钟粟”也就只是一种妄想症类的扯淡。   我去了一家我和姐姐常去的餐馆,在门口用钱换了两张票,然后进到里面去买饭。饭是自己盛,菜有七八样,一张票可以点两荤两素。打菜的大叔戴着一顶高高的厨师样的帽子,腰上系了一条满是油污的围裙,脸上胡子拉碴,显得很是颓废、不修边幅。他刚从洗碗池里洗完手,一伸手正巧从手上滴下一滴污水在一道荤菜里。   我立即对那道荤菜宣判了死刑。   有句“眼不见,心不烦”说得蛮有道理的。看不见这档子事,心理什么事儿都没有,看见了就会产生膈应。虽然可以很明目张胆地避开那道菜——即使是好吃——但难免不会以此展开更宽广的幻想:其他菜里是不是也经历过此类或者比此更恶心的“不经意”发生的事情而发生了。我挨个顺序点了四个菜,这个大叔显得非常专业地拿了一把很小的合金汤匙,无论荤菜素菜都一视同仁——先舀半汤匙,然后装模作样、条件反射般再舀一点点。这样让你看着起码不会太不爽,因为他舀了两汤匙,顾客可以内心里自我安慰是两次。二大于一,这毫无疑问啊。而且,作为学生,没有人会有明目张胆的怨言,多经历几次也就习以为常了。   学生在精神食粮知识上可以犯聪明,在身体食粮上就忍耐得朴实善良;小贩犯狡猾在金钱利益上,在欺负上就选学生忍耐朴实的好品质。像极了“各取所需”。   打完四个菜,一个餐盒里勉勉强强装满了,这还是他发慈悲的结果。大叔打完四个菜后,发现餐盒竟然还空出了不少地方,他抬起头看看我,展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笑道:“我还给你加两个菜”。好笑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我人格魅力发挥了作用。于是,大叔埋着头挑了另外一荤一素,倒是舀了不少的汤水。一个装满了水的杯子里无法再加入其他什么东西了,这真是个大道理。我不知道这个大叔懂不懂,但显然他运用这个道理非常的熟练。这也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又一佐证。   大叔递给我餐盒时,笑得好开心。可能今天赚了不少钱。我对陌生人向来是很吝啬我的微笑的。我咕隆了一句“谢谢”,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我不在意,他也并不在意。   在盛饭的时候,我发了一点狠,把餐盒里的饭装得满满的,直到压结实了才罢休。我注意到打菜的大娘和大叔瞥了我好几眼。大娘赞叹了一句:“小伙子吃得多呢,在长身体哩。”我自是明白话里有话,装作没听见,脸上却由于不可控制的身体反应而羞愧得红了,把餐盒放进塑料袋里提着出去了。   走到校门口,突然想起今天似乎可以买新一期的杂志了,可我口袋只剩下四块钱了,还差好几块。本来想等到明天再买,但我寻见了我的债主。   “铁二哥,借我十块钱吧?”我用脸上那点肌肉展露出了一个非常自然的笑容。这位同学是我的同桌,自从他做了我的同桌,他就成了我的债主,我都不记得我欠了他多少钱,他也没与我仔细计算过。   2   每到需要花钱而口袋里没钱的时候,我就会列出反驳“金钱是万恶之源”的种种好处。我因写过一篇关于金钱的作文而得过五十三分的高分,语文老师拿着我的试卷在课堂上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据说还复印了好几份在其余班级里传阅。五十三分的高分证明这是一篇值得大家学习的作文。   和所有套话式作文一样,我列举出各种金钱的罪恶,并配以名人事例加以说服,最后添加几句文采斐然的句子,于是就这样,简单而成功地赢得了阅卷老师滑动滑动手指就批阅下的高分数。但我其实很怀疑我究竟是不是成功地说服了他们。   在教室里念我作文的时候,我的同桌愤怒地骂了一个字:“操!”脏话都能引起人们内心里的不舒适感,这个简单至极的词汇同样引起了我的不舒适感,尤其是因为我而起的脏话。可能在我不知道的背后还有很多这种不堪入耳的嘲讽辱骂,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我并没有很自豪的认真倾听完老师念我的高分作文,而是沉默地沉浸在古诗词里,让古诗词看见了我的羞愧。   那次我的年级排名到了第二名。是我有史以来最高的排名,而且与我痛恨的那个长期盘踞在第一位置的同学只差了四分,然后我就暗地里列举了诸多个以“要是”开头的假设:要是我的数学不出现这个简单的错误,要是我做物理题时再认真一点,要是这个化学方程式我能写对的话……结论:那么我就能超过他了。   我没有将“要是我的作文得分再高点”列出来,因为我知道,不带强烈情感并发自肺腑的虚假之文是不会拿到满分的。然而直到后来我念高二时看到了一篇传阅到班上的满分作文,我才意识到我当初真的只有十四岁——不到十五岁指的就是十四岁。我再现了那句简单至极的脏话,但同桌却换成了一个埋头苦读的眼镜女生,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应。   “待会儿是不是要交数学作业啊?”铁二哥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片。他看起来一副老实可爱的模样,但他的发型很丑陋,一个锅盖头。有次,我和他俩一起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时,其他班的两个女生声音不高不低、尽是嫌弃地说了一句:“天呐,好丑的发型啊!”他事后对我说了什么我全忘记了,我记得他似乎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是啊。”我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我是他作业上的救世主。“我的试卷夹在数学书里,你自己去拿吧。”铁二哥厚厚的眼镜片和深奥的知识可是一点边都不沾。我时常怀疑他是怎么把眼睛搞近视的,我自然问过他。他却用一个极其猥琐的笑容回答说他看“电影”太多了,然后“义正言辞”地作了个对比:“在学习上我是比不过你,但在某些方面你就得甘拜下风了。”   我自是不信。虽然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我从没接触过,对□□方面的知识了解得很少,只知道男生和女生的某些不同之处,而且,我还只知道男人长什么样,女生的就完全没有一个清晰的图画。小的时候听大人们告诫我说看了女人撒尿眼睛就会长一个“挑挑”——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却从没听过看了之后眼睛会近视的传言。还有一个事实让我坚定地怀疑他的话,我发现班上戴眼镜的同学占了一大半,而且女生也有很多。   其实生物课本上有几页是介绍男性与女性的。刚发下书本时我由于好奇心的引导在家正偷偷看时,姐姐突然闯了进来,吓得我不敢在家里偷看了,但在学校里人更多,自然是不敢,而且我也没有机会单独待上一会儿。于是,好奇心便被残酷的环境扼杀在幻想的天堂里。当听到他这么说时,我还是有点惊奇的。我原本以为生物老师会讲的,作为好学生,每节课我都会认真地听,主动接纳老师教授的知识。但让人失望的是,那无耻的家伙让我们自己学习那一章。我的期待落空了。这一次,我不敢听老师的话,厚着脸皮去自学那几页的学问。这多让人感到害羞啊!幸好,考试也没考到。   铁二哥这个不知羞耻、胆大妄为的小胖子竟然在自习课上偷偷地看。由于我俩是坐在靠墙的位置,他把手臂曲放在课桌上,脑门磕在手臂上,别人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他就把书放在膝盖上偷偷地翻,前后都发现不了他在干什么。我对他这种行为感到可耻,而我不想浪费这宝贵的自习时间,就埋头写作业。说实话,那些东西吸引不了我,我只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但没有很浓烈的兴趣。但他说,这是由于我还没进入青春期的原因。   我不想让人质疑我,就指着我的上唇说我长胡须了,还有脸上的青春痘,这些都是青春期最好的证据。   “那你那东西的周围长毛了吗?”死胖子问了我一个很下流的问题,我害臊起来,担心周围的女生听到,我在心中骂他,他怎么能直接说得这么明白呢?   我压低声音,没好气的从喉间挤出一句:“我不知道。”我想沉入心思写作业,但我发现我开始心猿意马了。其实,仔细想想,我还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但我决定今天回家后仔细观察一下,应该是有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当天晚上洗澡时,我找到一个很明亮的角度,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认我已经开始长了,好像突然之间内心就多了一层防卫,我要开始长大成人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事先被同学做好的心理准备并没有让我大惊小怪,我觉得无关紧要,毕竟我是个男人,身上长点毛很正常,就跟长胡子一样。   第二天,我悄悄地告诉他我这个事实。这可恶的家伙接着又问了一句:“你梦遗过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梦遗,脸上疑惑的表情自然装不出来,很天真地问了句:“什么是梦遗?”铁二哥笑着理解了问题所在,他当即就明白了,我的初次梦遗还没开始。我不知道这可爱的胖子哪里知道这么多的“知识”。我自己尝试性地想解释一下这个名词:梦遗应该等于梦中遗留吧?我仍然一头雾水,铁二哥翻开生物书,将梦遗的科学解释指给我看。   我慌张极了,毕竟是在课上。我不想看,但又想急切搞懂这个到手的问题。我像个小偷似的四周左右观察了一遍,确认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才稍稍放下心。   最终,我怀着紧张、兴奋、好奇以及求知的心态弄懂了这个问题,然后赶紧作罢,没有继续深入了解关于女性的知识。那太让人害羞了!男生看男生的那几页,女生看女生的那几页。出书人的意图很明显,就跟答题时猜出题人意图一样,我想我是猜中了。   晚上睡觉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次旅行,我确定我的初次梦遗就发生在那天晚上,后来一段时间里这个东西又在不经意间来过好几次,而我已经能应付自如,不像第一次那么慌慌张张了。   “好。呐,钱给你。”这小胖子非常有钱,看他体型就知道是吃胖的。   我感激地接过钱,就立马折返身去。   3   等我到了姐姐的教室外,她的扫除工作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姐姐正在教室里面拖地,她弯腰穿梭在桌椅之间,许是累了,就站直身体,用手拄着拖把歇息一会儿。在她和两个同学往返几次厕所清洗后,就彻底结束了清扫工作。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见她顺从的样子第一次感到规章制度的强制性力度,绝大多数人都会屈服。   姐姐顶着汗津津的额头出来,她随意接过我手里的杂志,一边走一边浏览。我们来到一个偏僻的教学楼角落。在这里吃饭很安静,不会受到别人的打扰。   我把菜放在教室的窗台上,然后依靠在栏杆上开始吃饭。姐姐将杂志放在并拢的大腿上,坐在阶梯上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满足着自己的食欲。她往往吃一半就吃不下了,我吃完我的那一份,然后接过她吃剩下的饭菜和她坐在一起,流萤开始阅读起杂志来。我口里嚼着满嘴的饭菜,会伸着脖子和她一起看。但我看不明白里面的内容,我的意思是我对里面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那些文字、图画在我眼睛里一掠而过,丝毫没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痕迹。我在心里认为这些东西没有什么价值,而她却喜欢看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   细细想来,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完整地看完过一本书——除了教科书、辅导书等以学习为目的的书籍外——无论是小说类、神话类还是故事类、文学类都没看过。我的父母都不爱看书,家里也就没有那些“闲杂书籍”。姐姐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让自己看上书,曾强烈建议过爸爸妈妈利用业余时间看看书,增长增长见识,提高内心的美——我偏执地怀疑看那些书是不能增长见识,提高心灵美的,但我并没有反驳姐姐。   “要是看书能赚钱的话,我可以天天看。”爸爸以工作累、没时间为由拒绝,妈妈说自己没有太高的文化,言谈之中不是自我贬低自己配不上文学知识,然而很自然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孩子身上,用心良苦地劝诫我们要好好读书,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姐姐私下里对我说,看来他们文化程度低到认为读书就是上课认真学习是情有可原的。她语气中的无奈、失望、不满以及讽刺都被我听出来了。我本想用我自身作为一个例子来帮父母说句“公道话”,但我细细思量后,发现姐姐其实更有道理。于是我更为公证地站在了“道理”的旁边。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理性,至少不会感情用事。   姐姐说父母将这一“坏习惯”遗传给了我,他自己却从别处继承了一个自认为优秀的阅读习惯。她在为自己自豪的同时也有着失落感,因为儿女都具有的爱好更能说服他们,况且儿子还是他们眼中引以为傲的天才,那就更具有说服力。这是她的想法。我却无能为力。   从小到大,我倒是看过好些本作文书。我看作文书的目的就是学习如何写出“优秀”的高分作文,我知道这个目的很具有功利性,但分数的实质和功利性是密不可分。每次我看优秀的作文,先是理解并记住整体结构安排和写作手法,然后就是找出作文中的出彩点,引用了哪些名人名言,我都会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刻印在脑子里,接着就是模仿作文中有文采的词句,并仿写出属于自己的果实,最后就是将其运用到自己的作文中。   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即使不能得到高分,但分数依旧能超过普通水准好多。姐姐看的杂志很多,看的“闲书”也不少,照理说,她写的作文应该是优秀的,但她每次的得分都是一般水准,这让我很诧异。看来多看书与写好一篇作文并没有必然联系。我在心中作下这个结论。   我曾偷偷看过她写的作文。是的,在我看来,她写得也真的一般,远远比不上那些能给我震撼的“佳作”。她的词句不出彩,透着一股“无病呻吟”的气势,引用的名人名言显得软弱无力,观点既不犀利也不独特,非常的大众化,难怪她得的分数也只是个大众分数。我有心想要告诫她写好一篇作文的一些窍门,但我知道姐姐不会听我的,更不会在意这些。   她看书的样子非常的认真,好像周围就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什么声音能打扰到她。我见过她最认真的样子就是她看书的侧脸。我知道她喜欢看各种书籍,但她只能向同学借来看,自己并没有钱买。然而,她同学里爱看书的人也非常少,所以她在不能看书的时间里,就只能平白无故地消磨掉她的青春。我无法理解她这种毫无作为的举动,那无所谓的成绩刺痛不了她自己,刺痛不了我,也刺痛不了父母。她就是不爱学习,该怎么办呢?   为了她,我有时非常讨厌这种教育制度,每天徒劳式的学习吞噬了她的大部分时间。我也不满意父母那自以为是的思想,固执的为了学习成绩而毅然决然地杜绝了其余的一切自我安排,连想去图书馆都是一种天真奢侈的想法。我早点希望她能脱离父母的掌控,但同时又害怕与她分离而不能一起上下学。我想姐姐是不是呆坐在教室里看着外面那些开得异常灿烂的只有她知道名字的花朵,她表现得这么的从容温顺以至于完全不像是人们口里常说的青春期时叛逆的少女。   晚上九点二十,我下了晚自习,学校为了鼓励学生自主学习,准许学生在教室里自习一节课。我坐在还有不少人的教室里写作业,一直快要到十点半——高三下课时间——去姐姐的教室外等她一起回家。   校园路边立着的高大路灯,全都一个样洒出同一种颜色的光,可怜兮兮的为“路”服务。在它们管辖不到的地方,夜色里奇形怪状的轮廓就像是潜伏起来的狰狞怪兽,注视着走过的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扑向了无辜者,要么咬啮一口,要么整个地吞下肚去。   爸爸穿着睡衣站在校园门口等我和姐姐,然后开车载我们回家,妈妈做好宵夜在家等我们。真的是一个温馨和谐的幸福之家啊!我和她回到家吃完夜宵就去接着写作业。   每张书桌上都有一盏台灯,它不留余力地鼓励着我们在深夜里学习。   姐姐的战斗通常支持不到十二点就被敌人攻占下领土,瞌睡的袭击使得她低下了头颅,卑顺的被它征服在脚下。她有时候由于太困,甚至会忘记洗澡。轻微的鼾声响在我的背后,我会扭过头看看麻黑中她睡觉的模样。我没去想过一个女孩打呼是不是有失她的美丽或形象。   我则会学习到十二半,有时候是一点,这完全取决于一道题的难易程度。   清早醒来,我们便继续重复着和昨天、前天一样的事情。今天也变成了昨天、然后会是前天。日子、岁月、光阴、时间以及青春就是这样重复着过啊。   4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了“自我解决”。   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兴奋,□□的肿胀让我异常的难受。这青春期里的烦恼使我经常无法静下心来学习,我痛恨它打搅到我处于认真状态下的学习。然后不知道怎么开始的,我学会了在厕所里偷偷地用手解决掉。   我感到很惊慌、也很害怕。我害怕自己患上了某种疾病,但内心强烈的羞耻感让我没法开口向父母询问。每次兴奋时,我都很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作业上。我没有做到,我做不到。一次又一次。   它就那样胀大起来,顶着裤子,让我感到异常的别扭。我难受极了,为了尽快能投入到学习中,我不得不悄悄摸到厕所里,将那种压制住的感觉释放掉。我慌里慌张地将一切痕迹都处理干净,我生怕我的父母、姐姐会发现我干了这么一件令人羞耻、不道德的事情。   随后,我开始关注班级里的女同学,内心渴望着和她们做同桌。当她们经过我的身旁,身体带起的风里似乎有花的清香、云的绵软,这气味儿撩拨起我的情绪,它一下子就击溃了我看似牢不可破的认真学习的防线。我会偷偷地关注从我座位旁经过的女生,会偷偷地深吸一口她们带起的空气里的风。   我不由自主的开始将目光移到女生穿着超短裤的大腿上,她们凸起的胸脯上。我任由白日梦里放肆地出现污秽不堪的画面,那些让我难受又让我期待的场景在我脑海里盘桓。   这种变态般的行为让我内心升起了一阵浪潮般的惊惧。有时候,我甚至不敢与老师、同学对视,我们之间的视线碰触似乎含有某种难以莫名的意味儿,我担心他们能看穿我内心那些猥琐变态的想法,我就尽快躲避开与别人的瞳孔对撞;有时候,同学的一个简单的微笑,在我看来都像是窥视到了我的心底的秘密而故意露出的那种抓住把柄而得意起来的笑容,我担惊受怕地猜测他会向其他人公开我的秘密,那我真的就没办法活下去了,我会羞愧死的,会被父母责骂死的;有时候,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谈话,我也会胡思乱想好一阵:老师是不是知道了我的龌龊秘密来给我做心理疏导?或者狠狠地批评我一顿不认真学习?抑或是告诫我不要再想那些卑鄙无耻又下流的情景了?   我十分害怕哪一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而犯罪,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我疯狂地沉迷于学习,竭力地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道德的事情,不去做那些不道德的“偷窥”行为。   “女孩”这个词语的分量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重,它对我来说的意义也越来越暧昧不清。我平白无故地想象周围女孩的样子,看到坐在我前面的那位认真听讲、写作业的女同学,她的头发,她的背影;看到今天上午在走廊和我擦肩而过的那个隔壁班的熟悉的却不知道名字的女生,她的穿着打扮、步伐姿态;看到她们与我说话,对着我微笑,猜测她们是不是喜欢我?而我是不是应该回应接受她们的喜欢?   开始思考“恋爱”时我内心蒸腾起一股惊慌。我简单地理解为两个人之间的喜欢,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就像班上那两个互相喜欢着对方的同学。这就是恋爱了。   那天黄昏,我和姐姐去校外吃完饭回来。她故意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说喜欢清静。当斜阳的光在姐姐鼻尖上的汗珠里闪闪发亮时,我问出了那个我深思熟虑的问题:“你知道恋爱是什么吗?”   “啊?”她惊诧地扭过头来看着我。不知道是地势不平的缘故还是我长高了的事实,姐姐微微仰着头看向我的瞳孔。我等待着她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经历过。”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蓦地变得好深沉。“你恋爱了吗?”   她戏谑的表情让我腾地一下子羞红了脸,我自然但拙劣的表现出惊慌。“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就问问。”我说的是实话,但我从姐姐的神色里读出她并不相信的暗语。   我气恼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明明没有的事实,为什么会像个被踩住尾巴的小猫表现得这么刻意明显、惊慌失措呢?   姐姐没有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我和她走了几步后,她突然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爱情是什么。”   “是什么呀?”   “病!爱情是一种疾病。”夏季风里的余热为姐姐的脸上添了更多的汗珠。它们从皮肤里冒出来,然后被蒸发在空气中,只留下细小细小的盐分颗粒证明它们是咸的。   “啊?”我的声音高扬起来,“不会吧?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从书里看来的。”   “书中的?”我怀疑是不是她故意捏造出来逗我玩的。“真的吗?”   “那些数学定理、物理定理、化学方程式可不会告诉你爱情是什么。”姐姐调侃了我一句。“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相信。”   今天,最后的那几缕余光消失在教学楼坚实的墙壁上。   ☆、特别行动局   1   让李希柘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整个暑假里每天都不得不去做他讨厌的训练,他痛恨起组织的爪牙太多。没休息几天,就有一个老实本分的大妈给他送来消息,让他去附近的一家健身房里接受训练。他没从大妈的口中问出其余更多的东西。   无聊的两个月里日子像往常一样轮转,每天睁眼十二点,闭眼十二点,中间都是他安排和被安排出来的生活轨迹。热得如蒸炉似的出租屋里,一把老旧积灰的落地扇喘着粗气在呼哧呼哧地转动它的叶子,像是随时都会罢工死去,就跟李希柘的生活一样,不停地转圈,只有时间不是如白马过隙般飞快,而是貌似“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般绵长悠远。   女孩儿的印象在李希柘的脑海里越来越淡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她,口舌间就连思念的味道也越来越平淡无味了。奇怪的爱情啊!   胳膊上的纹身越来越浅,他还没有想出一个很好的应付办法,依旧持续着混账似的生活。最让他痛苦不堪的莫过于如约而至或突如其来的男性的欲望了,他一直在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于是,他从网上下载了很多的视频,用于自我解决时能有个幻想的场景对象。曾经有那么几次,李希柘动摇过他的诺言,毕竟对于一个已经尝试过真正情爱念欲滋味的勇猛热血青年来说,光靠手总会让人厌烦,这时,怀念感如奔涌的潮水般袭来,不断侵蚀他的承诺堡垒。   不过,最终他都扛了下来,不知道靠的是何种坚强的毅力。他觉得其实这也是一种准备,在没有追到谷雨前,这种脏污不堪的事情只能自己清理,在恋爱进行时,咬下口的果实才会甜美可口,“龌龊不堪”也就顺其自然变得神圣而纯洁了。   九月开学后,他以一个插班生的身份加入了班级。当他跑上跑下去办理报到手续时,骇然发现这条路上竟然设满了层层关卡,他不得不用魔鬼金钱一层一层地捣碎那些障碍,才能走过去。等他走在这条自己用钱铺展出来的大路后,囊中已然羞涩。   李希柘愤愤然地向组织申请报销,他打着监视人鬼星夜的“义正言辞”申请全额报销。结果,上面用“这是伟大爱情的代价”一句来作为回复。他自知理亏,但依旧不依不挠地在心中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经过两个月的冷却,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爱情之火,突然在即将要见到女孩时复燃了起来,欢悦而摇摆地跳动起来。   第一天上课,李希柘保持着绅士般的优雅从教室的前门走了进去。他用从容不迫的目光挨个将几十个学生的面孔扫描了一遍,在教室的中间位置,他看到了那张让他心仪这么长时间的面孔。   “同学,快去找座位坐好,马上上课了。”   他佯装镇定地淡淡回了一句,然后找了个靠近她的座位坐下来。这个手上有着几条人命的杀手,全然不惧老师与同学这么多陌生人对他的注视,只是内心因为距离女孩如此近而感到十足的紧张。   整整一节课,他都在想如何与对方搭讪,那些电影里刻意的技巧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李希柘浑身都不舒服,神游天外,思考着办法。他假装偏头凝思,撑着手盯着她上课时的样子。他发现女孩儿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听讲,而是和一旁的同学做着各种小动作,脸上的憋住笑容别有一番风情,让李希柘沉迷了好一会儿。但他见不惯男生和她说话,他心里好酸,每当他看见她跟一个男生笑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要撕裂了似的难受。他很害怕她那是喜欢一个人的笑容。   李希柘不知道怎么办,面对这满满一教室看起来都像是情敌的同性,还有几个家伙看起来长得不错,他像是刚破土冒尖儿的春笋,因为得到了春雨的滋润,内心阴暗的想法受到了嫉妒的刺激而蹭蹭蹭地往上长。他血腥地想,如果真有那种可能,那么他会毫不吝啬让哪个蠢货见识见识他的工刀长什么样子。   是的,当爱情的妒忌之火熊熊燃烧起来后,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做出很多不考虑后果的愚蠢之事。背后强大的后盾是深不可测的组织实力,血色黄昏就像是他的一个有权又有钱的老爹,能罩着一切事情。他始终这么觉得。   今天就只有一节课,李希柘满含失落地回到了家里,不过,他成功地加入了班级QQ群里,为了搜集情报,他把班级里的所有人都加为了好友,然后他就去每个人的空间里查看以往的消息,查找着一切与她有关的可疑信息。   晚上吃过晚饭,李希柘躺在床上发呆,随后准备找谷雨聊聊天。他既兴奋又紧张地点开昵称叫“钴蓝之雨”的会话框,在心里疯狂地思考着怎么开始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嗨,你好!”   “我叫李希柘,请问你是?”   “我是你的新同学李希柘。”   “你叫谷雨对吗?很好听的名字呢!”   ……   2   李希柘不算厚实宽阔的胸膛里鼓足的勇气一直在亮了又熄、熄了又亮的手机屏幕上徘徊。为什么说上一句话都这么的难?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招爱时的情形,惊愕地发现两者竟然如此的相似,难道它们之间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他在内心否定自己的这种奇怪想法:当然是有本质区别的,一个是爱情在作祟,另一个是欲望在诱惑。   从七点半到八点,再到九点,李希柘抽完了一包烟,不大的屋子里霎时弥漫着的烟雾仿佛云中景。他出门去买了一包烟和一瓶矿泉水,在一处昏暗的街道吸了三支烟,徘徊了半个小时,思考的大脑机器一直在转动,偶尔会有蚊子来打搅他时,他就用吐出的烟去毒它们,烦恼地用指甲狠狠地掐在疙瘩上,口里喷出脏话。   终于,他发了一句“我叫李希柘,你是谷雨吗?”然后就在小屋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回信。抽完一支烟,他喝了一大瓶水,然后躺在床上,任凭电风扇卷起的风拍打在身上,他感到燥热难耐,遂脱掉T恤,翻转身体将汗津津的后背暴露在风口前。如此这般停歇了一会儿,他接着又坐了起来,打开电脑准备上网看一部电影,他去网站找现成的,在那些没看过的几部里面反反复复咀嚼电影的名字和演员的阵容,耽搁了好一阵子才决定下其中一部。电脑放在大腿上,他平静地注视着屏幕,但他完全没有心思听里面的对白,就连平时看起来很精彩的画面都显得演员式的机械。挑剔的态度没让他关掉电脑,他想借此打发折磨人的等待的时间,心里时刻关注着放在一旁的手机,盼望听到那熟悉的新消息的滴滴滴声。他压抑着焦急的情绪一分一秒地等待着,就这样过了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他将电脑扔在一旁,拿起手机,决定先找新同学聊会儿天,借此暗地里套出一些关于谷雨的信息。   跟这些天真的同学聊天真的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他分别找了七八个同学,聊了好长时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出来。他气恼地抽着烟,安慰自己谷雨可能睡觉了,说不定正在做梦。他在迷离的烟雾里幻想着谷雨睡觉时的模样。会不会看她睡觉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时间很快到了十一点。当滴滴滴的声音突兀响起时,李希柘被吓得浑身打了一个颤,他骂了一句脏话,以为是某个猪一样的同学发来的,等他拿起手机查看消息时,脸上蓦地挂上欣喜若狂。谷雨回他的消息了。   “你好呀”。   这短短的三个字就像是一个正要被凌迟处死的囚犯突然接到了皇帝恩赦的圣旨,让李希柘悬着的漫长的等待的小心脏着了地。   内心的踏实感才刚刚落定,李希柘却突然怀疑她为什么这么晚了才回消息。想到此处,一股嫉妒升上心头:可能她正在陪另一个男人。他极力否认,但丝怀疑怎么也挥之不去。谷雨这么晚还没睡觉难免让他胡猜乱想。   他决定先弄清楚她是不是有男朋友。   “你的名字真好听,谷雨。”   “你的名字也不错呀。”   “准备睡觉了吗?新同学有些问题想向老同学了解了解。”   “准备睡下了,不过既然新同学有问题,老同学得解决了他的问题才能心安地睡下。”   李希柘快要高兴得疯了,他没想到对方既然这么的健谈,那么事情也许就好办得多了。   “第一个问题,谷雨同学,有男朋友吗?”   “新同学的第一个问题就吓到了老同学。”   李希柘十分紧张地注视着屏幕,看发来的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   “还没有,不过我期待着。”   他开心得飞了起来,想大叫一声发泄发泄自己心中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有追求她的意图,又问了班上其余几个女生的情况作为掩饰。   谷雨一一为他作答了。就这样,他们聊天聊到了十二点半。   “明天上午有早课,我得先睡了。”   “好的,我也要休息了,困了。”   “晚安咯。”   “祝你有个好梦。”李希柘心里接出下一句话:梦到我。   关闭了手机,李希柘躺在床上想着刚刚和谷雨聊天的内容,一句一句细细揣摩着,到了想不起的地方又打开手机重新仔细地翻看一遍。如此顺利的开始让他对接下来的追求充满了满腔的信心,他相信自己可以获得谷雨的青睐。他开始盲目地认为自己是有吸引力的,就以这么点事实。   洗完澡后,他只穿着一条内裤躺在床上,两条毛腿夹着被子,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埋在被子里发出嗤嗤嗤的声音。电风扇呼啦啦地吹送着热风,吹在李希柘□□的皮肤上,一直到他心里,化成了透心凉的冷彻,让他从外到内都感到满满的夏日般的凉爽。   沉重的夜色笼罩了整个世界,李希柘心中的孤灯在固执地照耀着那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   他满心期待着破晓的黎明,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煎熬使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在心中思量安排着明天见到谷雨后说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动作、第一个表情,他想到了明天最合适的着装:他决定明天早上穿上那件他一直都很喜欢的宽松的黑色运动T恤,搭配一条破洞小脚牛仔裤,然后再穿一双轻便的白色帆布鞋。他相信谷雨会喜欢自己这身装扮的。   他给手机定好七点的闹钟,然后全身洋溢着幸福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看见一片黑色的大海——尽管他从没真正地见过大海——海平线上正落下一轮血红色的夕阳,那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突然被涌起的海浪卷进了深不可测的水中,求生的原始本能使他在水里面拼命地挣扎,拼了命地挣扎着,然而海水一直在往他的口鼻中猛灌,那黏稠的黑色海水带着一股咸咸的味道顺着喉咙流进他的胃中,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就最终沉了下去,在意识将要随之消失的下沉中,他睁开的双眼看见海面上的光亮在晃动,四周无穷尽的幽深黑暗向他挤压而来。那宝贵的空气再也不能呼吸,再也不能滋润他的心肺,那梦幻般的呓语、刺耳的嘈杂正远离他的感官,双目所能及的唯一的视野也正被黑暗填满。他终于沉入了黑色的大海里……   3   当倾斜的橘黄色光线照进窗户,照射到他毛茸茸的小腿上,他从深层睡眠中清醒过来,落地扇昨晚嘶哑工作了一夜,湿润的枕头底下手机在嗡嗡嗡地吵闹着。伸手关掉闹钟后,他本想再睡一会儿的,但心底隐约浮现的激情渴望促使他半坐在床上,他摸了摸沁出汗水的额头,下床精神恍惚、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澡间。   李希柘想起自己昨晚做的梦,他失望极了。他深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科学性,但糟糕的梦境却驳斥了他的信任。他记得他做了好几个梦,但都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唯一可以十分确定地是他没有梦见日夜思念的人。他想要梦见谷雨,梦见与她之间的幸福亲吻。   对着一块巴掌大的镜子,他开始精心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先用水沾湿了,动用灵活的手指抓出了一个侧分发型,然后抹了一点清香味儿的发蜡,最后用电动剃须刀刮了原本就不明显的胡茬。左右看了看,齐眉的额发被他分到两边,其中一边的长发末梢刚好触及到眉毛尖儿。   “怎么长了一颗痘痘?!”额头上那颗显眼的红疙瘩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的墨点。他用手指摸了又摸,些许的疼痛使他打消了粗鲁除掉它的念头,可能是天热刘海太长盖住额头长起来的。   等他准备穿鞋的时候,李希柘才发现自己的帆布鞋已经很脏了,他一直忘了把它刷一下。这点气恼的事情让他抱怨了一声,转而另外选了一双蓝黑相间的休闲鞋。末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感觉还不错,自信又激动地踏出了房门。   等他吃完早饭,走进校园准备去上课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了自己的那两个下属在里面游荡。他的心顿时一沉,两个跟屁虫到哪儿都粘着他。李希柘尽量躲着他们,急匆匆地走进了教室。   他来早了,谷雨还没有到。李希柘保持着优雅从容的姿态时刻注意着教室的门,每进来一个人他都会热切地望上一眼,每听到走廊外的说话声,他都期盼着其中会有女孩儿的嗓音。但直到上课,他都没看见她走进来。他失落地上了一节课,下课时,烦躁地去上厕所回来后发现谷雨坐在他后面几排的位置。他欣喜的同时,暗自责骂自己忘记了观察后门。   李希柘怀着紧张的心情慢慢踱步到她的旁边,他镇定自若地向她打了一个招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装出来的,特别是他那不自然的腔调。   “嗨?”谷雨回了一句,脸上的疑惑却表明她并不认识他。   “我是昨晚和你聊天的那个新同学。”许是李希柘希冀的目光让谷雨想起来了,他刻意地提醒了一句。   “哦……李希柘同学啊。”   他很高兴女孩儿记住了他的名字,强行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将座位换到了谷雨的旁边,中间隔着一条一人宽的走道。这样既不显得唐突,又能满足自己的渴求。   尽管李希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他还是绞尽脑计地想出了一个个牵强的话题,来对付课堂上的“瞌睡”时间。   过了一阵后,他并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平静了很多。她果然和网上表现出来的样子一样,很健谈。万事开头难,而他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   好似他第一次杀人,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双手感受到红血流过肌肤的滑腻。   4   周六晚上八点多钟,李希柘预料之中的客人到访——两个讨厌的下属来到他的出租屋里——他知道两个人一来就没有什么好事儿,所以从他们一进来就没给过两个人好脸色。   “王老大先前和你说过工作的事情了吧?”孙正宇刚一坐下,就把虚假的寒暄省掉了,直接切入正题。   “说过了。”李希柘不顾赵一博四顾的目光——他在找一个能坐的地方。“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儿只有一把椅子。”   赵一博盯着李希柘,他在犹豫要不要坐在李希柘的床上。他累极了。   坐在床上的李希柘察觉到赵一博的意图,他赶紧伸手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我的床只有我自己和女人能坐。”   赵一博打了一个酒嗝儿,正在衰老的脸上出现愠怒,但他只能站在孙正宇的旁边,一身健硕的肌肉,撑起那件短袖T恤,像个忠诚的保镖。要是戴个墨镜,穿上西装,更像。   头发应该再短点,留个寸头。李希柘没将孙正宇的话放在心上,兀自在心里暗想。   “……杀了前来交流的外籍专家……”   “啊?你说什么?”这则消息让他猝不及防。   “杀了来大学交流的外籍专家。”孙正宇重复了一遍。   “原先的任务不是这样的啊!王老大说只要观战就行了。”   “任务改了。”赵一博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妈的,有没有认真听。”   “现在的任务是暗杀专家,任务成功后,奖金三百万人民币。”   “要抽筋吗?”三百万把李希柘的兴趣吸引上了,“我的意思是组织会抽走一部分所得吗?”对于工作后所得的“奖金”,组织会抽走百分之二十。抽走的百分之二十一部分用于给情报部门发工资,一部分给“小员工”发工资,诸如打铁的、扫地的、保管兵器的、“擦屁股”的等等。王老大说没有他们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就没有任务的顺利成功,剩下的呢就存入组织的金库,以备不时之需。   他向王老大抱怨抽成太多,王老大说:“人家也是人,也得吃饭,你体谅一下诺。”   “这次是例外,组织不抽金。”孙正宇说完,两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出现了担忧的神色。   接下来两个人给李希柘简单讲了一下八月份组织与人鬼星夜的首次碰面情形。李希柘本来不想听,但赵一博发了怒像头公牛:“你以为我们想讲啊,妈的,是王老大请求我们给你这个小屁孩儿讲,他说你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总有吃亏的时候,说你小屁孩不懂事,让我们不要和你一般计较,还说这些事情你都该知道,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妈的,混小子还不想听呢。”   李希柘知道他一直站着,憋着气,这个时候正好给了他一个发泄的借口,他虽然生气他将气撒在自己身上,但他懒得回嘴。   孙正宇当即开始讲述,好像害怕两个人会吵起来似的。   组织上层人员经过一番争论后,决定找人鬼星夜摊牌。在八月份的某一天,组织里两个身份很高的管理人员,身上不带任何一件冷□□,全身不穿任何防护措施,只带着一个杀手组织全心全意的诚意踏进了杂货店的门槛,与他商谈,但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组织将整个旅游小镇暗地里包围了起来。面对这个杀手排行榜上第二的恐怖杀手,没人敢大意。其实不用怀疑,自从监视星夜的第一天起,对方就发现了,有监视的人说那死老头熟络地给他打过招呼。   高层诚心要招揽星夜这个人才,提出的条件可谓是相当的诱人:给予星夜仅次于血色黄昏创始人的权利,另外象征性地支付五千万美元。   李希柘小声嘟囔组织可真有钱,五千万……美元呐!   对于星夜这种顶级杀手,实际上他并不缺钱,所以上层打算从权利上与他进行交易。血色黄昏作为国内第一的杀手组织,赋予星夜这么高的权利已经是能给出的最优厚的条件了。但人鬼星夜的想法没有人知道,他那深邃似的漆黑瞳孔像是死寂的宇宙,里面充满了太多未知的秘密。在和组织高层人员进行了一番友好地谈论后,星夜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条件,他说他不需要权利,也不需要金钱,什么都不需要,他表现得像是一个参透人世的老僧,不对任何事情持有欲望了。他说他只在无聊的时候活动活动一下身子,就跟普通人早晨起来跑步一样。   李希柘对这个消息提不起兴趣,他现在处于追求恋爱、期待幸福的快乐之中,由此他担心着血腥的工作会不会影响到他。就像电影里出现的剧情:李希柘正在工作,谷雨打来电话邀请他共进晚餐;或者正在漆黑的电影院里与爱人共度浪漫时光时,来了个该死的电话让他立即马上滚去工作;更可怕的是自己正在亲吻谷雨甜美温软的唇,正要进行下一步时却被打断了。真的,没什么比这更让人糟心的了。   但李希柘没有多少钱来供自己在爱情上的挥霍了,他急需一笔奖金来供自己预算中的花销。   他的两个下属对李希柘这种不认真的态度十分不满。   “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任务,而且奖金这么高?”巨大的金额让李希柘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做过奖金最高的一项任务也只有一百万。李希柘暗自欣喜的同时也在担心其中的危险性,特别是组织不“抽筋”——他喜欢这么讽刺那一强盗行为——让他生疑。   “我们也不清楚。王老大猜测既然星夜不肯加入组织的话,那么就搅他的局。”孙正宇正经起来的样子有点让人好笑,特别是那一对不对称的浓黑眉毛。他看到两个人表现出来的严肃更加重了他心中的疑虑。   “这次的局面估计会有点乱啊。”赵一博担心地预测,“国家安全部特别行动局全程保护那个洋人,国际杀手挑战人鬼星夜,血色黄昏怎么突然要插上一脚呢。”   “我们还不知道国际杀手有几个,还可能有国内其他的杀手。”孙正宇阴郁地说道。   “特别行动局是什么?”李希柘依稀记得王老大和他说过,但他当时并没有特别注意。此时看到两个人老成精的下属特意提起,就明白这个什么局就不好惹,还与国家扯上了关系,更不可小觑。   赵一博一副小屁孩的神情又出现了。他嗤笑了一声:“你一个皇权杀手,连它都不知道吗?”   李希柘有点尴尬,他对人对事一直都是兴趣使然,除非有必要,否则绝对不去多管闲事惹麻烦他的理念是作为一个为组织服务的杀手,只负责杀人,至于擦屁股这种脏活,组织会替他解决的,所以他没去过多地在意与了解。   “特别行动局是国家安全部于1997年成立的一个特殊部门,它独立于其余十六局外而存在,也叫第十七局。虽然它成立的时间比较晚,但它其实是早已存在的一个神秘部门,在没公布之前是一个国家高度机密部门。据说它的成立与1990年——那时候我才15岁,还没加入组织,这些事都是我听说来的——人鬼星夜犯下的一桩大案子有关。星夜盗取了一份高度机密文件,并杀了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有的说是二十个,有的说是五十个,更有的说是一百多号人,国家安全部一直在竭尽全力秘密抓捕他,但每次都被他成功地逃掉。我听组织内部一位朋友说最后一次抓捕他是在2001年,人鬼星夜杀了三十七名武警以及四个情报人员后扬长而去,然后就消失了。九年过去了,星夜重新现身。我不知道组织是如何找到他的,但如果组织都能找到他的踪迹,那么我想特别行动局也可以。”孙正宇说完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思绪还没有完全回到现实中来。   “还有一件事,是发生在2000年,不,应该是1999年农历腊月三十的晚上,我还在家里吃年夜饭,没想到大年初一的凌晨五点接到组织集合的消息,当天晚上,从中国各处乃至国外赶来的成员聚集在一处废弃的工厂里。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组织聚集了无论是杀手、情报人员还是扫地的、打铁的等所有人员,我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戴着面具的人。结果只是告诫我们从今以后不得随意在外惹事生非,轻则斩手,重则除名。对于组织大年初一的召集,组织里有些激进者心有怨恨,不把此当回事儿,一些成员仗着自己拥有血技私自犯下几件案子,然而最后他们都消失了。”赵一博似乎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冲动,心有余悸的表情被李希柘看在了眼里。   “据说在1999年腊月三十那天晚上,特别行动局找到了血色黄昏组织的创始人。创始人作为一个顶级杀手,自然不会将那些人放在眼中,而特别行动局也没动用常规武装力量抓捕创始人,只是利用权限将方圆十里内都封锁了,并动用几百名武警在五里范围内戒备着。”赵一博说到此处,语气里满是对血色黄昏创始人的尊敬与仰慕,“能让特别行动局动用如此大规模的武警防备,他真不愧当得起一个顶级杀手组织里人人敬仰的英雄。”   孙正宇与赵一博目光之中的狂热,让李希柘感到十分讶异,他以为血色黄昏只是靠着那两把“权力”与“敬畏”来强迫组织成员心生畏惧,没想到它的精神之所在竟是创始人。   “‘黄昏之鸟’不愧为‘黄昏之鸟’,面对特别行动局的包围丝毫不慌张畏惧,仍然从容不迫地放鞭炮守岁……”   “黄昏之鸟是什么?”李希柘打断孙正宇的话,他觉得两个人在胡诌,连创始人放鞭炮都知道,似乎是与他并肩作战一般。他内心已经将这个关于血色黄昏创始人故事的真实性等级降到了最低。   “黄昏之鸟是创始人的诨名,在杀手界可是名号很响亮的。”赵一博抢话给李希柘解释,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   “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特别行动局竟然派出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创始人不想与一个小姑娘战斗,面对对方的挑战只是一味的回避。于是特别行动局将‘权力’与‘敬畏’拿了出来,然后威胁说不应战就除掉血色黄昏,创始人被逼无奈,左手‘权力’、右手‘敬畏’与少女对战。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似很弱,实际上却超乎想象的强大。创始人与少女对战几个小时后,最终不顾众望,赢了特别行动局。自此一战后,特别行动局在业内就出名了,自那以后凡是有特别行动局插手的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很低。还有一件不得不说的事:那名棋差半招的少女似乎很喜欢组织为刀命名的方式,她将自己的刀命名为了‘武则天’。”   “刀语呢?”李希柘对这个关于特别行动局的故事不是很满意,他突然深思起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对于“英雄”式的故事,人们往往只关注并夸大其英勇事迹,以此造就了供人崇拜的英雄,而省掉本本不可被忽略的“细枝末节”。   他不打算深究,反正与他无关紧要。   “不知道。只知道刀名‘武则天’。”   武则天,武则天……好威武霸道的一个刀名啊!   ☆、胆怯与大胆   1   新知识在教室里被阻断了传授之路,一条宽阔的大河横在它面前,它需要花费一年多的时间渡过这条河,然后登陆上岸,继续传经授道如同玄奘西行取经遇上了通天河。我经常看见它在一年之后殷切地期盼着,而我和众多学子正在反复宠幸□□容纳于胸腹之中的旧知识。   对于少部分学子来说,旧知识像是糍粑,用芦竹将石槽里的熟糯米捣得越烂,做出来的时候味道就越香,吃起来就会溢出享受;同样,对于大部分学子来说,那些淤积在肠胃里的旧知识就像是经年累月埋在地窖里的红苕,从没有精心打理过,殊不知早就烂透在地底下,还散发出一股熏人的恶臭,此时被挖出来,反倒恶心了自己。   还有传道授业解惑之师者,他们脑海里的知识就像是谷仓里的陈谷子,时常担出来搁在太阳底下晒一晒,还不至于长了虫,但磨成米后自然也就成了陈米,自己吃着不好吃,看到别人吃得津津有味、拍手称赞就笑得合不拢嘴,对于不愿意吃的就尽量加两个菜,凑合着还是可以下咽,要是仍旧不愿意的,那就饿着吧。   我心中本来是想将老师的知识比喻成农家肥的——促使我产生这个比喻想法的是一句经常出现在作文中的比作句:老师像是辛勤的园丁,培育祖国的花朵。以及我在农村老家看到担粪施肥的农人们,即使是一米六的矮小庄稼汉,也有强健的肩膀,很有技巧性地挑着粪桶——但这个比喻难免太有恶臭屎的味道,而且也可能会被人误解为我是在侮辱知识、侮辱老师。   其实我怀疑好多人都只看过自己的屎尿,对“农家肥”这一传统伟大概念却没有丝毫的想象力能让其在脑海中成型成状。自然有很多人自恃身份高贵、三观正常,会不愿意去想象农家肥,更会推三阻四、颇有微词,他们会觉得这简直毫无意义,而且混账。这东西会玷污其“纯洁”的思想。   确实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是这么想的,以至于每当有挑粪的农民从身旁走过时,我都会远远地捂鼻避开。确实很臭,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土地养育了我们,但使我们茁壮的却是农家肥啊。”流萤讥讽我的做作,我不以为意。“这也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农耕文化。”   她这种奇怪的想法使我惊愕地感到不可思议。   我原本只想在课堂上开个小差,毕竟我属于少部分人,我时时都在捣我的“糯米”、做我的“糍粑”,也就想着偶尔拒绝吃老师的“陈米饭”,毕竟无论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会感到厌烦的。   此类粗俗的比喻是在乡下生活里偶然得之,我自然不敢将其用到作文中——我还没放肆胆大到拿我的分数冒险,尤其还是用这种低俗的东西作比喻——得了低分,免不了会被嘲笑一番;得了高分,还得另外算上同学们“稀奇古怪”的目光。这两样都让人受不了。   因为我们每年都至少在暑寒假里去祖父家里待上一段时间——以孝顺的名义去看望老人们的身体——而自小我和姐姐就被父母扔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所以在农村里见到了许多后来城里见所未见的东西。当我第一次听奶奶说我就是出生在猪圈旁边的那个牛圈里的时候,我就十分好奇地想去看一看我那神圣的出生地,却被里面臭烘烘的气味儿吓跑了。   大人们总爱拿小孩子开玩笑,似乎他们乐于欣赏小孩子脸上那种天真可爱又好笑的窘迫。我一溜烟跑出屋,他们就在屋子里笑翻了天,那震天响的大笑差点没把屋顶上的瓦片给震下来。我跑去问在地里摘菜的妈妈,母亲用伟大的母爱来反驳奶奶的话。相比来说,我更愿意相信妈妈的话,毕竟妈妈是不会骗自己的小孩的。   但当我听见左邻右舍也这么开玩笑说我是在牛圈里出生,而且在其中还有个村里老迈的接生婆时,我再次对我的出生地感到了怀疑。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谁在说谎?我希望我能像柯南那么聪明地解开这个谜题。但它一直悬而未决。   长大成少年后,回到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后,我便更倾向于相信母亲了。这不仅仅因为我与母亲之间的爱,更多的原因,想必是我厌恶那个臭烘烘、不干净的牛圈。我变成了一个爱干净的少年,我知道了爱干净的好处,就对它上了瘾。   往后每次提到回老家,我都会尽量用作业来拖延时间,拖不了的话就等到了老家,变成催促时间的计策,同样我拿出要学习的理由来——老家没法学习,桌子上都是坑坑洼洼,我写得字会像一条条蚯蚓的。孝顺的爸爸总是没好气的怒斥我写的字本来就像蚯蚓,简直就是惨不忍睹。我知道蚯蚓长什么样,我在经常倒泔水的那条沟土里见到过。那种虫子很脏,我拒绝去捉,即使是在钓鱼的时候,也是爸爸帮我将这些小虫儿勾在鱼钩上的。   我已经见够了农村里的新鲜玩意儿,不想再去见识了。它们虽然开拓了我的想象,但给我带来尽是些奇怪的想法。我总是这么固执地认为。   姐姐很喜欢安静祥和的农村生活。她说她是一名浪漫主义者,像李白,一生放荡不羁。我讽刺她只有思想上的浪漫,行为上却处处受限。姐姐不以为然,只是像一名村妇穿梭在田间地里,不为劳作,只为“浪漫”地行走,即使是开花的玉米穗掉落在脖颈里很难受,她也没有一句怨言。   那时候她才初三,是一位天真浪漫的女孩儿,也是名无知无畏的思想者。暑假里,她喜欢在晚霞布满西边那片天的时候,去一条乡间土路上悠闲自得地散步,走到村边的那条小溪里卷起裤子去泡脚,还会在石头缝里捉淡水虾,或者小螃蟹。我还只是个鼻涕流下来只知道用手擦的调皮小男孩,捡一满兜的石子,拉长弹弓去打鸟。我亲眼看见一只鸟儿,在姐姐散步的美丽黄昏之下,从啾鸣的枝头一头栽下来,摔在土地上。又打下了一只鸟儿,我高兴地跑去找它,随后,那只小小的、可怜的家伙在我满心欢喜的眼里闭上了薄薄的眼皮,躺在我大大的小手掌里。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打湿了它肚子上漂亮的绒毛,淌过我的手掌心。我抱怨它死得太快,将它的尸体扔在了枯烂的树叶上面,然后开始重新寻找下一个目标。   姐姐见到,说我太残忍,杀害了一条生命。可她却不为它流一滴眼泪,不为它造个坟立个冢,只是同情心泛滥。同样,她在腊月二十九的那天,都不看大人们是如何杀一条猪的,当听到划破苍天的惨叫结束后,才来凑个喜庆的热闹。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残忍,也不懂得同情的含义,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杀猪匠将刀捅进肥猪肿胀的脖子里,然后它使劲地挣扎,然而没有用处,三四个男人同样在使劲地按着。流出来的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红,不过飚得很远,我离它四五步远,鞋子上也被沾上了喜庆的液体。我看着杀猪匠抽出刀,然后扳着大猪头的下巴,让那道被刀捅开的伤口开得很大,血能尽快流完。我见过最神奇的事情就是那头猪被砍成了十几块,它的肉竟然还能轻微地颤动,真是不可思议。   我眼睛盯着黑板,眼珠随着老师的粉笔无意识地转动。流萤是不是在教室里经常会想起祖父生活的乡下?   2   我从家里的书桌前走到教室的课桌上,从家里的餐桌旁走到教室的课本里,从清早微光下走到夜晚路灯中,就不急不缓地走过了时间和岁月。   高考骑马踱步而来之时草木皆兵,持矛抵达之时兵荒马乱,乘风归去之时猝不及防。相比之下,中考就显得无关痛痒。   姐姐考完之后,并没有像个疯子似得跟书过不去,非得撕了那些已经一文不值的废纸,相反,她把所有的书码成三四摞,然后一本一本地从中挑选了十几本留下来作为纪念,有时还会拿起几本翻一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剩下的全都以两毛钱一斤卖给了收废品的大叔。   她卯足劲儿高兴了几天,然后放榜之后就变得愁眉苦脸了。她的成绩一塌糊涂,连二本线都没有过,差了好几分。但与平时的模拟考相比,尚在意料之中。   周六晚上,吃完晚饭,兴许是没有足球比赛,父亲坐在沙发上,随意换了一个台,不知是觉得看广告没有意思,还是想起了姐姐糟糕的成绩,开始小声数落起来。他不举自己家儿子的成绩来说教自己家的女儿,举了其他好几个同事家的孩子考得如何如何的好,能上哪所重点大学啊之类的碎碎语,言语不轻不重。妈妈在厨房里干完“本职工作”后,坐在客厅的另一端,一边毫无心思地将脸朝向电视,找了个缝隙插进了话,开始时顺着爸爸的说教,夫妻俩互相配合,而又互有默契,后来说着说着有了自己的思路,就按自己的想法唠叨起来。爸爸开始注视电视里的节目,闭嘴不谈。   我和姐姐坐在一起。她戴着眼镜、佝偻着背,一脸沉默、毫无表情地盯看着电视屏幕。我半躺着听他们对姐姐的训话,心下里不知道帮不帮姐姐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姐姐说话。毕竟她考得差,这是一个事实,而且再一对比我的成绩可能更会刺激到父母,要是拿他们骄傲的儿子的成绩来训斥姐姐的话,她心理上会是很不舒服的。   我决定沉默以对,但悄悄握住了姐姐的手。   让我恐慌的是,我感觉不到任何她的情绪,无论是从手上,还是从表情上。她总是能很好地藏住自己的情绪,她很擅长这一点,像是一个伪装大事,达到了最高的境界。那些表露出来的只是她自然无意的行为,这让我猜不透的“故意”给人的感觉就等同于漂浮在水面上的不安感。   第二天上午网上填报志愿,全家人拿着两本厚厚的填报志愿的书,先找出姐姐能填报学校的那一块,然后就一个一个浏览学校名字和专业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哪所学校好、哪个专业好。爸爸说成绩考得差,这些学校都不好。他兴许是想起了同事家骄傲的孩子了。在经过一番详细地讨论后,俩人选了几所听起来不错的学校,然后就琢磨着报哪些专业。夫妻两人都觉得经济类与金融类是不错的专业,但分不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流萤在昨天晚上对我说她想读文学或者哲学,她还给我列举了很多个文学家和哲学家,我只知道课本上的鲁迅先生、沈从文先生及巴金先生等,对她列举出的奥斯卡·王尔德、黑格尔、尼采、大小仲马、查尔斯·狄更斯等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她准备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离家能有多远就报多远,哪怕是穿越大半个中国的求学。父母耐心地说情说理、喋喋不休的闲言碎语,使她稍加抗议后便屈服了。   父母给姐姐选了几所本省的学校以及相应的专业,姐姐以恳求的态度和些许的执拗保留下了自己的希望,即使是它们排在志愿专业的最末尾。   好歹还有几个小时的火车路程,而且说不定能实现我的文学梦呢。姐姐在心里自我安慰。   我好似一个观众,在支持着场上的选手,却无法给予她帮助。   我以全校第二的优异成绩骄傲地登上了学校的荣誉榜,“苏画屏”三个字成了父母向亲戚朋友同事夸耀的谈资,每次路过学校大门,他们都会驻足在荣誉榜前,看着自己儿子的名字。他们开始期待着三年后还会在这儿看到“苏画屏”——以我的成绩,我可以进省里的国家级重点中学,但父母考虑到离家太远,而且本校奖励我五万块奖金以鼓励我留下来——妈妈没有过多权衡其中的利弊,当即以《论语》中的“父母在,不远游”这种观点为我作下了决定。   班主任陪着一个我说不清是什么职位的校领导亲自将五万块钱送到家里,父母高兴地接待两人,并坚持要他们留下来吃晚饭。父亲陪着两位客人在客厅里聊天,我是主角,免不了被涉及到话题之中。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姐姐被差遣去楼下菜市场买些菜。我不习惯和陌生的领导谈话,脸上勉强装出来的笑容让我感到非常的别扭,时不时还得应和几句回答他们的好似“关心”的问题。我想逃离出这个圈子。我没经过父母的同意就私自跟着姐姐下楼买菜。   电梯里的沉默让我不知道如何来打破。闷热的天气预示着今晚将有一场大雨。菜市场里的味道让我一阵反胃,各种各样的气味儿难受了我的鼻子。我厌恶这些杂七杂八不洁净的空气,我想到我每天吃的菜竟然沾染过这些气味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姐姐在浑身脏兮兮的菜贩面前挑选中意的菜品,像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能笑容可掬地和菜贩拉上几句闲话。我猜是即将到达的自由冲淡了家里为我欢庆的气氛。   三年前,当爸爸把一叠厚厚的钱放在招生老师的面前时,心里难受的不只是父母,还有姐姐。十二岁的我对金钱没有多大的概念,于是对训斥姐姐的爸爸的大声责骂只是持一个观望的态度。姐姐在初中毕业之时,成绩没有上本校录取线,父母为了让她继续留在本校读书,拿出一万七千八百块钱——起价一万,然后差一分一百——给姐姐换来留下来读书的资格。她离录取线差了七十八分。   这是个不伦不类的数字,和一万七千八百一样。   招生老师让爸爸把钱交到姐姐手上,然后让她一张一张地将钱数给他。他平和的语气、平淡的表情里藏着自以为是的教诲,那一副近视眼镜后面是一对戏谑的神情。我是“懂事”以后这么认为的。   “让她感受一下送钱出去的滋味,这样才能体会得到父母挣钱的不容易,才能让她以后好好学习。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代价。”招生老师说。   父亲采纳了他的意见。爸爸将一叠钱放在姐姐的手里,姐姐遵从地一张一张地数,一张一张地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数着数着,不知道数完了多少张,流萤就流下了泪。那剩下的一叠钱撒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母亲抱住自己的女儿,埋怨父亲不该这么对待孩子。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钱,我也帮爸爸捡了钱,然后尽数交给那个招生办的老师。他将一叠钱用双手齐整齐后,放到点钞机上,哗啦哗啦点钞的声音比姐姐的哭声还大。一百七十八张。他点了两遍。   我讨回了“钱债”,却讨不回三年前她的哭泣和委屈。   姐姐喜欢这种生活似的,她像一个经常去菜市场的妇女,可以辨别出哪些菜更鲜,哪一家的肉更佳。我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拎着一袋一袋今晚的食物。沉重的袋子勒得我手指有些发疼。   站在姐姐的身后,我看着电梯上一个又一个变换着的红色数字。   “我们暑假里可以去图书馆里看书啊。”我提出了这个不错的建议。“不然两个多月的时间拿来干嘛呢?”   “你也打算喜欢上看书了吗?”她一脸狐疑的表情,然后靠在电梯墙壁上。   “不。但我打算先自学高中的课程。”我做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每天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可阻挡不了我学习的热情。圣贤曾不欺我也:不能浪费掉青春啊!”   姐姐真的笑了起来,然后举起一瓶白酒打个手势,很兴奋地答应了我这个没法拒绝的提议。   叮!电梯门开了。在家门口,我把手里拎的菜全都转到了姐姐的手上,我为她打开门,迎着男人们的交谈声和厨房里的响声,走进家里。   我确实比流萤高了。真让我高兴呀!   3   姐姐摆脱了“睡不醒”的浑浑噩噩状态。她激扬的青春似乎此刻才热辣辣地绽放:摘掉呆呆的眼镜,将马尾换成了丸子头后俨然一副活力四射的少女模样。   暑假的生活如同往常里一样简单,也很平常。姐姐早上七点半便起床和妈妈去菜市场里买菜,八点的时候我会惊喜地看到饭桌上摆着一家人的早饭。妈妈多了一个工作上的帮手,她开始学着如何从妈妈手中接过勺子。   其实在流萤初三毕业的暑假里,她就开始学煮饭炒菜。流萤第一次煮的饭太软,她水加多了;第二次煮的饭夹生半熟,她水加少了。我用一副男子汉但稚嫩的口气说她太笨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是的,用电饭煲煮饭其实很简单,但简单的事情太容易被人想得简单后就变得不简单了。姐姐第一次炒得菜味道还不错,她骄傲地自夸聪明,她说她站在一旁看妈妈炒菜看了十几次了,心里已经默默记下来了。   “就是动作有点不熟练。”妈妈笑眯眯地对我和爸爸说,“每次加调料的时候就显得笨手笨脚,经常把盐啊、鸡精啊、酱油啊搞得满灶台都是。”   “我一边要顾着翻菜,一边要加各种调料,肯定有点急不过来嘛,而且加调料时还得掌握好加的量,不然一道菜就毁了。”姐姐窘迫得脸红了,极力为自己反辩。   “加料的时候,手里拿着小匙子就这样抖抖抖抖,就一点一点地抖。”妈妈学着姐姐的样子,伸出右手给我们做了个“抖”的示范。   爸爸夹了一口酸辣土豆丝。“味道还不错,总算是能吃。多做几次熟练了,就会好很多的,到时候像你妈一样能干。”   姐姐吃起自己炒的两盘菜——酸辣土豆丝和干煸四季豆——丝毫不吝赞赏,自夸自好。   “我还是喜欢吃妈妈炒的菜。”十二岁的我还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天真而又直言不讳地说话。这是一句明显的对比,大家都能明白。姐姐差点没给我的手来上一筷子。   “那你别吃我的菜。”   吃完早饭,爸爸就去上班了,流萤收拾着清洗碗筷。妈妈可以从每天一成不变的工作中——擦桌子、洗碗筷——稍微歇一歇,闲得没事儿做就拿出自己的业余爱好来——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做拖鞋、纳鞋垫——她在家里就是这样打发掉一天一天又一天的。从一个二十来岁的花样年华少妇打发日子成了如今女儿亭亭、鬓生稀疏白发的不惑之年妇女。   母亲的爱好全是十指间的技巧活,所以经常坐着难免容易腰酸背疼脖子僵。姐姐就帮妈妈按一会儿肩。她没有那么专业的手上技术,解决不了妈妈的这个问题,只是用徒劳的工作取得母亲片刻的舒适欢愉。   姐姐看着妈妈干活,她也想学这种了不起的技术。以前是因为怕耽误学习妈妈不让她分心,现在她自己却因为痴迷于书籍,不肯浪费那点时间去学了。毕竟这不像是食欲每天必不可少。   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城市里的各种噪声无休无止地攻击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妈妈坐在阳台上的小板凳上纳鞋垫,姐姐躺在沙发上阅读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我独自享有卧室里的那张书桌,不知餍足地自学高中的课程。   一天上午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阳光已从对面那几栋大楼的楼脚爬到了楼顶,然后悬挂在天空正中,耀武扬威地哈哈大笑。姐姐在沙发上也换了好几个看书的姿势——从这边到那边,从平躺着到半躺着,再到蜷缩腿坐着;妈妈从阳台转移阵地到了客厅里,从那盆常青的什么植物前移到电视机旁边;我保持住一个学习者的姿态,掌握了一个又一个的知识点,解决了一道又一道的问题。   偶尔一次水冲厕所的声音会惊醒我,我就起身去客厅接一杯水喝。   我们仨像是特立独行的机器,做着各自的工作互不干扰。   中午十一点多,姐姐开始去厨房里忙碌,妈妈会时常移步到本属于她的小天地里看上几眼,帮着洗几个番茄、剥几瓣大蒜或者切一碗肉丝儿。在外工作的爸爸回来吃完饭后,休息一会儿就接着去上班了。   一点钟,我背起沉重的书包,里面装着我的教科书、资料书、试卷及文具,还有两本姐姐的小说。   4   流萤手中的遮阳伞现在被我举在了头顶。我观察投在地上的影子,注意着随时变换举伞的角度和我俩的位置。   在某一天姐姐感觉手臂上的酸累,很自然就将手中的伞交到了我的手中。   她把遮阳伞打开,递给我:“你拿着吧。”   这随意的动作像是一项庄严的交接仪式。我若无其事地接下并神圣地执行着。   我们走在三十八度的高温里,被滚烫的热气层层包裹住周遭的世界,汗水肆无忌惮地冒出皮肤表层,打湿了薄薄的衣物。姐姐很耐心地迈出不快不慢的步子,我除了感觉到热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应该有”的情绪。灼热的空气似乎阻断了我和流萤之间的通话,本就稀少的几句软绵绵的言语,一出口当即就被烤化在了阳光里,蒸发成热量中的一份子。   无论哪一路公交车都很颠簸摇晃。我有意听到车上的中年大叔说司机的技术好才会这样的颠簸。大叔这句揭一种职业“底儿”的话着实让我吃了一个大惊,它与我脑海中固有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因为我以前总是觉得一个司机开车平稳才能表明它是一个顶好的司机。   此时,我坐在姐姐的旁边,看着她抱着放在大腿上的书包,然后将书翻开在书包上。“重不重啊?”   “还好。”   我盯着她看书的侧脸,心中思考流萤是不是从没有介意过颠簸摇晃的车子。   以前,她睡在我的肩膀上,或者靠在我的腿上,我因为司机的“烂技术”心中不止一次辱骂过这些无辜的城市工作者们,我愤怒如此摇晃的行车轨迹会让她睡得不踏实。   此时,我在心中向他们道了一个真挚的谦。现在我没有原先的顾虑了。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市立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人很少,不知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呢还是由于人们忙碌的工作而没有时间驾临这块福地的理由。这让我很高兴。我喜欢人少不拥挤的地方。   为了有意避开工作人员来来去去鞋底的哒哒声和刻意降低但还是可以听到的交谈声,我们选了一处角落里的位置。这张桌子被两面墙和一排排书架包围,没有窗户。流萤和我都不是爱看“城市风景”的人,自然也就觉得无所谓。   有时候,窗外经过的人、车子还有噪音反而会惊扰掉专心致志的状态。   流萤看书很快,但也很认真。她看一本二十万字的书要用三天,平均每天六个小时的看书时间。每次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就会反反复复地看,看了十几遍都不明白就问问我的意见。   “哎,你看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是很明白啊。”她总是无所顾忌地打断我做题的思绪,指着书中一处用铅笔轻轻括起来的地方。   我接过书,合上看见封面上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在其中一段结尾处写道:“当他走入蓝色的晨雾,脸庞像当年另一个清晨那般湿润,他才明白为什么要下令在院中行刑,而不是在墓地的墙前。行刑队在门前列开,向他致以对国家元首的敬礼。”   乍一看这句话,我自然是稀里糊涂、不知云雾里藏有何物。这不是一道我掌握的数学题目,题目一看完,我就知道该怎么解答了。我对这道“数学题”完全陌生——我没学过它呀。   我仔细默读了两三遍。不懂。然后看了前面两页的内容和后文的一句“‘可以把他带来了。’他下了命令。”的结尾,尝试着解释道:“蒙卡达将军在一个早晨被行刑队枪毙了,他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将军。”   “我知道这种显而易见的意思,”流萤略带恼怒的话毫不留情地讽刺我的解释,“我问的是‘他才明白为什么要下令在院中行刑,而不是在墓地的墙前’里面的‘为什么’。像个笨蛋白痴似的傻呵呵。”   她骂我白痴笨蛋!我一个成绩可以让许多人骄傲羡慕的优秀学子竟然被一个成绩烂得像稀泥的人骂为白痴笨蛋。   我心里自然不好受,但却忍住了想要反驳的冲动。她是我的笨蛋白痴姐姐。   流萤“请教”我这么一个深奥的问题,浪费了她二十分钟的时间。她看我的样子就明白我的斤两,不耐烦地抢回了书,“你不知道就别磨蹭时间了。”然后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记录这句话。   姐姐的话让我如释重负,我不知道怎么接,索性就不说话了。只是在心底赞同她的观点:这不仅浪费她的时间,而且还浪费了我的时间,浪费了两个人的二十分钟。   但她总是会习惯性地问我,我猜她是想借此休息一下大脑。这个荒谬的想法我自己也是不信的。因为我不觉得看这种书籍用得着运行大脑,那些文字只在眼前过一过就足够了。所以,我不明白她的意图。   她连同书中精彩的句子一同记在笔记本上面,然后接着埋头看书。   我沉浸在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知识海洋中。是的,我一直这么认为:文学知识只能提升人的内在,数理化知识却可以提高世界的外在。前者是无形如空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需要它;后者有形如水,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见证着它的成长与改变,世界需要它。   这种想法似乎有点偏执不中肯,姐姐很是不屑。她觉得我缺乏基本的文学素养,认为我是一个真正的书呆子,只会解答那些无聊之极的冷冰冰的公式。我则觉得她看得书矫情做作,没有理性逻辑思维。   流萤老是在饭桌上与我提起书中的人物。往往到了这时候,父母插不进嘴,于是他们两人互相说话。实际上,我也插不进话,也没兴趣,但姐姐好像只是为了找一个应和她的人,我是最合适的目标。   “《百年孤独》这本书里的人物名字太长,而且经常一样,容易搞混,阅读起来有点吃力……《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安在真爱面前怎么如此的懦弱呢,孙少平就不一样,为了爱情勇往直前,但讽刺的是孙少安得到了幸福的爱情生活,孙少平却失去挚爱,撕心裂肺……”   姐姐的话引起了我关于爱情的罕见思考,也许是因为我正处于萌动的青春期,我对《平凡的世界》有点感兴趣。但我没有肆意妄为地对爱情加以评论,一方面我并没有恋爱经验,没有资格去评判论理,另一方面在父母的眼前,我担心引起两个人的疑心。为了学习着想,两人再三明令禁止早恋。   她咀嚼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给自己刚才的话找了一个佐证:“我想起《悲惨世界》里的一句话了。法国的文学大师维克多·雨果用这句话来描写马吕斯和珂赛特之间的纠缠暧昧: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似乎有道理。   她思考了一会儿,好像发觉这话有点不对:“难道要女生先告白吗?”   “吃饭就吃饭,哪里来的这么多话。”爸爸用略带生气的语气斥责姐姐,妈妈也用告诫的眼神看着她。接下来,姐姐的嘴巴只用一个功能来对付丰盛的晚餐了。   我注意到父母看我时脸上的神色,怀疑他们是担心姐姐提起这些“爱情”的敏感话题会将我引导上“不正当的途径”。即使我快要满十六岁了,但在父母的心中我还是个小孩子,仍需要大人们时时刻刻的教诲。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是否打电话给班主任,证实我没有恋爱的迹象?这是个简单又困难的求证问题。   小孩子的恋爱总是没有结果的,至于开不开花,花开得是否美丽漂亮,他们毫无关心。即使花朵开得再鲜艳缤纷都会凋谢枯萎,最重要的是,他们认为开花是在浪费“真正的生长”。   “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开花并结果的真正意义。”   他们在以过来人的身份过多干涉,说着什么年轻不懂事,以后自会明白的“道理”。年少懵懂的少年,若是不听从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诫,就会背负上青春期的叛逆这样被书面认可的“罪名”;若是喝下父母的苦口良药,就会后悔当初的年少丢失了一段可待追忆的似水流年。应该怎么选择啊?   我不想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一直在努力地听从父母的金玉良言。爸爸妈妈是对的,他们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孩子,我没理由不听他们的话。这成为了我心底的一个认知。   吃完晚饭,我们一家人会趁着黄昏后的余热出去逛一逛。下午原本沉寂的街道到了此时开始活跃起来,人们火一般的热情敌不过太阳火一般的灼热。幸好妈妈还没有年老到迷上跳广场舞的程度,流萤觉得那些跳舞的大妈们与书中看到的西方式浪漫交际舞,然后幻想在脑海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她对此嗤之以鼻,轻蔑又好笑地在经过时瞅上两眼。   “这些举手动脚的广场舞除了能活动锻炼她们逐渐老化的身体外,其余的不值一提。”   我觉得很吵闹,就和姐姐去公园里人少的地方信步而游。年青的情侣们在牵手漫步、窃窃私语,到处可见他们的如胶似漆。他们都是不听话的孩子,胆子大到不怕树林里的蚊虫和漆黑的夜色,宁愿多享受片刻的欢乐。   晚上九点多回到家里,他们三个会待在客厅里看一会儿电视,我洗完澡,独自在书桌前学习写作业。   姐姐晚上半躺在床上会看书到十一点钟。我奇怪她睡得这么晚,怎么还能起得那么早。和以前大不一样。   “这是快乐的恩赐。”她调了一下空调的温度,掀起被角裹住华丽的灯光,将书摊开在面前。   等到晚上十二点,深夜最浓郁的那一刻,我就关掉台灯,睡觉。   在梦中迎着黎明的到来。   ☆、猎杀的意外   1   李希柘和两个下属商定好近几天去大学里熟悉环境等诸多繁杂小事后,两个混蛋就离开了。等他们走后,他拿出自己的两把工刀,他像是一个痴迷的收藏家欣赏着两件工艺品,明亮的刀身映出他半张脸,里面发射的些许扭曲的眼眸从内到外互相注视,连接四只眼睛的是沉思的深邃。脑海里那刚刚转瞬一逝的灵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盯着工刀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将它们放进盒子里,藏在床底下。   组织突然改掉任务,让李希柘很是不满,而且他原先以为外籍专家来的是自己的大学,哪知是隔了一条街的一所名牌大学。这更是让他愤愤不平。   这是一种歧视。他恨恨地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平躺在床上时,他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谷雨的音容笑貌,女孩儿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李希柘最终选择将纹身文在右胸上,这样不仅能被衣服遮挡住,还能表现出一种浪漫式的告白:心脏为你跳动,玫瑰为你绽放。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谷雨面前脱掉衣服,或者说让谷雨爱上他。   想到这里,李希柘就抑制不住对未来的期盼,他竭力保持着理性,决定趁任务开始前,对爱情发出第一次尝试性地挑战——他将邀请谷雨共进晚餐,并在饭后看场浪漫的电影。但他不打算对看完电影后续的事情做好准备,李希柘觉得那太快了,毕竟他们才认识一周。当然,如果只算单方面的话,那就已经是漫长的两个多月了。   即使对方表露出要在外面过夜的暗示,我也会义正言辞地拒绝,然后像一个绅士送她回宿舍。李希柘在心底想好可能会出现情况的对策。他打心眼里认为谷雨不是这么随便就和别人上床的女孩儿。   实际上,他能不能义正言辞地拒绝,这还得画一个问号。   第二天周五上课,李希柘坐在谷雨的旁边——他已经成功地霸占谷雨身旁的座位了——小声地问她今天晚上愿不愿意和他吃个饭,然后去看最近上映的《盗梦空间》。美丽的女孩儿想了几秒后就高兴地答应了。他高兴地想要大声尖叫,这太让人兴奋了,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吃饭、看电影,度过一段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所幸下午没有课,他于是决定先去订好餐馆,然后买好电影票。他不想到时候出现意外情况,提前准备好确保万无一失。然而,走进几家餐馆都不让他满意,学校周围的餐馆大部分都是些苍蝇餐馆——不仅脏,而且还小,但就是好吃。李希柘仔细考虑后觉得中餐馆不适合两人浪漫的晚餐,第一次约会他想给对方留下个良好的印象。   头顶着九月的大太阳,他把周围都转遍了,才发现一家稍微体面点的西餐馆。李希柘进去预订好七点钟的晚餐,心理估摸着吃饭大概一个小时,然后饭后散步去电影院半个小时足够了。他买好八点四十五的电影票。当处理好这些事儿后,他立即给谷雨发了一条短信。   从下午三点钟开始,这个男孩儿就沉浸在快乐之中,时间一秒一分地流逝,他就一分一秒的越来越感到紧张与兴奋。   三点到五点,是一个超漫长的等待。但他最终熬到了五点钟。李希柘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温水澡,然后穿上了那身帅气不失风度、朴实又简单的衣服——一件条纹衬衫、一条淡蓝色的休闲裤,再配上一双白色帆布鞋。他又花了一刻钟的时间用发胶抓出一个满意合格的发型,并对着沾上水渍的镜子再三确认,反复察看。   六点钟的时候,他想可以出发了。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最多一刻钟。他可以再耐心地等一等,或许六点半去正合适。但到了六点十分,李希柘就开始坐立不安。他有点紧张,他觉得应该早点去餐厅里等着,不能让美丽的女士焦躁地等自己。而且坐在里面会让他对接下来的幸福更加期待,他可以在那儿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先预演好见面的准备,然后想好用餐期间的话题。   李希柘出了门,他尽量放慢脚步,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只觉得走起路来像是在飞一样,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没有丝毫的心情去留意周围发生的一些事情:小区里拿一把蒲扇牵绳遛狗的大爷;路口站着的一位穿衬衫打领带发传单的年轻人;一辆看起来很贵的车按了两下喇叭,提醒他走路留神。六点二十他就坐在了环境优美的餐馆里,开始想即将来临的对话。他打算先像洋人那样寒暄几句:“哦,你看起来真美!”或者“哦,我的天呐,能和这么美丽的女士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之类的话,即使这些恭维式的话很矫情做作,但只要能让女主角开心,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将话题引到星座上去——女孩儿都相信那一套星座学,他事前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研究过十二星座,打心底里他觉得这玩意儿不仅奇怪还白痴,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接着就是青春偶像剧,可爱的女孩儿们也喜欢,中间再穿插两三个他精心挑选出来的笑话。他相信这会是一次印象深刻的晚餐。   六点五十分,李希柘起身去洗手间的镜子前面确保自己的仪容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他弄好发型,用手指扒开眼角里的眼屎,接着皱起鼻子,观察自己的鼻孔里是不是有鼻屎。他发现鼻毛有点过长,但现在来不及修剪了。他裂开嘴笑了一个很甜的微笑出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嗯,没有什么问题。最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   坐回到座位上,李希柘开始等待着他的女主角。此刻,他像个诗人一样体会到幸福的价值在于等待。   七点整,谷雨没有出现在餐馆门口。李希柘紧张而渴望地盯着门外形形色色走过的人群,他希望谷雨能立即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对于女孩儿没有出现在约定好的时间,他并不感到气馁,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耐心。   也许她被别的什么事儿耽搁了:洗澡换衣服、化妆打扮。谁都知道,女孩子会花很多时间在打扮上,因为精致的仪容在约会中是对男士的一种尊重和吸引。李希柘很高兴地期望着谷雨是因为他而将自己打扮得很美,他将不胜荣宠地看到一个倾城绝世的姑娘。   这值得一个男人保持耐心等待!   随着时间地流逝,李希柘心里开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慌张,最初只有一点点,他还能自我安慰、自我说服、自我幻想下一刻,但到后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连他安慰自己的那些话都不再相信了。   时间到了八点钟。在等待了一个小时后,李希柘失去了相信女孩儿的耐心,他按响了谷雨的电话号码。手机提示关机。他顿时泄了气。就算谷雨现在赶过来,他们也会错过电影的。他心里那么明显的伤痛感揪扯得他不再盯着餐馆门口。他为自己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味同嚼蜡地吃着,脑海中还在固执地想着谷雨不来赴约的种种原因,尽量为对方找出开脱的理由。谁都能看出来,他成为了一个傻子。   吃了一小点,他就吃不下去了。这什么面真他妈地难吃。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李希柘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他在考虑要不要自己一个人进去看。等到了电影门口,他颓然地放弃了。这会让他很尴尬难堪:电影院里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怎么能做到从容地看完呢?   就在他准备扔掉电影票的时候,李希柘看见了自己的那两个下属。   “我有两张电影票,你们要去看吗?”李希柘拦住两人,装出很随意的样子。   两个人显得很惊讶。“今晚不是去熟悉环境吗?”   “看完电影去也不迟。”他把票塞到孙正宇的手里就离开了。   失魂落魄的男儿第一次受到爱情的挫折,尝到了它的苦果。此刻李希柘的失落感布满了他的全身,但心里仍然还有些许残留的信心,像是狂风呼啸中一盏点亮在屋檐下的孤灯,摇摇晃晃,看起来仿佛会被吹灭,却一直顽强地坚持着。   他应该坚持,坚持到让谷雨爱上他。他不应该为了这么一次小小的“失误”而抛弃掉得来不易的爱情——或许她真的被别的重要的事情耽搁了,所以不能来赴约。   等走回家里,李希柘一颗沉重的心稍稍好过了点。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的胡思乱想,换上一身黑色衣服,戴上面具,将两把工刀插在背上的刀囊中,然后飞身投入到漆黑的夜色中。   2   他像是一只蝙蝠游荡在漆黑的夜空里,匍匐在大学的每栋楼的顶层,潜伏约莫半个小时,默默地在心里规划路线、距离。从灯火通明的九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他基本上摸清了夜晚里的各条路、各栋楼之间的方位距离等。回到出租屋里,他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下午三点。   他醒来后发现谷雨给他发来了一条QQ消息:抱歉,我没有去,我有事儿耽搁了。   李希柘昨天的伤痛感、胡思乱想全都被这一句简单的话清理得一干二净。他猜对了,谷雨是因为被其他事情耽搁了,所以没有来。他赶紧回了一句: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等换下衣服,他猜到对方可能因为他回复晚了而担心她生气了。他又补了一句:抱歉晚回,我也是因为有事儿。   五点多李希柘到了大学食堂后,里面全是吵吵闹闹的学生。他高兴地排着队,心里在猜测谷雨昨晚有什么重要事情。她给他解释了,如果她不在乎他的话,谷雨没必要道歉并说明原因。这在李希柘看来很重要。   轮到他打饭时,她尴尬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这所大学里的饭卡。他暗骂自己一股脑地想事情。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估计他的脸因窘迫而红得很厉害——被旁边一个善良的女生看见了,她慷慨的把卡借给了他刷钱。   李希柘千恩万谢,为了表示自己诚挚的谢意,他大着胆子、厚着脸皮和女生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能和一个陌生的男生吃饭,女孩儿感到不自在,她动作别扭地一小口一小口夹着饭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脸上的红潮像是窗外烧着的晚霞。   “我今天忘了带钱包了,回头我就把饭钱给你。”   “没事儿,就八块钱,就当我请你吃一顿。”女生害羞得脸红了,额头上几颗青春痘顶着饱满的白头彰显得异常突兀。似乎发觉李希柘在盯着她,她尽量低下头去。   “一饭千金,岂有不报答之理。”李希柘肚子里贫乏的知识偶尔也能使他显摆显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呃……李娟。”   这个名字真不好听,难怪人也不漂亮。他没有虚情假意地恭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借此却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我也姓李也,真巧哈。”李希柘表情略带夸张地说道,不小心喷出了一粒米饭,幸好没有落到对方的餐盘里。那粒米饭落在了两人的餐盘中间地带,李娟望了那粒饭一眼,可能是为了照顾缓释李希柘的尴尬,她并没有挪动餐盘。   任何人摊上这种事都会有几分尴尬的。他暗自庆幸不是在谷雨面前失去风度。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逛一逛这所闻名遐迩的大学,沾染一下这里浓厚的文化氛围的。”对方没有回答,李希柘受窘了,但很快他就恢复过来了。“我高考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但爸爸已经快负担不起我的学费了,他是卖了家里的两头猪才送我上大学的。”   李希柘看到善良的姑娘眼中出现了同情的神色,不再只顾埋着头吃饭,偶尔会看上几眼。“我的妈妈死得早,爸爸在农村务农,一年就靠卖两头肥猪和一些粮食作物赚点钱供我上学。今年高考考得很不理想,但我爸爸却很高兴,说家里出了一个大学生,他感到很骄傲。这所大学原来就是我理想中的大学。”说完,他装出一副黯然神伤、低沉失落的样子。   让人啼笑皆非的言词、拙劣做作的演技却骗住了眼前这位心善情真的女孩子。她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李希柘的话,只是报以同情的目光,将她所有的安慰都包含在了里面。   “虽然我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好,但我胸中有志气,别人对我的好,我一定得还。”李希柘像个男子汉一样信誓旦旦,“我会努力赚钱让爸爸过上好日子的。”   “加油!”女孩儿真诚鼓励的神色忽然刺得李希柘的心一痛。如果她发现了真相,会不会很失望。刚一产生这么愚蠢的想法,李希柘就消灭了它:我只是利用她的一点点同情心而已,这无关紧要的。   “你愿意带我逛一逛吗?”等这件事情了了,他决定请女孩儿吃顿饭,算是为自己的欺骗买单。   李娟红着脸答应了。等两人吃完饭,李娟从兜里拿出小纸包,抽出两张纸,递给李希柘一张擦嘴,然后她便迈步在前带着李希柘逛起校园。   从晚霞落幕走到橘灯华丽,他们迎着裹挟住余热的风漫步在石子路上,看见操场上踢足球的男生们矫健的身姿,经过那些一起在路边散步的情侣们,还有那个坐着看书、看似孤单的青春痘男孩。   一种和谐安逸的满足感淹没到李希柘的心尖儿上。大学生活怎会如此的快活潇洒?   每次李娟见到认识的同学都会红着脸打招呼,在同学意味声长的笑容里低下头去。李希柘搞不懂她脸红的含义,只觉得身旁的女孩很容易害羞,他第一次见到因为说了几句话就脸红的女人,那些赤身裸体躺在他床上的女人已经遗失了“脸红”这一可爱珍贵的表情。   晚上回到出租屋里,他和两个下属商量着这次工作的具体细节。李希柘虽然是小组组长,但两个人从不听他的话,这让他很头疼。以前他可以不管不顾自己行动或者交给这两个混蛋下属,然而特别行动局的介入和人鬼星夜的暗杀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孙正宇你到时候潜伏在这个地方,赵一博你就潜伏在这个地方。”李希柘在简陋的地图上画了两个叉,“这一栋楼的楼顶视线最好,孙正宇就负责监视目标以及目标周围的可疑人员。赵一博在此地潜伏引开特别行动局的人,然后我可以伪装成一个学生以最快的速度暗杀掉目标,接着撤离。”   “你当特别行动局的人都是一群大傻瓜啊?”赵一博骂了一声。“人鬼星夜也不笨!”   李希柘被赵一博说得脸红了。的确,他说得对,这都是理论上的方案,到了实际工作时,有着数不清的意外发生,稍不注意就会被抓或者被杀。   他第一次感到任务的艰巨,以前的工作都很轻松,只要在某个合适的时间和场所,将刀刺向猎物的心脏就圆满了。所有死在他手上的猎物,没有一个挣扎反抗的,一切都很顺利,小组的任务靠他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但最后的奖金却不得不与这两个混蛋一起平分。他很不满意。   这次任务艰难在猎物待在一个十分安全的牢笼中,四周不仅有他们这头豹子,还有狡猾的狐狸、凶猛的老虎和布好陷阱的猎人。工作得完成,但命最重要。他很想得到那笔丰厚的奖金。所以,三个人的配合必须默契,他后悔以前没和下属好好执行过一次任务。   李希柘在狭小的房间里踟蹰了片刻,他决定作出让步。   3   接下来的所有活动三个人都是一起行动的,他们暗中庆幸大学的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很快就熟悉这所学校及其周边的一些地区。组织里提供了几个国际杀手的资料,但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人鬼星夜的信息。这在意料之中,星夜的行踪太过于神秘,要知道这个人仅仅靠自己就曾逃脱过特别行动局的围捕。难怪会有“人鬼”的称号。   据得到的资料上显示,几个已知的国际杀手都曾当过雇佣兵,照片上一个比一个强壮,像头公牛似的。中国对枪支的管控极其严格,李希柘不清楚他们是如何搞到枪械的。这也是血色黄昏杀人只用冷兵器的原因。枪械虽然可以远距离地暗杀,但声音太大,容易引起警察的注意,而且对于某些拥有强大血技的杀手来说,在一定距离上是可以避开子弹射击的。这一直也是李希柘梦寐以求的“超能力”,有了它会显得非常的酷,事情也好办得多。   根据资料上的信息,他们并不知道那几个杀手的行动时间和地点,可能是在公路上就发动袭击,也可能是在大学校园里暗杀。李希柘小组对他们进行特别地留意,遇到情况不对时就立即放弃任务。   另外组织关于特别行动局的资料也极其有限,只知道有两个小队保护专家的安全,但具体人数和实力并不清楚。此外还有几十名武警跟随。   如此含糊的信息让李希柘大为恼怒,口中一直咒骂不停。   “妈的,那是特别行动局,背后撑腰的是整个国家,就算组织再怎么牛逼,也是不敢和一个国家作对的,尤其是中国这么实力强大的国家。”赵一博因李希柘的辱骂而替组织说话。   李希柘当然知道这一点,对于特别行动局这种国家机关,人员数量和实力永远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值,因为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并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来成百上千名的武警,或者十几支恐怖的行动队。   他看着几乎空白的特别行动局的任务信息,组织的威信在他的心中又降了一个档次。对于这种受国家保护的猎物,根本就没多少戏,至少靠他们三个人是完全不行的。就算能成功地猎杀掉猎物,到时候只怕会是引火烧身,整个组织都会被挖出来。不知道组织里那群管理人员的脑子里是不是装着屎。   “妈的,难怪这次的奖金是三百万,难怪他们对这次工作的奖金不抽筋。”李希柘吸了一口烟,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令他十分害怕的事情:他们的这次行动会不会已经被特别行动局的人掌握了?   他不敢把内心的怀疑讲出来,那样怀疑会越扩越大,恐怕会打击到三人的积极性。有时候自欺欺人总比残酷的真相更容易让人接受,就跟虚假的教会信仰一般,明知道没有上帝的存在,他也不能保佑祝福你,但在执行任务前,画个十字在胸前,说上一句“愿上帝保佑!”内心就会或多或少地充实一点信心和勇气,因为主一直陪伴在身边,有什么理由不去奋力战斗呢?   李希柘不信教,他不知道该向哪位神仙祈祷。还没到真正生死存亡的境地,用不着浪费自己衷心的祈求。   周一上午,在市内的一条公路上,四辆武警车分别行驶在队伍的前后,其余三辆小轿车依次行驶在中间。   九点二十分左右,在经过一段两边都是居民楼的时候,响起了两声试探性的□□响,但子弹打在了路边的一盏路灯上和护栏上。这个潜伏在某处窗子后面的狙击手估计都没弄清楚目标车辆是哪一辆,只是想以此来打乱排列整齐的车队,在出现骚乱时探查清楚武装保护力量。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射出的两颗子弹竟然被诡异的扭曲了,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它们改变了原先的运动轨迹。   他很果断地收起狙击□□,然后快速地撤离现场,并在途中汇报了已知的信息。   一切又归于如常,车子依旧行驶在太阳底下,一直到了大学里面的实验楼下。   上午十点半,李希柘坐在一间教室里,隔着窗户注视着远处的情形。实验楼里出来几名研究员,和外籍专家在外面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就进了实验大楼。一众人进入实验楼,只留下四个荷枪实弹的武警看守大门。   大楼的所有窗帘都被拉上了,但透过缝隙,依稀可见几间教室亮着灯,偶尔还有穿梭来去的人影。这栋六层楼的实验大楼,他没有混进去参观过。李娟说就连她都没有进去过,说里面的实验都是属于国家机密信息,学生不让进,学校里只有少数的职工可以进去,平常理工科学生的实验都是在另外一栋实验楼里做。   李希柘从早上七点来到这间教室,假装成一名上课的学生,坐在窗边观察对面那栋大楼的动静。他相信在校园里的其它地方,还有一些目的和他相同的人,其中就包括他的两名下属。   十几个人进去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中午的时候,一辆面包车停在门口,实验楼里出来两个武警抬进去七八箱食堂里送来的盒饭。门口四个武警换岗吃饭。   看着对面那四个家伙吃饭,李希柘口中分泌出唾液,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吃早饭。他立即联系上自己的两个下属,商量好换班时间然后就赶紧跑去食堂吃饭。他在三食堂找到李娟,然后用她的卡刷了一份饭,本来他想吃麻辣香锅的,但考虑到拉肚子等不良情况就放弃了。自从第一次在食堂里吃了这道川菜后,他就喜欢上它的味道了。   下午一点钟,他继续他的工作,还带了一大瓶矿泉水。监视任务最难之处就在于身体的自然反应,像屎尿的欲望,必须得解决掉,不然后果可以想象出来,但很恶心。果然有队友要方便不少,不仅仅是工作上的配合,还有生活上的配合也很重要。   幸好大学里上课的老师不管学生,没有受到提问关照,幸好他长得不高不帅,身上穿得也一般般,没有女生来搭讪,幸好还有下课时间,他还可以站起来走一走,长时间坐着他的屁股都开始长痘了。   4   一直到晚上十点钟,一伙人才从那个该死的门里出来。   几个研究员在门口送别专家,然后又进去实验楼了。李希柘猜测这群家伙难道不用睡觉吗?洋人在两个个傻不拉几的男人的陪同下向着校内的一家宾馆走去,前面四个武警,后面六个武警,中间还有几个闲杂人等,他们一人手中提着一个长条形的箱子,和他装工刀的箱子很像。看来这几个人就是特别行动局的了。   李希柘背起一个书包,不紧不慢的在另一条路上踱步。透过沉重的夜色,用眼睛的余光斜睨着那一群人,他完全没机会下手。   就在这时,一群人在经过一盏路灯的时候,一声枪响刺穿夜晚的云层。前面倒下两个武警,后面倒下三个武警,还有一个可能没击中要害,躺在地上挣扎。   紧接着,第二声整齐的狙击声响彻耳际。前后间隔不过两秒,剩余的五个武警还没找到枪响的来源就被狙死在昏黄的灯下。余下的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战战兢兢地摊坐在地上,特别行动局的成员在第一声枪响之时,就麻利地打开了箱子,抽出长刀围在三个人的四周。附近的几个大学生还没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都好奇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宿舍楼中的学生也纷纷出来看出现了什么情况。   他终于找到了枪声的来源,三处来自于顶楼,三处来自于周围的草丛堆里,六个狙击手成合围之势。他奇怪为什么不直接狙死目标。   突然,李希柘似乎看到一个黑影从旁边的一丛草里径直飘向那个洋人,他甚至都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对方就要得手了。这是一伙配合极其默契的杀手。   但戒备的几个人中间似乎觉察到了,立马一个转身,甩刀打开了那把刺向目标的长刃,接着他腾跃到半空,刹那间劈下去。   最先的那个黑影伸手横向挥刀,若是被碰到,专家的脑袋就要搬家了。但在离脖子还有几公分的时候,他不得不举刀横挡,当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相碰的声响异常明显。黑影的暗杀失败了!   与此同时,六处狙击手的位置暴露后,他们已经没有机会撤退了,打斗声依稀传来,顷刻之间就结束了。那个暗杀的人眼见今天没戏,顺势抽身远离。却被后面几个持刀赶到的特局成员包围了起来。   他会是人鬼星夜吗?李希柘在内心猜测。   由于站得太远,光线又比较暗,他看不清那几个人的面容。   很快这片区域就被封锁了,封锁线外站着很多看热闹的学生。教授在十几个武警和三名持刀人的保护下向宾馆快速走去。   那个被围在中间的黑影提着一把长刀,做了一个不标准的防备姿势。双方都没有动。他依稀听到十米开外几个人的谈话。   “这是一个针对我而设的局?”   “不是,是针对人鬼星夜设的局。”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因为我和你一交手就知道你比不上他。”   黑影似乎愤怒了,“他有什么不得了的,不就从你们手下逃脱过几次吗?我也可以,我今天来就是要证明我实力的。”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影子杀手。”领头人讥讽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影子杀手的资料信息就摆在我的办公桌上,我可以借给你看看,不过你得戴上枷锁。”   特别行动局的领头人当即攻向影子杀手,影子杀手似乎被压制住了,完全处于被动状态,艰难地防御。李希柘察觉出是皇权的场域。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地方也发生了战斗。他骇然地发现那两个杀手就是自己的下属。   “这两个笨蛋,都他妈四十几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情来还像个小孩子。”李希柘被两个下属给气得火冒三丈。他快速将自己的面具从背包里拿出来戴在脸上,然后跑到藏刀的地方,抽出刀就加入到救援笨蛋下属的战斗中。   他原本想在一旁看一会儿好戏,借此多了解了解特别行动局。但意外的发生使他不得不去解救他们。似乎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乱,十几个武警只是围在外面,举枪警戒四周,十分地相信特别行动局的人。   三个手持长刀的人与两人你来我往的打斗正火热。李希柘从外围提刀上阵,看到几支枪管对着他,心里升起一股惧怕,但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将血技皇权释放,加持自身,快速地飞身进入到包围中,接着一刀劈向其中一个人,分担了两个人的压力。   血技皇权的加持使得孙正宇的“攻击场域”和赵一博的“黑色世界”配合得更加默契,威力也增添了几分。在打斗的过程中,李希柘震惊地发现对面三个家伙也拥有血技,实力只强不弱,而且三个人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竟然隐隐压住了他们三个人。   “你们两个他妈的不要命啦。明显这是个陷阱,还来掺和。”李希柘怒火上脸,对着两人就是破口大骂。   “血气来了,就没想那么多。万万没想到特别行动局的人竟然这么强。”   “眼下怎么办?”   “赶紧撤。”   他们三人被拖住了,影子杀手被抓是迟早的事,一旦另一处腾出手来,那他们也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想到此处,李希柘开始着急起来。他可不想被抓住关进牢里失去自由,那种生活他连想都不敢想。   “小屁孩,既然他们也有血技,你就用皇权压制住他们。”孙正宇叫了一声。   李希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皇权还有压制作用。但就在他准备使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下属也会被压制住了,那岂不是没什么用处。看来王老大说得没错,他的血技皇权真的很鸡肋,加持和压制对敌对友一视同仁。它只适合一个人战斗。   犹豫了两三秒后,李希柘开始释放出压制的皇权场域,在场五个人的血技都被压制住了。   “赵一博,我数到三后,马上收回场域,你立马使用你的黑色世界,然后我们趁势逃出去。”他大声疾呼。   “好!”   皇权将五个人压制得力量降低了一大截,几个人只稍微比普通人强一点,用刀彼此格斗着。李希柘的身体体能和技巧赶不上两个下属,勉强在皇权的帮助之下,能取得上风。这种憋屈感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发誓以后好好听从组织安排进行体能锻炼和技术训练。   无意之中,他看了一眼另一边的战斗,发现黑影的落败迹象越来越明显。但就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从何方,从天而降一个人,他犹如天神下凡,鄙临众生似地出现在影子杀手的身旁,接着从黑影的手中强行夺过那把长刀,然后一个横扫,那五个特别行动局的人全都受伤,倒地不起。   这么点事远远不值得让李希柘震惊,顶多不是来了个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让他震惊的是他的皇权竟然被压制住了,在场所有拥有血技的人都被压制住了。不,压制已经不能准确地说明身体上的那种感觉,更清晰的描述应该是剥夺。是的,他感觉自己的皇权被剥夺了,成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而且比普通人更糟糕的是,他也受伤了。他只感到心头略微一个震荡,接着身体好像不稳,像喝醉了酒摇晃了几下。   周围的武警迅速包围住后来的那个“人”,躺在地上的那位口吐鲜血的领头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喉间蹦出一声混合着血沫子的开枪命令。   一阵密集的枪声响彻了整个校园,噼里啪啦像是炸鞭炮。这种程度的枪械攻击,要是李希柘进去,铁定会被打成一个筛子。   但那个“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好像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那一阵阵的子弹像是打在了一层透明又异常坚固的薄膜上,一颗也没有钻入其中,子弹啪啪啪地掉了一地,淹没在响亮的枪响声里。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家伙就提着先前的黑影杀手飞跃上楼顶,接着消失在视线之中。   李希柘暂时松了一口气,咽下涌向喉咙的鲜血。那种剥离感彻底消失了,他立即释放出皇权,继续压制住他们。趁所有人都处在震惊之中,赶紧撤离。   “一……”李希柘大声地提醒两个迷离状态的下属。   “二……”他用双刀逼开三个特别行动局的人,然后就数到了三。   赵一博的黑色世界使得包括他在内的五个人处于短暂的失明状态之中。他赶紧用皇权压制下去,然后顺势找到一个突破口,持刀砍伤两个武警后,就从中溜了出去。孙正宇被赵一博抓住胳膊,也一左一右地破开武警的包围,逃进了黑夜中。   这次不成功的猎杀行动不仅给李希柘上了一课,还让他收起了以往的狂妄自大。他最后看了一眼特别行动局的人,复杂的思绪涌上了心头。   ☆、双重罪过   1   那天周末,爸爸开车送姐姐去上学,我和妈妈也跟着去了。   前一天,我央求了妈妈好几次,说我要看着姐姐步入大学校园的门口。   “周一你就要开始上高中了,高中可是很重要的,你不能耽误了你的学习。”关于我的任何事情他们都能扯上学习,它像是一块万能的磁石,吸住了父母的心思。   学习真的很重要,所以我暑假自学了啊。我拿出这句话来征明我的学习根本就用不着担心。妈妈在被我磨了一阵儿后就答应了。   周日凌晨五点钟,周围还处于一种半亮半黑的混合状态,一家人就起床了。简单地吃了点超市里买的芝麻小汤圆后,就开车出发了。等到了学校后,我们提着姐姐的一大包东西送她到宿舍楼里,母亲帮着姐姐铺好床铺,整理衣物,我和爸爸就去学校超市里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温水壶、杯子、牙膏牙刷、衣架等等。姐姐特意嘱咐我买东西要挑她喜欢的样式,她知道爸爸会在便宜的基础上按照自己的审美眼光买东西。   超市里很多学生和家长挤着,我只能强行忍受着人来人往的内心不适感。   中午在学校食堂里吃,难吃!妈妈不禁为女儿操心起来,怕孩子吃不习惯。姐姐自己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说多吃几次就习惯了。下午办理好入学手续后,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四个人就在学校里转了一圈,我也顺便熟悉了一下学校里的环境。我打算以后有空就来看望流萤。   她上的这所大学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学校里很多地方都还在建造中,嘈杂的机械声不绝于耳,烦不可耐,脏乱汗臭的工人们一身灰尘;行道树们都干瘪瘪地站着欢迎新生,干黄的叶子枝丫仿佛在预示着夏季之后秋冬的光临,兀自顽强地不肯回归坚实的水泥地;宿舍楼也都老旧不堪,举目所见或大或小剥落的灰白墙皮,楼外灌木杂草丛生,使人不敢随便开窗户放进蚊子来;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得可怜的湖,湖面漂浮着一些糜烂的枯叶子,沉寂成一片碧绿色,无风而过,就是一潭死水。   象征着知识的圣殿的宏伟的图书馆没有被我们发现。流萤的失落由此而生。   爸爸妈妈兴许是第一次真正地踏在大学的土壤上,很高兴地拍了很多照片留作纪念。他们看在眼里的并不是不如意的大学环境,而是藏在其中的高深知识,因为后者而包容前者。两人如同虔诚的基督教徒行走在圣城耶路撒冷,由衷的欣喜和恭敬。   父母用我的奖金给姐姐买了一部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我也想要部手机,方便可以随时联系姐姐,但无论怎么恳求他们都不管用。其中缘由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看到九月的阳光照在流萤汗津津的脸庞上,突然之间,我也很想早点从高中毕业了。这种想法无关乎于什么压力呀、疲累呀或是对大学的憧憬,而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念想。   “你现在自由了,不用被他们管了。”我和姐姐走在前面,小声地调侃了她一句。“怎么样,这自由的空气还算满意吗?”   她没回答我的话,只是四处张望,像是要记住一样。我没从她眼神中读出审视的态度,所以并不知道她对这个学校是否满意。   “以后我想念你了,就用QQ联系你。”   “你有手机吗?”姐姐高兴地问了一句。   “没有,但我同学有。那个铁二哥,你见过他的。他有个旧手机,我可以用他的旧手机。”我回头瞄了一眼父母,窃喜展现在她的眼中。   “弟弟吔,你还是得以学习为主,可别辜负了父母殷切的期望。”姐姐用长我三岁的年纪教训我,只是那口中的腔调听起来怎么也不像“语重心长”这个成语所描述的那样。“考上名牌大学,让他们骄傲。”   这句话霎时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时而隐隐作痛。我又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提起另一个话题:“虽然你读的是经济学,但你的文学梦可别放弃了。”   “我没有什么文学梦,我只是喜欢看书而已。我已经列出了一份书单,打算大学读完清单上的所有书籍。”她胸怀大志似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好笑。“你知道,没什么能比听别人谈起梦想的计划时更让人好笑的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她弯腰拔起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其中就包括自己的梦想。”   “可它是你自己的,只要你自己够……”我沉吟了两秒,想要说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只要自己够执着就行。”这个词语我不是很满意,但说话不必讲究词语是否优美高雅。   她晃动着手里的草。“你还得说服别人,让他们相信你。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点。然而,当你说出来之时,他们只会哈哈大笑或呵呵轻笑,自从有了很多咸鱼翻身的故事后,比如刘邦、朱元璋、拿破仑,人们就学得聪明了,他们不会对你的梦想冷嘲热讽,估计遇上一两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还会在嘴巴上支持你一两句,然后一转身,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不屑一顾。”她用指尖费力地掐掉一截草茎,接着张嘴叼在牙齿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怎么样,想一个英俊的小子吗?”   我夺过她手里的狗尾巴草,偏嘴咬住,然后挂起一丝装模作样的冷酷。“英俊的小子在你的眼前。”   不多久,我们就绕完了一圈。   “你的生日礼物我是不是要送你一本书啊?”热汗沸腾之际,我试探性的话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随你的便。”   我搞不清楚流萤看完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但她喜欢,我就得让她心生喜欢。   2   下午四点钟,我们留下姐姐独自一个人将要待的地方,开车回家了。   在街道边车窗口旁的告别,我看到流萤动了离别的真情,还有妈妈和爸爸。她脸上重新长出了几颗青春痘,在额头、在脸颊、在唇角,汗珠浸泡又流过它们,滴在炙热飘焰的地面上,很快就会被蒸发个干净彻底。   我们互相认真地作别。当我从车后窗看回去,她在金黄的阳光里淌汗。我知道太阳光是由氘和氚聚变成氦而释放出能量的电磁波,具有波粒二象性。   胡乱而又奇怪的想法。   “太阳光竟然可以被看成是非常细小的粒子。”当我在提前预习高中物理课本上的光知识时,我被颠覆了认知。“好神奇啊!”   “圣洁的阳光驱逐一切的黑暗。”   “那也不尽然。”理性的思维让我想到一切可能性,“只要某些物质堆积起来足够厚,它就穿透不进去。”   “比如说呢?”   “比如说地底的洞穴,深不可测的海底,还有一些其他的地方。”   “是的,还有一些其他地方。”她重复道,“还有人的心里。”   自此我也开始了我一个人的高中求学之路,以后每天的上学放学,都将是我一个人。   早晨醒来,刷牙、洗脸、上厕所、吃饭,然后坐公交车,坐在里面看清醒中的城市,和众多学子走进校园的大门,走向高中部。一路上,我都在很丰富地想象很多的画面:那道弹簧力学物理题、餐桌上的小笼包子和豆浆、那道三角函数公式题、公交车站台望着车来的方向、那道海水提碘化学综合题、十字路口走向高中部的大路。还有我坐在教室里听课时的黑板上的粉笔字。   我知道自己能很快地适应过来。   可是,随之不久,一个可怕的事实便自顾驾临在我的大脑里:我将一个新同学列入了自己所幻想的各种事物中。   当女生站在讲台上竞选物理课代表的时候,我脸上的表情不仅仅是惊讶,更多的是熟悉的感觉带给我轻松的舒畅。她让我在这陌生环境里不安的心保持住了均匀的节奏。我停顿下演算的笔杆,以一个大概介于十度到二十度之间的仰脸角度看着她。   所以,在那一刻,我决定竞选物理课代表。   在班主任的询问声里,我举起了拿笔的手。   每课的课代表选两名,物理课代表的争夺者只有三个人。   其实我对班内的班干部职务没有丝毫的兴趣。轮到我上讲台去拉票时,我竭力挤出一个微笑给下面的新同学和班主任,报出了我中考时的物理成绩。底下一片哗然之声,可能有不少人认为我是在炫耀,我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最终我平静地走下了讲台。   另外那位竞选人既不擅长言辞,也没有震撼大家的成绩,语不成调地急红了脸,说了几句勇敢的话也没能让他赢得支持。   每天我和她只在收作业和发作业时有几句言语的交谈,和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其余时间我们各自坐在一个教室的不同位置学习。我没想过要和她谈个恋爱,我也不知道恋爱要怎么谈,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恋上了她。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三个月,到了十二月初。可能是我外貌上长得帅,可能是我两次月考的物理成绩和总体成绩排名都比她高得多,也有可能是她发现了我看她时的眼神与众不同,然后自己解密了我目光里的深层含义等等诸多我能想出来的理由,她对我告白了。   告白是在黄昏。我从校外吃完饭回学校,走在那条“冤枉路”上——从校门到教室,这条路的曲线轨迹没有丝毫的数学之美——遇到了她。我们在各自在路的两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我俩互相对望,就彼此在漆黑的眸子里留下了对方走路的姿态。   她斜斜地穿过车道,不得不加快脚步以便赶上我。她见我后的第一句话是问我第一节课上课之前是不是要收物理作业。我说是的。   “试卷最后的那道弹簧力学题你会吗?”   “我会。”   好歹步速相差无几,我和她肩并肩走在路上,走在晚霞里,没有风扬起她的刘海,没有枯黄叶正从树上落下掉在我们身前近旁,没有欢快婉转的鸟鸣为我们伴奏。只有一个即将下沉消失的夕阳。   “我喜欢你。”   好突兀的一句告白啊!   我感受到了她告白完后的紧张。“因为物理题吗?”我笑了出来。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是它自己陡然画在了我的脸上,这不能怪我。   “啊?”她惊讶地抬头注视着我灿烂的笑容。我甚至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你不会的物理题我可以教你啊。”一个女生对我告白,我怎么会表现得如此的镇定轻松呢?   “这没关系吗?”   “有!教人是一件很浪费人时间的事情,但这是喜欢的代价。你知道法国数学家笛卡尔吧,他与瑞典公主的心脏线?”   钟无盐被我的笑话逗乐了,她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我知道法国作家埃克苏佩里,他作品里的小王子的玫瑰花。”   我都不曾想过我应该牵着她的手走一走。我们还是像平常抱着一堆作业走向教室。   我恋爱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恋爱打得我措手不及、猝不及防。我坦坦荡荡地接受了它,像个君子那样坦坦荡荡。   直到我面对父母时才开始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我也没告诉姐姐,说我恋爱了,是和一个叫钟无盐的女生在谈高中式的恋爱。   这会不会就是人之常言的爱情,是玫瑰,是猛虎,是疾病,是幸福?   3   毫无疑问,我是喜欢钟无盐的。   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份糊里糊涂的感情,整日里我甚至都不知道做些什么来提醒它的存在。我和她一起收作业发作业,我给她讲解物理题;我上课认真听讲,自习课上认真写作业;我下课上厕所,偶尔和她说上一两句可有可无的话。这和普通同学关系有什么区别。   我好似被动地接受着女孩儿早晨在学校门口见到我的微笑,我报之以微笑,然后和她一起走向教室,经过十字路口。晚饭和她一起去学校外面吃饭,她喜欢在饭后来一杯奶茶,但我必须得一块钱一块钱地节省下来,给姐姐买一本书。她把她的奶茶递给我喝,我每次都拒绝了。我怕钟无盐嫌弃我。我是为她着想。木讷的表现更让她喜欢我,她开心的身体语言无时无刻不在表明这一点。   晚自习后一起回家显得多么无聊。除了多了一个人的陪伴。她活泼的性格、惯性似的言语搅得我没法独自思考。   我不能将涌现的不耐烦情绪表露出来。因为我喜欢她,她也一样。   钟无盐比我勇敢。她会主动抓住我冰凉的手,大摇大摆地走,潇潇洒洒地走,得意洋洋地走。我这个成绩荣誉榜上的明星让她很骄傲。   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几天,我们下了晚自习,在黢黑的回家路上,她走得很慢,故意磨蹭着步子。尽管我心里想着早点回家写作业,我就好奇地问她怎么啦。   “慢点走吧,我有点累了。”   “不冷吗?”   “不冷。”她指着不远处的黑暗,问我:“那团漆黑的东西是什么呀?我都不记得白天这个地方是什么了。”   “是怪兽。白天一个样,晚上另一个样。”   她真的很勇敢,竟然不怕那些藏在暗处盯着我们的怪兽。   在离校园门口还有段距离的时候,钟无盐驻足在一盏路灯下。夜晚十点半里的学校除了那方向上教学楼亮着的灯光外,就只有路灯为归家的学子不辞辛劳地照明着前途。她站定在那一盏路灯下,台阶上,搂住我的脖子。   灯在她的背后亮着。沿直线传播的一片光线扫在我的脸上。   在昏暗但刺目的灯光里,我极力盯着面前这张不到咫尺的年轻脸蛋,没有回避,没有害羞,只有点紧张。我在熄灯躺下后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她亲吻的镜头,和我女朋友美妙地接吻的时刻。在想象中,吻,并不显得多么的浪漫,多么地令人兴奋,那仅仅就是一种欲望来临后自然而然产生的龌龊想法罢了,而我明明知道它很肮脏,却始终抑制不住。   我亲吻着钟无盐的唇,可是呢,尝不出唇上丝毫的味道,眼前这张因为离得太近的姣好面容经过我瞳孔后,在我的视网膜上投射成了一道虚影。下面兴奋起的欲望促使我伸出了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背,将她揉进我的怀里。因为没有春夏秋冬之分,我能隔着衣物便摸到她背后胸衣的带子,可能我还会向下游移我不安分的手到钟无盐的腰,然后到她的臀;也可能我会伸进她的衣服里,模摸她小巧的胸部。那种越界的行为都能使我感到大脑皮层某处神经上的兴奋,然后传递到全身上下。   这一兴许是漫长的接吻过程,我想着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但女孩儿嘴唇的味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地保留,只能幻想着回味,手心里也根本没有真实的触感来刺激我的大脑。   往往事情的结束就是我趁着深夜白日梦的余温,起身到厕所去自我解决一次。那种瞬间释放出来的舒爽感觉可以带给我一个香甜酣沉的梦。我心里不止一次感谢过她。我的钟无盐。   此刻,在这里,钟无盐将凉凉的薄唇压在了我的嘴唇上面。我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早早已经演练温习了无数遍。所以,我并没有表现得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小男孩那样慌张地睁大眼睛,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盯着女孩儿微闭的眼睛,注视着对方颤动的睫毛,僵住的身体却不知所措。   真实亲吻的感觉好清晰。   我用正常的眨眼速率在如此近距离上审视着钟无盐半睁开着的眼睛,搜寻着她漆黑的眸子。我很庆幸昨天晚上有过一次幻想的经历,不然下面的兴奋会使我感到异常的难堪,即使隔着厚厚的冬衣对方可能感觉不到,但那样的难受将会让我无法正常地迈步行走。聪明的女孩儿自然可以猜出来。何况钟无盐还很勇敢,要是嬉笑着调侃我一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接。   大概过了两分钟吧。两张嘴互相碰触着保持不动也真够无聊的。所以,我轻轻推开了她。我看不到她的脸上是否晕出两抹害羞的红,反正是很高兴地挽住我的手。   冬夜徐徐而来的微风,吹拂在我的脸上。刚刚那点嘴唇上残留的气息瞬间就被裹住消失了,上面冰冷的感觉使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温暖刚刚接受女生施与恩泽的地方。我这个动作恐怕是不雅观或者别的什么更为适合的词语来描述,尤其是在两人亲吻过后。她嗔怒地用胳膊肘拍了我一下。   信步走到学校门口,门卫透过玻璃看着我和她相互道别,时间长出了一大截,脑袋在脖子上也转了一大圈。   当我回头看到行政楼上挂着的巨大钟表时,我并没有留意到时间,内心却突然升起一阵罪恶感。它在一秒一秒的规律性在提醒我要珍惜时间,无声地督促我要一心一意地学习,但是我竟然在学校这种传授神圣知识的地方干了这么一件令人口诛笔伐的龌龊事。大人们都会反对的。随后,我看见爸爸停在街斜对面的车后,内心的情绪更深了。   这可能不仅仅是对高尚知识的背叛,更是对父母慈爱的欺骗。   我犯下了双重罪过。   “冷不冷啊?”我上车后,爸爸发动车子,问道。   晚上回到家,一个大惊喜很快就让我抛掉了心底的那份矛盾与隐忧。我看到一个女孩儿曲着漂亮的双腿,后背靠在床架上,在床头的灯光下认真地看书。   姐姐流萤回家了。   ☆、优雅的女人   1   在中国某海边的一套豪华别墅里,上午九点钟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紫黄色的花纹窗帘倾泻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晕染出一片奇异漂亮的朦胧色彩。   约莫五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是精致的中国古典式情调装饰:一张檀木书桌,一把扶手木椅,桌子上放置着一个木头笔架,笔架上搁置着四只精美的钢笔,另外中间的一道凹槽是空着的,显然有一支调皮得不知去向;横陈在房子中央的是一张大床,大床四角有四根柱子,它们支撑起一个床架,架子上挂有纯白的蚊帐,透过闭合的蚊帐可以隐约看见一道模糊的姣好的熟睡身影;正对大床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中国的山水画,爱好画作的人士要是看到面前这幅山水画必然要震惊讶异,因为它正是解元唐寅的《松溪访隐图》;在落地窗的帘子外面还有一个将近二十平米的阳台,阳台上有一张小巧的圆桌子以及围着的三把藤椅,桌子上正放着一本厚厚的文学名著——《基督山伯爵》,早晨里从大海吹来的咸咸轻风抚摸着它以及身旁的一支红色钢笔——显然这就是那支笔架里遗失的钢笔。   还有一点忘记描述了:在落地窗的两边还放置着两盆时花,里面正开着两小枝银桂,浓烈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让人好不沉醉。   蚊帐里的身影动了动,女人从深眠中醒来。本来她是可以睡到上午十二点钟的,像现今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那样。但楼下一阵阵的汽车引擎声和刹车声吵醒了她。   这种不同于美妙的海浪潮汐的自然之音,将一个正在熟睡中的人吵醒是极其令人厌恶的。   怒气才上眉头,她翕动着鼻翼,浓烈而清幽的银桂花香使得她打消了发火的念头。女人睁开朦胧的睡眼,贪婪地皱起美丽的鼻子深深吸了几次,透过蚊帐无神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漂亮吊灯,然后掀开被子,穿上挂在一旁的丝质长袍睡衣,裸赤着脚走到窗户旁边。   她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双眼,她在阳光下默默地适应了片刻,接着踮起脚尖跨过房间与阳台的隔断,轻巧地落在木质的阳台上,缓步走到栏杆边,对着碧蓝的大海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就像是一只刚睡醒的猫咪,姿态那么的优雅。   她没去注意停在楼下众多的汽车和站成一排排的人,只是微眯着眼极目眺望不远处的沙滩上涌起又消失的泡沫和视线尽头的海平面。随即她转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两只洁白似玉的手臂支撑在栏杆上,身体前倾接着翻看昨夜停下的书页处。微风拂面,些微吹乱了她齐肩的长发,还调皮地乱翻起手里的几页薄纸。她习惯在醒来时从书本里找回新一天清晰的意识。   约莫过了一刻钟,楼下的人似乎发现了她,开始吵吵嚷嚷起来,还不时地指指点点。终于她忍受不了下面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了,便拿着书和笔走回到卧室,拨通楼下的电话,吩咐管家开始准备早餐。   将书放到书桌上,钢笔搁置在笔架里,她径直走进浴室里开始洗漱。   浴室里的莲蓬哗啦啦喷出温热的水花,淋湿了她乌黑发亮的头发。活泼的水珠儿滴在她挺巧的双乳上,汇聚成一股清流,顺着光滑的小腹、优美的脊背向下欢跑。她花了半个小时洗干净了昨天晚上休息后沾染在身体皮肤上的脏东西。女人裹着一条浴巾,头上包着一块毛巾,一张姣好的面容出现在镜子里面。一缕不安分的头发从头巾里面跑了出来,发尖儿上一滴摇摇欲坠的水,悬挂在上面像是一颗纯白浑圆的珍珠。当她开始刷牙的时候,那颗珍珠被摇晃下砸落在地板上。   经过水的滋润,她的脸蛋儿似乎显得更加的柔嫩光滑,尽管好似天生丽质,但她还是给自己涂抹了一点护肤品。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抗住它的诱惑,而这也是每个女人爱美的权利。   上帝创造出女人,同时赐予了她爱美的天性。   十点半,女人顶着一头微微湿润的头发,穿着一件露出小腿的蓝色碎花连衣裙和一双低跟凉鞋,一步一步迈下楼梯,宛如一位女皇款款而来,接受下面臣民们的恭迎跪拜。   厨师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早餐:一杯温热的牛奶,一个农家水煮鸡蛋,一根油闪闪的油条,还有一笼正冒着蒸汽的小笼包子。   这样的搭配很是怪异,但她喜欢这样吃。所以,有时候她的早餐会是一碗兰州牛肉拉面加个煎蛋,有时候会是蟹黄汤包配油条豆汁加馒头,有时候会是手抓饼或者山东的杂粮煎饼,偶尔一碗芝麻小汤圆配搭小蒜、豇豆、萝卜等酸菜也是很不错的。唯一不变的是一大杯牛奶。通常她都会在前一天晚上告诉厨师第二天起来想要吃的早饭,继日醒来后若是有特别想吃的再确认一下。   她想要吃遍全中国的各式早餐,且相信自己已经吃完了大半个中国的美食。但有一样,她是坚决不吃的——辣。事实上女人从没有吃过辣的菜式,比如四川重庆的火锅冒菜、重庆的小面和酸辣粉,她一见到汤上面漂浮着一层红色的辣油,就感觉到可怕,肠胃痉挛,口里的食欲就被搅灭了个干干净净。   门口外一群人静静地看着屋里的女人不顾形象地吃着早饭。她吃饭从不矜持,总是在食欲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本性。这也是食肉动物的天性。   她的这种形象让一部分没见过她的人惊呆了,但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食物上。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都没还吃午饭,经过一上午的折腾,此时口中难免会分泌出唾液,一个个都微不可察地小心吞咽着唾沫。   当她吃完早饭后,屋外的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是用不着忍受着可口食物的诱惑,二是他们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想尽快完成工作回去解决食欲问题。九月的太阳仍然保留着它的威严,照耀得大家的额头汗流不止,后背的衣服都打湿了一大块。了解情况的老员工不会对等这么长时间有所怨言,偶尔一两个不听劝诫、脾性火爆的新员工会嘟囔上一两句,甚至会大吵大闹地斥责女人不该让他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人。   以前她说过一句话来让他们闭嘴:“男人必须等着!”   她自然不会去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更不会一遍一遍地去回应数不清的怨言,她只是想在醒来后能安静舒适地吃一份早饭。   哪知女人似乎没吃饱,向厨师点了一份鸭血粉丝汤。   鸭血粉丝汤十分钟就做好了。在这十分钟里,太阳又向大家无私地给予了它的热情。女人坐在餐桌旁,无聊地盯着外面,等着果腹的可口食物,但她并没有将双眼的视线集中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反而好似众人挡住了她看外面的景色而嘟起了可爱的嘴巴。   等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端上来之后,女人抓起筷子呼呼吹着气,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大家又等了二十分钟。看得出来众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特别是一些刚来的年轻人,心中的傲气还写在脸上。相信再多等一会儿,就会有几个小年轻爆发了。   她擦干净嘴,然后用清水漱了漱口,从容地迈开步子来到众人面前,她站在三层台阶上,眼睛略微俯视着面前二三十来号人。   “有什么事情啊?”女人平静地问道。   “黄队长,‘神灵’好像出现了。”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在最前面,他肥胖臃肿的身材,加上他那一口不标准的粤式普通话,显得有点滑稽可笑。此处就他的官职最大——他是情报科的二把手。理论上来讲,他的职位绝对比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高,但是在整个局里,除了局长能对她进行说理管教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教训她,或者说没人敢教训她。   “局里三科要针对于此开一个会,所以想请你去一趟。”宋少文说话显得小心翼翼,语气尽量委婉。他可是知道,要是对方不高兴了,谁来请她都没有用。本来他是不想来的,但附近科级干部里只有他最近,局长就派他来通知女人。他在局里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自然知道如何在正确地传达出意思的同时又成功地达到目的,所以,从一开口,就单刀直入地搬出了这次会议的重点核心,他不仅仅希望能将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传达给面前这个傲慢威严的女人,更是要引起她的兴趣。   “‘神灵’呐。”她像是祈祷一般念出这三个字,但话语里却缺少了信徒该有的虔诚。“有具体的消息吗?”   男人暗自在心底欢呼了一声,他成功地引起了对方的兴趣。“据情报科的消息和技术科的分析来看,目前掌握的信息量很少。部长已经下了彻查此事的命令,所以这次局里召开的会议就是要针对此具体商议下今后三科的工作,可能会就此作出一项新的计划,重新调动安排分配人员,确立好未来两到三年,或是更长时间里的工作重心。”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是局长派我来接你去开会的。”   “韩柠呢?让他参加就行了。”她显得有点兴趣寡淡,没有确切的消息等同于没有消息,她可不想在高兴后又面临着失望。   “二队队长在这次行动中受伤了。”   “因为‘神灵’?”她惊讶道。   “是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满脸担心地说道:“而且韩队长在行动时因为一时冲动犯了错,被暂时撤销了职务,局里决定让他在医院里先静养半年的伤。”这件事情在场的人都知道,行动科二队的队长韩柠因为下令武警开枪,被现场围观的诸多大学生拍下来上传到网上。没开枪之前,事情本可以解释为一般性质的持械斗殴,□□声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但后来十几名武警集体同时开枪的阵势,噼里啪啦像炸鞭炮似的响了好一阵儿,怎么也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鉴于韩柠队长下达的错误命令,已经将其暂时撤销了职务,以后再进一步安排。对网上的视频,当局能压制的尽量压制住,然后找了个演练的理由来说服目击者们。幸亏当时比较暗,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神灵的“夸张”之处。   宋少文说完,仰着头来仔细瞧着女人脸上的表情。   “好,我去。”   2   李希柘满腔的怒火全都烧向了血色黄昏的高层人士,骂他们是混蛋、是一群不讲人性的王八蛋,明明知道这么危险还叫他们去送死,脑子被门挤了。各种难听的话响在他那间小出租屋里,他没法找到管理人员,但他知道自己被监视着,房间里肯定有微型摄像头,所以李希柘就通过这种方式来让那些王八蛋知道他的怒火。   四天后,因为他不堪入耳的辱骂,他的小组被暂时撤离了组织里的工作。   “妈的,老子还不想干了,一群畜生、混蛋。”当从王老大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希柘心中本已快要熄灭的愤恨又燃烧了起来,还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唾沫星子当场溅了王老大一脸。   “简直他妈的混蛋啊,我们差点被抓了,没有点辛劳的慰问也就算了,竟然还被除去了工作。”   他的下属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愤怒,两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的理性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不可破,骂起来也像是脱开缰绳的野马,撒开蹄子乱蹶。   王老大尽量安抚着他们。“我知道你们心中很生气,有怨言,这件事情的确是那群王八蛋做得不对,我也为你们感到愤愤不平。但既然组织做下了决定,我们骂也是无济于事。”老王站在了三人一边,让李希柘心里好过了一点。他咕哝了一句,喝了一口啤酒,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除了能骂两句难听的话以外,他啥事都干不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工作,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钱拿,没有钱他没法放手去追求女孩儿。要是李希柘有钱的话,他高兴还来不及,没了工作,可以一心一意地为爱而努力,但关键是他没钱来赢得心上人的回顾。若是连买一支玫瑰花的钱都掏不出来,还有什么颜面去追爱呢?   “不过我估计你们被暂时撤离工作跟这次的任务有关,我听里面的一朋友说,上周参与暗杀的几个杀手之中,除了几名国际杀手外,还有一位响当当的杀手。”老王喝了一杯酒,又夹了一片火锅里的牛肉,开始猜测着其中的内情:“‘大概’加个‘估计’,就能得出七八分,实在不行,再加上个‘推测’。”   李希柘对这些什么狗屁□□消息没有一丁点的兴趣,他在乎的是与自己相关的切身利益。现在丢了工作,他变成了一个无业人员,没有收入,他怎么去追谷雨,难道靠自己的一片真情实意吗?他后悔这几年来没有多存点钱,现在急需用钱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可贵。他在内心沮丧而担忧地想着。他捞出一块牛肉被烫到了嘴,气得张嘴破口大骂了几句无辜的牛肉,好像是它的错一般,然后啪嗒一声放下筷子,点燃了一支烟,开始思考着。   孙正宇和赵一博对这种□□消息很感兴趣,俩人像坐在楼下聚众聊天的大妈,张开耳朵听着其中一位大妈说着几栋单元楼里的那些不可说的“秘密”。   “是谁啊?”   “十有八九是影子杀手。”   “那个圈内臭名远扬的家伙?”赵一博怀疑地惊呼了一声。   “我也有点不信是他。”   “据推测应该是他。”老王和两人碰了一杯,然后一口干完了。“小子,别自顾着自己抽,给我也来上一根。”   李希柘骂骂咧咧地给了他一根烟,但没有给另外两个。从现在起,他要开始节省了,从一根烟开始。王老大这个家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自己抽烟只买十块钱一包的,每次见到李希柘就向他要好烟抽,还说李希柘的香烟抽起来更有味道。王老大每次反驳的理由都是“家中有恶妻,生活自然惨淡无光”,但这个混蛋去大保健的钱从来不缺,今天这顿饭就是他请的,本来想宰他一顿的,可老奸巨猾的狐狸死活要在这家小店里吃,说别看它小、脏,但火锅的味道很棒。这个家伙就是一厚脸皮。   关于抽烟,自从有了钱以后——此处的有钱,指的是经济独立——李希柘便买贵烟抽,他始终相信抽昂贵的烟,肺就不会出问题,所以,他一直坚持着抽三十块以上的“好烟”。但自他“入职”后就再没去医院检查过,内心自我坚信是没问题的。实际上,他抽烟还是跟一个同床女人学来的。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坏行为,反而觉得一个男人必须得学会抽烟,因为点上烟后会显得成熟很多。   火锅咕咕咕着沸腾开来,孙正宇把火调小了一点,然后也点燃了一根烟,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影子杀手真可谓是臭名昭著啊,据说他只杀那些老弱病残,圈内认为他是最没有人性和道德的一个家伙,大家都不承认他在杀手界内的地位。”   “他是我们杀手中的一个耻辱。”赵一博附和道。   “但他的实力不容置疑,”此时四个烟鬼一起吞云吐雾,低矮的天花板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烟雾,不太明亮的灯罩上也有一层模糊的白雾。“他自称是夜晚里的血腥精灵,是一个合格且卓越的杀手。”   “什么时候他下手的对象变了?”   “我哪里知道,内部人员都是这么说的。有些人猜测,影子这次暗杀那个洋人,是为了证明自己在圈内的实力,他一直背负着不好的名声,所以想要急切地证实自己作为一个杀手的能力,同时,这次可能也是他向星夜发出的一次挑战。”王老大几大口吸完烟,又开始大吃大喝起来,接着几杯酒下肚,满脸通红,话都开始说不清楚了。“这个傻瓜蛋竟然还向我们的创始人下过挑战书,但组织一直没有理他,他又找不到创始人的踪迹,只能将其换成了人鬼星夜。”   “这次星夜没有出现,会不会气得他吐血啊。”   “人渣果然是人渣。竟然瞧不起我们。”赵一博生气地说道。   其实王老大隐瞒了一些事实:是他向上级申请暂时撤销李希柘小组三人工作的。这次的暗杀任务牵涉进了特别行动局,而且三个人也都现身与特别行动局的人交过手,以特别行动局的调查能力,他怕三人会被特别行动局的人找上,所以想让他们消停一段时间。   王老大喝多了酒,开始说起胡话来,他说他有个儿子和李希柘差不多大,不过在十几年前他把自己的儿子弄丢了。李希柘被老王的话给惊住了,他怕出现电视剧里那种狗血的剧情,赶紧问孙正宇和赵一博看看他和老王长得像不像。   “不像啊。”   “像。”   两人一个说像一个说不像,他不知道该听谁的,不耐地让他们认真一点。   “真有点像,你看他俩的眼睛,还有嘴巴,可不是很像的吗?”赵一博在两人的眼前指指点点一阵,评论着相似的地方。“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嘿,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哈。他皱起眉头鼻子也像了。”孙正宇凑过脸来仔细盯着两人瞧。一张口就是一股子酒臭味道,差点儿没把李希柘给熏死。他赶紧躲开。   “妈的,两个醉鬼王八蛋,净瞎扯淡。”李希柘脸上一副吃了屎的表情,想起自己是有父母的,而且也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于是打消了内心的紧张隐忧。   老王已经趴下了,但嘴里还念念有词,他赶紧打断老王的话,他害怕到时候王老大一脸酒气地认他做干儿子。李希柘搀扶起老王,然后叫唤着两个下属自己回家——他不知道老王临时住在哪里。刚要出门,被服务员叫回去结账。   李希柘在老王的口袋里模钱包,仔仔细细摸了两遍都没找到。“这老王八蛋。”他在心底咕哝一句,然后拿出钱包掏出三张大钞,一脸怒气的样子让服务员有点惧怕。   两个喝醉的下属互相勾搭着肩膀,一摇一摆地走在街上,囔囔着要去大保健,找两个小姐玩玩。李希柘不去管这两个家伙,就近找了一家宾馆。与前台小妹儿磨了好一会儿嘴皮子,最后要了一间两百九十九的房间才允许他们住进去。   他将老王放倒在床上,给他脱了鞋子,然后盖上被子,打开空调,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在房间里一直待到将近十一点——期间老王呕吐了好几次——才离去,觉得差不多吐干净了。离开时,他嘱咐前台时不时的去看看老王,必要时照顾一下,若出了什么事故,就报警。他给小妹儿五十块钱,但她坚决说没有零钱要走了一百块。他想着要不要脱掉上衣露出纹身狠着一张脸来吓唬吓唬这个牙尖嘴利的不知道该称呼“大姐”、“姑娘”还是“小姐”的女人。   出来时他看到两个家伙果然摇摇晃晃地去了街对面的一家洗浴中心。这两个畜生。李希柘低声咒骂了一句。钱包里只剩下几个硬币了,他只能决定走回去。   夜晚余热的风吹在李希柘的身上,他竟然感到了丝丝的凉意。他本想拿出一根烟点上,边走边想着这段时间该怎么办,叼在嘴角后却没有点燃。他的存款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一万不到。如果他自己一个人省吃俭用,可以支撑到明年开春。但李希柘有一份爱情摆在面前,他不想因为钱的缘故而错过。   他在心中默默地计划了一番,如果自己节省点的话,到今年年底应该足够了。   顺着干净的大路,他走在街边闪烁的霓虹灯里,五颜六色的灯光让这座城市的夜晚变得那么的好看。李希柘信步而游走,街上来往的人越来越稀少了。   李希柘走到了名牌大学的门口,校外成群结队的青年学生们是黑夜下的主力军,喧闹着不肯浪费青春。单看外貌样子,他分辨不出知识的高低贵贱,但进入学校后就本同末异了。   突然,他的心一紧。他像是看到了谷雨,和另外一个男生站在路旁等待着绿灯的人群之中。李希柘心脏跳得飞快,他觉得那道身影很像谷雨,但他不是很确定,毕竟他喝了不少酒,可能眼花了也说不准。光凭一张不清晰的侧脸,他无法证实自己心中的怀疑。   然而,当他准备上前去求证时,身体却不肯往前挪动。他犹豫不决。他的心跳得非常的快,他害怕那个和男生说笑的女孩就是谷雨,如果真的是她,那么他该怎么和她打招呼呢?当着情敌的面他怎么能保持着从容、镇定、不慌乱呢?   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一两步,再次抬头时发现人行道的灯变绿了。两人随着一大群人走到街对面,然后消失在那所气势恢宏的大学门口里。李希柘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负担,为自己刚刚没有鲁莽行事而感到庆幸。他相信那个女生不会是谷雨的。   谷雨没有男朋友。这是她亲口对他说的。   想到这儿,李希柘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怀着对未来美好期待的白日梦回到了出租屋里。可当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内心的不安又攫住了他的心脏。那道相似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的疑心也越来越重。   内心激烈地挣扎了一番后,他决定给谷雨发个消息证实一下。对方肯定的回答才能让他今晚睡个好觉。   “你睡了吗?”   “还没呢,不过马上就准备睡下了。”李希柘忐忑不安地等了十一分钟后,对方回了消息。   这句话瞬间击毁了他原先的疑虑与不安。爱情的盲目使他根本没有利用丝毫的理性来得出一个中肯的结论,只是顺着好的一面想罢了。   她在宿舍里,准备睡觉了。他高兴地给谷雨发了一个“Good night”后就在闷热的小屋子里香甜地睡着了。   天穹之上一轮朦胧的月可怜地挥洒银子。   ☆、笛卡尔的思考   1   冬早里是一片迷迷蒙蒙的黑暗,处于半醒半眠之中。若是天气晴好,还能观赏到没下山的淡月。   我的脖子是温暖的。   我围着姐姐送给我的围巾,对着镜子在胸前笨拙地打了一个难看的结。姐姐在昨天晚上教过我好几次,她就站在离我很近的面前,手法熟练地给我打了一个很漂亮的围巾结。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经过一个晚上却忘记了手法步骤。   将围巾拉起到遮住嘴巴,我略微低着头走在稍显寂静的大街上。环卫工人扫帚的勤劳刷刷声伴在我的身前身后,清扫昨夜刚掉落的黄叶,它们竟然连“归根”都没法奢求;时不时驶过的车辆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地掀起一阵刺耳的嘈杂,不知道开往何处;倾斜的天际尽头逐渐泛起的鱼肚白照在我的前路上,凹凸不平的人行路上,它远不如马路来得宽敞平整。我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开心。   早起时温暖的被窝像是在商纣王耳边蛊惑人心的妖精妲己,在纠缠着我学习的勤奋,我第一次在睁开眼后想好好睡一次懒觉,想逃掉一次上午的课,哪怕是三十分钟的早自习也行啊。但我忠诚的身体被坚持不懈的早床习惯练就了条件反射这项后天技能。没想到,有时候强大的意志力也会被身体的本能反应所折服。   徐徐冷风吹打在我的脸上,扬起我额前的刘海儿。我讨厌它,吹乱了我在清早里精心弄好的发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镜子里面逗留的时间变长了。我开始在乎每次我修剪后的头发是否符合心意?能使我看起来更成熟些的青色胡须又长长了一点点没有?脸上的青春痘还是原先那几颗吗?喉咙里冒出的音调能不能引起大人们的关注,让他们觉得这个孩子快要长大了,或是正在长大之中?有时,我会认认真真地审视着娇嫩的脸上那深邃的瞳仁、挺起的鼻梁、抿起嘴唇后的弧线以及左脸上那颗小小的黑痣是否恰到好处,装饰而点染其中。   我从大衣口袋里伸出右手,拨了拨眼睛上面乱掉的刘海儿。在学校门口我看见了我的女朋友,这么巧的相遇是我们约定好的时间的必然结果,并不是老天刻意的安排下的偶然。   “嗨……”我向她打了一声招呼,如同往常一样的字眼,但语气中多了无法掩饰住的高兴。   “嗨,男孩。”昨晚上我粗笨地对她的吻的反应并没有搞坏她的心情。她很自然地走拢到我身边,挽住我的左手臂后,将右手插进我的大衣口袋中,在口袋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寻到我的手,与我五指相扣。   钟无盐冰凉凉的手刺激得我浑身打了一个颤,我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那样,走神了。等她欢快的声音如同枝头间鸟儿的鸣啭扯回我游走的思绪后,我听见她说过几天就要放假了,问我寒假打算怎么过。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面对她的提问,回答说像以前一样,写完作业后,预习下学期的新课程。   她哦了一声,接着沉默地和我并肩而行。钟无盐语气里的失望被我听出来了。我说的是一个我将要付诸实践的事实啊,我要怎么说才能让她高兴呢?我真不知道。   “荣誉榜上的明星啊,除了学习就没有点其他什么乐趣吗?”   我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有啊。我多了一个女朋友,也就多了一份思念的乐趣。”我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感到不可思议。   她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来,口袋里的手像是抓住一件宝贝,握紧了几分。思念是一道无法计算出来的题目,分分秒秒还是朝朝暮暮?而且什么是思念,我根本就不明白它的确切定义,直到和我一起上下学的姐姐的离去,我才明白。   是流萤教会了我。   如果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就是思念的话,那可能我思念的人不少。不过,从事实上来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你的这条围巾真好看,谁给你买的呀?”钟无盐的语气里好像有一点怀疑和醋意。   “我姐流萤买给我的。我姐姐昨天晚上回家了。”   “你姐的眼光真不错嘛!”她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的赞叹表明她也想要别人送给她一条围巾。但可惜的是她是父母的唯一。   作为她的男朋友,我还从没送过她一件礼物。我想她的生日没有到,就没有送礼物的必要和理由。而且,我也没有钱。我正攒下的钱是给姐姐买生日礼物用的。   流萤和钟无盐的生日相差一周。流萤是农历二月十八,无盐是农历二月二十五。   我要怎么来接她的话呢?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教室门口,在进去之前,我摘下我的围巾,上面还有我残留下的体温,然后围在了她的脖颈上。我并没有给她打一个结。我想,难看的结她不会喜欢的。钟无盐澄澈晶莹的眼睛像是升起在教学楼后的朝阳,那霞光照在她的侧脸,照进她的瞳孔,我看见里面的世界是那样的炫目多彩。   如此美丽的画面让我呆了呆,我本应该感到高兴或满足的内心却涌起一阵的失落和遗憾。   这复杂的情绪缠绕了我一整天,从早自习到晚自习下课。   潜藏在某处的害怕与恐惧怎么才能消除呢?   2   寒假如约而至。   它并不在我的眼里有什么过多过少的变化,可真像孔子比喻的河水那样,不舍昼夜,我可不会去关注它是怎么流的,只会在意怎么去渡过它。   除了姐姐的变化,感觉很巨大。她越来越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了。   她变得漂亮了!流萤戴着一顶白色的绒线帽子,帽顶上一个圆球跟着她摇头晃脑。五官还是原先的五官,脸上的青春痘却又换了几个位置。姐姐总是为它们的出现而恼怒,对其皱眉又嘟嘴、抱怨又担忧,但我却觉得这是上天恩赐的礼物。我对她说:“它们在脸上招摇,向看见的所有人挥手,就像是你的青春在向他们炫耀。”   姐姐被我说出的话惊讶到了。她笑着说道:“想不到你也能说出这么有文采的话啊。看来你不光是多了几根胡子,还多了一份深沉。”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我也觉得有文采。   腊月二十九的上午,我们一家人去到农村老家团圆。晚上七点钟,我们一家六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年饭,然后守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为了应付夜晚的寒冷,爷爷在家里燃起了一盆小火,上面架了一块干柴,我们五个人就围在这盆火的周围,借干柴牺牲自己而换来的火热驱散掉周身刺骨的寒。妈妈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腿上搭着一件毛毯。   火盆里干柴燃起的青烟熏出了姐姐的眼泪,她没念出儿时驱赶烟雾的“咒语”,偏着头忍受了不到几分钟就被吓跑了。她和妈妈坐在一起。这块干柴都还没有燃尽,妈妈就受不了冷,先去睡觉了。接着奶奶也和姐姐睡进了暖和的被窝里。我和爷爷、爸爸三人看节目到了十点钟,终于经不起客厅里刺骨的寒冷,准备睡觉。   但家里一共只有两张床。我和爷爷就到柴房里临时搭成的简陋床上睡觉。七旬的老者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我闻着稍觉得有点厌恶。我们俩人各自盖着一床厚棉被子,为了防止漏风着凉。但我依旧能嗅到身旁爷爷的体味。   混合着堆积成山的干柴的气味儿,不难闻,但也不好闻。   怎么连呼吸声也变得老迈不堪,觉着气体进去爷爷鼻孔时变得沉重许多,就像是一种因没有充足的氧气而使劲呼吸一般。夜里巡视的老鼠不怕祖父的鼾声,在某些地方逡巡,咬啮欢叫。   它们会不会来咬我的鼻子?我将头裹进被子里,只留出一道缝隙来呼吸。   养成深夜才睡的习惯过后,我依旧闭眼不能眠,只觉得全身发热发烫,想要伸出手脚散热凉快,却是害怕黑暗里那些未知而神秘的东西。屋子后的树林里偶尔还能听见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更是能在我的想象之中被放大,一时之间会感到孤立无援,这时便会对祖父浑浊的鼾声产生亲切感。   第二天早上八点,醒来后并没见到自己缺胳膊少腿,鼻子眼睛耳朵也都还在,证明昨晚是白担心了。然而,奇怪的是,身临其境才更有话语权。   祖父不知道几点起的床,此时不见他的身影,等我穿好衣服在厨房里看见家人,流萤也起得比我早。我刷牙洗脸后,端起碗吃妈妈和奶奶做好的汤圆。姐姐随爸爸喜欢吃菜馅的,我以前也喜欢吃菜馅的,后来喜欢吃糖馅的了,随妈妈。爸爸随奶奶,妈妈随谁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外公外婆。   我的意思是在我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他俩的样貌、身影、言语等能证明它们存在过的无形东西。我妈妈说我是见过的,在我满一周岁抓周的时候就是在外公外婆的家里,他们还抱过我。随后的一年里,两位老人相继去世。   姐姐有时候会在我面前提起到外公外婆,她再精妙的语言也让我想象不出来他们的容貌,更别说唤起我对他们的情感了。   吃早饭的当儿,几家邻居也都端着白瓷碗,里面几个白胖胖的汤圆坐在屋檐下拿筷喝汤,开始谈起新的一年里的第一场闲话来。   流萤喜欢听这些农民聊天,十分欢喜,总是端起碗跑到两家的中央地带,准备听着每一句闲话。我总是找不到其中的兴趣所在。   农村里的小孩子欢乐多,买了擦炮到处扔,也不用担心五花八门的限制,有时候一个没注意就会被突然的巨响吓一大跳,碍于新年第一天,大人们都不会打骂这些调皮的孩童,或是吓到了前来游蹿的客人,才会轻声呵斥着他们去别处炸。   在他们漂亮的新衣服里还装满了各家给的瓜子、花生和糖果,几个人聚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以嗑瓜子、吃花生、嚼糖果,可以不用讲究“街道卫生”、“文明形象”。在城市里,“卫生”的确是一件麻烦事儿,它与崇高的道德不休不止。   我看着那几个新年第一天才穿上新衣服,却沾上了赃物的小孩子,瞧着他们满村的跑来跑去快得像一阵春风,他们大声的喊叫、欢快的嬉闹,让我发出了笑。口袋里被邻居装满的瓜子花生糖果,走路时在沉甸甸地晃动,当我磕掉一把瓜子,发现我的嘴唇变黑了后,就没多少心思吃这些小玩意儿了,将它们全都掏出来,放进盘子里,只留下几颗我喜欢吃的糖果。姐姐很享受这种安逸闲适的春节,她俨然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喜欢钻进成年人的圈子里,坐在板凳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成年人们之间的闲谈话语,偶尔还会插上几句话,开心地不顾形象大笑。   在男人们的牌桌上,我会看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孔。几年前我们曾一起拉长弹弓射鸟儿,就像弯弓射大雕那般壮志豪情,在村子这片战场英勇的“争夺天下”。他们正值青春的脸庞上竟然有着少许沧桑的痕迹,手掌也变得粗糙不堪,茧生其中;他们喝啤酒、饮白酒,他们打牌抽烟染头发;他们才十六七岁,他们辍学了;他们再过一两年就会带着媳妇儿、抱着孩子,肩上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   不可避免之时,我会和小时候的玩伴之间会有视线的碰触,但都很快地识趣地错开了。谁也没有提起第一句话来。我找不到话题与他们站在屋檐下土坝上聊一聊、谈一谈,我不可能提起我的三角函数、力学算式、化学方程式、脱氧核糖核苷酸或者唐诗宋词、各种语态时态,而他们会一边抽烟,一边谈起我不感兴趣的打工生活、泡妞技巧、打架斗殴之事。   我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诚恳地讲,我心中是看不起他们的。他们是一群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只配说粗话干粗话的一些粗人。小时候我的父母就是这么教育我的,他们成功地给我种下了蔑视“这类人”的种子,但他们自己也属于“这类人”。   尤其是当其中一两个青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侵犯的目光停留在我姐姐身上而口里冒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浑话、脸上展露出丑陋又猥亵的笑容时,我更加厌恶他们。   如此败类不配与我说话,更不配让我用正眼去瞧他们。   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呢?这是我的高傲,或许。   我已经十六岁了!长大了。   3   继日而来的大年初二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我们去了妈妈的老家。   母亲的老家隔着几个村子远,在铺满碎石子的窄小土路上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带着鞭炮、纸钱等一些祭祀物品,颠簸不休、摇摇晃晃让屁股遭了一次罪。父亲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我们徒步走了一段不太好走的山路,寻到了藏在荒地干枯深草里的两座坟墓。   到了近前,妈妈惊讶地发现,两座坟前竟然炸过鞭炮、烧过纸钱的痕迹。看样子,像是几天前刚祭祀过的。母亲已经五六年没有来看望两位老人了,她不知道还有谁会来这么个荒草丛生的野地里为逝去的亲人祭祀。   “兴许是哪个邻居呢。”爸爸在坟前插了三支大拇指粗的深红蜡香,又点燃了一把细香。   “谁会好心到来给一个邻居破费,用真钱换冥纸。”母亲以一种饱含人情世故的口吻说。   香烛上的细小火点像是夜空里的星星,明灭不定之中,袅袅青烟腾空而上,还没行进一寸半尺就消散在其中,离得近了,还能嗅到特殊的香味儿。   我和姐姐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不懂得这兴许是世代相传的祭祀先辈之礼仪,目光空洞地看着两座荒草深深的简陋石头坟墓,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就连母亲也早已将往昔的亲情哭干了吧。那时,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随着她伤心欲绝的泪儿滴落在坟墓面前的泥土之中,渗透进地下,将感情附着在冥币上,烧着了陪伴阴曹地府里的亡魂。   纸钱烧起的余烬随风飘飞。“像不像白昼里的萤火虫?”   “我像不像尼古拉·特斯拉?”   “也许他们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姐姐不明所以的一句话很快消散在了山风之中。   “那下世必定命长!”   “你们不过来给外公外婆磕磕头、拜一拜吗?”妈妈在坟前回过头对着我和姐姐小声喊道。   姐姐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上去。我愣了一下,然后紧跟在她后面。   我和姐姐跪在外公坟前,磕了三个头,各自默默祈求了一会儿。接着在外婆的坟前做了一遍相同的事。   妈妈在一边说:“让外公外婆保佑你考上一所好大学。”   可能求拜观音更有效。我心下里暗自想道。   我不知道我该向两位逝去的先辈祈求点什么事儿,脑子里只有胡思乱想,没有真心实意地完成这项迷信的仪式。讲起来确实很怪异:先辈存世之时,不见儿女子孙俯首屈膝跪拜,反而等到他们乘风归天后,才对着一堆石头泥土和棺木枯骨尽德尽孝。   等我睁开眼睛准备起身时,发现流萤还跪在坟前,双手合十,像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在向金身菩萨祈祷,是那么的认真。这是流萤除了看书以外的另外一件认真的事儿。   姐姐祈求完后,我好奇地问她:“你向他们祈求的什么呀?”   她回答说:“家人平安,生活幸福。”   “这么简单,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还有保佑你考上一所好大学。”她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有点怀疑其中的真假。   “祈求保佑要认认真真的,这是尊重逝去的先人。”随即,流萤收起笑,替换上的严肃表情让我再次打量那两座坟,和坟前的父母。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你信吗?我是说迷信,你真的信?”   “信不信是自己的事,你看,妈妈和爸爸很信呐,尤其是妈妈。”   典型的一位没有经受过科学知识洗礼的农村妇女形象。我在心里接话。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让我突然心生畏惧,我为自己能有这种荒唐轻蔑的评判而感到羞耻。外公外婆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听到我的心声?害怕的脊背凉意使得我后悔不已,我心虚地看着两座坟墓说着各种抱歉的话。   我一个接受当代科学知识的人屈服在了“迷信”之中。   “这不是迷信。”姐姐好像看到了我脑海之中的想法。   我有点慌张的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好看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不是。”   我觉得她是书看多了,所以会有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言语。一时之间,我对她这种难以捉摸的话噎得无言以对。   在点鞭炮前,妈妈想用刀割一下坟上的荒草。爸爸嫌麻烦,说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别费事儿了。妈妈坚持要稍稍整理一下,走到附近的一户邻居家里借刀。   我是厌了这周围的风景,跟着妈妈去看看新鲜的事情。姐姐不知怎么的也跟在了后面。   4   走了一里路,踏进最近一家农户的院子。   这户人家只有两个老人。老头子穿着厚厚的青衣粗布,衣服裤子无不缀满大块大块的布丁,间杂起来就是灰、黑、青的拼接艺术保暖品,一只手便可握住的脚踝杆子穿着耐脏的灰色长筒袜子,两只已经掉色的解放破洞鞋在努力而又可怜地为他保存一点温暖;他是一个篾匠,坐在土坝里编竹篓,细长的外青内白的竹条儿在他枯槁的手里灵活地摆来摆去,一寸一寸地围起来,被绕成高低起伏宛如正弦函数似的波浪形状。老篾匠编织的手艺活看起来不比缝衣织布差。老婆子呢,穿得倒是鲜艳光彩:上身是一件崭新的上个世纪常见的碎花肿胀小棉袄,下身突然来一个色彩反差——一条宽松的青色直筒长裤,接着小巧玲珑的脚上亦是一双看起来簇新的黑色保温鞋。忠厚老实、诚恳善良的丈夫在新年里也会点数出几张一年三百六十几天积攒下来的钱为自己的心爱的妻子置办一套新衣服。哪个女人不爱美啊?男人可以不在乎英俊潇洒,但会努力让自己的女人娇美如花。她此时右手拿着一根玉米心棒搓着左手的玉米粒,可能是岁月的缘故,让她的动作看起来迟缓而呆笨。一个小时能不能搓完一根吗?   土坝边上还趴着一条看家的大黄狗,远远便嗅到我们三个陌生人的气味,精神矍铄地站起身来对着来客狂吠不休。我被这龇牙咧嘴、一脸凶恶之相的可恶家伙吓住了,不敢随意接近忠诚的卫士为主人守护的领土。姐姐在一旁幸灾乐祸。   两个老人停下说话,用四只凹陷进去的眼睛盯瞧着我们仨。着实是苍天无情,可怜的老头老得快要进土了,但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在,粗声严厉地对着大黄狗呵斥了几句。   大黄狗不甘心似地叫了几声后,就止住了凶残嚣张的气势。我被老头几句响亮的吼声震得愣了会儿神。   显然妈妈是认识这户人家的,两位老者的记忆也还很清晰,都没经过母亲提点,就叫出了妈妈的小名。像是荒山野地突迎访客,夫妻俩很开心,笑起来露出掉了几颗牙齿的牙龈,就如同小时候换牙齿时一样的叫人难看。尽管母亲极力表示不用客气,但他们依旧顽固地让出自己坐的矮凳木椅,热情地招呼我们仨坐下喝水,老太婆进屋又颤巍巍地端出来一个矮凳子,姐姐连忙迎上去接过。   “坐下喝口水嘛,我进屋去拿点瓜子花生出来。”   “不用麻烦您了,婆婆,我们就来转转,等会儿就走了。”姐姐像是深谙其中的客气礼仪之风,让我不免脸上发烧。   执拗的老人又慢悠悠地晃进屋里,少顷,端出来一个矮沿圆瓷盆,里面有瓜子、花生、糖果。走到我们面前,招呼着我们抓几把吃,姐姐诚恳地道谢后接过来,然后递给我示意了一下。我看到几颗糖果都变质熔化了,瓷盆里也裹着一层黑灰,本就少的口欲瞬间消失个彻底,于是,向流萤摆了摆手。妈妈站着和老头子寒暄聊天,看见姐姐递过来的瓜子花生糖果,象征性地抓了一小把瓜子。   见到凑过来的姐姐,老头子顺势问道:“这是你家的两个娃子啊?”   “是啊是啊。”母亲笑容可掬地答道。   “呀!五六年没见,少爷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啊。”婆婆竭力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我和流萤,也不知道究竟看清楚了没有。   流萤眉梢带笑,剥开一颗花生,对着两老人说道:“您两老身体还很健朗啊,脸上红光满面,是长命富贵之命啊。”   “这姑娘净说些好话给我们听。”他的身上还挂着像细线样的竹条丝儿。“我们自己的命自己清楚得很哟,过不了几年就得下土了。”   “那怎么会呢!”   四人闲谈起来,也是一方欢乐的小天地,尤其是对两个老人来说。只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所以自顾自地站在土坝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极目远望对面的山。那条大黄狗可是精明得很,唯独对我留有戒心,时不时地抬起头乜斜我两眼。我很想扔颗小石头或者木枝过去,逗它玩玩,但又担心这个狗东西会以为我是在挑衅它,露出利齿来撕咬我。玩逗在相熟之后是增进友谊的行为,陌生时确实可能被误会成挑衅。   妈妈问起两位老人最近有没有看到谁来给自家的父母挂坟烧钱。两位至少年逾古稀的老人老妇说的话有点含糊不清,可能与掉落的几颗牙齿有关。   “嗯……前几天听见鞭炮响,是有看到一个人来给你父母挂坟烧香,但我们也不认识那个人,以前从来没见到过。那个男人还在坟前待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去你家的老屋看了一阵儿,最后就开车走了。看他的穿的衣服,像是个城里人。”   接下来的话被淹没在鞭炮的吵闹声中。妈妈扭头看着来时的方向,我们都扭过头去看着来时的方向。一时之间,都默契地等待着鞭炮声的静止消失。   “爸爸等得久了。”姐姐调笑了一句。妈妈平静地附和了一句。   顷刻之后,鞭炮就响完了。被打断的话也接续不上,说明来意后,妈妈拿着老头递过来的一把割草刀就走了。姐姐说去看一下老屋。   “婆婆他们种的红花生好吃。”流萤捏破壳,放到嘴巴前吸进里面躺着的红衣小胖子。   “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种地啊。”   “哎,这你就不懂了。”她将果壳随手扔在枯草丛里,“两老人种点地不仅是为了自己吃,更是为了他们的生活。”   “生活?难道他们不应该好好享受晚年之福吗?”我想着为了那几块黄泥巴土地而劳累摧残自己老迈的身体值得不值得。   “不不不,他们靠种地生活了一辈子,要是突然让他们闲出双手来反而会使他们不习惯。人家只是想找点事情干,不想坐在家里每日腐朽数时间而什么事情也没做。这是他们应有的生活,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活着才是一种享受。”啪的一声果壳裂开的脆响,她吸进最后一颗花生里的三粒红色果实,“每天努力而有意义地活着。像福贵一样活着!”   难道不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吗?我沉思。   “你讲的大道理可真多啊!”   “它自己在而已。”   5   没人经营维护的家迟早会倾倒破败。   坍塌的土砖白墙,腐烂的木头,生锈的铆钉,青黑的瓦片散落在各个地方。眼前所见的颓败之地,在十几年前,是一处家,是妈妈浓烈的亲情生养陪护的地方。我站在废墟之上,用脚稍微蹬了一下一堆倾斜的土砖泥墙,一下子便倒塌摔得粉碎。   摔成一堆黄泥,深黄深黄的泥土。它们不小心沾染在了我洁白的新鞋上,是那样的显眼。   我刻意避开的,还是免不了被泥沾在鞋上。   新鞋上的黄泥被我从口袋里拿出的卫生纸擦干净了,但仍然留下一道浅浅的黄色痕迹。   “你擦干净了鞋帮上的泥,鞋底的泥却也不得不带回到干净的家里。”姐姐举目四望,好像对这儿很感兴趣。“我们‘脚踏实地’,哪能不沾泥呀。”她站在另外一边,高深莫测地盯着屋子中间的一个小水坑。我看见清澈的水底下是鲜艳得发亮的黄泥,宛如一轮被后羿弯弓射下的太阳掉落其中,沾染上了尘世的污秽。   正是如此的,满眼所见,皆是黄泥。养育了华夏几千年的黄泥土。   尾随来的大黄狗站在破败的屋子后面,扭过狗头深沉地瞧着我们这两位陌生的过客。先前那般恶狠狠地叫,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现在像是记住了我们身上的气味,只是一路尾随时刻警戒着。它应该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们的气味吧。   我们站在一堆废土前面,黄狗藏起了凶恶尖利的獠牙,那张瓜子脸上怎么能读出是什么样的表情来。我可不能通过它的眼睛猜中它内心的想法。   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在我心头油然而生,我笑吟吟地问道:“‘狗眼看人低’是哪样的?”   “你蹲下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姐姐嗤嗤地笑,好像特别开心。   那位忠诚的家的守护神翘着尾巴,迈开小碎步,在泥地上踏出一朵朵梅花走开了。我不会擅自揣度它的想法,也不愿去猜测一条狗的思想。   但今天是新年。它会为了新年而庆祝吗?   再次从木栅栏的院子前返回经过时,狗没吠叫,老人们没发现我们俩。他们正拿起今天新年里的活计,缓慢而又粗笨又灵巧地各自忙碌着。   我们的造访使得两人多了一项谈资,兴许会从母亲的父母年轻时候说起,一直对话交流到我和姐姐谈婚论嫁吧。好歹也能为他们解解闷,添点味,干坐着做事想必也会无聊,言谈举止里的光阴岁月会过得更快,就像我在思考题目时。   留恋似的回头看了眼土坝里的那两道像是蜷缩起的夏蝉老壳的身影,他们可不能脱掉旧壳钻出一个鲜活而有力的新生命出来。相反,会一个消失,接着另一个也消失。   是的……走着走着,他们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背后。   ☆、弥补的约会   1   他成功地将谷雨约了出来。   上过一次当的猎物会变得更加的小心谨慎,何况是聪明而有智慧的人类呢。   离约定的时间只差十分钟时,不安和焦躁隐隐地蔓延上他期盼渴望的眼眉,难道又要重演上一次的情形吗?他绝对没有一颗坚强的心可以承受住两次来自于爱情的失望,女孩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这浓烈而揪心的情感呐,既让人在深夜的幻想里感到幸福,也使人因一句话、一个动作而独自徘徊在猜疑的世界中。   听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滴答,他手脚业已开始麻木冰冷。每次楼梯上回响起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扭头凝视着,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的人呐,用脸孔在向他表明他们自己的身份,不是他要等待的那一位美丽的客人。   只剩下三分钟,李希柘眼神黯淡地做好准备。   噔、噔、蹬……他将注视着圆球形裂开的暗黄灯光的眼珠儿转向楼梯口处。饱满洁白的额头收进眼底,他没有认出拥有它的主人来,直到这位主人再上一步,骤然将那双剪水眼瞳、挺巧鼻梁、闭合而形成优美弧线的嘴唇以及整个装饰点染一起的面孔呈现在他的眸子里、他的视网膜上,李希柘左胸腔里用绳子拴住心尖而悬起来的一颗心着了地。   这劫后余生的踏实感使得身体上能震颤的地方都在震颤,他高兴得像个拿到老师奖励的小孩子,脸上刹那间绽放出最纯真、最自然的笑容。他站起身来,笔直地站立着,仔仔细细地注视女孩儿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用优雅而从容的步伐激荡起悦耳清脆的调子,他将永远记住这个让他再次怦然心动的场景。   李希柘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绅士为她拉开了椅子,似乎是爱情的魔力使得他做得这么到位,在这之前,这个青年只是因为看了几部电影,然后就在心中冥想勾勒了无数遍的动作,被老天眷顾而恰到好处。   周围的客人可以看见座位上笑吟吟的年轻人在竭力保持着不协调的风度和别扭的姿态尽其所能地与对面漂亮的女士攀谈。谁都会理解,在心爱的女孩子面前,男孩儿应该展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或许这当中也会夹杂着一两道妒羡的目光,但沉浸在幸福的汪洋中,可看不见遥远陆地上可怕的美杜莎。   西餐厅里的灯光既不明亮又不昏暗,恰到好处地可以让李希柘看清对方的脸。他瞧着桌子对面的这个令他心醉神迷的女生,就像圭多看着他的公主多拉。他拳头大的心脏里此时竟然能同时充盈着感激、快乐和幸福,这可真奇怪,堪比佛利克索斯骑着金色的公羊飞过陆地和海洋。   不是因为懒惰或者虚假,他将上次没有成功的计划拿出来利用到此刻,而没有白费当初的心思。当然,年轻人或许考虑过要重新拟定一份“约会计划”,但令他始终无法忘却的“第一次计划”影响到的思绪,这可是人之常情:我们总是在不经意之中弥补过去犯下的错误或者遗憾。   规规矩矩地端坐着的姿势差点没像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他甚至不敢伸展一下桌子下面僵硬的双腿,那样将会不可避免的碰触到谷雨,也会被稍微敏感的人认为是在侵犯她的空间,或者更甚。由此,他不得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不适感。   谷雨打扮得十分精心别致,他拙劣的描述难以评论分毫女孩儿的美,一切由上天创造出来的完美尽收在他的眼底,对此,他便心满意足、感恩戴德。   同时,他只暗自希望自己的衣服穿着、发型、举止言语没有出现丝毫的格格不入。若是在旁人的心里冒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类念头,那就真是太糟糕了。   “配不上”三个字令多少海誓山盟的爱情变得凄惨怜悯,也将令多少自卑的人呐变得畏葸不前、畏首畏尾。   因此,他在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自信。   他们吃着牛排,喝着红酒,像电影里的英国贵族绅士与美丽小姐,在情调浪漫的餐厅里温声细语、谈情说爱。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经过一番挫折,话题来到了桌子上。李希柘用右手三根手指捏着高脚杯细细的杯脚,慢悠悠地啜了一小口深红色的葡萄酒,轻声问道。他不是酒精忠诚的伙伴,已有了些许的醉意。幸存的理智使他希望自己听到“像你一样”诸如此类的话。   女孩儿十分娴熟地切下一小块牛排,用叉子叉住,然后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我喜欢高高瘦瘦,干净阳光的男孩子。”然后她将牛肉送进口中,闭住双唇慢慢咀嚼着。   这句简单的话给李希柘带来了一番少见的沉思,他内心激动地想着自身的各种优点,最终得出结论是自己是有机会的:身高上,谷雨大概一六零,而他比谷雨高十公分;身材上,他长得比较瘦,身上或多或少还有点可以评头论足的肌肉;容貌上,客观地来说,他长得不帅不酷,但自我觉得很有风度,一张脸蛋儿还能入眼,至少比一般人强上一两分;生活上,虽然不是很爱干净,但穿着也还算整洁;运动上,他自信属于阳光型的男生,爱健身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然还有技能训练——虽然这是组织强迫他做的——但他做了,这是关键。   他从容地笑笑不说话,心里已然确定自己百分之百符合谷雨的要求。而且,他看得出来,谷雨是喜欢他的。这是对方给他的暗示,女孩儿都说得这么明显了,再听不出来就是个大傻瓜。   “当然了,不能酗酒抽烟。”谷雨嚼完一块牛肉后,用餐巾擦擦嘴角,“我不喜欢闻烟味,很刺鼻,让人感到不舒服,酒味也一样,让人讨厌。”她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杯脚,顺时针晃荡起来,深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有规律地旋转起伏。   他再次不动声色的思忖,自己除了喜欢抽烟外,喝酒却并不上瘾,每次也都是适可而止。但戒烟却是个大麻烦,因为他一度认为男人心事重重抽烟的时候最有魅力,女人也最喜欢深沉喷吐烟雾的男人,想不到,谷雨却是个例外。他想起自己下课时曾在教室走廊上抽烟,那时经过的谷雨可能已经在心里厌恶他的烟味了吧。冷汗悄然浸出额头。   为了爱情,他可以牺牲掉香烟。戒了!   她是为了他好,毕竟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葡萄酒除外。”谷雨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酒。“法国的红酒才是真正值得一喝的酒,宛如甘醇美酿。”   “我也觉得烟味儿很刺鼻,那玩意儿抽多了还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肺癌。”他说出一句违心话来换取女孩的赞赏。   李希柘决定正式开始追求谷雨。   三个月前他准备的笑话很成功,谷雨露出皓齿竭力控制住笑的样子很娇美:她微微低倾着头,将素白修长的手指掩在嘴边,柔弱的肩膀随着笑声颤抖着,仿若引诱痴心的王子伸出结实的胳膊揽住,迷惑忠勇的骑士心甘情愿地守护她。李希柘心下惊呆于眼前之情景,思忖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孩儿。   不知是天使的旨意还是魔鬼的魅惑,他不由己地拿出手机给她拍下了一张照片。   “你干嘛?”谷雨突然收住开心的笑,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严肃和少许的愠怒。“你怎么能在不经过别人的允许下就私自拍下她的照片呢?!”   我们这位爱情的白痴被心爱之人突生的表情和加重语气的言语吓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来解释,立即想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这件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他应该事先征求女孩的同意的。   “呃……我、我觉得你笑的样子很好看,”他因不知所措而涨红了脸,在原先的双颊上增添上几分羞愧的红,“所以……所以忍不住就拍了一张。”李希柘不知道该将双手搁置在何处,呆笨地用手搔搔头,又摆弄摆弄盘子上的刀叉,不小心碰出来的清脆响声又吓了他一跳,他转而拿住杯肚,喝下一大口红水。湿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下心尖。   一阵沉默缠裹住两人,尽管周围有吵嚷的客人,死寂般的氛围让年轻人无所适从。他窘迫的脸都红了好几层,偶尔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对面的谷雨在盯着他看,那种眼神逼迫他甚至都不敢与之对视。   “下次拍照前记得先和我说一声啊。”谷雨不咸不淡的语气里藏着点不高兴,旋即她倏然转变脸色接着说道:“不然拍丑了怎么办,总得先给我一点准备时间,让我摆一个最好看的姿势吧。”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雨过天晴后的温暖阳光是多么地亲切啊!李希柘松下悬着的一口凉气,然后也跟着笑了,只是有些不尽自然。   他打开手机相册尝试着缓和尴尬:“拍得其实还不错。”   “我看看。”   女孩儿接过手机仔细看了一会儿。“嗯,还算可以。那我就不删了。”   心里涌起的劫后余生之感促使他的手显得有些颤抖地接过手机,他放到口袋里收好,心里盘算着明天去照相馆打印出来,好好珍藏形同恩赐的礼物。   “可不准发到网上哦。”谷雨开口告诫道,意味深长地凝视了他一会儿。   “嗯,好的。我绝对不会乱发到网上的,即使要发也会征求你的同意的。”他内心暗自窃喜,终于有了一张谷雨的照片了。以后想念的时候再也不用光凭自己小脑袋瓜贫乏的想象费力地勾勒谷雨姣好的形象了,相思之苦也将得到一定程度的慰藉。   2   晚餐后,两人悠闲地散步去电影院,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一起走在浓重夜色的各式绚丽的灯光里。李希柘很享受这段路程,他由衷地感激着一切,赐予他这场幸福的漫步。   他将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随着谷雨的步子,和她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每当擦肩而过的人看他们俩时那种羡慕妒忌的目光,他就觉得很骄傲,如同一位骑马而归的英勇骑士。尽管他们并不是恋人,但似乎路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谁都会打心底里认为他们是一对天作之合的鸳鸯。   谷雨拎着一个包,手上没有戴手套,因而一只手在冬夜里被冻得通红,娇艳如花的脸蛋儿也红扑扑的飒是好看。   “我帮你拿包吧?”李希柘没来由地心疼起她,提出一个男人应该提出的话,其中包含的意思不亚于“高贵而美丽的公主,让我来守护你吧!”这句话里被征服的忠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自己的怜惜之情。   “不重,我自己拿吧。谢谢。”   在高高的路灯下,行来驶去的汽车旁,以及一棵棵行道树的见证下,他们两人踱步到了电影院。李希柘买了两张《让子弹飞》的电影票。在熙熙攘攘的等候大厅里他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一个位置,然后让谷雨坐下,自己又去售票台买了两大杯可乐和一大桶爆米花,站在谷雨的旁边一直等到检票入场。   他发现漆黑的电影院里大多数都是恩爱的年轻情侣。不久之后,他也会拥着谷雨的腰然后幸福地走进来的。他在心中这么幻想着,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打算抓一把爆米花吃,但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有点不方便,因为谷雨将其放在自己的双腿上,桶口离女孩儿的胸脯很近,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他不想自己刚才开始就被认为是流氓。   等电影看完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钟了。   午夜的城市过滤掉了一大部分的人,剩下的夜猫子们还在来回穿梭在闪烁的霓虹灯里,游来荡去,像是昼伏夜出的魂灵,寻找着不明所以的乐趣。   当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李希柘抱着谷雨没吃完的爆米花,填自己有些饥饿的胃。一对同时出来的情侣径直走向街对面的一家宾馆里,欲望上经验丰富的老手,默默留意住的情形使得其内心莫名的一阵激动。他蓦地想到学校的宿舍楼应该早就关了,谷雨回不去宿舍,那么她就只能在外面住一晚了。   躁动的青年几大口快速吃完爆米花,吸允干净手指上残留的味道,接着悄悄地将湿漉漉的手伸进口袋里,用指纹来回轻轻地摩挲着里面的避孕套。   在约会出发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相信会有“万一”的存在——他还是准备了两个安全套。虽然他极力认为谷雨不是那种还没确认恋爱关系就随随便便和别人上床的女孩子,但在欲望驱使下的矛盾心理使他觉得他们都认识好几个月了,和他上床不能叫“随随便便”。而且如果她喜欢他的话,那就更不能用“随便”这个词语来玷污他们之间神圣的爱情了。   爱情的产物必然会有□□,也不能将龌龊强加给后者。   谷雨看了一眼时间,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宿舍楼应该关了。”她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那怎么办?”李希柘有些紧张地问道,他感觉自己的希冀目光都快刺穿黑夜了。“宿舍楼关了那你住哪儿?”   “我去同学那里睡一晚吧。”女孩儿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一样,随口说出来。   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同学啊,她住在校外的吗?”李希柘心里泛起一丝一缕淡淡的失落。   一个男人请女孩吃饭、看电影,内心或多或少都希望能得到一点实质性的回报。他对两人上床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他觉得一句温柔的话也是可以的。如果她也喜欢他的话,或许用一个浅吻来结束这一天,会是非常美妙而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十有八九是美国电影带给他这种不合环境的想法,他忘了自己所处的祖国里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就慷慨地赠予异性一个吻的传统,对感情稍微认真的女孩在没有确认恋爱关系前哪能随便就和男性履行嘴唇的第三种功能呢?   “嗯,是啊。”   “那好。要我送你去吗?”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是很正常的,女孩子都很害羞,可能谷雨觉得他们之间的进展不能太快。   众所周知,被追求的女孩都会用一段时间来考验自己的追求者,这段时间可能是一个月,可能是半年或是一年,或者更长的两三年。   勇气的缺失不能让他胆大到主动去吻她,正如第一次杀人时的害怕,因为第一次是最重要的一次。   两个小时后,被红酒蚕食的理智渐渐反扑,它的存在让他对这种念头加了一个“龌龊”的修饰词。   可能这就是“买爱”与“恋爱”之间的区别,就像“需要”与“必需”之间的差异。他抿了抿干涸起皮的嘴唇,脑子里作下比较。   “不用了,他就住在前面几条街外的小区里。”说着,谷雨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坐了进去。在车开走之前,她微微一笑说道:“谢谢你请我吃饭和看电影。拜拜!”   “拜拜!”李希柘对着车屁股高兴地挥了挥手。一直到出租车转弯到另一条街上消失不见,他才回醒过来。   3   十二月的夜晚冻得他浑身瑟瑟发抖,兀自打了一个冷颤,他朝手心里哈了几口热气,合起来搓了搓已经冰凉下来的双手,然后揣进口袋里。他又摸到了安全套,拿出来瞧了瞧,随后塞进了口袋里。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用过这玩意儿了。留着下次用,他这样想着。   在情爱的欲望达到顶点的深夜里,自我解决的时候幻想着一个女孩儿总是会感到厌烦的。无论多么丰富绝伦的想象都抵不过一次真实的触摸,那是触觉神经的神奇之处。但他已经暗自发誓不找“女陪”了,仅为了爱情的纯洁,他已经忍受了五六个月。   李娟的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前。这几个月里,他和她成为了好朋友。其实李希柘的心里十分清楚,她是喜欢他的,但他一直装疯卖傻,与她保持在朋友的界限处。可这个无耻的混蛋在想完谷雨后,又会厚皮耐脸、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娟,在午夜的小床上,意淫着和她欢爱的情形。   七情六欲让人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然而其中的任何一个“情”或者“欲”在伟大崇高的同时都伴生着肮脏与无耻。   年轻人的此类欲望也正是如此。   “李娟”这个名字不但不好听,还很俗气。而且他们都姓李。他们不可能成为恋人的,不然就是“同姓恋”了。   浮现在欲念表面的这层薄膜,阻断了他接受她的举动。   冬月里刺骨的寒冷在后面紧追不舍,李希柘后悔自己穿得太少了。此时没有了来自恋爱的温暖,使得他一边走路一边发抖,不得不加快节奏地迈开步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憋了几个小时的烟瘾肆意地冲刷着他的大脑,他掏出烟盒看见里面还剩下几根,于是打算抽完这一盒就开始戒烟,毕竟不能随意浪费不是?   颤巍巍地抽出一支烟点上后,那一星烟火隐现在眼前。到了小区门口,服役了多年的路灯,显得有点力不从心,路面只能看到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些坑洼也不见踪影。   唰!   一道寒光从李希柘的眼前闪过。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快速飙升,身体本能的反应使他竭力向后缩开脖子,并后退了几大步。站定后,他摆出一个不太合格的防备姿势,目光敏锐地盯着周围的黑暗处,耳朵也仔细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他嘴上的烟被削掉了一大半,他愤怒地将烟头吐在地上。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李希柘在心里猜测会是谁来暗杀他。难道是特别行动局的人?几个月前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被特别行动局的人找上门了。但特别行动局的人会这么卑鄙无耻吗?   藏在黑暗中的猎杀者,像是一只狰狞的凶兽,随时都可能扑上来要了他的命。他展开皇权的场域,抖擞起精神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对他来说,爱情才刚刚起步,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屈服在死亡面前呢。   他恨起那群王八蛋拿走了他的两把工刀,现在他手无寸铁怎么来对付敌人。只希望这个家伙比较弱。   戒备了好一阵子,他感觉自己的全身开始僵硬了,但周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心下里估摸着对方已经离去了,可他依旧不敢轻易地卸下防备。   没过多长时间,走来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他认出了血色黄昏特有的那种黑色长袍,然而对方走过来的凌厉气势使得他不敢像见到同事那样上前去打个招呼,再谈上一小会。李希柘如一只警觉的兔子防御性的看着他。   “我是组织里的人,来给你送工刀的。”黑衣人一来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隔空扔给李希柘一把工刀。他伸手接住,快速抽出刀来,依旧没有放下防备。   “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的?”   “这几天,有关你的日常信息组织里没有收到上报,调查发现监视你的人已经被杀死了。组织怀疑有人准备暗杀你,所以给你送来了你的工刀。”   “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我差点没命了。”李希柘愤怒地朝他吼道。他着实被吓得不轻,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体会到利刀的锋利,乐观点讲有两厘米。   “你和女孩儿约会,怎么早点送给你?”面具下的嘴角像是挂起了一丝嘲弄,“难道要让她知道面前喜欢她的这个男人是个杀手吗?”   他一听见这句话,就知道这个混蛋全都看见了。接着他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要是被这个家伙打扰到了约会的兴致,那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我回来这段时间里怎么不送来?”   “我去买了一包烟。跟了你几个小时,烟都抽完了。”黑衣人言语里全是不能怪我的口气。   听到这话,他感觉是在狡辩,却找不到一个驳斥的理由,哑口无言,同时心里面憋着气,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发作出来。他都看不见这个王八蛋的那张无耻的脸,妈的。   “估计那家伙已经离去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对方开口道。   “我他妈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李希柘大吼了一句,他睁大眼睛瞪着眼前的这个家伙。“你怎么证明你是组织里的人。”   对方试探性地上前几步,发现李希柘只是更加小心谨慎,但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后,他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上,然后颇为艰难地撩起左手上的衣袖,手臂上面有一朵黑色的玫瑰花绽放在夕阳下,但由于光线很暗,李希柘根本就没看清。   他还是相信了对方的话。“你回去吧,我现在能自己应付了。”   “哎,我也这么想。但组织上给我的任务就是让我来保护你的安全。”对方苦恼的语气里带着不满,让李希柘感到十分的恼怒。   “你比我厉害吗?”他突然反感起组织的这种监视了,躲在暗处的监视者就像是坐在台下的观众,对他整个的恋爱过程一览无余。   “不清楚,没有比过。”   这种平淡而自信的语气让他极为的不爽,李希柘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好吧,随便你。”他收刀入鞘,转身向出租屋走去。   “但是,我应该比你强。”   “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吗?”他有些讶然地转过身。   “是的。”   “行吧。”他不想再接着和对方唠叨个没完,呆在外面挺冷的。   “提醒你一句,那女孩儿不喜欢你。”   这句话犹如一个魔咒,使得李希柘刹那间站定在原地,好似在酝酿一般,下一刻心中的暴怒已经喷发出来了,他再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住了。   “他妈的,我的事情你少管。”他转身一个飞跃,在空中抽出刀,展开场域,凌空劈向黑衣人。   “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是一个事实。”黑衣人后跃退出攻击范围。   “你们这群混蛋,操控了我的生活也就算了,还想来操控我的爱情吗?我绝对不允许你们来干扰我,谁都不行。”   “可她不喜欢你。”对方接连变换地方,以躲避攻击。“你应该听一个旁观者的良言,毕竟旁观者清。”   “我不信!我不信!她是喜欢我的。你个王八蛋知道什么是爱情吗?你懂什么是爱情吗?”李希柘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嘶吼了出来,他像是一头被人戳到了痛处的驴子那样放声嘶鸣。   “我懂,还正处于热恋期……你如此的愤怒,我相信你是爱她的,但你这种软肋,不适合成就大事。我会向他们建议放弃你。”   李希柘再次攻向黑衣人,这个混蛋还真他妈的是一个混蛋。“我才不想受到你们的钳制,加入什么杀手组织从来都不是我的本愿,当初我只是想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而已。现在我找到了我的生活支柱,我不允许你们来破坏它。”   “好吧,”黑衣人跃到街的对面,然后平静地说道:“我可没兴趣来搞破坏,现在也不想来和你对打,可能以后就会有机会,我会和你比一比的。”说完,他就跳跃上路灯,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子绝对斩下你的头。”   他又点燃一支烟衔在嘴角。“谷雨是喜欢我的,我能从她的笑容里看出来,还有她看着我时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眸子里是有我的。”   爱情是毋庸置疑的。他坚信这一点。   ☆、哭泣时的自白   1   现在我开始觉得上课越来越索然无味了。   可敬的师者将人类几千年来思考的精华公正又无私地倾泻在传承的一代人身上,他们那些夸张又好笑的动作、生动而枯燥的言语以及课本讲台上或清晰或拙劣的字迹,使劲儿搓捏糅合成一项布施恩泽的传递仪式,像是奥运会前一棒一棒传递燃烧着的火炬,庄重而神圣。   然而求知的欲望在于满足对未知的好奇。   但他们只会讲一些简单重复的东西:当它们在我脑海里已经开花结果,那么再经历一次漫长的萌动发芽就显得多余。我时常呆坐在下面,“聚精会神”地体会着他们是如何在浪费我的时间的。   虽然他们是无辜的,可说实话,这有点讨人厌。于是,我决定按照我自己的计划来。   在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里我就已经将高一的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自学完了,寒假里我不但巩固了一遍下学期的课程,然后又自学了一些高二的课程。我打算在上课时接着自学高二的课程,放弃那些平平淡淡地讲题授课。   有时候觉得跟周围这群傻瓜一起上课真是让人感到很糟心。他们上课听不懂,老师又得重新啰嗦一遍;作业不会写,老师就得占用自习课的时间来讲解;下课还得在教室里吵吵闹闹,不让人安静地学习。这四周的男男女女,戴着不同样式同一作用的眼镜,在那镜片后面,不仅仅只是求知的眼神,还有愚蠢呆笨的目光,我时常傲慢又无礼地想,在那些浅显易懂的瞳孔后面,究竟是不是一团豆腐渣似的大脑,条理混乱、纹络复杂。   亲爱的同学们在考试卷子发下来后,沉默而沮丧的背后是后悔,他们会因一道题而责备自己,会因上课打瞌睡而错过一道题责骂自己,会因每天没有三十六个小时或者四十八个小时以便有更多的时间拿来学习而懊恼不已。可贵的是,他们的雄心壮志从未因此衰减分毫,只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攀爬着高峰,成就自己的英勇之路。   每当有同学问我这道数学题怎么解,那道物理题如何求,还有化学里的方程式、生物中的细胞分裂等这些白痴的问题时,潮起在心中的不是自己会解这些题目的骄傲与别人求教我时而膨胀起来的虚荣心,而是不耐烦,非常、非常的不耐烦。真的!你能想象出当一个人正航行在思维的汪洋中抓捕鲨鱼时,突然被一个大浪拍翻小船的糟心吗?我们都知道正在沙地上画几何图形的阿基米德不耐烦被破城而入的罗马士兵打扰而丢掉了伟大的性命的故事。是的,就是这样的一种遗憾与痛苦。对于一个思考者来讲,他们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不停的在耳边嗡嗡嗡、嗡嗡嗡。麻烦之处在于我作为同学,还不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愤怒样子,可能是心中的善良让我不忍心拒绝他们求教时的可怜样。所以,我总是用最快、最简洁的方法讲完,而且绝不会给他们讲第二遍。   这群傻瓜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在恶狠狠地剥夺我宝贵的时间,还是以一个竞争对手的身份,多么的无耻啊!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的讲解,我能学会不少的新知识,能解好几道题出来,可是他们却用一个无用之极的“谢谢”就对付了我的“牺牲”,我甚至都分辨不清是发自心底深处还是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脱口而出的一个词语。当在模拟考试卷上拿到我为他讲解的那道题的分数后,也只顾着自己洋洋得意,完全忘记了我的功劳。那脸上虚伪的笑真让人看不惯。   钟无盐与我之间的关系也似乎只是一种交易。我浪费时间给她讲题,她用她温煦的爱情回报我,她慷慨地赠予我她湿润的嘴唇,她柔软的胸脯,她小巧的手心,她抱住我时身体的颤动真实感。尽管对我来说,这些都可有可无,我也并不主动去索要这些东西。所以,我从没主动地吻她的唇,抱她的腰,牵她的手,感受她的体温。但这是她给我的报酬,我每次都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每个周六的天气都不一样,有时阳光明媚,有时细雨霏霏,有时阴沉怒容,有时电闪雷鸣。多亏了钟无盐,我才会得知这个让人莫名兴奋的事实。   学校本是正常双休,但领导们却鼓励学生周六去教室里自习写作业。为了不让这条“制度”显得太畸形,老师并不会去教室里强行督促学生们的积极性,给辛劳可敬的人一点实质性的关心,而学生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大部分学生义正言辞地选择不去,自称在家里用功学习,剩下的学生觉得教室就像是一间教堂,在教堂里面做礼拜会更能彰显出他们的虔诚,于是在睡饱觉后姗姗来迟。或许意志坚定的苦读者维持本心,不贪恋早晨懒觉的诱惑。   一个天朗气清的周六,我看到路旁那一树据说是梅花的枯木开花了。我坐在教室里,身边坐着我的女朋友,从上午九点钟开始,被她缠着聊天、问题、聊天、聊天……我分不出多少的心思去宠幸学习。   我本没有周六来学校自习的习惯,除非是用“必须”的强制性要求。因为考虑到来去学校不但会花掉我两个小时,且待在人声嘈杂的教室里效率会变得低下很多——周六的教室里会有交谈声、打闹声、音乐声,他们甚至还会在教室里放电影看。   有吃了豹子胆的同学竟然还提议大家要不要看一部□□电影,在场的女同志都沉默着不吭声,自顾自地埋头写作业,也不知道她们是真没听见男生们的污言秽语,还是听见了装作没听见。   这些纯洁的正值青春华年的姑娘们会因看到电影里亲吻的镜头而修饰上天然的可爱脸红。   “这么简单的一道题你都不会啊?”我看着钟无盐笑吟吟的脸,觉得她根本就没在认真,还以一种玩闹的心态来拉扯我陷进去。我立时加重了语气,脸上露出严肃的态度。“你有认真地想过这道题吗?”她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我很是生气。   “有啊,我认真地想过啊,可是想不出来嘛。”她目光里一点委屈的样子都没有。   “那你真够笨的。”有时候我真忍受不了她的蠢笨,就像一个大人成天被小孩子缠着问各种愚蠢的问题,总有那么几次会感到厌烦的。“还当物理科代表呢。”   我扯过一张草稿纸,然后照着题目画了一个简易的图形。“听着,遇到这种力学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受力分析’,挨个挨个地将它所受的力全都画出来,重力、支持力、各种摩擦力,有时候是多个物体,那就先分析整体,然后拆开分析个体。读完题目我们就应该知道这是一道涉及到三个小滑块的弹簧力学题,所以就这样来分析。”我画出几幅不同状态的图形,分别标出各幅图解上的受力情况。   “先分析第一种情况,”我将笔指在第一幅图上,“小滑块有一个初速度,然后碰撞上了第二个小滑块……”   一道轻微却清晰的吸鼻子的声音响在耳旁,它打断了我的话,我扭过头去看钟无盐,骇然地发现她已经哭了。晶莹的眼泪珠子不停地从眼眶里冒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下颌,往下啪嗒啪嗒地掉着,像是突然泛滥成灾的两条河流。   一时之间我呆愣住了,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就推开凳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教室。我抬眼注意到那群看热闹的家伙都在盯着我,各种各样的表情都有,随即我赶紧起身尾随住她。   她一边哭一边快步走到我们平时吃晚饭的那个角落里,面朝着砖墙,白玉似的双手不住地抹大颗大颗的珍珠粒儿,喉间也开始发出刻意压制住的模糊哼叫。   钟无盐的肩膀应和着哭泣一抖、一抖,她伤心地撇着嘴巴,轻声哼哼着大肆流泪,那些不知道藏在何处的宝贝此刻变得这么的廉价。   “你怎么啦?”我不了解她哭的原因,将手搭上她的肩膀问道。   她不回答我,也不看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悲伤地哭泣。“你怎么啦?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伤心,你可以告诉我呀。”   她还是不理我,只是背对着我,默默地用手抹眼泪,那么多决堤的水花都打湿了她的衣袖。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来让她止住这令人心碎的情感。   我沉默地杵在她的身后,感到异常的难受。   十二岁的时候,姐姐在学校的招生办公室里流泪哭泣,当时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难过的流泪。流萤眼眶里喷涌而出的泪水不仅滴落在了地上,还流进了她张开的嘴里,她自己一个人尝着流泪的味道。当母亲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闷声的哭泣还是能很清晰地听见,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睹了一场哭戏。事后,我还曾不止一次地拿这事儿来嘲笑她好哭。   后来,每次看到流萤沉默着不说话,看到她脸上那种平静的表情让我感觉心里发慌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次她哭的场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懂得那次姐姐为何而哭了。   现今,我十六岁,我以为我长大了。可我仍然像一个小孩子不懂无盐这么大滴大滴地掉着泪珠儿的原因是什么。她脸上不休不止的洪水让我想起了流萤哭泣时的模样。   心里蓦地一阵揪心似的难受,像是有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心脏,在狠狠地挤压扭动,让我透不过气来。   “别哭啦。”我听到我的声音很温柔。“我的心里好难受,好难受啊。”我将双手搭在无盐的肩膀上,她颤抖的身体被我清晰明白地感受到了肆掠的情感。   我犹豫着要不要像当初妈妈抱着姐姐那样,抱着钟无盐。   钟无盐转过身,用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我。接着她突然一头撞进我的怀里,双手死命地抱住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胸口,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悲惨可怜的声音像是压抑了很久的火山,突然之间就喷发了,飞烟遮天蔽日。   “呜呜呜……”   让我撕心裂肺的声音,让我痛苦不堪的眼泪,让我爱怜深情的面容。   我搂住她的背,紧紧地搂住她。我们的身体第一次贴得这样的紧。   “我就是很笨,很笨,很笨的嘛。”钟无盐泣不成声地嘶叫道:“我讨厌物理,我讨厌数学,我讨厌化学,我讨厌生物,我讨厌那些枯燥的题目,它们总是让我心里感到恐惧。可我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强行装出开心的样子,要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喜欢数学,我喜欢物理,我喜欢化学,我喜欢生物’。每天我跨进学校的大门,走进教室的门口,我都感到压倒性的惊慌失措,像是一个孤单软弱的人面对着纷踏而来的千军万马,硝烟密布的战场让我好害怕呀!好害怕……呜呜……我上课时暗示自己,我写题时暗示自己,我下课时也暗示自己,我看见数学老师、物理老师、化学老师、生物老师的时候暗示自己,我对自己说‘我喜欢他们,他们不是我的敌人,我不需要害怕他们,我要好好地学习’,我是蠢、笨,笨到不适合当物理课代表,但为了证明我内心的勇气,我勇敢地竞选了物理课代表,我相信我会逐渐地喜欢上它们的。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很努力地喜欢它们啊。可是我的心里依旧是那么的压抑,那么的难受,那么的害怕。   “我遇见了你,你那么沉着冷静自信的学习状态在影响着我。每次我和你抱着物理作业去办公室,我都觉得你是在保护我,这样想,我就不会害怕走入那个‘恶魔’肆虐的地狱了;每次我和你抱着物理作业回到教室,我就很开心,我又一次成功地克服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我暗暗地发誓要向你学习,我要喜欢上它们。每天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假装着以‘喜欢’的态度去想着它们,然而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你的身上,我在黑夜里看到你写作业时的背影,看到你抱着作业时的淡然,看到你在教学楼下荣誉榜上面无表情、不骄不躁的照片,看到你对我说上几句话时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猜测着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有多少我的影子。我思考着你会不会保护我,像一个忠勇的骑士那样,我想你能不能教我,我相信你是可以教我的,你可以让我喜欢上它们。我相信你可以的。我绝对相信你的……   “但是我没办法以一个整天说不上几句话的同学关系来让你保护我,我怎么能呢?所以,我就向你表白,说我喜欢你,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不知道我是不是别有用心。我用一个恋人的身份利用你,但是你却丝毫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做到的,可是我做不到啊,我根本就做不到啊,我还是无法喜欢上那些公式、方程式、力学分析,我受不了它们,一看到它们心中就会腾起一阵畏惧。我在心里责问自己,为什么我做不到喜欢上它们呢,我是不是很笨?我是不是很蠢?我讨厌这么笨这么蠢的自己。你讲题时脸上的不耐烦让我害怕问你题目,我害怕你说我笨,你说我蠢,我害怕你说这道题目简单,然后用一种轻而易举的姿态就解决了我花上几个小时,甚至几天都解不出来的问题。每当我看到教学楼下的荣誉榜时,我都觉得你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明星,我一个又笨又蠢的女孩怎么配得上你呢?   “我不怪你,我浪费了你的时间,你本就应该对我发火的。可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   钟无盐的泪水打湿了我的毛衣,原本滚烫的热泪渐渐冷却下来,浸入到我皮肤上,胸膛上的凉意让我的心里发酸发苦。她自白式的倾述翻动了我埋藏在心底的情感,我真的太残忍了。我不该对我亲爱的女孩这个样子的,我应该好好喜欢她的,做一个合适的男朋友的。   “爸爸花钱让我进全年级最好的班级,接着又逼我选理科,他威严的模样让我的心就像是被针扎,痛得浑身无力,我感到好绝望。但我一想到你,我有你的保护,就会冒出一丝丝的安慰。每天早上醒来,我对着镜子刷牙、洗脸,我想着今天能看到你的笑容我也就感到开心,想着你会在清晨给我一句好听的晨语,我就会对着镜子咧开嘴笑。每天,我都会给自己一个最好的状态,为了在校园门口遇见你,然后灿烂地给你打一个微笑的招呼。我要你做我忠勇的骑士,帮我抵抗着四周的魔鬼。我想在你的保护之下,感到很放心,感到很安心。”   哭泣声渐渐止住了,但她还是不受控制似的小声抽噎。   我轻轻推开无盐,盯着她漂亮的深棕色眼睛,在她猝不及防之下吻住了她的唇。我尽情地吮吸着她口里的气息,尝到她残留在嘴角的悲伤与痛苦,我贪婪的样子像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奸商,充满攻击性地□□女孩儿的两瓣唇花儿。   此后,我舍弃了大把的宝贵时间来重新经营我与钟无盐之间的感情。   我发觉我是多么地怜惜她,怜惜她,像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贝。   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吗?我自问。   但心底若有若无的害怕开始加快吞噬我理智的步伐。   恋爱多么的美好,怎么能让人感到这么的害怕与惊慌呢?它怎么比学习知识还要难啊?   2   送给姐姐最恰如其分的礼物就是文学书籍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她会喜欢什么。然而我不知道该挑一本什么样的书送给她。   “我帮你吧,我也比较喜欢看书。”钟无盐双手撑在滨江公园锈蚀的铁栏杆上面,眺望着长江对面笼罩在夕阳之色中的城市。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吧?”   “你看长江水面上的颜色,好不好看?”江边的晚风吹偏了她泼墨般的黑发。长江里低沉的货船号子声随风而来,它们开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涤荡开出一层一层倒影,宛如一副生动的画。   “好看。”我脱口而出,但根本无心去欣赏它们,“过一会儿后就会消失了啊。”   “它会存在过。在你的心里,在我的心里,说不定就会是个永远。”   我听不懂她在讲些什么。“是不是每个爱看书的女孩子都喜欢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不是。”   “我觉得是。”   “真的?”   心中完全没有什么关于“课外书”的主意,我又不想去了书店后随随便便就在书架上拿下一本来。同时,我还要计划出怎么将礼物送到姐姐的手上的方案。如果坐火车去,得花掉我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还不得不等到第二天才回来,也就是说,我必须得在外面过一次夜。如何说服父母呢——我对能说服他们不抱有任何的希望。无论是学校那儿、父母那儿我都过不了关。   还有个问题就是钱,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来承担我的交通费和住宿费。我可以向铁二哥借钱,但自从上高中以来,我和他在不同的班级上课,接触得少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偶尔碰见也就仅仅止于一两句可有可无的聊天,怎么能让我再厚着脸皮去向他借钱呢?   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钟无盐借钱。我不知道她是否有钱,但就平时的表现来看,她的样子俨然是一位千金小姐。或许我该向她借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在心里说服自己,而且我只是“借”,以后会还给她的。但男人的自尊心使得我无法开这个口。   “你的钱够了吗?”她像是知道了我的想法,开口问道。   “不够。你能借我点吗?”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多少?”   “两百。”   “加上你自己的,两百也不够啊,一千吧。”她的笑在两道泪痕里闪闪发亮。   “一千我绝对用不完的。”   某个淫雨霏霏的周六,我和钟无盐去书店买书。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头顶,绵绵的雨丝劈啪啪地包裹在周身,我们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积水,然而溅起来的雨还是打湿了裤脚与鞋面。   她向我推荐了威廉·毛姆的《人生的枷锁》,自己则买了一本钱钟书先生的《围城》。   “你应该在扉页上写一句话。”她请我在书店的咖啡吧里喝咖啡。   “写什么话?”我端起精致的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还在冒热气的深棕色液体。“哇……好苦呐!怎么这么苦啊?”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她哈哈大笑着望着我的窘态,“你的样子太好笑,皱起来的眉毛特别好笑。”   这女孩儿的笑声吸引来不少埋怨的目光,都用一副谴责的神情看着她。我嘘了一声,钟无盐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止住,偷眼看了看周围。   “书店里开一家咖啡馆,可真够奇怪的。”我往前倾半个身子,小声说道。   “你有一双专注的眼睛,专门发现问题之所在。”她也小声回应我,同样凑近来。   她的这句调侃让我红了红脸,我觉得她是另有所指。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我很是尴尬,立马缩回了脖子。   “其实吧,你想写什么都行,一般都是些祝福之类的。”钟无盐一手拄着下巴望着我,一手捂着杯壁暖着,“但理应写一句有内涵的、有寓意的话。”   “理应……”   “应当如此,不然就浪费了送书的意义了。‘送书’可是一件很高尚的行为。”她认真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流萤沉默时看书的时候。   我挪开咖啡杯子,拆开书的封皮,打开第一页,瞬间扑面而来一股新书的油墨气味儿。在我脑子里徘徊不定的是那些奇妙的公式,没有一句有哲理的话自动跑到我的笔尖上让我下笔。   “你写不出来?”她凝视着我。   “写不出来。”   “那我帮你写!”无盐从我手中接过书本,然后从笔袋里拿出了一支钢笔,捏在手里开始思索着。   “怎么,你写钢笔字吗?”闪闪发亮的金色笔尖儿上面还残留着浓黑的墨汁儿。   “不可以吗?”   “不是,只是从没有见你写过,有点惊讶。”   钟无盐在草稿纸上胡乱画了几笔,像是确认钢笔出不出墨水。“我晚上无聊的时候就会练习写钢笔字,这样可以让我静下心来。从初中开始以来,从楷书到行楷,再到行书,写了二三十本了吧。我写的钢笔字还不错哦。”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我的名字,三个小巧的黑色楷体字赫然跃上纸面,使得原先驳杂的草稿纸因这三个字变得珍贵。   “的确写得很好看呢。”我没有吝啬我的称赞。   “可惜啊,高考时不让写钢笔字。”   “怎么?”   “开学第一天,我在本子上练习写钢笔字来着,班主任看到后说以后不要写钢笔字了,高考不能用钢笔,让我从现在就开始改正过来。哎呀,话题一下子扯远了。”无盐又开始思索起来。我也在心中想着一件事情。   蓦然,她提起笔低倾着头开始认真地在扉页上滑动着闪亮的笔尖儿,优美地游走了一分钟,三行行楷字跃然纸面,像是三排南飞的大雁,映衬在白云里间。   “我们一个肩膀上扛着法律,另一个肩膀上扛着道德,行走在人生的路上。”   我看完这句不清不楚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字写得很好看,但这是句什么话?”   “我自己想出来的!怎么样,厉害吧?”她扬起脸为自己邀功。   希望她不会介意。一阵沉思束缚住我,我作下莫大的决心又喝了一口味苦的咖啡。   这次是一大口,是很大的一口。以至于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惦念着这种苦味,它也成功地施展出了它的魔力或是诅咒,让我经久不忘。   ☆、自卑里的勇敢   1   在放寒假前,李希柘决定买个礼物送给谷雨。礼物似乎是追女孩儿的必备把戏,它的地位等同于玫瑰在恋爱中的浪漫。   谷雨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九,他没法在这天穿越半个中国去给她送生日礼物,也不能保证快递能准时送到她的手中,所以他决定提前表示自己的心意。事实上,寒假里他还有其他的事情——他终于想出了自己的两个刀名,两个绝绝对对适合他、而且他也很喜欢的刀名。   由此,买礼物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李希柘放大成了这几天来生活的重点,他一直在纠结着买什么:围巾、衣服、口红、抱抱熊、零食或者手提包包。他不知道送一件什么样的礼物给心爱的女孩儿,而且关键在于配不配的问题,这有点讲究。这个杀手甚至在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让他纠结烦恼过,想一个问题想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丢魂落魄。   于是他决定找一个帮手来出出对策。他向李娟发出了友谊的邀请。   他约她平安夜那天晚上一起出来吃饭。因为谷雨的平安夜之约早被人提前预定了。   手机上这条暧昧不清、措词风趣、含春带笑的短信撩起了李娟的惊讶、欢喜和慌张,它们先后溢于言表之上,随即内心更是潮涌起一阵又一阵翻天覆地的复杂情绪。她那早已被丘比特的利箭射中的心,此时似乎寻到了一个契机,从而主动将真正的伤口暴露在了室友的面前。   女孩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在以前的日子里,也只是处于含含糊糊、不明不白的状态,对室友也只是宣称为“朋友关系”。   “他约我平安夜一起出去吃饭。”李娟虽然极力控制着激动,但说出来的语调还是暴露了。   短信是她在上晚课时收到的。她选了一门《世界哲学概论》课,为了修满学分而选的这门课,还听说这门课期末没有考试,只要交一篇哲学方面的论文就可以了。“选课”这件小事吧,也不知道是她的运气好呢,还是纯粹是选课系统的概率作祟,她成了班上唯一一个选中这门课的幸运儿。   老师是一个老教授,自此便知“幽默”、“风趣”、“诙谐”等词语便成为了这门课上希腊英雄和君王眼中的“金羊毛”。所以,能非常认真听他讲解哲学的学生少得可怜。可能这便是哲学的悲哀之处,或者说,这就是哲学的伟大之处。   李娟坐在中间位置——既不靠前,也不挨后;不会被老师特殊照顾,也能恰如其分地看上几眼——写数学作业。她平静地打开手机查看短信,莫名激动地仔细看了三四遍。接下来的时间里却是无论如何都写不进去作业了,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老教授灰白的表情上,心不在焉地听完了课后,立马收拾好书包赶回宿舍。   外面徐缓吹拂的冷风使得她打了几个冷颤,迈开双腿疾步前行。   “难道他是准备向你表白吗?”室友问道。   “不知道呀。”李娟听到“表白”这个词语,内心顿时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慌张。一时之间,思绪繁杂:要是李希柘在公共场合向她表白,她该怎么回答他啊?回答是,会显得自己不矜持;回答不是,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会很让人害羞的。她肯定会羞得脸红彤彤的,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光是想起,就让她浑身爬满了不自在,但心中明显的期待只能被自己制造出来的苍白谎言覆盖。   “娟儿,你喜不喜欢他呀?”   “呃……有点……喜欢吧!”她憋红了脸,在室友们的嬉笑声中,轻声回答道。   “那就简单多了,你打扮漂亮一点,然后去见他,他绝对会着迷你的。”   “可我不知道怎么打扮才能漂亮。”李娟的心窝窝里藏着一块放置“自卑”的空间。   宿舍四个人里就她一个人的相貌差强人意,刚上大学那会儿还不在意,觉得自己经过高三这么艰苦卓绝的一番努力才考进了一所名牌大学,应该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学习。然而,往后没多长时间,她便发现大学原来不仅多姿多彩,还稀奇古怪,她被动地接收了一些“奇闻异事”后,原本在心底扎下根的学习激情仅仅只是长在泥土表层,风一吹、雨一打就歪倒在了路边,任人踩踏。   班上的男生在背后议论女生的长相和身材,她听见男孩儿们的“实话实说”——李娟脸上痘痘多,长得不好看,身材还有点胖,胸也小。“关键是脸,她的那张脸谁亲她谁就会吐,保证是这样的。”、“她的名字也不好听啊!”……从此这些话便在她的记忆之中染上了一笔,随着往后自己时常提笔涂画,以至于在心中就留下了“脸很丑”的标签。   每天看到室友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走去上课,她心里可羡慕了,羡慕她们的脸,当然嫉妒的也是同一样东西。有时候,她甚至埋怨起父母为什么不给她一副美丽的面孔,每每想到这点,她就觉得父亲母亲的长相是她难受的根源,也不再觉得父亲的爱如山般深沉而雄浑,母亲的爱似水般柔弱却坚定。为了避开和室友走在一起而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上课都是一个人早早地去,下课一个人迟迟地回。就连周末去食堂吃饭,也很少和她们一起。   镜子是女人自信的根源,是她自卑的祸害。李娟在厕所的镜子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一张脸,发现脸颊上、额头上的青春痘异常嚣张地霸占在侵占而来的领地中,她的心里总是会升起一股愤怒,然后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颗一颗地挤出痘痘里的脓。她想起曾看见她们和男朋友一起手挽着手散步在校园里的湖边,拥抱在常春藤的大楼前,手指上就会加重力气,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一点一点地将里面可恶的白脓挤出来,直到流出来的只有鲜红的血,才罢休。   等到她心满意足地打败了敌人,却也使自己受了伤痛,脸上多出了一道道的指甲印,还有一点一点的小疤痕。   化妆品是女人自信的资本,她也期待着从化妆品上找回强大的自信心。她在醒来睡前花掉一两个小时用进口的洗面奶洗脸,然后涂抹上各种针对痘印的乳膏之类的东西,每天在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仔细观察自己的脸有没有变化,痘痘是不是变少缩小了?痘印是不是消失变淡了?肌肤是不是比以前更水润光滑了?她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自己变美的那一天,就像丑小鸭变成美丽的白天鹅那样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但是,痘痘们还是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来,晃悠在人类最不需要遮挡的地方。这青春期的罪魁祸首使得多少少男少女们烦恼不休,间接引发了自卑羞愤的狂潮。   “丑姑娘”的善良是一个无法掩盖的闪光点,李希柘无意间与她成为了好朋友。但她却不止想成为朋友。   她喜欢和李希柘一起在校园里散步,慢悠悠地散步,像情侣,沿着南荷湖的石子路,走在柳树垂下的枝条绿叶里。他们两人已经闻过金桂、银桂浓烈醉人的香味儿,她想在来年四月樱花绽放的季节里让他给她拍照,一起坐在木椅上看淡薄淡薄的流云。是的,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喜欢上那个迷人的男生了。李希柘第一次在道谢时对她笑的那刻,她觉得他的笑容特别的好看,尤其是一双灵动的眼睛,浅浅的眼眶里仿佛挡不住流出来的笑意一样,挂在了眼角眉梢上,接着便流满了男孩的整张脸。   如果李希柘是我的男朋友就好了!她总是这样幻想,在深夜睡不着觉时,在听课无聊发呆时,在看到其他情侣依偎在一起时。她幻想着挽住男孩子的手臂逛校园的樱花小街、桂花广场,累了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一起分享冬日里暖暖的阳光,他们甚至还可以亲吻,亲吻在春风里。她非常好奇与恋人初吻的味道。   “我们可以帮你啊。”   2   下午三点钟,李娟洗了一个长达四十分钟的澡,然后哼唱着歌儿对着镜子吹干湿湿的头发。她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任凭室友的手在她的脸上碰触涂抹。等她睁开眼睛,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确实美多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到了晚上六点钟,她换上一件粉红色的毛衣,外面穿上一件带花白色的齐腿衣服,系上室友的围巾,最后还戴了一顶时下流行的可爱帽子。她在室友的鼓励声中踏出了宿舍,走下了大楼,心脏开始在胸腔里作怪作乱,随着她一步一步地接近李希柘,那莫名突兀起来的紧张越来越强烈。她深呼吸着强行压制下去,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留意着路上行人的目光里是否含着别有韵味儿的意思。   六点半钟,她来到校园门口。   李娟站定在龙飞凤舞书写着学校名字的条形石刻旁边,另一边是不知名的藤草,她靠近阴影之中,一个一个审视着周围人群的身形,搜寻李希柘可以点亮黑夜的笑容。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呆滞、太学究,她特意取下了平时戴的近视眼镜,所以她不得不眯缝起眼睛努力又努力。朦朦胧胧昏暗的四周里,没有找见李希柘的身影,来来往往都是陌生的脸孔和表情,听到的尽是些不痛不痒的言语轻谈。   如果他没找见她,他会给她打电话的。李娟移步到一棵树下以避让开穿梭来去的青年男女,她耐心地等待着,等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消失不见。   夜晚的冷风不断侵袭着她孤寂的身影,她只感觉到脸上被风吹得冰凉冰凉的,鼻子里有点发痒,似乎要流清鼻涕了。   在他的面前流出鼻涕,样子会很难看的。她提起手提包——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冰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她将通红的双手曲在嘴巴前,接连从喉间呼出几口热气暖一暖冰块似的手,然后拿出一包纸,抖动着艰难抽出一张,展开,对折,擤鼻涕。   声音很难听也很响亮,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总好过在他面前擤这恶心的东西强。   事实上,她并不感觉到十分的冷,只是手太敏感脆弱了,因为它们离心脏太远。她只希望自己精心花了三个小时打扮的样子没有白费,若是能让李希柘的眼睛里出现惊艳的神情,她会感到很开心的。他的笑容真的让她很着迷。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在冷风里,她急切地打开包,然后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她说话时嘴唇连续哆嗦了好几下,电话那头好像没有听出来。   “喂……我到了啊。嗯,是啊,在校园门口呢。”   “好的,不用着急,不用着急。嗯好,拜拜。”   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病态的情感如此折磨着她的躯体,她却心甘情愿地甘受折磨,是她太伟大了啊。   等两个人见面时,快要到七点了。可怜的姑娘在寒冷中等了几乎半个小时。尽管如此,李娟还是给了他一个僵硬的微笑,然后跟在李希柘的身后走。   他怎么能理解这个笑容的深意,尽管他曾深有体会,处在另外一种境地上,也变得盲目不堪了。   “实在是对不起啊,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李希柘回眸一笑,语气中的歉意并没有显得很真诚。他为了多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待一会儿而忽略了喜欢自己的女孩儿,让她也多待了一会儿。   “没关系,没关系。我没等多长时间,我也是刚到一会儿,六点五十才到的。”李娟双手提着包,通红的手还暴露在刺骨的寒冷之中。她从侧后面仰望着李希柘,发自内心由衷的说道。   身前这个让姑娘倾心的家伙丝毫不在意地一前一后交换着脚步的顺序,这个混蛋好像并没有留意到李娟时不时地在吸鼻子,却没心没肺地自顾自地在人群里穿梭自如得像一条游鱼。   可怜的女孩儿都来不及擤鼻涕——又恶心又恼人的东西从鼻孔深处钻出来——她只得吸一次,再吸一次,接连吸下去。凡是感冒过的人都知道流鼻涕的窘迫相有多难看,吸鼻涕时是多么的让人有失风度优雅。女孩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如何尽量加快步速跟在他的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上,还得闪避过迎面而来的人流,也避免不了磕磕碰碰。   他们来到一家火锅店前。李希柘径直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进去了,李娟小跑几步,但还是没有赶上被推开的门而挤进去,她被弹回来的玻璃门撞了一个趔趄。站稳后,她腾出一只手来,使劲向里推门——瘦弱的女生哪来的力气推开门,娇弱得都拧不开瓶盖。还没恢复体温的手抗议罢工,残留下的些许力气不足以撼动面前的这重障碍。直到站在门里边的年轻服务员注意到了门外姑娘的难处,赶紧上前几步从里面拉开了门。   “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没注意到。”服务员带着十足的歉意说了一句。   “没关系。”李娟僵硬的嘴角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来,接着急冲冲地跟上前面的李希柘。   “大冬天的,只适合吃火锅。”李希柘笑呵呵地说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呢。吃火锅可以让身体暖和暖和。”   坐在温暖的店里,李娟将包搁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将双手揣进口袋里,她并没有脱下围巾、摘下帽子。在等待上菜的这十几分钟里,她的手掌恢复了原来的白皙的颜色,知觉也重新蔓延到了手指上,然后她摘下帽子和围巾放在一旁,在踌躇了片刻后,又起身略显扭捏地脱掉了外衣。她把手肘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努力挺起微微隆起的胸脯。   透过火锅蒸腾起的雾蒙蒙的水汽,她偷看着李希柘,每次都是假装不经意地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然后又刻意回避掉他对视而来的目光。她特别想和对面的人说说话,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讨厌的清鼻涕又流了出来,她赶紧从桌子上抽出几张纸,将头扭到一边,捂住鼻子,竭力不发出声音地擤鼻涕。   李希柘看见李娟顶着一个红红的鼻头,感到很滑稽可笑。似乎是读懂了他笑容里的意思,李娟尴尬地赔笑了两声,用卫生纸擦拭着鼻翼。   “我们也算是好朋友了吧?”李希柘放下手机,开始往沸腾的火锅里夹生菜和牛肉卷。   “是啊。”   “今天要感谢你经常陪我一起玩。其实我想干几杯的,但估计你不喜欢喝酒。”   “我可以喝一点。”   李娟第一次喝啤酒,怪异刺激的味道让她很不喜欢,但她和李希柘在碰完杯子后,还是喝下了一大口。   啤酒的味道着实让人胃腹难受,却赶不上李希柘接下来的话,它更让她难受。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我想买一个生日礼物送给她,但我不知道应该送什么礼物才合适,所以想请你帮帮忙,给我出出主意。”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男孩对面的女孩脸上慢慢僵住的笑容。   她将目光下移到碗里,夹起一片菜叶嚼着,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眼中被冷风吹灭的浪漫蜡烛。自己调配出来的油碟尝起来有点怪异,令她心烦意乱的程度却远远不及震颤中的思绪:他喜欢一个女孩,不是她。她的心仿佛漏跳了一两拍。   好残忍无道的隐形拒绝啊!   李希柘自然晓得李娟很伤心,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没喜欢过她,他不能在追求谷雨的时候,同时牵引着另一个女孩的感情。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但年轻人在爱情的观念上只认唯一。   他心生怜悯的为眼前丧失色彩的姑娘夹了一块熟透的牛肉。“多吃点肉,别委屈了自己的舌头。”   一个杀手怎么能心生怜悯呢?   “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她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原先预备下的活跃与欢悦,淡默地回答使得李希柘接不下去话。   毫无疑问,这顿火锅吃得沉闷,我们的女孩子只简单吃了一点菜。李希柘这个家伙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消灭了剩下的所有菜,偏偏一个人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当他走出店的时候,撑得甚至都推不动玻璃门了。   在经过一个卖苹果的小摊时,李希柘买了一个十块钱包装得很精美的“平安果”,当他递给李娟时,她愣愣地接了下来,不言不语。   在小贩的眼里,他们是一对闹了矛盾的小情侣,在冬夜里尽早卖完苹果后回家过生活。李希柘有些忧心,随即他不自禁地伸出手为她笨手笨脚地整理了一下围巾,结果越整理越难看。   凝视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子脸上的尴尬窘迫,李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清鼻涕,喷出在自己的嘴唇上,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李希柘拿过她手中的卫生纸,抽出一张,然后给她认真地擦着鼻涕。   他真的是一个“男朋友”。   李娟当下做了一个“等他”的决定。   ☆、黑暗里的怪物   1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沉寂安静的卧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伴着明亮了大半个房间的灯光在悄无声息地思考:头脑中纹路清晰的思考和笔尖触在白净的纸上沙沙沙的写字声犹如脚踩在沙地上,被试卷上的一道道已解决掉的题目揭露出来。   初春的夜晚还没有丝毫的活力,不像溽暑里余留下的热情,楼下的花园里总会有“不眠者”们用欢快的嬉闹声应和着。我甚至都不会觉得我是囿在其中。   沉思的间隙,隔壁父母卧室里妈妈接起电话的声音强行钻入我的耳孔,我听到熟睡中的爸爸口鼻扯出的鼾声随着妈妈接起电话的声响戛然而止。紧接着,妈妈说话的声音就变得模糊,像是嗓子里堵着一团棉花,随之,细听之下,察觉出她是哭了出来。爸爸先是小声地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再然后就是一句声音大得出奇的愤怒的脏话。我仿佛感觉到桌子上的炽白灯光闪烁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一个电话让这个平时冷静沉着的男人如此失态?   数学试卷上娇媚入骨的“圆与方程”的题目无论怎样地搔首弄姿都勾不起我的兴趣了,我注意到爸爸妈妈在房间里起床的声音、窸窸窣窣穿衣服时的摩擦声、打开抽屉拿东西的响声,然而更清晰的却是妈妈呜咽着的哭泣声。   台灯刺目的光打在我的试卷上,反射到我的眼睛里,耀得眼睛生疼,不得不闭合上眼睑用手揉搓了一会儿。我留意到右手握着的中性笔在洁白的墙上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还有堆在书桌上面的教科书、资料书、试卷等,同样模糊地投影下了一大片阴暗。心中说不出有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今晚怕是再也没有心思继续写作业了。   当父母打开房门时,我向后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在背后叫住了他们。   “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么晚了要去哪儿?”母亲哭得好伤心,眼泪涟涟,她哽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父亲脸上的愤怒尤其明显,来不及掩饰就被我眼睛抓捕到了。由此,我将目光投在爸爸的脸上。   “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写作业吧。”爸爸强行压下的愤怒使我听见的话语显得特别的别扭。   “那你们是准备要出去的吗?”我疾走跟上几步,看见他们俩在玄关处穿鞋了,急切地问道。   “我们要出去一下,估计明天才会回来,但回来的具体时间不清楚,可能最迟是晚上,我给你一百块钱,明天你就自己在外面饭馆里吃吧。”爸爸穿好皮鞋站在门口,从冬衣内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百块钱递给我。妈妈正在费力地穿鞋。   我没有接下那一百块钱。有什么事情能让两个大人怎么着急?我想到了死亡。难道是爷爷或者奶奶突然仙逝了吗?我在心中猜测。然而很快我就放弃了这种想法,至亲至爱的逝世带给儿女的不应该是愤怒,毫无理由是悲伤。而且,母亲也没有足够的亲情或是爱为自己的公婆流下如此多的泪水。   隐隐约约之间,我猜到了是与姐姐有关的事情。   “爸爸,告诉我吧。”我用希求的目光望着父亲。   “你别问这么多了好不好?你回去写完作业后,躺下睡觉,明天好好去上学好不好?你管这么些干嘛!有什么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的,不要你一个小孩子来操心,我们已经够烦的了,你就别这样使劲地问了,行不行?”妈妈突然站起身来,眼中满是哀求的神色。   她说话的语气加重了好多,以至于也让我听到加重后的语气产生了不耐烦,不耐烦他们有什么大事情不告诉我,而我作为家庭的一员,有权力知道。我从没听到过她这么对我说话,心中冒出来的不仅仅是惊诧,还有一股难受。   我是他们宠爱的孩子,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我?我甚至冒出他们要丢弃我的念头。但显然这太荒唐了,我当然竭力否定。于是,难受点着了我的愤怒。   “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我必须要知道!”我蓦地大声吼了出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刚刚熄灭就被我吵醒了,颤颤巍巍地亮着。   突然爆发出来的吼叫吓坏了两个人。母亲一直觉得我像她,性格好、脾性好,温柔得像是一个儒雅的白净书生。她一直很中意我的表现,常在人前夸耀以她为蓝本创造出来的骄傲作品。而父亲的脾气犟得宛如一头牛,好像只有妈妈能牵住他鼻孔里的绳索,降住他。我见过他在爷爷奶奶面前固执起来的模样,大概和现在的我一模一样。   他们俩愣了一会儿,然后妈妈继续哭哭啼啼地说道:“是你姐姐,你姐姐她,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涌出来的泪吞噬了。我猜不出来妈妈没说完的意思,但我知道是不好的事情。   “她怎么啦?”我着急地问她,一颗心突然像是被一只手给狠命地攫住了。我紧张地瞪着眼睛,脸上的表情逼迫着柔弱的母亲说出接下来的话。“我姐姐她怎么啦?说啊!”   妈妈只是放声哭着,说不出来话。   “她怎么啦?我姐姐她怎么啦?说啊!”接连几句大声吼出来的话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没心思考虑这样大声说话是不是会冒犯到父母,心里只是想知道关于姐姐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情能让爸爸这样的愤怒,妈妈这样的泪如雨下?   “她,你姐姐她,被人糟蹋了。”爸爸犹犹豫豫终于说明白了话。   我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过来“糟蹋”是什么意思,等想过来后,好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我愤怒地咆哮了一声:“我□□妈的,是哪个王八蛋?是哪个王八蛋!”   今晚我给父母带来的震撼想来不小。我的脾性隐藏了十六年,终于在这时候爆发了出来。手中拿着的一支笔被我掰断了,扔在一旁。   “我也要去。”此时我自然明白他们是要去干嘛,当即替自己做下了决定。   “不行,你明天还要上课……”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凶狠地顶了回去。   “我要去!”   父亲的脾气也被他亲爱的儿子给降住了,也可能是他已经无法下手打自己已经长得比他高的孩子了。难怪父母的爱被无数人称赞得那么伟大。   “我要去!”我看到父亲脸上闪现过的一丝惊恐,我真的吓到了这个男人。   于是,我将声音放低了不少,但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我迅速跑回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换下了睡衣睡裤,然后穿好鞋子,催促着落在后面的父母。   2   在车上,我反反复复地想着姐姐是怎样哭着给妈妈打电话的情形?怎样语不成调地诉说着自己的事?越想我心里就越是气愤,也越是心碎。我思考着见到那个混蛋后,一定要在他的脸上来上几拳。妈的,一个禽兽!   妈妈拨通了姐姐的电话,我在后座里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姐姐在电话那头嘶哑的声音。妈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就被我探身从耳旁粗鲁地抢过了手机。   “姐——”   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秒钟后,突兀而起撕心裂肺的哭泣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三年多前的场景。我捏着手机只是静静地听着,我气愤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盯着快速倒退的路灯,暗地里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别哭了,等我。”她哭了能有多长时间?十分钟?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我在她抽噎时说完这句话后挂掉电话。   呆愣地盯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漆黑景物。原来黑暗中确实藏着怪物,稍不防备就会被咬一口。它竟然咬了我亲爱的姐姐,我怎么能原谅它。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妈妈也带着泪痕睡了过去。等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麻麻亮了。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后,我内心的愤怒少了许多,妈妈也没在哭了,只是一双眼睛明显看得出来红肿着。笼罩在一家三口人头顶上的阴云是那样的消沉。   我们在学校里的一处木椅上找到了姐姐。她就那样蜷缩着抱住双腿坐在上面,将脸埋在大腿上,等了一夜她的三个至亲至爱的人。   姐姐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见到我们之后,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汹涌得好似奔腾不休的黄河水。   母亲赶忙坐在旁边抱住自己心爱的浑身冰冷颤抖的女儿,爸爸脱下衣服盖在流萤的身上,拿过她的手机,翻出电话簿给辅导员打电话。我和爸爸是两个忠诚的守卫,保护着中间两位公主。   突然之间,我的愤怒消失不见了,看着流萤凌乱不堪的头发和撇着嘴唇流泪的样子让我心中好不怜惜。镇定地样子连我自己也感到害怕。   上午八点多钟,我和爸爸在学院大楼前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辅导员,他的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孩。用屁股想也知道是那个混蛋。   杨辅导员快步上前,将我们请进了他的办公室里。爸爸问他的父母为什么没来。杨导说他的父母离得太远了,说在电话里解决。   “去警局解决吧。”我原先想打他的冲动一下子就消失不见,这是理智的作用吗?我仔细盯着一旁这个叫张超的男孩,他的脸上甚至都没有后悔的迹象。没想到这个家伙干下了犯罪的事还能如此淡定自若。   “她是自愿的,我们是自愿发生性关系的。”我的话让他浮现出一丝慌张,他连忙极力为自己辩驳道。   爸爸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年轻人害怕父亲打他,立即闪身躲在了杨辅导员的身后。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让我看起来极其生厌,像一只缩在洞里的臭老鼠。   “我已经听流萤说了,既然我女儿说是被强迫的,那就不可能是自愿的。我们还是让警察来解决这件事情吧。”爸爸掏出手机,想要拨打110。   那个满脸肥肉的家伙赶忙上前压下父亲拿电话的手,口中不停地劝诫父亲要冷静。   “苏先生,你要冷静,冷静啊。他的爸爸说这事儿私下里解决,犯不着闹到警察局,麻烦别人了。”   “我的女儿被……被这个王八蛋糟蹋了,你让我怎么冷静。”父亲指着张超,气势汹汹的样子让他有点惧怕。   “我理解,我理解你,但他的爸爸张先生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想让他去牢里待几年。他爸爸已经对我说过了,让我在中间协调一下,私下里解决就行了。”   “他只有一个儿子,犯下了罪就不用担责吗?行啊,私下里解决,砍他一只手,就这样解决吧。”爸爸说出来的话不仅吓了我一跳,还使得另外两个人愣住了。   “苏先生说笑了哈,”这个满脸堆着肥肉的胖子干笑了几声。“他爸爸的意思是用钱补偿你们……”   “我家有钱,给你们一点钱就行了。”那个小子提起钱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由钱而生的底气抬头嚷了一句。   “你别说话!”辅导员回头责骂他一句。   “什么狗屁钱,这事儿是能用钱补偿得了的吗?”我在一旁的插话让辅导员皱住了眉头,好像我这个愣头小子不该这么轻言诳语似的。他只是不理我,转过脸看着我爸爸。那意思很明了。   “不能用钱解决。”爸爸说道,但语气里的强硬态度软弱了一截。   显然杨胖导员也注意到了父亲口中前后语气的变化,见缝插针地说道:“张先生说用五万块钱……当然了,要是苏先生觉得这点钱不够,还是可以商量的。”   “滚你妈的,还商量,你怎么不说交易呢,草尼玛的。”   “别插嘴。”爸爸用威严的声音吼住了我。的确这种事情得父亲出面,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我将“正义”压在了父亲伟岸的身体上,期待他的决定举止不会辜负我们。   胖辅导员似乎很满意。“苏先生怎么想的呢?”   “关系到我女儿的贞洁问题,你们用五万块钱就能解决吗?”爸爸的愤怒有点力不从心。   “苏流萤都不是处女,你还想要多少钱?”   张超的这句话让爸爸呆怔了一会儿,随即他吼道:“这跟是不是处女有关系吗?老子给你几下,妈的。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教出了这样一个混蛋儿子。”爸爸快步上前两步,扬起手作势要打那小子,却被稳如磐石的辅导员给拦住了。   幸好妈妈和姐姐在宿舍里。   “苏先生,你冷静一下,冷静啊!小孩子说话没头没脑的,你是一个成年人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就事论事行吗?学校里也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要是让全校知道了,你的女儿以后还怎么能抬头挺胸地去上课,你说是不是?我想你也知道,人家女生经历了这种事情,心里多少都会留下点阴影的,要是这件事情再闹大了,被你女儿的同学、朋友啊以及一些认识的人知道了,那就更会加重苏流萤心中的阴影了,是不是?这样的话,往后就不利于孩子接下来的生活,还有孩子今后的内心健康。你仔细想想看吧,要是这些理由都还说服不了你,那我也没办法了,那我们就去警察局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得多考虑考虑你的女儿,一切都要为她着想。”   爸爸被死胖子的话动摇了,我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好一会儿杂乱不堪的情绪,他好像被这个胖子一张嘴里的“情理”压倒了。他在思考了一阵子后试探性地说道:“行,我们就私下里解决。但我要十万块。”   “爸爸,你不能这么做……”   “好的,苏先生,你为了你的女儿做了一个好的选择,你把银行账户写下来,我们马上就去给你打钱,另外,考虑到你的女儿,学校里决定给她暂时放假一个月,你们可以把她带回家好好劝导劝导,安抚安抚她,注意别让她心里出现了什么毛病,我想做父母的应该是很清楚的。”我的话被辅导员一串连珠炮的声音打断了,听起来就像庆祝胜利的鞭炮响。   惊讶先出现在了父亲的脸上,之后便是痛苦。他估计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答应了他提出的“十万块”的要求吧。我失望地看着他,却无力去争论、去改变。   事情被解决得很快。当天下午三点,我们帮姐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开车回家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我的心中久久不能释怀,那个混蛋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被饶恕了呢?我也第一次看见屈服在金钱之下的头颅,还是我父亲拿自己女儿难以启齿的被强迫的事情换来的钱。   响亮的一耳光抽得我昏头转向,脸上留下了深深的五指红印。   于是,在回到家之前,我就决定用我的方式来真正地解决这件事情。   3   这几天来,我上课完全没有心思听讲,写作业也集中不了应有的注意力,和无盐在一起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晚上下了自习课,我急匆匆的与女朋友道别回到家,反坐在书桌前瞅着姐姐看书,姐姐在状态好一点之后就开始沉浸在书本中。就她的表现来看,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不堪,那件事情似乎对她的影响也不大,只是精神上还有点沉闷。但也有可能是我们查看不了她内心留下的伤疤。   我把买给她的书送给她,她很自然地就接下了生日礼物。我们甚至都没互相说一句“生日快乐”和“谢谢”。   流萤生日的前一天早上,我拿走她的手机和钟无盐借给我的一千块钱坐上了一辆去省会城市的大巴车。我在背包的书本里夹藏了一把从家里偷出来的水果刀。这个行为有点讽刺,但我顾不了那么多。   他应该付出代价,爸爸的解决方式让我从里到外感到不满,那么就让我自己来解决它吧。   下午一点多钟,我用姐姐的手机发短信将张超约了出来,在学校的一处偏门地方,我们再次见面了。他先是有点惊讶,然后就是不耐烦。我和他谈了几句小孩子似的愚蠢话,大致就是让他付出代价,他讥笑我是一个小屁孩,无知又无畏,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我被他的这种态度激起了怒火,颤抖着手掏出藏在包里的刀,然后握着刀柄,捅了过去。   但这个可恶的家伙好像早有防备,而且他不仅比我生得高大,还比我结实。他迅猛地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将我手中的刀夺走,扔进了草丛里。紧接着就是带着一脸的愤怒对我一顿拳打脚踢,我毫无招架之力,躺倒在地上,承受着一拳一拳、一脚一脚地攻击。浑身疼痛难耐,我本能地蜷缩起身子在地上叫唤□□,鼻子口里冒出了鲜血。   “老子就是□□了你的姐姐,你能拿老子怎么样。等你姐姐来上学了,老子以后照样□□她。”那个家伙蹲在我面前,背后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只有缕缕白云点在其上。他打了我一个耳光,又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感到我的脸颊已经肿起来了,火辣辣地疼。“老子原先还以为她是个处,结果你妈的早就被人干过了。但老子还是干得爽,你姐姐怎么挣扎都没用,反而让我更加兴奋。给你说,你等着瞧,你们一家子还会来的,到时候,我让你的姐姐当着面说是她心甘情愿的。”   张超说完后,站起身来,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踢了我一脚。   喉咙里涌出干干的低吟,我躺在地上,吐出一口混合着口水的血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胡乱用满是泥土渣的手抹了一把嘴角。   “我干你妈的。”我大吼一声,从背后使劲儿踹了他一脚,然后趁势骑在他的身上给了他几下子,但他很快就挣扎着推倒我,然后翻身骑在我的肚子上,开始抽打我的脸。我死命地挣扎,抬起两条腿踢他的后脑,他吃痛之下被我从身上颠下去,随后我们俩就扭打在了一起。   很明显的事实是,我打不过他。但我不管不顾,想着无论怎样也得让他流血挂彩,咬着牙齿,手脚并用地与他打斗,尽量找回流萤受的委屈。   不知什么时候他没有再抵抗了,而此时,突然大肆流出来的鲜血吓住了我,我停下后,骇然盯着从他胸口不断涌出来的猩红的热腾腾的血,吓得我惊慌失措推开他,惊惶不定地远离在逐渐在地上扩散的血流。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只记得我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然后怎么就出血了呢?我手中并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敞开伤口如此血流如注的凶器,那把水果刀还在草丛里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猩红的血喷溅了不少在我的身上,我惊恐地看着他快速地死在了我的眼中。我来不及多想,赶紧爬将起来,迈开不稳的步子,拾起书包跑掉了。   他不是我杀的,我都没有刀,怎么能杀掉他呢?理智不断冲刷着我的头脑,让我清醒了不少。我脱下沾染成鲜红的外衣,随手扔在了一旁,然后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抹在溅在裤子上、鞋子上、以及手上、脸上的血。   我没想到要去自首,因为人不是我杀的。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   晚上十点多,我一身狼狈地回到了家。为了不引起父母的注意,我事先向班主任请了一天的假,回来后,也一直在外面待到平时正常回家的时间。   这个点,父母都已经睡下了。我打开门,桌子上的饭菜仍然在冒热气,是姐姐几分钟前给我准备好的夜宵。我打开卧室的门,她看见我的狼狈相,并没有大惊小怪。   “去洗个热水澡吧,”姐姐放下手里的书,我看见书的封面上“人生的枷锁”五个字。“夜宵你吃不下了吧?洗完澡就睡觉吧,明天我会给你洗干净衣服的。”   我浑浑噩噩拿上内裤和睡衣睡裤,在出去之前我听见她对我说:“这本书不错,我很喜欢。”   姐姐扬起手中的《人生的枷锁》,向我微微笑着。   我由衷的开心,也回报了一个真挚的微笑。   ☆、神明的启示   1   张鸿羽下班时已经夜凉如水,暗沉的天空中星稀月隐,或许是今天上午刚刚下过雨,它们被云层挡在了天穹之外。   今天早上因为迟到几分钟,他让队长骂了半晌,一天的工作心里都窝着火气,幸而他忍耐地很好,没有将自己的怒意表现在脸上,控制住自己的嘴,不然又得被业主投诉后扣工资挨骂。   走到自家楼下,他给“领导”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上楼回家一身疲惫地躺倒在舒适柔软的沙发上,不愿动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教训教训那个队长。   他拿起客厅桌子上放着的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接着读昨天晚上看完的下一章。等他细细默读完这一页的内容后,他又反刍似地嚼了一遍第十二章的最后一段。   能让他消弭自己胸中小气量的或许一本散发墨香的书籍便已足够。只要没有涉及到他的底线!他时常这样来劝诫自己。   由此,他在脑海里打消了教训保安队长的念头。   大约半个钟头后,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他将书合上,爬将起来开门。借着楼道里的灯光可以看见一位举止十分优雅的年轻人站定在门口,向他微微笑道:“先生,需要换鞋吗?为您干净的家。”   “不用,进来吧。”   年轻人迈步踏入张鸿羽的家里,然后转身温柔地关上门,随即脱下外套和围巾,却没有发现可以挂的衣架,但他的俊脸上丝毫没有因此浮现出本该浮现出的尴尬或者不悦的神色。   家的主人没有尽到他应有的职责,不管不顾他邀请来的尊贵客人,而是走去拉上窗帘,然后径直坐在沙发上后就直奔主题:“我想要皇权。”   优雅的客人不疾不缓的在客厅里闲逛了一圈,像是在博物馆里参观一般仔细打量着,随即将外套围巾搭在沙发的靠背上。“这房子不错,周围环境也好,屋内的装修也很别致,就是有点让人感觉到生闷。不过一个小区的保安能买得起这么大的一栋房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后面这句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的话钻进张鸿羽的耳朵后,被其自动排除了“称赞”的可能性,同时将“讽刺”放大了好几倍。他的脸上毫不忌讳地展现出愠怒,但收敛回去了,只是盯看着客人。   客人不慌不忙,坐在沙发上,眼睛看到桌子上的书后,便探手取了过去,随手翻看了几页。   “我听说这是一本好书。”   “那你可以看一下,兴许可以改变你。”   “朋友,我亲爱的朋友,我优雅又俊美,风度又礼貌,还需要改变什么呢?我对我的一切都很满意。”   “改变你在背后操控人的坏行为,那副掌控者的姿态。”   “朋友,你可误解我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告诉我,我可曾以一个高贵的主人身份命令过你?可曾辱骂过你,鞭笞过你?或是让你做牛做马,像狗一样摇头摆尾?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奴仆。你只是错把帮助自己的好人当成了手持绳索的奴隶主,感觉自己的脖子上突然被套上一个项圈,以为失去了可贵的自由。但请别把阴沟里的污泥随意地涂抹在善良的衣袍上。”   房子的主人不作任何的争辩。“我前几天去暗杀血色黄昏的一个杀手,他也是当时的在场者之一,但我被他的皇权压制住了。如果没有皇权的场域,割开他的喉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愚蠢而鲁莽的青年啊,别总是想着割喉杀人,须知凡事得慎重而行。上次要不是你这个争强好斗的坏习惯,我也不至于会暴露出来,特别行动局现在查得紧,你得收敛收敛。”年轻人转头看见餐桌上放着的半瓶红酒,他仿佛是在自家里一样走到桌前,拿起高脚杯倒了三分之一的红酒,然后扭过身子将屁股靠在桌子边缘上,举起杯子呷了一口酒。   “现在看来,还多亏了我的‘争强好斗’,不然我都不知道我的背后会有这么一尊大人物。”说到大人物时,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手势。   “噗——”他将口中还没咽完的红酒吐回到杯子里。“你这是假酒!”   “尊贵的客人,我可没那么多钱买一瓶成千上万的葡萄酒来陶冶情操、制造浪漫,欣赏不来你们这些高雅骚气的礼仪,我一个保安只是在闲得无聊时喝一喝。”他学着英俊的来客的口吻讥讽道,“柜子里还有几瓶啤酒和一大瓶白酒,你要不要尝尝?”张鸿羽揶揄的口吻对方听了也不生气。“再者说,你不是被称为‘神明’吗?神难道还需要饮酒吃肉,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吗?高高在上的神明难道还需要畏惧尘世的凡人吗?”   “我更愿像奥林匹斯山上居住的希腊众神,被七情六欲缠身,并与此为乐。中国的神呢,太清高,不食人间烟火,摈弃凡尘俗世的诸多欲望,这可没多少乐趣。那会让人很无聊的。”   “所以,我就是你玩乐操控的一件物品,让你打发掉漫长的无聊时间。”青年保安嘲笑了一句。   “不,不是的。是我创造了你,从而代我去执行一些神明不能出面的裁决。这是一项无上荣耀的使命。”   “如果代你这个见不得光的东西去杀人也是一种荣耀的话,那么世上再无荣耀可言。”   “不不不,朋友,你错了。”神明脸上的那抹笑既不夸张也不含蓄,既无嘲讽也无风趣,平常得像是两个熟悉的朋友聊天时所自然带起的友善笑容,它在其俊美的面容上尤其好看。“你走上杀人这条道路,我从来都没有干涉过,你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图书馆管理员吗?只因为你在借书时被她嘲讽了一句你的相貌,你就在黑夜的帮助下用刀割开了她的喉咙。这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一个无辜又可怜的中年妇女——”   “她不应该嘲笑我,更不应该拿一个人的相貌去侮辱他,说出‘你这种人也喜欢看书?’,特意对我强调‘好好保管,别乱涂乱写’。她那是在歧视我!”坐在沙发上的主人梗着脖子疾声大喊,可怖的样子像是一头发怒的受伤豹子,不允许别人触碰他的伤口。“她身处知识的神圣殿堂,却丝毫没有被圣洁崇高的知识所感染熏陶,她也应该为她的这种行为感到可耻。”   “镇定点,我的朋友。一个人如果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会沦落为它们的奴隶,那么后果是很可怕的。”客人的双手空荡荡的仿佛很不适应,僵硬地做出一些奇怪的姿势。“下次应该带上一根手杖。”   “我们暂且不论是非过错,”他接着说道,“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在你身上的后果是你再也不去图书馆借书了。”   “我可以自己买书看。”   “不错,你可以自己买书看。可买书需要钱,而你可没那么多的钱来让你一个月读五本甚至八本的书,因为你还得担负起自己的房租费,水电费,生活饮食等诸如必须的费用开支,谈了恋爱还得为烛光晚餐买单。”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来,轻而易举地拧开瓶盖后,喝了两口纯净水下肚。“啊——大冬天喝冷水可委屈了肚子。我们亲爱的年轻人,虽然身体算不得强壮有力,但好歹也是四肢健全,所以,即使找工作时被拒绝得惨不忍睹,但仍然不愿意去工地上赚取一点辛苦汗水钱。小伙子可能是这么认为的:我捧书的双手怎么能去拿铁锨呢?他读了这么多的书本知识后,使得他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出身和他那一谈起就能让善良的人掉下热泪的可怜父亲来。”   客人的一席话使得装饰别致的房屋主人的丑脸上闪现过一阵一阵的羞红,尽管是腊月寒冬,但浑身却燥热难耐。   “脾性暴躁的青少年呐,因为路人在擦肩而过时与同伴们随意谈起的一句取笑,便使得他将心中仇恨的怒火宣泄出来,自此,他也发现了上天赐予他的能力。于是,开始走上黑夜里的暗杀者这条道路,积累起了本来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财富,足以使地下的老爹不再为他今后的生活感到困扰。表面上呢,他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区保安。”   “我看到了你内心的残忍的怪兽在向我咆哮。”客人望着埋头的张鸿羽,“是你自己成长路上的经历扭曲了你的心,造就了这么一个凶残的人格,从而导致了现在的这种情况。你好像很骄傲,很自豪,因为你逍遥于法律之外,连特别行动局都找不到你的行踪。”   张鸿羽攥紧双手,指节突出。他抬起头来,盯看着来人,良久,放松了自己的拳头。“可我与众不同的能力是你给我的,所以,你是我的帮凶。”   “是,我赐予你血技‘阴影’,却不是让你去残杀普通人的。亲爱的朋友,须知普通人是触犯不到神明的,即使他们不再信奉神明,唯有一些嚣张的被神明宠爱过的家伙,再锻炼出了几块结实的肌肉后,就想着要挑战神明的威严。我创造你的目的就是清除这些惹恼神灵的家伙的。”   “你怎么不自己出手?”   “勇敢的人类在无聊之极时就会用大脑思考出‘科学’,借此来推翻原先占据人心伟大的神明形象,他们当然更想捉住神明,来向世人证明神也不是万能,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来破坏他们心中的信仰。”尊贵的客人的眉眼之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忧虑,他走到窗户前,拉开原先紧闭的窗帘。   “你不怕被人发现吗?”主人紧张地提醒道。   “没事儿。”他轻声回应了一句,接着看向外面华美的灯光。“在这个科学的时代,神明已然死亡。即使有人相信,也早已忘了信奉的忠诚姿态。”   他转过身来看着张鸿羽,脸上重又挂上那一抹俊美的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人想要颠覆掉神明们的地位,为此,他锲而不舍地坚持了无数个岁月。正是因为有了他,才使得神明们感到害怕,甚至恐惧。而在1964年,中国军队捉到了一个濒临死亡的神明,此后几十年一直在秘密研究,□□十年代由于国内的杀手太猖獗,政府成立了特别行动局以制衡他们。近十几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特别行动局也越来越壮大,带给我们的危机感也越来越浓。若是那个男人与特别行动局联手的话,或者特别行动局接纳他成为其中的一员,那么后果是不堪想象的,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神明的研究,对血技的研究以及对玄术的研究,透彻得连神明们都无法想象。”   “那个男人是谁?直接杀了他不就行了吗?”   “他不是个普通人,但事实上也只是个普通人,因为他也要经历岁月光阴的残酷摧残。我们叫他‘死神’。”年轻的客人带着真诚的语气说道:“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仆从。请不要把自己的身份看得那么低贱,现在的社会是人人平等的社会。”   张鸿羽吃了一惊:“你们?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有!当然有。在那栋大楼顶上就有另一位我们忠诚的朋友。”年轻人透过窗户指了指几公里之外的那栋高楼,笑吟吟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顺势吹皱了一池春水。“神灵们在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创造’——人类创造的美德最初是从神那儿学来的,你看,盘古创造出了天地,女娲创造出了人类,伏羲创造出了八卦——由此,我们也创造出了很多东西,比如‘审判’,计划着对一些惹恼神明的家伙执行审判,实施惩罚;比如‘阴影’,是为了完成一些轻微的处罚。”说到此处,他悠悠地吁出一口长气。“哎——其实呢,我也是喜欢看书的,只不过我和你看的书种类不一样。我喜欢阅读各国神话类的书籍故事,比如中国的神话传说、希腊罗马的神话传说。我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神明。这些书还是非常精彩的,经常看得我爱不释手啊。”   2   保安眯眼盯着那栋闪烁着华美灯光的高楼,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客人说出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想了一阵后,他重新将话题引到正题上来。“既然我是你们的朋友,那么请赐予我皇权吧,这样我就可以帮你们更多了。”   年轻人似乎为了暖暖身子,拿出酒柜里的白酒喝了起来。“要是来点花生就好了,那可是最好的下酒菜了。上次我和小区里一位可敬的老大爷畅谈,热情到非要邀请我到他家去喝点男人之间的‘饮料’,我们俩吃完饭,又消灭了一斤多花生,就边喝白酒便聊天。呃……到后来呢,他说我人不错,想要将他家已经三十岁的姑娘许给我,还拿出几张照片给我看,问我是否有意。”他发出那种喝完白酒后常有的声音。“其实她的女儿长得不错,额嗯,从相片上来看,身材等各方面都很好。还是位学识渊博的海归女精英,只是将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愁坏了父母……”   “我以为你的生活会非常有趣,到处生事作恶、血腥杀戮……”张鸿羽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对你的这些琐事儿不感兴趣,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   “年轻的小伙子呀,生活不就是由这些细小的琐事儿组成的吗?你看你们人类的一生,多么地丰富多彩:我曾见过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儿,因为胸怀大志,后来做了一个开国皇帝,手握天下至高之权;也有一位狂放不羁的诗人朋友,曾与他一同饮酒舞剑,最后遗憾地听说他抱月落水,让人连连扼腕叹息;还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虽然贫困劳累一生,却也用手上的老茧养活了一大家人……”   张鸿羽皱起一对不好看的眉毛,他讨厌别人给他讲道理:队长给他讲道理,女朋友给他讲道理,即使和他不怎么熟悉的人也老是侃侃而谈着大道小义。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总是将满口的仁义道德挂在嘴上,上下嘴唇一碰就是一番“伟大的道理”,但从来没有真正自我检讨过,却总是拿着它在自我修饰后就烂施于人。丑陋之极的行为!   “可敬的青年啊,你想要皇权,得在你刚出生时就告诉我。”   “看来我对我父母的恨又深了一层,他们没告诉你我的要求。”   “你可知道这个世界最牢不可破的一条规则是什么吗?”   主人上前抢过酒瓶。“我可他妈地不知道什么规则不规则,我叫你他妈来不是为了和你讨论这些废话的。”   “时间!是时间。这条被定死的规则我们也无法打破。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一件事情都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行,无论是血技‘阴影’还是皇权或是其他什么。血技阴影在你的身体里已经酝酿了二十几年,你才足以运用自如,但如果我赐予你皇权,你得再花上二十年来培养。这就是代价。”客人像是喝醉了酒在说胡话,口齿略显不清。   “还有,皇权虽然能压制住其他血技,但它并不是适合所有的血技。对于你的血技来说,皇权的作用并不大。我们创造出皇权的最初目的是领导,身有皇权的人是领导其他血技者们的领袖,所以,就实用性来说,它的作用反而赶不上绝大多数的血技技能。”优雅的客人一张白净脸蛋上开始泛起了红色。“我给你打个比方吧。‘阿克琉斯之踵’你知道吗?阿克琉斯是古希腊神话中海神之子、《荷马史诗·伊利亚特》里勇敢无畏的英雄。他的母亲曾在他出生时将其浸在冥河之中,使之刀枪不入,但因冥河的水流湍急,忒提斯捏着他的脚后跟不敢松手,因此,他的脚后跟就成为了全身最脆弱的地方。长大后,他成为了希腊联军中的第一勇士,在特洛伊战争中,阿克琉斯杀死了特洛伊的王子赫克托耳,从而惹怒了赫克托耳的保护神阿波罗,于是被银弓之神指使帕里斯用毒箭射中了他的脚后跟,结束了这位神样的英雄的生命。啧啧啧,真可惜呀!”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抵抗住皇权的压制?”   “有啊!”   青年的脸上出现一丝期待,目光炯炯地望着年轻人。   “不过我们不知道。神只负责创造,不负责想办法。想办法是你们人类的事情。‘只要人类一思考,连神都会感到畏惧’,这句话说得没错。特别行动局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办法就在那里面,你可以去偷,去抢,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妈的,没用的东西。”张鸿羽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年轻人似乎没听到,呐呐自语道:“嗯,这白酒可真带劲儿啊。”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拉拢那个血色黄昏的杀手,然后与他联手帮我肃清几个人,我也应该像帕拉斯·雅典娜那样,培养出一位属于自己的‘愤怒的英雄’。”客人饮用了主人的烈酒后,顷刻之前还昏昏欲倒,此时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别在把你的刀用在那些老弱病残的人身上了,你不仅被杀手诟病没有基本的职业素养,自己也有失‘黑夜里的杀手之王’的称号。”年轻人走过来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和围巾,“你为什么取名‘影子’?‘夜王’怎么样?Night King,听起来更霸气威武。”   “我喜欢‘影子’,shadow。”   “好吧,亲爱的 Mr·Shadow,”客人穿好外套,将围巾对折一次搭在左手手臂上,“感谢您美酒的招待,古人常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几句话的功夫就快到凌晨一点钟了,须知,疲惫的身体需要休息的抚慰。愿被神明庇佑的影子先生今夜会有一个甜美的梦。”   说完,年轻的客人对着主人优雅地微微欠身,便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张鸿羽在眨眼间抽出一把亮闪闪的短刀,从背后将其架在了来客的细嫩脖子上。   “我试验一下,看不死的神明究竟能不能被杀死。”他说完就拉动刀刃,却被年轻人逃开了。   他惊骇地意识到自己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逃掉的,只是手上熟悉的感觉并没有让他再次抓住。   “你知道,神明创造了人类,当人类有了智慧后就开始反抗诸神的统领,在我看来,这就像是不听话的孩子反叛父母的教诲一样,做父母的可谓是操碎了心啊。慈爱的父母如果无限度地宠爱自己的孩子,被间接培育起来的任性迟早会毁了他们的孩子,所以,合格的父母在养育孩子时要懂得恩威并施、赏罚并行。”年轻人在门前将围巾简单地系在脖子上。“张先生,下次可别对我亮刀了,我可以创造你,也可以毁灭你。虽然我不想用那句比喻来伤害你的自尊心,但你真的就是一只在地上爬的蚂蚁。这算是对你的口头警示。”   他打开门,然后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漆黑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哎,我的好心情差点就被毁了。要大度,不能让别人的坏心情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为了这么点小事生气不值得。回去得继续修养内涵才行啊。”   影子先生盯着被关上的门,将短刀插进腰间的刀鞘中。   坐回到沙发上,他决定将第十三章看完。   他重读了一遍客人来临时打断的那一段话:也许那是因为我在男人堆中长大,在我成长的时候,身旁没有女人,从未切身体会到阿富汗社会有时对待女人的双重标准。也许那是因为爸爸,他是非同寻常的阿富汗父亲,依照自己规则生活的自由人士,他总是先看社会规范是否入情入理,才决定遵从还是拒绝。   3   火车小窗外飞驰而过的一盏盏灯站成了永恒的姿态,一瞬一瞬地照亮车厢里昏黑的环境,下铺上的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小伙子与斜对面下铺上的一位大叔正扯出如雷般抑扬顿挫的鼾声,彼此交相应和,好不带感。   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望着对面那位酣睡中的姑娘,耳中还有车轮行驶在铁轨上“咣当咣当”的低沉闷声,偶尔剧烈摇晃一下,提醒两位“雷公”打雷时要小点声,以免吵醒了疲惫的旅客。   “老雷公”在慢慢旅途中无法用电子产品来消磨时间,可能一双泥黄深色的手使得它们的主人握不住一本干净洁白的书。“少雷公”总是抱着手机,在小巧的键盘上滴滴滴地灵活地按着,可怜到都掉漆了。   白天里,“老雷公”会坐在床上望车窗外,或是躺着冥思,可能是实在没办法消磨时间了,就开启了四人之间的谈话——主要是两位“雷公”在搅动舌头。   穿着不仅朴素还些许脏污的“老雷公”是一位苦工,工地上的活儿干完了,今年剩下的日子里就没打算再找活路了,他骄傲的儿子今年要加班可能回不了老家过年,于是就让父亲去城里一起过新年。   他谈起这件事情时,脸上是最真诚自然的开心笑容。尽管在李希柘眼中,他的牙齿既不齐整又不洁白如月,风吹日晒的皮肤也让年轻人为之可怜同情,当然少不了的是一点嫌弃。   当善良的工人问起他时,他也回答了一两句,然后就躺下玩手机,以此拒绝与之交谈。   “少雷公”为了追求幸福,不远万里去侍奉爱情。他那笑容里幸福的源头,是一位可爱的女孩儿。他的女人公生日快到了,而他也先比女孩儿放假,于是约定好去为恋人庆生,然后俩人一起回家。   他们是在高中时期堕入爱情深渊的,残忍的上天使得两人大学分处中国两地,相距一千多公里。或许我们伟大而美丽的祖国的辽阔土地会让这样的相爱情侣抱怨过,却也成为了见证他们坚贞爱情的一种试炼。   小伙子坐在过道里的小椅子上兴奋地谈起来时,红光满面的笑容里简直就像是要将幸福给挤出来,使得李希柘内心翻涌起一阵嫉妒羡慕,顿觉他们的谈话刺耳吵闹,放下手机拉过被子假装睡觉。   中铺的女孩则是放假的大学生,准备一路走走停停,悠闲地玩耍回家。   4   “老雷公”在睡觉前诚恳地说道:“可能我的脚有点臭,还请你们几个年轻人稍微忍耐一下哈。”   一阵幽幽的暗香混合着发汗的脚臭味无声无息地潜入鼻孔深处,他暗自感谢对面的女孩才使得这味道不至于难以入鼻。   兴许是车厢里的空调温度开得有点高,姑娘姿势怪异地将双手放在外面,一条腿也搭在护栏上,嘴巴对着上铺微微张着,露出若隐若现的皓白牙齿。借着闪现进来的橘黄色光斑,他能大致看清女孩的面孔。面对此情此景,这个正处于青壮年的男孩内心却没有对她产生一丝邪恶的念想。   大抵是痴情的爱使然,李希柘将脸枕在胳膊上,温柔地注视着姑娘,只管在心中细细地回想着他将礼物送到谷雨手上时的情景。这几天来,他不知道反反复复咀嚼了多少遍,但每次如老牛般反刍却依然觉得新鲜如昨。   在李娟的陪同下,他们去市中心的商场里挑选了一款价值六千多的手提包。他当然没有这么多的钱来买如此贵重的一件礼物,事先便找王老大借下了两万块钱。当他从钱包里拿出厚厚的一叠钱数给收银员时,他的内心还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一想到谷雨那让他倾心沉迷的笑容就会变得心甘情愿。事后,他还顺便陪着李娟买了几件衣服。   她很高兴能有李希柘的陪同,在没有征求他同意的前提下,任性地把他当成男朋友,让他拎包、提建议、拍照片。李希柘用心里余下的那点愧疚来补偿她,但保持着理智不牵手挽臂。   神奇的爱情让一个人爱上我们,却又使我们爱上另外一个人。   学校放假的前一天,他再次成功地将谷雨约了出来。当她看见礼物后,女孩儿非常的高兴,连着说了好几句感谢之类的话。   那天他们天南海北聊了很多。谷雨很兴奋地说起自己想去云南的苍山洱海、西藏的布达拉宫、重庆的朝天门、湖南的凤凰古镇、杭州的断桥西湖、北京的□□、哈尔滨的漠河,然后就去国外旅行:法国的普鲁旺斯、日本的富士山、美国的自由女神像……   “去年国庆节我已经去过苏州和上海了,这次寒假准备去成都和重庆,去吃麻辣,哈哈……”   谷雨开心的笑好让李希柘着迷,他很想陪着她一起走遍中国,却找不到一个陪伴同行的理由。   可能是真爱,让他始终无法对面前这个自己心爱的姑娘说出“我喜欢你”、“我爱你”,但究竟是什么样的障碍阻挡着他表达出已到嗓子眼的爱意?   他将两眼视线聚焦在空中某一点,记起谷雨脸上的表情、笑容、眼神,甜甜的话语,优雅动人的举止,走在一起时身侧的芬香。每天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想一想这件事情,然后在幻想里勾勒出他们两人以后如胶似漆的旅行爱恋、平平淡淡的岁月生活,也暗暗想着如何赚钱养她。每次他都带着这种梦幻般的幸福沉沉入睡,然而爱与美的女神阿佛罗狄忒却没有恩赐他希冀的甜梦。   第二天凌晨,他被列车员的站点提醒吵醒了。他睁开眼看见窗子外面的天色微明,再次闭眼却也怎么都睡不着。“老雷公”已经收拾好东西,精神矍铄地准备下站;对面铺位上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躺在床上一边听歌一边玩手机;下铺的“少雷公”,坐在过道的折叠座位上,小桌子上放着一盒牛奶,他咬一口面包就喝一口牛奶,眼望着窗外凌晨里笼罩在薄雾中的田园树林,几分钟后,就把早餐对付过去了。   李希柘听到肚子里咕咕响了几声,从昨天中午上火车到现在,他只吃了一小盒饼干,其余时间都是喝水。他不愿意在火车上吃东西填饱肚子,因为他不习惯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蹲坑拉屎。那简直就是一种受罪。所以,他每次坐火车只买一点零食,其余全是饮料和矿泉水,饿了就吃一点零食,暂时安慰安慰一下受委屈的肚子。   但他还得忍耐四五个小时,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李希柘顺眼不经意看见女孩穿着的印花袜子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脚,不知怎么回事儿,他□□就有了反应,脑子里也不自觉地想起来曾经的夜晚伴侣。   男人的这种不自主行为让独身者遭罪,导致了多少的尴尬与窘迫。他可不想在火车的厕所里解决,那让人感觉到很怪异。于是赶紧扯过被子,盖住腰,掩饰起来。同时,目光游离到窗外的景物上。   终于要给自己的两把工刀命名了,他感到一阵激动和欢喜,就像给自己的宝贝孩子命名一样。他决定给黑色工刀取名为“唐明皇”,配刀语宋代词人柳永《蝶恋花》里的词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给白色工刀取名为“玉奴”,配刀语唐代诗人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词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唐宋诗词的搭配显得不伦不类,但李希柘自我感到很满意,还在嘴里经常轻声念叨,越念叨就越是满意,内心渐渐膨胀到自我夸耀有倾世才华、倚马之才,比组织里其他那些家伙的刀名刀语好得多。孙正宇的刀名“红颜”,刀语:冲冠一怒为红颜;赵一博刀名“酒仙”,刀语:举杯浇愁愁更愁。两个五大三粗、浑身肌肉块的老男人竟然起这么骚的刀名、配这么矫情的刀语,想想也够让人恶心的了。那两个烂货还经常沉迷在灯红酒绿之中,整天腐朽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真是不思进取、不求上进,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他打心眼里鄙视他们,鄙视他们的一切。   李希柘将两人没借给他钱的怨气又发泄了一通,好歹他也请他们看了一场电影,虽然是无心之举,可这两个家伙不念情不念恩,一口回绝“没钱”。   “花在女人和酒身上就有钱,妈的。”他大怒道,责骂两人不讲情义。   “女人与酒是生活之必需,就像是吃饭睡觉与拉屎……”   “别他妈的恶心我,不借滚蛋。”李希柘说完就走了。他以一副“改邪归正”的心情怜悯着两人,也诅咒着他们。“但愿你们得艾滋,得花柳,生个儿子没鸡鸡。”他的“祝福”可谓是恰到好处。   女孩脸上时而扯开的无声笑容引起了他的注意,想着她可能在和喜欢她的人聊天,遂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发了一句早安问候语给谷雨。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回信,又下床去放了一泡憋了一晚的黄水,回到床上还是不见来信,想着就心中酸楚难耐,找了个打发时间的由头,给李娟发了一条消息。   没几分钟,熟悉的QQ铃声响起,引得两个人都看了他一眼。他拿起手机,心里期望着是谷雨的消息。不知是他的祈求还是爱恋不够真诚,反正没有如他的意。生活里总是充满了失望,无数的失望就构成了生活,恋爱也是如此,由无数的等待与心酸组成。   “刚才起床,现在在陪妈妈买菜呢。”李娟发来消息,还配了几张菜市场里的照片:有半死不活的鱼,有新鲜的猪肉蔬菜,还有她的一张活泼可爱、鼓嘴皱眉的自拍照。   李希柘禁不住咧嘴笑了出来,然后发了一句:“你和那条鱼好像,哈哈哈。”   “真的吗?”   “是啊。”   “你很聪明,因为我就是在学它啊。怎么样,像吧?”   ☆、罪恶的早恋   1   继日而来的一如昨日的生活里,无可避免地夹杂进了恐慌与惧怕,内心里也老是徘徊着由此而生的根源症结。走到大街上,呼驰往来的汽车掀起了我的焦虑不安,好似刻意一般,我想回忆起曾经听到过的警报声,但却怎么也想不清晰那种让人心惊胆战的音调与旋律。那代表着正义的调子在四处驱散黑暗、镇压邪恶,也无时无刻不在加剧着我心底深处的惶惶不安。   我想象着两个警察开着警车到校园,然后找到高一一班,他们有如两尊凛然不可侵犯的天神站在教室门口,用职业化的音腔打断黑板上沙沙沙的粉笔字声,在同学们一个个瞪着眼、张着嘴表示惊讶的眼神中,径直走到我旁边,把我揪扯起座位,另一人从兜里掏出一副冷冰冰的银白手铐,束缚住我罪恶的双手。我会一脸哭丧、满心惊恐、一身羞愧、满眼懊悔地走在同学们错愕的视野里,经过他们的课桌和书本,走过老师的窄小讲台,迈着僵硬虚弱的步子移出教室,坐上警车,从此远离知识的神圣殿堂,在牢狱中忏悔着度过一生。   与至亲的父母诀别,与挚爱的姐姐诀别,与喜欢的无盐诀别,我十年来在内心筑起的人类文明的知识长城将会轰然崩塌,灰尘遮天蔽日,世界都会一片黑暗,被可怜地吞没。   可能我会哭出来,哇哇大哭、涕泗横流的那种。我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因为从小我就好哭,只是现在没有哭泣的理由或悲伤,眼泪也就在云雾深处,不见踪迹。   冷汗顺着后背的脊梁骨流下,流出一条清晰的印记,就像是可供警方抽丝剥茧的犯罪记录,它滑到我的股沟,由此打湿了我的裤沿儿。   教室里的沉闷气氛使我的身体些许燥热难耐,我艰难地脱掉外衣横放在大腿上,责怪自己闹着多穿了一件毛衣。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警察大致何时来,他们一脸威严的样子让我畏惧;他们会不会在腰间的皮带上配一把枪?甚至会不会将枪拿举着手中?毕竟我是一个杀人犯,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   我想了成千上万遍:在家里、在车上、在走路时、在教室里、在小便大便时,占据着它们的一度曾是我在课堂上听见的生涩的知识点或是试卷上遇到的难以解决的题目。然而,对于这道题目,我却找不到可以解决它的“知识点”,只能毫无条件前提的一味假设,一层一层的假设推理下去。所以,它会有着无数个解——可能下一节课,可能今天晚自习时,也有可能明天,更甚者一星期后,我会坐上警车“免费”搭乘到警局。时间拖得越久,内心的各种纷乱的情绪就折磨得我越深。我需要一剂定心药!   “你怎么啦?这几天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钟无盐注意到我心不在焉的脸色。   “我在想给你买什么礼物呢?”我对她笑笑。   “真的吗?”   “嗯。”   “那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但不知道是不是惊喜。”   “会让我失望吗?”   “不知道。但我想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不会。”   “那就是惊喜。”无盐吸了一口奶茶后递给我。虽然我和她已经接过吻了,但看见她递过来的奶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愣怔了半秒钟,我动作很是僵硬地接下了,帮她拿着。   “你不喝吗?”她看着我问道。   “我不渴啊。”我额头发热,略显尴尬。   “我喝它不是为了止渴。”   “那是为了什么?”我顺口问道,其实我并不感兴趣,只是想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思绪那里转移出来。   “就为了喝。”   “呃……”我举起奶茶到眼前,低眉看见吸管上有残留下的水渍,很明显。然后用嘴含住它,形成气压差吸了一口上来。   “好不好喝?”   “就为了喝而已,管它好不好喝呢。”   钟无盐哈哈笑出声来,嗔骂我有点狡辩但很可爱。   “我第一次收到男朋友的礼物,还真让人有点期待啊。”   2   晚上回到家里,感到浑身疲惫、精神萎靡。勉勉强强征服了几道简单的题,遇见强悍的敌手,就开始蹙眉沉思,却浑然不知沉思的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呆滞。   流萤说我又咬起了笔头,还将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的。从懂事以来,我就不再咬笔头了。   十二点钟刚到我就睡下了。   一夜无梦。照常上学。   中午时,我坐公交回家。刚下车,对面走来一个男人将我拦下。   我以为是便衣,一颗心顿时砰砰砰突兀跳快了起来。   “同学,能不能找你谈几句话啊?”   “没空。”我慌乱地想要错身离去,表情里显现出对他这种侵犯行为的厌烦,却又被他从后面叫住。   “我不是警察。”   听到这几个字我微微打了一个冷颤,停滞了一瞬,接着起步。   “但我是因你那件事而来。”   毫无疑问,他知道了。我扭过身惊恐地看着他。   男人似笑非笑地盯住我,一双如饥似渴的眼睛像是要把我的样子烙印在脑仁上那般渗人。“现在有空了吗?”   心脏似乎被提到了嗓子眼处,我的喉咙跟着砰砰砰跳弹起来,像是要顶穿我的脖子。   “什么事呀?”我放缓呼吸,喷出几次沉重的二氧化碳,想要减缓心脏搏动的速度。其实我故意装糊涂的表现,连我自己感觉都不像。   “杀人的事。”他犀利地盯着我的眼瞳,兴许是我听到之后暴露无遗的惊慌,使他发了笑,转而语气柔和地说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可好?”   “可我还要回去吃饭。”我像是躲避什么似的,极力拖延着,不去揭露我们都已知的可怕的真相。   “今天堵车了,老师拖堂了。晚回去十分钟,慈爱的母亲不会责骂自己心爱的儿子的。”他笑眯眯地说道。   我们来到就近的公园的一颗树下,他一屁股坐在铺有两片落叶的椅子上,然后对我说:“坐着说吧。”我不想离他太近,拒绝了。   周围的人很少,整座城市正在吃饭。   男人直接切入正题,像是专门给我留吃饭的时间。“我看见你杀人了。但其实你不是有意杀的他,你的手里没有刀,对吗?所以,你是无辜的。”   我点了点头,随后想到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正好目睹了整个过程,在自家的阳台上。原本我只是想着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观众角色,看着斗兽场里两头年轻的幼崽相互厮打。显然,其中一头身子骨有点弱,老是被另一头揍。”男人脸上挂着戏谑的含着笑的表情。   我不仅羞愧还害怕:这个男人竟然知道整个过程,他会不会去警察局告发我?还有没有其他人也看见我杀人的过程了?他们是不是已经向警察报案了?警察是不是已经将我列为了嫌疑犯?   “值得称赞的是,那头瘦小的斗兽有着无畏的精神,明知不敌,却为了荣誉一战,”男人口中有着少许的赞赏,“然后无意间就用自己的爪子杀死了对方,似乎有无所不知的天神在背后帮助他,借他的手惩罚□□犯。接着他慌里慌张地跑掉了。我以为那个害怕的杀人犯会在逃跑回家后将整件事情哭着说出来,但看情况好像并不是这样的。或者,爱你的家人在包庇你。”   他平静地讲完这件事后,我的面色想必早已苍白如纸,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好像给我衔来了橄榄枝。   “你杀人的整个过程的痕迹我们全都给你抹干净了,当然不排除会有一两个像我这样目击者,但没关系,我们擅长于帮警察找到真正的‘凶手’,所以你并不会有事的。”   “真的?”   “毫无疑问!”他将双手摊开,做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是,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说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吧?”   又是一根绳索束缚住了我。“你们……”   “是的,我们。我们是一群专门招揽天才的人。当然了,我并不是指你以七百分或者六百九十分这样耀眼夺目的成绩登上学校荣誉榜榜首这些小事,你或许会感到骄傲自豪,但在我看来,这些都不值一提。”   “你放屁,这些不仅是我的荣誉,更是人类知识的荣誉。它代表着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不朽智慧结晶,它改变了整个世界。无论是物理中的各种定理,还是数学中的各类公式,它们都是伟大的,发现它们的人更是是伟大的,艾萨克·牛顿、尼古拉·特斯拉、卡尔·高斯、波恩哈德·黎曼,要是没有这些人世界将会倒退一百年。你不能亵渎知识,更不是轻蔑伟人。当你把你的蔑视态度加在知识身上,你就是在蔑视整个人类崇高的思想。”我被他的话扎了一下,喘着气竭力争辩道。等我意识到时,发现自己话多了,但我就是容忍不了这些家伙瞧不起那些数学物理中的定理公式,我见不惯他们这群无知者眼中的轻蔑神色。   他被我的吼叫震地愣了一秒。“小家伙,你还真勇敢啊,一个杀人犯竟然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对一个随时可以在法庭上指认你是凶手的证人大声叫吼。”他威胁了我一句,然后掀一掀眉毛生硬地说道:“我为我刚才的话道个歉,你说得有道理。”   这家伙,我丝毫没听出话中的歉意。   “你一定很好奇,你是怎么杀死那个混蛋小子的,对不对?”他看了看手表。   我不可置否。   “如果我告诉你,这就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你是一位受上天眷顾的宠儿,你会怎么想?”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利用上天赋予你的不同凡响的才能。你知道,浪费自己的才能是最可耻的一件事情。”   “我的才能是学习浩瀚的知识。”   男人被噎得无话可说了,他停顿了一两秒后,继续说道:“加入我们,你可以拒绝,那么今天下午警车就会开进你的校园,从此你就只能去监狱里学习崇高的人类知识了。”   他的威胁让我无可奈何,他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然后精准地一刀狠狠地刺了下去。“加入你们干嘛?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们是拯救世界的,你信吗?”   “我没兴趣来猜。”   “事实上呢,拯救世界太艰难了,所以我们先从个人做起,这次是拯救你。”他像是开了一个玩笑似的,当发现玩笑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窘迫地笑笑。   “我加入有什么好处吗?”   “我们能许下给你的好处就是让你继续接受并传承人类的知识,当然,如果你需要钱的话,也会适当考虑支援你一些。”   “那有什么坏处?”   “牺牲掉你的时间。好了,小伙子,回家吃饭吧,我不想多耽搁你一分钟吃饭的时间,明天给我答复,你可得仔细想好。”他坐着并没有挪动身子。   我颠了一下书包,扭头转身离去。我很清楚我已经没有了选择,进了监狱就会被铭刻上“罪犯”两个字,终生抹不掉除不尽,还得让我的家人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和背后各种言辞谈资。无论在谁的眼中,我都会从一个学习天才跌入罪犯的深渊,永远都爬不上来,和世人最憎恶的一群人待在同一层阶梯上。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那个男人说的话吗?我真的能逃避掉正义的审判吗?忍受住痛苦的折磨吗?   “嘿,苏画屏同学,把这个拿上。”我不情愿地回头看去,骇然发现是我带去的那把水果刀。“回去给你姐姐削个苹果吃,会很甜的。”   晚上,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流萤,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她。   “你需要问我的意见吗?”她的话让我似懂非懂。   3   我用钟无盐借给我的余下的钱去文具店里买了一支英雄牌的钢笔。在挑选颜色时,突然想起忘了问她喜欢什么颜色了。   “要不要选这支黑色的?”店员见我犹豫不定,轻声建议道。   “黑色适合女生吗?”我抬起头看着她问道。   “是送给女朋友吗?”她用恍然明白的语气再问道。   骤然间,我的脸红了起来。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吗?”   我摇摇头。   “那其实呢,这支黑色的钢笔不错,因为黑色是普遍色,而且这支钢笔的外观形状很好看。你觉得呢?要不要就选这支钢笔呀?”   当我俩坐在台阶上吃晚饭的时候,我从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它,没有精美的包装,就原本配送的一个盒子。当她问我为什么没有包装时,我才意识应该包装装饰一下,不然就没有礼物的样子了。   其实,店员提醒过我,但我觉得麻烦就免去了。礼物难道在乎的是包装吗?   无盐打开盒子,将钢笔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好丑的一支钢笔啊。”   我尴尬得脸立时红了。她的话里听不出来是欣喜或是失望,所以我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留到以后用吧。”她将钢笔递给我。“为了高考。”   我装进口袋,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们高考完后是不是会分开?”她夹了一口饭在嘴里,盯着我问道。“你肯定会考上一所超好的名牌大学,而我呢,能考上个一本就不错了。到时候我们会不会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或者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啊,然后穿越半个中国,就为了情侣之间的约会?我却觉得这样的爱情一点也不浪漫,尽是别离心酸。”   我继续保持沉默。事实上,我饿坏了。前几天的焦虑症害得我吃不香饭菜。   “我们会不会分手?因为高考。”她再次问道。   “会!”   “认真的?”   “非常认真!”我嚼着饭菜抬起头看着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嘴角,虽然我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但我的眼神却展示出满心的认真严肃,我也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意思。我并没有在开玩笑。   “为什么?”   “因为高考。”   “我问的是为什么要分手?你不爱我吗?”   “因为要高考。恋爱会影响我的学习,现在就在影响我的学习,但目前我还能应付得过来,我原本打算高二一结束就和你说分手的,现在你问起,那么我不得不提前和你说出我的计划,你就提前准备好吧。”听口气我好像有点铁石心肠,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从来都没有看好过我和她之间的这场闹剧式的爱情。   “那就现在分吧!”钟无盐委屈似的要哭出来了,变了调的声音让我心生怜悯。   恋爱的副作用在于我们表现在脸上的春风得意,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之时都会有着令人生疑的破绽。然而我的父母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罪恶的早恋”正在荼毒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善良的班主任将看到我和钟无盐的事情向父母隐瞒了,大概是他觉得恋爱不分早晚,只要不影响我雄踞榜首的实力就行。我毫不怀疑他会约我谈话、约钟无盐谈话,一个对一个,老师对学生,在我被挤下榜首的时候。   在他第一次发现我们俩的异状后的当天晚自习,他就约我去了办公室。开口一句就问我和钟无盐是怎么回事儿。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的各位任课老师帮我解了围,他们果真像一群朋友那样围在一起,谈了起来。以我为中心。   众老师说青春期的少年可以理解,还谈起自己当年的经历,众口一词地说可以理解,但注意不要影响到学习。最后,班主任也没有批评我,让我教教钟无盐。   “她的爸爸专门找关系将她送到我们班上,就是让她能有一个更好的学习氛围,让她好好学习。你要是帮她考上一所好大学了,他爸爸肯定会感激你的,也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班主任笑容可掬地说道。最后,他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但是,你要注意,不能影响到自己的学习啊。”   “我没问题。”我十分听从老师们的话,因为我的身份是学生,当然学习最重要。这可没什么错。   她听了我的话后,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转。终究是忍不住了,它们在打湿睫毛后滴落进放在大腿上的饭菜里。“以后呢,高考以后呢?”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含糊不清,但并没有出现上次那样的势不可挡。   “应该,各奔东西。”   “我们还可以和好吗?”她颤声问我。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我不可能预测两年之后的事情,因为有无数种情况等待着要发生,但最终只能选择其中一种情况发生。所以,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吃干净了我的饭菜,看见钟无盐没吃多少,催促道:“赶紧吃饭吧。”   她转过脸,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接着端起饭盒刨了一口在嘴里,嚼了两三下后含糊不清地问道:“如果我愿意和好呢?”   “那就增加了可能性。”   “如果你也愿意呢?”   “可能性就更大了。”   她沉默不语了,继续埋头吃饭。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吃饭,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说实话,她吃饭的样子一点也不优雅。反正没事儿可做,我只有看着她吃饭。   “你看着我干嘛?”她嘴巴里喷出一粒米饭,掉在我的手臂上。   “我只有看你啊。”我用两根指头夹起那粒米饭,“从你嘴里掉出来,你吃还是我吃?”   “我才不吃。”   “那我可以吃吗?”说完,我就送进了我的嘴里。   “我吃不完了,给你吃吧。”过了一会儿,她把饭盒递给我,我接过来,夹了一块土豆片,然后夹了一坨白米饭送进口里。   “我们□□吧。”她不再掉泪了,只是脸上留下两道淡淡的泪痕。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与她的目光对视。   “我说我们上床吧。”钟无盐满嘴唇的油渍,亮闪闪地发光。她似乎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我们刚刚不是讨论过了吗?既然一定会分手,而且以后复合的可能性也很低,那么在恋爱中就得经历一件让我们难以忘记的事情。”   “那就非得上床吗?”这个话题很敏感,我没有往那方面想,但却有了生理反应,它在裤裆里的位置很别扭,让我很难受。   “恋爱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它吗?我们早点达到这个目的不好吗?而且现在我们都互相喜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只要我们做好安全措施的话。”   “父母可不会这么想。”我咀嚼着饭菜。   “是啊,为什么要在乎他们怎么想呢?我们都十六岁了——”   “还未成年。”钟无盐突生的奇怪想法让我不知所措。“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现在不后悔就行啊。”迟来的两抹羞红浮现在她的脸蛋儿上,十六的少年少女谈起爱欲这个沉重话题,多少会让人难以启齿,脸上害臊。   可她勇敢地看着我,神情里面是等待着我答复的期待。在她这种无畏无惧的注视下,我渺小得好像一只蚂蚁,仰视着面前这个矗立的巨人。我感到我很懦弱胆怯,被她的勇气迫压得惊惶不定。   “你和我接吻的时候,你都有生理反应了。难道你没有想过和我上床的场面吗?”她咄咄逼人的语气使我内心深处的羞耻像是突然之间被暴露在了炽烈灼热的阳光底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答是,就是承认了自己曾幻想过和她上床的情景,这种异常龌龊下流不堪的想法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脸面烫热、心脏急跳地揭示出来呢?回答不是,我就是昧着良心说话,而且身体的自然反应也在无情地反驳我,戳穿我口上悬挂着的可耻谎言。   我憋红了脸,发现身上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裸地被她的一双眼睛审视着。“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认真的。”她目光炯炯地盯看着我,“怎么样?就这个周六,我们去宾馆开个房间。”   “我晚上得回家睡——”我嗫嚅道。   “我们可以白天啊。”她的声音似乎大得吓人,我赶紧四处望了几眼,像极了一个偷了宝贝的贼人。   等对面那个来上厕所的同学进去以后,我才开口。“无盐,我没想过要和你……上床,我的意思是,我是有想过。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在深夜里欲望来临的时候,或者,在我……手……手……淫的时候,有想过和你……但你得明白‘想一想’和‘做一做’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就跟理论和实践的区别一样……”   “理论就是在被不断地用实践证明啊。”   “不,不是的。我另外举个例子。”我着急地说话有点结巴,一时之间找不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例子。“就跟,就跟,就跟‘我晚上睡觉时想着第二天吃面条,可第二天我不是非得要吃面条,因为我并不在乎昨天晚上是怎么想的呢’一样。你懂了吗?”   钟无盐沉思了一会儿。“我懂了,你得选择吃面条才行。”   我无力辩驳了,但我的目的达到了,也松下了一口气。“是这样的。”   “那我们继续单纯的恋爱吗?”   “恋上爱情很好啊。”说完,我将餐盒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凑近到她的面前,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在恋爱中吸吮着。   用嘴唇和舌头将她嘴唇上的油渍吸舔干净。   “要上课了,走吧。”   “等下,油渍你舔干净了,却留下了你的口水。”她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着,接着又踮起脚尖擦擦我嘴上的油渍唾液。“这样就好多了。”   她仰看着我,露出一个十分纯真自然的笑容。   ☆、叛逆的年少   1   将近中午时分下了火车,顶着腊月明媚阳光里的冷风,在车站附近问了十几号人,终于坐上开往县城的大巴,晃晃悠悠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后,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在村口下了车。傍晚时分,他最终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这么冷的天儿倒还没见到一抹半星的雪花子。远远眺望,可见一座灰墙青瓦的村落盘踞在面前可及之处,依稀可闻模糊的人声言语。   他拖拽着箱子走入村子里,看见寒冬腊月里穿得厚厚的那种上个世纪出现在电视里的棉衣的农民们来来往往地穿梭,各自赶回各自正歪歪斜斜冒着炊烟的家里。   眼前这座位于大山深处的小村落,让他感到好不惬意,当他看见零零星星绽放的寒梅时,心中突然想起初中时学的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不知这里的仲春是何模样,想必也赶得上桃花源了。他在心中如此想道。   村旁一条小河□□着灰白的河滩,浅浅的活泛之水清清凉凉地流淌,光滑的鹅卵石铺成一片,在残余的夕阳底下冒光。   他右手斜拉着行李箱,滚轮在凹凸不平溜光的石板路上摩擦出醒人耳目的声响,那些个背着背篓经过他身边的农妇、屋子里面已经坐在一起吃饭的一大家子人,或是已经吃完晚饭在小巷道里悠闲散步的老汉和嬉戏的小孩儿都带着新奇的目光望着他走过。   “请问,你知道徐铁匠住在哪里吗?”他拦下一位年迈颤悠的老汉。   老汉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吧唧开一张掉得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巴说道:“顺到这条路往下走,然后向右拐,拐进一条巷子后,一直走到人少的地方,你就能找见了。”   晦涩难懂的地方方言让李希柘愣了好一阵子,然后又仔细问了好几遍,最终听了个大概后,就拉起箱子继续深入。一路上又接连问了好几号人,被绕得七晕八素的,还是几个小孩子争着嚷着带他找到了地方。   一座孤零零的简陋瓦房子伫立在豁然开朗的村尾,紧挨着一间茅草屋,屋前一块不大的土坝。一条瘦不拉几的土狗远远闻着他身上陌生的气味儿,开始吠叫。等他走近,一个花甲老头子正坐在屋檐下吃饭,他呵斥了几声吵闹的恶狗,向李希柘望了一眼,就继续埋头吃饭。   见李希柘越走越近,那狗伸张着脖子,使劲朝他叫。他防备着凶狗,隔着一块土坝,扯开嗓子压下狗吠声问道:“请问你是徐铁匠吗?”   老头子穿着一身脏黑粗布衣服,唇上颌下的胡须一半儿灰白一半儿青黑,一颗光亮的头颅上戴着一顶绒毛皮帽子,他呼啦喝了一口黏稠稠的稀饭,伸出舌头舔掉粘在胡须上的胖乎乎的米粒,也不回话,好像没听见似的。   恶狗兀自叫喊个不停,李希柘厌极生怒,遂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从箱底拿出唐明皇长刀,抽出刀摆了个姿势对着狗挥砍了几下。   “大黄,别叫!”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那种青春期里正自成熟的呵斥声。   他转过身看见十几步远外一位少年顺着田埂正快步而来。   少年唇上隐约可见一弯青色,脸上也长出了几颗标志着美好年龄的痘痘。他走近来,又接连呵斥了几句大黄狗,然后对着李希柘说道:“哥哥是来找徐老师傅的吗?你跟在我后面进去吧,大黄不会咬你的。”   “我还从来没吃过狗肉呢。”他将两把刀从箱子里拿出来,捏在手中。   “哥哥的这两把刀也是徐师傅打的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帮你拖箱子吧。”少年热心地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在前面引路。   那条黄狗呜呜呜叫着亲切地在少年面前摇尾巴。李希柘落后他三四步远,看见那张瓜子脸,好像觉得上面有笑容。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跟着徐师傅学手艺呢,当然知道了。”少年将另外一只手里提着的饭盒举起来,“徐师傅,我给你带菜来了。”   “羊娃子,今天是什么菜啊?”老头子接过饭盒,眯眼笑道。   “徐师傅,你看看就知道了。”   离得更近之下,老头子的瘦让他大吃一惊,内心迷糊这个干瘪瘪的老头还有多少力气挥动铁锤铸刀,天晓得什么时候一声气儿没喘匀就驾鹤西去了。   “哥哥,你是来刻刀名的吧?”   “是啊。”他讶然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竟然知道得这么多。   “那你要刻什么名字呢?”   “黑色的这把刻‘唐明皇’,白色的这把刻‘玉奴’。”   “先给我吧。”羊娃子伸出手来。   “给你?”   “是啊,我一直在帮徐师傅,在造剑打铁上学了七七八八,不过徐师傅的独门绝技却学不走,所以,我也只能借徐师傅的铁铺子给村里的人家打打农具什么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就随便给老师傅打打杂。”   他看了一眼坐在矮板凳上吃饭的老头子,见他没有说话,便将两把刀放到了少年的手中。   羊娃子一手拿着一把,去到旁边的铁铺子里。   李希柘走到徐铁匠的近处,他蹲下来瞧见老头右脸颧骨上一条疤痕直直通向后方,那只耳朵也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坨糊里糊涂的肉团儿。   “我的这两把工刀就是你打造的吗?铸得可真不错,我很喜欢它们。组织里的所有刀剑都是你打造的吗?我看着那些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的刀剑时,内心就会涌起一股子喜爱和敬佩,它们就像是在展览柜里的艺术品,夺目耀眼。”   徐铁匠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还在呼啦啦地喝着稀饭,从淡蓝色的瓷碗里夹出一块半肥半瘦的肉,就着白乎乎的饭粒,送进口里。手中端着的那只白瓷碗缺了一道小口子,碗面也有点脏污不堪,影响人的食欲。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羊娃子放好刀靠在门边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李希柘。你叫羊娃子是吗?”   “那是我小名,我真名是颜琉。那哥哥的小名叫什么啊?”   “我的小名?我没有小名,我妈就叫我希柘。”   “我指的不是这个。”少年坐在木门槛上,隔着渐次笼罩上的昏黑说,“我见过好多像你这样来徐师傅这里刻刀名或者取刀的人,我听他们有的叫‘野猫’、‘猎人’、‘萤火虫’,前段时间还有个姐姐叫‘福利娜’,哎,我也没怎么听清,所以,我就问问你是不是也有这种小名。”   “哦,他们都有小名啊,但我没有。我觉得用自己的名字就行了。”从羊娃子口里的话,他马上就意识到是组织里杀手的诨名。“你都见过他们吗?”   “有些人见过,有些人戴着面具。而且有几个人比较凶,问他们话都不理我,我有点怕。”说到此处,这个十五六岁的羊娃子露出纯真的笑容,“刚才个见哥哥面善,看起来也只比我大几岁,就觉得你最亲切。不,还有那位姐姐也很亲切。”   老铁匠终于吃完了饭,也不说话,径直起身回到屋里,舀了半碗稀饭出来,然后倒进屋角的狗窝旁边的一个石槽里。土狗呜呜叫着使劲儿摆着尾巴跟在主人的周围蹦跳,显得活力十足。一张狗脸伸进石槽里吭哧吭哧舔吃起来。   “徐师傅,给我吧。”羊娃子从徐师傅手中接过碗,随即收拾了带来的饭盒,就进到屋子里去了涮洗了。   2   徐铁匠手指上粘着一些稀饭的水汤,他直接在裤子上蹭干净,去到旁边的铁匠铺子。李希柘赶紧跟上。   “中国的唐刀你缠上日本□□式样的棉绳,真是丢脸!”徐铁匠从刀架上拿起其中一把刀,抽出那把准备取名为“唐明皇”的工刀,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脸上的不满意之色好像是故意做出给李希柘看得那么明显。   李希柘心中有点怒气,这个死老头脾性竟然如此古怪,对羊娃子一脸笑容,对他就这副模样,也难怪他住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地方里,大概连善良淳朴的村民们都容不得他,只能独身住在不近人情的村尾,只有羊娃子接受得了他。   他又抽出玉奴,从上到下仔细瞧了一遍刀身,然后说道:“你的这两把刀是仿造的‘权力’与‘臣服’,我当时也是倾尽全部心力地打造出来。”   铁匠的话里好像有些唏嘘叹息,不过李希柘并没去在意,心中已经被他搅起了一阵郁闷。   “老是被你们这些小崽子打扰,烦得很,还浪费我的时间,要不是我与顾大哥之间的交情,哪会理你们。你五天后来取吧。”说完,他便放下刀,开始在里面忙碌起来。   死老头的脾气成功地撩拨起了李希柘的怒火,前后不过五分钟就被下了逐客令,内心的骄傲被对方打了一巴掌,他也不言语,琢磨着是不是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千万别和徐铁匠计较。”王老大对他叮嘱过一句,于是他强行忍下了。   “我住在哪里?”他原先打算在铁匠这儿将就几晚上,见此情形,怕是过不了今晚就得掀了他的破屋烂瓦。   “村里有家暮云客栈。你叫羊娃子带你去找。”说完也不理李希柘,掀开一道布帘子,摸索进了漆黑的里屋。   羊娃子将洗碗水倒在土坝的一边,对着李希柘说道:“你先等等我,我马上就好了。”   天开始转变成浓黑,不远处的村里开始点亮起星星点点的橘色灯光,李希柘赌气似的没有进屋,站在外面缩起身子等了几分钟。   李希柘接过颜琉的手电筒,走在后面照明,羊娃子走在前面引路。每当经过一户人家,便会有恶狗狂吠,这时便有主人出来查明情况,见是羊娃子,打完招呼喝止狗吠。他们也不问李希柘是谁,想必大家都习惯了。可能这也是村民讨厌徐铁匠的原因之一,毕竟经常有陌生人造访会扰了村里的清静祥和。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才走到客栈。在手电的照射下可见一块被雨水侵蚀以至腐烂得不成样子的烂木板上写有“暮云客栈”四个残字。   从窗户里泻出来的光可知里面有人。羊娃子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从里屋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一看见他便热络地攀谈起来。   “是羊娃子啊,这么晚是给我带人来了吗?”   “是啊,王叔。”   “快,进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吧。”   “不了,我要回家去了,等明天有空了,再来王叔这儿串门。”羊娃子笑着从李希柘手中拿过手电筒,“李哥,那我先走了。明天我来找你玩。”   他挥了挥手。   “是李希柘小兄弟吧?!快,请进。”王叔把李希柘让进亮着一盏二十五瓦昏黄灯泡的屋子里,里面有好多灯泡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全都暗着。   “这几天我一直盼着你来呢,想着来了一个和我谈话聊天的人了。哦,我叫王大军,是组织上派到常驻在这个村子里的一名联络人员。”他呵呵呵笑着说道:“李小兄弟想必是见过徐铁匠了。”   “见过了。那个死老头古怪得很。”李希柘放下箱子,走到屋子里的火盆前面烤自己冻得快没知觉的手。   “徐铁匠的脾性没人喜欢,不过他是组织里元老级别的人物,不能对他不敬重。以前就有冲动的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就被打了一顿,那阵仗,从村尾打到了河滩上,也幸亏是在晚上,村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走夜路回家的人看见河滩上的火光还以为见鬼了,那一阵子整个村子都在谈论河滩闹鬼的事情,然后嘴巴闲不住又翻出前些年偷偷下河淹死的一两个小娃娃……”王大叔果真嘴闲,刚才见面就自来熟的和他闲聊了起来。   “被谁打了?徐铁匠这么厉害吗?”李希柘惊诧地问。   “当然是被徐铁匠了。你别看他干瘦干瘦的,可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徐铁匠在六十年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的那只耳朵也是在战争中被枪子给削掉了一半,后来不知怎的认识了我们的创始人,然后就加入进来专门打造兵器。这个徐铁匠对铸刀甚是痴迷,但也可怜,一辈子都没有打造出一把让自己满意的作品,现在都快八十的人了,还在努力着。也真是够执拗的。不像我,这个年龄就开始享清福了,乐得个逍遥自在,没事儿就走街串门,谈天聊地。”他嘴里嚼着一根铜烟杆,吐了一滩清口水到火盆里,顿时响起几声滋啦,接着就是一股臭味迎面而来。   快八十岁的老汉看起来像是六十来岁的样子,他推想了一番就知道是血技的功劳。“他铸造的工刀都还不错啊,用起来也蛮好的呀,为什么那么执着呢?”   “谁知道呢,我们反正是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干嘛盯着我看?”   “我在想你的血技是什么?除了我的两个下属和王老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组织里的其他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徐铁匠了。我们组织搞得神神秘秘也就算了,还怎么防着自家的人。我是不喜欢这种规则的,仿佛大家之间连一点基本的亲切感都没有。”   “我可没什么血技,只是组织里派来的一个普通人。你要看电视吗?年轻人怕是坐不住。”   顺着他手指示意的方向看去,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落在电视柜上。李希柘严重怀疑这个老家伙是否还能运作起来。“不看了,我不怎么喜欢看电视。王大叔,我觉得你是来监视他的。”   “小兄弟,最近我们组织是不是有什么动作啊,今年已经来了好多次——大概有十几次了吧——人刻刀名或是取刀的。”王大军回避掉李希柘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今年三四月份我们一直在监视星夜,组织想拉他入伙,但是听说谈判没成功,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人鬼星夜?”王大军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被火光照得亮闪闪的。“你说的是他?”   “是啊,怎么啦?”李希柘被他的这幅样子吓了一跳。   “这个家伙可不简单呐。组织竟然去招惹他,我怕到时候降不了他啊。”   “呵呵,有这么恐怖吗?”他搓搓已经暖和起来的手,打了一个哈欠。   “哎,我去烧点热水,让你舒舒服服洗个脸、泡个脚吧。”王大军吧唧两口,将烟管里的烟吸完后,进到灶房里去忙碌了。   他一个人没事儿做,闲得无聊,起身在屋子里闲逛。各种老式的木头家具摆在各自的位置上,他随手抹了一把,没见着多少灰尘,打理得蛮干净。可能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使人觉得里面有很多积灰尘土。   3   膀胱里积满的尿液胀得下面生疼,李希柘翻了一个身,裹紧被子,浅层意识里想要再憋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忍耐了几分钟后,实在是感觉难受,掀开被子爬将起来,推开屋门,跑到一个简陋的厕所里撒尿。   清晨里的村子笼罩在一片浓雾里,看不见十几米外的人物风景,稠雾里隐隐传来的说话声也被裹上了一层雾丝丝,让人听不真切。他打了一个尿颤,然后就又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内心里甚是想念谷雨,不一会儿□□就肿胀得难受——我们都知道两次的难受是不一样的,虽然它们的表现大同小异。   他正准备动手发泄出来,听到楼下有人唤鸡声,以及母鸡咯咯咯的叫声,决定不再继续躺睡了,穿上衣服下楼,让屋外的冷空气降降□□。   “咋不睡了呢?年轻人多睡会儿嘛,日上三竿也不晚,我会给你留着早饭的。你起来这么早,我都还没做呢。”王大叔纯真的笑容里让李希柘感到满身的舒服。他哈了一口凝结的霜气在手心里,搓了搓,然后揣进王大军借给他穿的厚重的棉衣口袋里。   “小柘喜欢吃糖鸡蛋吗?今早煮两个鸡蛋吃啊,我养的这些鸡子给我生下来好些个蛋,我一个人吃不完,送了一些给邻居,屋里还有一篮子呢,都是新鲜的。”   “母鸡冬天也还下蛋啊?卵生动物不是要冬眠吗?”   “小哥说出这话怕是要笑死人了,我养的鸡子冬天照样下蛋呢,只是冬天太冷了,一周没有几个,夏天里可多了,一只鸡一天一个鲜蛋,有时候还能有两个。我的鸡蛋里还能经常见着双黄蛋,个头也大。”王大军说得起劲,李希柘没多少耐心听,浓重的方言味道让他听着别扭。   他喂罢鸡子,就去灶房里忙碌。李希柘好奇着,也跟在后面进去了,看见王大军一个人又是加柴烧火,又是架锅煮蛋,决定帮帮忙。   “让我来给你烧火罢。”李希柘坐在小板凳上,拿起一把沉沉的乌黑发亮的火钳,夹住了一块硬木干柴,送进灶肚子里。   “看小哥的样子怕是没有烧过火吧?!”   “没有,今天还是第一次。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式的烧火,觉得好奇,想着试一试,也能帮帮你。”李希柘这个门外汉不会添柴火,小小的土灶里挤满了木柴,铁锅下的火由原先嘶嘶嘶嚎叫着的精神状态转变成了一两根焉头耷脑的小火苗儿。   他伸进火钳没章没法地扒拉,很快就被他搅熄灭了,铁锅四周顿时冒出逃逸出来的烟雾,灶口里滚滚而来的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咳嗽不停。   “看样子小哥不是烧火的料啊,手掌太娇气了,只能拿拿笔啊,刀啊啥的,拿不起这把火钳啊。”王大军接过他手中的火钳,夹出了几块柴火,然后重新码好,把木柴下面的灰扒拉到两边,接着用放在旁边的一个黑漆漆的吹火筒,鼓起嘴巴呼呼对着木柴下面吹了一两口气后就燃起来了。“烧火的时候柴不要加太多,要把他们架好,下面留出空,让空气流通。”   李希柘刚刚在一旁看得仔细明白了,心领神会地又坐在灶口前,这次好了不少,他控制好柴火的量,也盯住里面的火势,随时准备补救。小小的灶肚里燃起来的柴火照亮了他的脸庞,将他整个身子炙烤得暖烘烘的。   锅里的水开了后,王大军拿出五六个鸡蛋。李希柘看见鸡蛋上面还粘有泥巴鸡屎,顿觉得有点恶心,却不好明说暗道,只能闷着头盯着灶里的火苗子不去看。   没一会儿功夫就煮好了。王大军在两个大的蓝色洋瓷碗里分别舀了三个鸡蛋,然后又各自加了一大勺白糖进去。   “好了,糖鸡蛋煮好了,煮得嫩,看你喜不喜欢吃。”   他用筷子轻轻戳了一下白里透黄的鸡蛋,没想到一下子就破了,汩汩流出来的蛋黄,很快就铺满了整只碗的糖水面。他嘬起嘴吹了几口凉气,然后咝咝喝下一小口,舌尖顿时感觉到异常的滑腻,而且还有丝丝缕缕的甜润润的感觉,觉得好喝极了,也顾不上烫嘴舌喉咙了,又吸进去一大口,包在口里囫囵了片刻,便吞咽下去。   一股暖流从口腔滑至喉间,经过胸膛,最后流进胃里,满心的舒畅暖和。   “好吃好吃,王大叔这糖鸡蛋做得真好吃呢。”他夹起被开水凝滞起的蛋白,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顺着一小口滑腻的蛋黄汁儿吞下。   王大军憨憨地笑了,“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认为,他们都觉得好吃呢,我那儿还有一点自己做的醪糟,明早上还可以吃醪糟鸡蛋,那也很好吃。”   “其实我也想自己做饭来着,就是太懒了。有一回啊,从菜市场买回来两颗土豆和两个大青椒,准备炒土豆丝的,但在切辣椒的时候把手指切下一片肉,流出的血一下子就把辣椒和菜板染上了血红色。做个饭竟是这么的难!”   “小柘以后有做过吗?别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王大军坐在后门的木门槛上,乌黑的两只手掌上皲裂开几条口子,指头上还有几个冻疮;李希柘坐在靠门的一张木头椅子上。   两个人的眼前正好是河滩,可以望见浅水清澈的河面上腾起的白雾,里面还有一些个小黑点在游移。早起的村民要去河对面哩。   “那倒没有,后来经济拮据的时候又做过几次,每次都不顺利:手指没有被切着,炒的菜有时候夹着生,有时候太烂了,用电饭锅煮饭没有留意加的水,也将一锅饭煮糟下了。我想我是拿不住菜刀,反而手中的两把杀人的工刀挥舞着,能耀武扬威、洋洋自得。”不知是一碗糖鸡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自己的生活来了。   “小柘是一个人生活吗?爸爸妈妈呢?”   “我父母十六岁的时候就死了,”李希柘平静地说道,心里没有潮起一点的悲伤痛苦。“我享受了两人十六年的爱和服侍,也知道满足,只是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想起父母的好来,念着他们给我做饭菜吃,给我钱花,给我洗衣服。说来有一件极其违背道德伦理的事情:我动手打了我的老子,还让我妈下跪了,跪在我的面前。”   他吃完鸡蛋,抹了一下被糖渍沾得黏糊糊的嘴巴,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初三那会儿,胸膛里有颗不愿安分的心,跟着班里几个同学逃课上网吧打游戏、滑旱冰、打桌球、抽烟喝酒,留着奇形怪状的长头发聚众斗殴打架,我被学校给予开除的惩罚。爸爸来领我时,二话不说,抽了我一巴掌,当时只感觉左脸火辣辣的疼啊,愣怔了一会儿,心中猛然腾起一股冲天怒火,扬起手也还打了我爸爸一巴掌。爸爸被这一巴掌打得蒙住了,一张辛勤沧桑的脸上染红了一大片,一个父亲被一个儿子打了一巴掌,在办公室众多老师面前,无论怎样都是抹不下这个面子的。我爸爸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说没有我这个儿子,叫我滚出去,我心想正好,当即摔门而去。等我连着上了几个通宵没钱后,回到家里,发现母亲红肿着眼睛,大抵是哭了好多次的缘故,看见我回来,也不打我骂我,只是抓住我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哭,爸爸在一旁默默地抽烟,我妈口中呜咽着让我去学校上课,以后别跟着那些混小子出去上网吧打游戏了。我被她的哭整得心烦,大声吼着我不愿意去读那些没用的书,我粗鲁地扒拉开她的手,准备回房间睡觉去。”说到此处,李希柘抖了一下,口中吐出的烟雾在眼前形成一片迷蒙蒙的白色。“这时,我妈突然跪在地板上,抓住我的手说‘我求求你,你就去上学吧,别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了,妈妈求求你了’。少年的心肠咋那么硬呢。我回头看着妈妈跪在地上,眼泪鼻涕在她的脸上泛滥成河,顺着下巴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打湿了一片。爸爸也被妈妈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闷坐着不说话。我只是觉得厌恶之极,狠狠地甩开她紧紧抓着的双手,走进卧室关上门睡觉。两个人还是像以前那样,照常给我零花钱用,照常给我洗衣服做饭,却是再也不管我,我在学校外面野了一段时间后就会回去上上课,班主任告诉我为了让我继续留在学校里,我爸爸跪下来求了一大片人,又交了两万块钱的红包才保住我留校继续读下去的资格。我愤愤地想着爸爸好懦弱,男儿膝下的黄金被他糟践了个干净。”   村子里,河面上的雾少了很多,间或会在几家的房梁上缭绕着淡烟薄雾。“高一那年,警察和班主任在网吧里找到我,我正在打游戏,他们告诉我父母死在了工地上。这个消息并没有打扰到我玩游戏的心情,我的冷漠态度惹起了两个警察的愤怒,他们把我架出网吧,强行推着上了警车。那还是我第一次坐警车呢。我在工地上见着我的父亲,他是在铁架上不小心摔下来,几根钢筋正好将身体插得透彻,我妈和爸爸在同一个工地上做小工,看见我爸死后,也自杀了。我想母亲大概是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吧。父亲的死让我这个唯一的继承人得到了一笔钱。在他们下葬没多长时间,我依旧过着我行我素的糜烂生活,拿着那笔钱到处乱花,直到没多久组织的人找上我。”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我年少是个坏孩子,如今还是个坏家伙,双手沾满鲜血,欠下几条人命。彻底绝望的父母,连梦都不给我托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坟在哪个地方。”说完,他继续沉默着吸烟。   “你这不是叛逆,是大逆不道啊。”王大军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支烟杆,吧唧吧唧抽起了叶子烟来。   “大叔你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还是一条老光棍啊?”李希柘笑着打诨,想要将自己从深沉的思绪里拉出来。   “胡扯!我可是有婆娘的。”他扭过头,从口中拿下烟杆,撅起乌黑的嘴唇吐出一口清痰。“我婆娘嫌弃我没志向,赚不到钱,和我离婚了。她没过几年另外嫁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待她不错,可惜命薄得很,说没就没了,她就不再考虑结婚了,说是等娃娃把书念完了再考虑续弦的事儿。我一年里会有两次假去看望我的女儿,她现在上大学了,我心里可是为她感到骄傲。”   吃过饭没多长时间,羊娃子来找到他。   他跟着少年在村子里到处转悠玩乐,疯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个没长大的男孩。让人知道,成熟与年龄无关,十八岁也只是法律上的成年。   ☆、长三岁的保护   1   一个暖洋洋的周日上午,我站在晨起的太阳光里享受着、等待着。我已经作下了准备远离法律制裁的决定,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只能接着在路上行走。尤其是这一刻,周日里从没有在广阔的天地之间与晨曦有过这样亲昵的耳鬓厮磨,这突如而来的惊喜让我十分欢喜,十分惬意,也十分珍惜。   在囚牢中怎么能舒畅自然地享用一丝一毫的光线?   黑色的大众汽车停在路旁。我走上前刚打开车前门,司机便对我说道:“坐到后座去。”   我不解他的用意,愣住了。   “坐到后面去!”他加强了语气。   呆了一瞬后,我明白地关上车门,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把书包摘下放在大腿上。   “坐在我后面的这个座位上。”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再次以不容反驳的态度命令道。   愣怔之后是表现在脸上的不耐和生气。我照做了。   司机发动汽车后,像是在解释:“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有可能被监视着,所以得时刻注意,避免行车途中被拍到你上了我的车。”   “今天带你去见我们的领袖。你应该值得庆幸,刚加入组织就能见到我们的领袖,给你说,组织里见过他的人不超过五个人,这将会是你加入我们以来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可以在心底里尽情地炫耀,但不能随便和你的朋友、同学或是家人拿此来吹牛。”   他这是在告诫。我不屑于回应他口里的“最骄傲”,扭头看着车窗外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不愿意搭理他,心里默想起数学试卷上最后的一道数列大题。昨晚上我解出了前面两小问,难在了第三小问上,稍微想了会没有抓住任何的头绪便放弃了。   司机以为我生他气,长者的尊严致使一个男人不轻易开口对小辈道歉,这是很常见的。可能还觉得他做得没有错,是我冤枉了他的好心实意。男人随即闭口沉默,只闷着头开车。车里正播放着一首不知道谁的歌,但听起来还不错。   约莫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一栋市中心的豪华大酒店的楼前。我跟在男人的身后进了电梯上到九楼,在一间房号为9808的门前停下,他敲了敲门后便仰首挺胸,双手不自然地垂下在大腿的两侧,脸上挂上了认真严肃的神情,耐心地等待着。   少顷,房门从里打开了。身旁的这位男士庄严地向里面的人行了一个注目礼,然后扭过身体对我说道:“进去吧。我在楼下的车里面等你,结束后把你送回去。”我没有问他,但脸上的疑问表露出来了。“你们要谈的是组织里的一等机密,我没有资格参与。”说完,他撩开双腿就走了。   我左右看了看,然后迈步进去,并回身关上了门。   “你好啊,少年。”   眼前所见的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皱纹,和那一头雪白闪亮的头发一点也不相衬;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盯住我上下扫描了一遍,然后就转移开视线;他穿裹着一件雪白的浴袍,裸着脚踩在软和的地毯上面。   在浴袍领口开叉的地方,露出一块赭红色的纹身。它让我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一个善茬。惶惧由此先占领了我胸中镇定的三分土地。   “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洗漱一下。你吃过早饭了吗?桌子上有早餐。”   老头子这种强势的主人态度让我有点反感。我从没有与陌生人这么面对面单独在一起打过交道,眼前这个人光凭一身凌厉的气势就又让人产生了点点心悸。我希望接下来能像我解题时那般顺利,被人威胁的滋味很不好受,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匍匐在强权的脚下。无论怎么努力,我考试都拿不到满分。   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后,我四处打量起房子来,里面的装修布局比我家里好上许多,但我没有普通人应该冒上心尖儿的自卑、嫉妒、羡慕等情绪,我丝毫不在意这些外在的粉饰,只要在我需要用钱的时候不缺钱就行,比如买一支笔芯的一块钱,我能随便掏出来;买一本书的三十块钱,我能向父母拿到手。   在我刚坐下拿出试卷和草稿准备思考昨晚留下的那一道数列题目时,敲门声响起了,我抬起头听见浴室里的哗啦水声,在犹豫了两三秒后,起身开门。   “徐海龙!”我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突然出现不仅仅使我感到惊讶惶惑还让我油然而生一阵惧怕慌乱。难道他也知道我杀人的事情吗?我的同班同学。   2   徐海龙是班级里数一数二的一个大蛀虫,让人十分厌恶、十分憎恨的一个差生、混蛋、垃圾。他上课时不听讲、睡觉、开小差;他的作业不按时交,每次收物理作业,他都会落下,偶尔一两次来了兴致抄完后就勉强听话似地交给我,还以一种很自豪的语气说“我今天交了作业啊”之类的话;他在自习课上吃零食,搞得一屋子都能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儿;他在下课时与别班的垃圾男生们聚集在走廊里大声打闹嬉戏;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经常躲在厕所里抽烟,硬是用漫天飘散的呛喉熏眼的烟雾笼罩在那小小的空间里,去厕所撒泡尿后全身带味儿而归。   那味道比屎尿的气息更为恶臭。我和这个垃圾之间的交际少得可怜,除了让他交作业唤上几声外,其余时间都是井河不犯、言浅话少。他能在年级里最好的一个班级里读书,全是依仗一个满手都是钱味儿的爹,这个老爹虽然可恶,但他对儿子的爱却很真诚——让儿子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里学习知识。他认为一班是最好的一个班,学习氛围也最为浓厚,置身其中,耳濡目染之下必能有其影响益处。   似乎每个有钱的人都这么想!在他们满脑子金钱的脑子里已经固化出了一种思维:用钱能解决“学习”这件事情,比自己孩子凭努力更可靠。   愚蠢的人不愿相信一个事实:花再多的钱也无法让孩子从“不愿意”变成“愿意”,除非他自己转变过来。但是眼前有座触手可及的金山,哪还有勤奋的心思犁田耕地?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这段先贤孔子之圣言可以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八个字总结。   然而凡是总有例外,他,徐海龙,就是一个例外。其实生活中这种“例外”举不胜举,所以,流萤说:“最终决定一言一行的是自己,无论赤与黑,染得都是身体,无法浸入内心。”   对于一颗黑透了的心,怎能红得过来。他就像是一锅美味儿汤里的老鼠屎,即使能闭上眼睛喝却也让人感到膈应。   我讨厌这颗老鼠屎。但我没法倒掉一锅汤,也捞不出这颗屎,所以我只能闭上眼睛、捏着鼻子去逼迫自己张开嘴喝汤。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   讨厌一个人是一件很浪费人心神的事情。因为一见到他,我就得讨厌他。有次,我捡到了他掉出来的一百块钱,然而并没有还给他。我理所当然地弯腰捡起,并据为己有。他把钱滥用在满足自己各种可耻的欲望之上——去洗浴中心招妓——这无疑是最无耻的一件事情。他的书包总是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避孕套,一到晚上要下课之际,就会拿出来在手掌里摩挲,然后挑选一款中意的,下了课就不见踪影。这就是我不还给他的理由,只此一条,就足以消除我内心的愧疚与不安。我会正义凛然地将其用在买书本、买学习文具上面,这才是它值“一百”的意义。   3   “你好!”他打了一个招呼。   与我对视那不足一秒的时间里,我满是错愕,然后心脏开始跳快了几个节奏。我盯着他从我身旁走过,那副完全不理会我的淡然模样。   关上门后,我回身看见他正坐在餐桌旁吞食早点。难道他是这个老头子的孙子吗?   这个人、这么一件小事情完全影响到了我继续解题的激情与思路,我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那道题目,内心胡乱猜想、凭空想象,直到老头从浴室里出来的开门声才截住我纷乱的思绪。   “怎么样,洗了个澡?”我的同学笑眯眯地问道。   “浑身舒坦啊。”   “你整天享受得不错啊,”徐海龙喝了一口牛奶,长有青色胡须的嘴唇上一圈白色的奶渍。“一点也看不出你很着急、很焦心的样子。”   “不是有了你嘛,我的烦恼自然就少了很多。”老头坐在徐海龙的对面拿起一杯牛奶饮下一大口。“你是叫苏画屏吧?”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我看见徐海龙撇过脸来仔细打量着我,一双眼睛里尽是陌生的神色。我猜测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既然你加入了我的组织,那么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家伙,他是人鬼星夜,杀手界内排名第二……”   “我听你这话的语气里好像有对我的排名不满啊,No.3!”那个明明叫徐海龙却被介绍成星夜的少年随意打断老头的话。   “我姓顾,你以后叫我顾老就行,我是杀手组织血色黄昏的创始人,绰号‘黄昏之鸟’,杀手界内排名第三。在这之前呢,有必要给你讲一讲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这个姓顾的老头以一副命令者的语气将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在一个学生身上,不在意我是否能承受得住。   “我没想到我加入了一个满是杀人犯的邪恶组织,看来学理科并不能让人的脑子理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使我说出了这句话。   “小子,听着,面对上司时要谨慎你的言行,尤其还是一位你应该尊敬的长者,不然你可得吃点苦头,相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犯的话吧。”他对我的讽刺丝毫不在意,倒是我的“同学”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在评估完你的血技后,打算将你培养成一个魔术师,然后打入国家安全部下属的特别行动局里,其实只需要帮我们一个小忙就行。这是你的搭档,今后你俩得合作,当然了,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一对密不可分的同伴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皱着眉头,好像非常不满我脸上疑惑的表情。   “我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地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后再来进行你的计划?”   “不行,一刻也拖延不得……”   “那我能后悔吗?”我真的有点后悔了,这代价似乎不可预料的大,我作下决定逃避国家法律的制裁,以后还得将被计划着挑战法律,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无知才行。   “你现在就可以走出这间房,然后回到家里后,你就会惊喜地发现你的姐姐、父母全都惨死了,鲜血将染红你那温馨的家。”   我默然无语片刻。   “等我满足父母的心愿好吗?只要考上名牌大学后,我就听你的。”无师自通的祈求态度让我浑身颤抖,我听出了我的语气里带着忠诚的央求。   “听我说两句。”徐海龙擦了擦嘴巴,然后走到我面前,坐在我旁边。“我们得重新认识一下,你可以叫我徐海龙,也可以叫我星夜,随便你。”   他挨得我太近,我往旁边挪了几寸。“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也不想你成为我的同伴。”   “没关系,你现在排斥一个陌生人的热情尚在情理之中,但以后我俩熟悉了后你就不会这么厌恶我了。任何一个人都有好的方面,也都有坏的一面,有正即有反,不是吗?”   “莫比乌斯带就只有一面。”他们听不懂这是个啥东西,但我举了出来,我打算用我的学识来反攻,占据一点主动。“我没在你的身上看到任何好的方面,连你现在脸上的笑容都让我感到极其不舒服、极其的厌恶。”   “你还真是不好交流啊。”他脸上依旧挂着我讨厌的笑容,城府深到我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   他转过脸去看着顾老头说:“我赞同画屏同学的建议。现在特别行动局盯我盯得紧,尤其是我们在他们眼前谈判失败,一旦发现不能控制住我,就会想方设法地抓捕我。所以,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转移掉他们的视线,用这段时间来着力调查一些事情,我相信有了你们的帮助会比我一个人快上很多的。”   “你知道的,我组织里的成员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听了星夜的话后,顾老的眉宇间突然爬上浓郁的忧愁,“根据情报显示,似乎牵扯上了台湾方面。”   “那岂不是更好,你和你的伙伴又要见面了,可以好好的叙叙旧,谈谈往日之深情厚谊啊。”徐海龙打趣道。   “而且,我的人手有点吃紧——”   “我们可是谈好的,顾老头。”星夜的笑似乎少了一点真诚,“再者说了,它能帮到你。你可别随随便便反悔哦,对于不信守承诺的人,指不定我会干出些什么事儿来。”   “我没有那意思。”顾老踌躇了少顷,然后开口说道:“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独自一个人站在黄昏里的夕阳下,不知缘由地用眼睛审视着挂在天际失去耀眼夺目光彩的残阳,突然之间那个圆乎乎的东西扭曲了一下,然后就逐渐变换着形状,好似一个蛋黄正被一双无形的筷子搅拌着。顷刻,那轮残阳就整个的破碎开来,分散成光光点点向我砸落而来,我惊恐地大声呼喊。它们掉落在我的身上,灼热的温度烧得我十分痛苦,在我快要承受不住之时,它们消散不见踪影,所有的都消失不见了。我望着空荡荡的天野,望着那连原先染红周围云朵的霞光也消失得彻彻底底的天际尽头,泪水从我眼眶溢流出来,接着一阵狠命掐住喉咙似的窒息涌上来,身上也背负起了重逾千斤的分量,我使劲儿地挣扎,努力地挣扎,疯狂地挣扎,痛苦地挣扎,拼了命地挣扎,我看见一只凭空出现的鸟落在我旁边,它歪着头看着我挣扎的惨状,我不明所以地醒转过来。”他脸色沉重地盯着徐海龙,我从他的口里听出了哀求的语气。“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非常急切地需要你的帮助。当那个小女孩在我的面前将手中持的刀命名为‘武则天’的时候,绝望就像是翻天的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我拿起‘权力’与‘敬畏’的信心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磨灭了个干净。现在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不想再抱着‘拖一天是一天’这种想法了。”   “你做了什么梦,怎么想的关我屁事儿,”徐海龙不为顾老真诚祈求的眼神所动,他的这一两句话里的固执和轻蔑不可动摇并坚不可摧。他平淡而轻松地接着说道:“就按他说得办,没得商量!你知道特别行动局和我的仇怨,他们现在没动手抓我,是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实力能保证成功地将我抓捕。这段时间里,我也需要再次隐藏起来,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顾老眼睛里的痛苦之色暴露在我和徐海龙的面前。“那好吧,只是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两人的交谈像是忽略了我,我坐在那里愣神地听他们说来说去,也不知道谈论了些什么。等这场对话结束后,顾老才又重新将话题引到我的身上。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让我去特别行动局做卧底。虽然我也不明白特别行动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好像非常的小心谨慎,让我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   4   看来是为了圆我考大学的这一重要梦想,顾老不得已将计划推迟了两年。这里面的功劳应该全都算在我的同学身上,是他的执拗让我可以平静地过完接下来的两年。   可是我和我所讨厌的人之间的关系近了一步,无形中的联系也加深了一层。   当我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总是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看,回过头去就会发现是徐海龙笑容里灼烈的目光,灼烈得似乎要把我给燃烧焚尽一样。他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只是对我的关注多了一点:我喊他交物理作业时,会和他深邃的眸子对视,迫使我不得不主动避开;在和他面对面走过时,他会给我送上一个神秘的微笑,内心的慌乱会使我转移掉视线;他甚至认识熟悉了钟无盐,每次看见他和她说话,纠结与挣扎就在舔舐我孱弱的精神,我在徘徊不定。   我害怕那对眸子,心生畏怯,不敢与之长久对视,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学习上。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摆脱不了那双漆黑似深渊的瞳孔。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想起它,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也感到周围有双眼睛,面前近在咫尺的无盐的瞳孔也会幻化成他的眼睛一样,盯着我。我发现我已无路可逃了。   有次,在上厕所时,我不小心将尿液滋到了站在尿槽旁的其他班一个烟鬼的脚上。他愤怒地打了我一巴掌,揪着我的衣服让我给他擦干净。我甚至都没有还手的勇气。可耻的懦弱让我双眼噙满疼痛害怕的软弱之泪,嘴里不断小声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却是他救了我,那个我最讨厌的垃圾徐海龙。我没有对他说声谢谢,这两个字似乎很难说出口。当我走出那个罪恶之地,理智的光辉让我意识到眼泪会带来羞耻,我躲在角落里仔细用手背手心揉着发红的眼眶和湿润的睫毛,在衣袖上擦干收不回去的“珍珠粒”。   假装平静地走进教室后,我没有理会无盐惊讶关切的问话,因为委屈还盘踞在我的喉头,我怕我一张口说话泄了气就会哇哇大哭起来——在众多同学面前,像个小孩子那样哇哇大哭。这样会使得我今后没法见人,往后他们在谈论起荣誉榜榜首的苏画屏时,会加上一个前缀:哭泣的。   爱哭的年级第一,像个小孩儿。他们会这么认为。   而且我还是一个男人,一个上了高中的大男孩。   那么今后荣誉与羞耻将同时上榜。   那缭绕在厕所里蜿蜒漂浮的烟雾,飞散在空气中盖过尿渍味的尼古丁味道,尿槽里被浸湿的泛黄烟头、窗台上的一小截烟灰、依靠在墙壁上吸烟的烟鬼的自以为潇洒的丑陋姿势,它们都让我更加地憎恨烟。   某一天,猛然之间我想起了两年多前清明节去游玩时匆匆一瞥的那个中年人的眼睛,和这双眼睛一模一样。虽然他们的眼睛形状外形不一样,但相同的是两只瞳孔里的世界,仿佛一个黑洞,一个漩涡,被它凝视就会陷在里面不可逃逸。   姐姐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正在灯下写作业,她突然在我背后说道:“从一开始以来的害怕都没有使你激生出一缕反抗斗争的勇气,我越来越觉得,上天将勇敢与坚强恩赐给了我,同时将畏惧与脆弱施予在了你的身上。可能这也是我长你三岁的原因,我是你的姐姐,我会保护你的,如同崔斯坦一样英勇无畏地与周围可怖的妖魔鬼怪战斗。”   我诧异地转过上半身来。我向她公开了我的秘密,也隐瞒了我的想法,但她却总是能直指我内心深处的柔弱与彷徨。我成为了一个里里外外完全透明的人,她通过她的无可指摘的行为和言语,在循序善意地进入到我的内心,为我疏导。   她将书签夹在书页间,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掀开被子下床,裸赤着一双脚走到我的旁边——伴着席梦思床垫的低沉欢叫来到我的面前。流萤伸手抱住了我的头。   隔着一层棉质睡衣,我的脸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正在发育中的胸部的柔软与温暖,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我伸手圈住她的腰,舒心而贪婪地将五官紧紧贴在上面。她用双手温柔的揉搓着我的头发,坚硬似铁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裹挟着三十七度多的体温的二氧化碳呼气流泻进我的脖颈,吹佛动脊背弯里的细小汗毛。   “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放心大胆的安心止住了我疯狂奔跑着的野马,它此时正缓缓迈步前行,顺着缰绳上的示意信步而游。我喃喃自语,说得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觉到疲乏劳累倾轧在身体上。从眼皮缝里我看到那面小小的白墙承载不了微灯给我俩制造出的巨大投影,它都扭曲变形了。   冥思苦想不出的每一道题都是那么的难。每张试卷都会有一道压轴的难题等待解决,我一路骁勇善战、过关斩将,也会被这道印在试卷最后一页上的题目所难住。我能俯首提笔尝试性地奋战,答题的大片空白区域里会留下或赫赫功绩,或尸骨如山。幸运的是,我还可以求助别人的帮忙。   然而让我畏惧的是,考试时我单枪匹马、孤立无援,更不能痛改前非,矫饰过错。   ☆、皇权与公正   1   李希柘在村子里第一次见到了南国纷飞飘舞的白雪。   他是被露在棉被外面的一只脚给冷醒的。在浅层睡眠里,他缩脚回温暖的床窝,蜷缩成了一只虾的形状。黎明女神送来可喜的白昼,仿若无物的白光稀稀落落地在昏暗的屋子里摸索探寻。   当他打开吱呀乱叫的厚重的老木门时,眼前所见皆是一片雪白,是可喜的白,洁白的白,纯真的白。婉约细腻的雪精灵像是自天国而来的使者,降临人间大地与民同乐,平白无故就掀动了他胸腹之中的一腔欣喜之情。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下雪时的寒冷,他将双手和脖颈尽量缩进衣服里,下楼看见王大军正在给鸡圈搭棚子。   “昨晚可能吹了风,半个月前搭得鸡棚子被吹开了,栅栏也被吹得歪歪斜斜的。”王大军一边忙碌一边扯话,一张起皱的脸和一双手被冻得通红。“哎呀——可怜了我的鸡啊,全被冻死了。”   果然,鸡圈里的鸡子们都被冻得浑身僵硬了,僵卧在残雪冷风之中。   任何人都能听出大叔口中的嘘叹和自责:“怪我昨天不灵醒,没有想到这一点,只顾着自己暖和了。”他将鸡的尸体挨个拎到门前的石台上。“今天中午吃鸡肉补补啊,小哥。”   冻僵的手指捧着暖和的印花白瓷碗,另外碗壁上还有两行喜色的红字:颜家蔡仕珍女士九十大寿,全体儿女共贺。   两人并排坐在门槛上,像父与子,在碗里腾腾而起的热气和口鼻中漏散出的呼气里,口鼻里发出吃饭食的响动。   “我还是第一次见雪,”李希柘喝下一口暖胃的热汤,说道:“这雪既不像盐,也不像柳絮,我看更像是花瓣,像残花纷落。”他拍下了几张冬早下雪的照片分别发给了李娟和谷雨,此时偷用了李娟给他发的评说。   李娟和他谈起《世说新语·咏雪》里的词句,让他暗自悔恨当时没好好听课,但心底却没有一点被女孩学识压倒的自卑感,这其中的因由自是不言而明——李娟喜欢他。   相比之下,谷雨回复的“冬雪之后便是春日”让李希柘懊恼不已。他这个“农盲”不知道二十四节气中的“谷雨”是什么时候,当即翻看了手机中的日历才知道“谷雨”是在农历三月二十四,因而错失掉侃侃而谈的良机。   所有的被爱者,在施爱者面前总是充满着不可解释的自信,无论在哪方面,好像自己都是一个底气十足的巨人。或许被爱者赶不上施爱者,但只要一想到“他喜欢我”,本应出现的自卑或羞愧瞬间被泯灭在垃圾堆中。然而,反过来却是大不一样:施爱者无论怎样表现自己,都会存在着或深或浅的自卑与害怕。   他们也只不过是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梦见的泥足巨人罢了。   “雪就是雪嘛,哪里像什么不像什么。”大军叔闷声说道。   “可每一片雪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像叶子,有的像哑铃,有的像花,还有三角形的,六边形的,各式各样、奇形怪状,还真看不出来啊,竟然有这么多的形状。”   “是吗?还真是奇怪啊。”大叔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热汤,起身回屋,站到锅灶前准备洗碗。“待会儿送邻里几只鸡,余下的自己留着吃。小哥多留几天吧,我的那些鸡啊一个人吃不完,怎么样?”   “好啊。”年轻人坐在灶前,将手伸进仍余有火星子的灶孔里。“不过我留在这儿尽是吃白食,也帮不上大叔什么忙,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吩咐我做,我也可以学下一点生活之道。”   “那待会儿我们给鸡破肚挖肠啊。”大叔将洗碗水倒掉后,又加了一半清水,“小哥杀过鸡挖过肠吗?”   “这倒没有,我只杀过人。呃——可能无意之间还踩死过一些小虫子。”   “我看你谈起杀人来脸上很平静,难道你不信因果报应吗?”   “那只怕整个组织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啊。”李希柘握着沉甸甸的火钳在灶灰里左右拨弄了几下,又有新的火星子微微闪亮在其中。“小时候的梦想是仗剑走天涯,如今做是做到了,可被国家与社会所不能容忍。”   他学会了烧火的技能。并且独立地烧沸了一锅水来证明自己,即使表现得有点狼狈。   王大叔舀了滚烫的热水在桶里,然后将一只僵硬的鸡整个地浸没在水中,约莫十分钟后,捞起来开始扯鸡毛。   他在一旁看着觉得新鲜,也动手拔扯了几次,每次都毫不费力地揪下一大团漂亮的羽毛。没一会儿功夫,一只光秃秃的鸡就被放在了菜板上。   等到大叔用菜刀破开鸡肚时,他忍受不了腥气,跑开了,借口说去拿工刀。   在村子里走小道串窄巷,一副闲人的模样,他找到羊娃子的家,问其家人得知羊娃子去铁匠铺子了。一路上找不到一两个搭话闲谈的好友结伴而行,捏了几个雪团子扔在水塘里、田埂上、树梢间,不多时便没了兴趣,手还被冻得通红透亮。   碰见一群一窝欢叫的小孩子在打雪仗、堆雪人,他自视也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拉不下脸去欺负一群小孩子,路过时僵硬地谈笑一两句,自是一点也不有趣。偶尔看见田地里有忙碌的庄稼人,他也不懂他们在干些什么事儿,因为陌生,连问上一两句也是难以开口。   他颤颤悠悠走到村尾徐铁匠家里,发现他正在打铁锻钢,勤劳得如同一只一年四季觅食的蚂蚁,寒冬里也不休息。   羊娃子用钳子夹着一块烧红的金属,脸上沾染着少许煤灰,笑着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你们在锻造什么?”他缩着脖颈,将两只手揣进口袋里,问道。   干瘦的徐铁匠丝毫不理会,双手握着一杆铁锤,有节奏地打出叮叮叮的声音,只顾做着眼前自己关注的事情。羊娃子不敢分心,给了他一个示意的眼神,暂时也不理睬他。   “老铁匠,你打造的工刀都是好刀,我用着很顺手合适。你该为自己感到自豪,全组织的人都在用你打造的工刀。”他闲着无聊,跨进屋里,坐在一张矮脚凳上,看着铁匠挥锤子,“你虽然是一个铁匠,但总也不能一辈子都打铁铸刀吧。你应该循着你的梦想去行动,就像我一样,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没理想没抱负,说实话,加入组织后也是浑浑噩噩、居无定所,一年又一年除了执行组织派发的任务工作,就是闲得慌,无聊。但在去年,我寻见了我的爱情,就想着追求爱情,幸福地生活。我考虑过了,我得多赚下一点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和一辆车,安家定居,过普通小日子就好了。如果有钱的话,还可以开家茶馆麻将铺子,我听说成都人特别爱打麻将,所以准备在赚到钱后去成都安家,成都的生活也特别悠闲,适合我。首先,我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呢,就是追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在谈恋爱期间多多赚钱——”   打铁声突然停下了,老铁匠注视着他。“你的话吵得我烦。别在这儿叽叽歪歪。”   “我说话声音都被你打铁的声音给压过去了,”他脸上挂起一副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是在和你谈理想,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事情。”   “别和我谈他妈的你的狗屁理想,那和我无关。”老铁匠夹起那块被锻打成不成样子的金属走到李希柘面前,“我的理想就是打造出一把真正的唐刀。现在,又废了!”   “铁匠的理想就是打铁啊?”他有点不敢看徐铁匠的脸,稍显胆怯地瞄了一两眼,发现铁匠的脸上是平静而认真的表情。羊娃子憋着笑,偷偷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你的理想就是赚钱买房买车?”徐铁匠哐啷一声将废铁扔在一旁。   “不,是幸福的爱情。”   “现在,拿起你的刀滚蛋,去追求你他妈的幸福爱情吧。”徐铁匠眼不见耳不闻,从刀架上拿下他的两把工刀扔给他。   他展开双臂接下,抽出其中一把半截刀来看了看。“我觉得红色的字或许更好看一点。”   “滚出去!”   2   年后离开学还剩几天的一个夜里,脸颊上冰凉的触感刺激得他一下子醒过来。漆黑的屋子里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或人,他在睡觉前把窗门都关得紧紧的,以免漏进一丝冷风扰了睡觉的兴致。   他静静地躺着,不敢动弹,此时就算是释放出皇权的场域,也没用了。   “我的保镖也是无能,都到这个时候还没出现。”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话来。   “人家总得回家过年串亲戚,你得原谅他。”清晰的嗓音从床前某处传来,此时,李希柘才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有时候亲戚多了也不是好事情,总是麻烦不断。”   “我一个人却闲得慌,内心情感空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他镇定下来,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不如我俩结伴,趁着新年还有余下的热闹,寻找一点刺激?”   “那这个假期过得值。”脸颊上的冷刀突然消失了,接着房屋里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并用手覆盖在眼皮上。等适应过来后,骇然发现面前坐着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人。   青年长得很丑。整体上五官搭配得极其不协调。细分来看,额骨高突、眉毛短粗、眼窝深陷、眼睛窄小、鼻梁歪曲、嘴巴硕大,而且上嘴唇上还有一道明显的裂痕,最后是一对耳朵,耳廓弯曲得像一位耄耋老者佝偻下的脊背,耳垂悬吊如拇指般大,好似寺庙里佛祖铜像的耳垂一般。怎么会有长得如此丑陋的人?   李希柘脸上的惊骇表情被对方看在眼里,他脸上生出愠怒,但极好地控制住了,估计面对世人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叫张鸿羽,你是李希柘对吧,血色黄昏的一个杀手?!”他张口说话时,暴露出的上下两排牙齿像是犬牙交错,参差不齐。   “是的,我是李希柘。”   “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对方的问题打得李希柘措手不及,一个长得奇丑无比的人内心深处的自卑怎会促使自己问别人“我长得丑吗”这样的问题,大家心知肚明,如果说出来岂不是更叫人伤心自卑。自尊让李希柘无法开口伤害另一个人的自尊。   “没关系,我的家常便饭就是被动接受其他人异样的目光或者嫌弃的话语。”张鸿羽语气里的自卑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那是对自己相貌不自信的最为纯粹的自卑。   李希柘掀开被子,坐在床上,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谈心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合作的。我需要你的皇权,去猎杀猎物。”   “我有皇权却还是被你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这样做是为了表明我有暗杀你的实力,但我没理由杀你,上次袭击你,也只是为了证明我的实力。”张鸿羽将那把精致的匕首插进刀鞘里,然后放进衣服的里面。“而且你缺钱,你和我一起合作就不会缺钱用了。”   “合作什么?”   他嗤笑了出来,“你这话问得白痴,两个杀手合作还能干什么呢?”   “据说影子杀手是一个专挑老弱病残下手的混蛋,难道对老弱病残你都解决不掉吗?”李希柘十分大胆地揶揄道。   “放屁,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触犯到我了。”他的脸突然扭曲着低声咆哮了一句。他愤怒时的样子比平静时的样子好看多了,大概因为愤怒所激起的面部肌肉扭曲会在一定程度上矫正他那不和谐的五官。   “因为容貌?”   “因为尊严!他们践踏了我的尊严。”   沉默降临在这间小屋子里。张鸿羽冷静下来后,继续说道:“你有血技皇权,有人想要用你的皇权来验证另外一项血技‘公正’的效果。‘公正’是专门研究出来对付皇权的一项血技,但还存在着一些缺陷,为了清晰地记录下那些需要改善的地方,所以找你来亲身试验。”   “我对这些你说的前因后果不感兴趣。”他想抽一根烟,在摸了一遍衣服口袋后想起自己作下的戒烟誓言。“你能给我多少钱?”   “五十万。”   “不错,很大的一笔钱。”   “看来你很容易满足啊。”张鸿羽以为接下来会有一番激烈的谈判,而谈判过程中并没有事先预设下最高的上限。他自己预估的上限是两百万。   “我的欲望已经被爱情填满了。”   正月十四,离元宵节还有几个小时。小区里的街道上已经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家家户户门前还余留着红火热闹春节的喜庆,行道树的彩灯依旧在华丽地闪耀,盖过了夜空中诸多星辰的光辉。   晚上刚入夜时分,李希柘和张鸿羽就像两只寂静下来的夏虫,潜伏在不可见的阴影角落之中,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地到来。李希柘眼睛斜睨对角那处暗影处,不得不惊叹佩服影子杀手的伪装技术,配合血技阴影,他能非常完美地融入到沉重的夜色中,没有人能发现得了他的踪迹。他无疑是黑夜里的丛林之王,如果没有皇权,李希柘没有一星半点的信心能逃过他的暗杀。   四个小时后,小区东门外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影罕见,车辆稀少,偶尔一户人家的阳台上会传来模糊的说话声音。大概十一点半钟的时候,一辆白色轿车在丁字路口缓慢拐弯,李希柘像一头早已蓄势待发的猎豹,此刻发现了一个扑杀猎物的最好时机,刹那间从旁边的一丛草里跃出,在空中拔刀,在昏暗的路灯光里,双手持刀,跳上车顶时将刀从顶上深深插进车的驾驶座位里。   熟悉的手感并没有传来,他立马拔刀抽身远退到马路中间,目光警戒地注视着那辆处于转弯状态的轿车。   顷刻,轿车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他右手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他把手凑近嘴唇,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优雅地吐出烟雾,说道:“不介意我先抽完这支烟吧?”   站在五十米远的距离上,李希柘似乎闻到了随轻风而来的烟味儿。他的烟瘾也犯了。他为了爱情的誓言忍住了。   “既然你蒙着脸,我也就不问你是谁了。”他扬起头颅,悠悠地享受着。”这几年来一直被困在破楼里,也没有机会活动活动,手都痒痒了。今年的春节过得平平淡淡,看来元宵节会让我留恋的。”他猛吸了一大口烟,将剩下的部分全部燃尽后,将烟头弹到半空,然后像一颗炮弹般向李希柘冲来。   猝不及防之下,李希柘双手持刀防御。在两人正面攻防几十招的间隙,他将嘴里的最后一口烟雾吐了出来。浓重的气味儿全部扑向李希柘的鼻翼,他一个疏忽,胸口被砍了一刀。李希柘心有余悸地再次远退到一百米的距离上,然后看着被划开的衣服和皮肉,鲜血顿时浸染出伤口。   对方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今天就会被切开心脏。他认真严肃地盯着远处那个持刀微笑的人。在对方冲过来的那一阵,他释放出皇权领域,但敌人在进入场域之后,竟然完全没有起到压制的作用。这叫“公正”的血技真的是皇权的克星吗?   这为了克制皇权的独霸而研究出来的血技让李希柘严阵以待。   “喂,你还好吧?”   这句关心似的话语听来非常的刺耳。李希柘左手唐明皇,右手玉奴,站在街旁的路灯下,于眨眼间攻向猎物。命名仪式后第一次“运动”。   “皇权可以压制住一切血技,这是皇的权利,”那人纵跃到半空,双手持刀凌空一个下劈,本是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却被截断在下落点上方。   李希柘右手架刀横挡,碰撞之处的千钧之势压得他身体前倾,他看着刀尖儿从两眼之间划过,额头瞬间冒出了细汗,仅差几毫米,或者要是对方的刀再长一点的话……他左手用唐明皇横切对方下路,逼迫敌手后退几步,然后腾出手来,屈膝弹跃,追身快攻几刀,但都被对方防下了。李希柘已经开始喘粗气了,在遇上狮子老虎时,他的身体明显力不从心,而以往的猎物都是兔子老鼠,在设下陷阱后,根本就不费多少力就擒下了。   “小兄弟的体力不行啊。”猎物讥笑了一声,紧接着开始反攻,路数极其巧妙刁钻,每次的衔接也很到位,李希柘只能被动地防御着,根本没找到丝毫的反攻机会。   金属碰触的清脆声音响彻在昏夜中,两人的影子不断在路灯的橘色光里扭曲变形,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对方追着李希柘猛攻,他不断地跃步后退,一双手被刀上传来的力道震麻了,握刀的手掌开始松懈。   “不错,还有两下子,经得起我的猛攻。”对方停下,后退到汽车旁,将刀放在前盖上,然后脱掉外面的羽绒服,身上只穿上一件纯麻色的保暖内衣。“如果将保暖裤脱掉的话,我想感觉会更好,冬天穿多了总是感觉碍手碍脚的。”   李希柘趁机休息,恢复体力,他的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汗水,打湿了工作服里面的保暖内衣,风灌进去会有凉丝丝的触感。   猎物强壮的身体和熟练的技巧都表明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家伙,他不知道除了血色黄昏和特别行动局外,还有什么组织能培养出如此强悍勇猛的血技者。不知道组织知不知晓?还有无孔不入的特别行动局,是否也已经察觉到了?   对方拥有的血技公正是对皇权权威的挑战,如果公正真的被研究成功的话,那么皇权就只能沦落为最低等的血技,连鸡肋都不如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怎么能允许被无端端地挑战呢?   “你知道吗,血色黄昏并不被我们看在眼里,就连特别行动局也一样。所以我们是一群被关在牢笼里的野兽,被制定下的规则就是囚禁的牢笼,命令就是一把钥匙,没有命令这把钥匙就打不开牢笼的门,就只能终日蜷伏在笼子里腐朽度日。”对方像是倾诉委屈似的喃喃自语道,可怜的样子真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不能奔驰在宽阔的森林里扑杀猎物,只能每天吃着别人送进来的鲜肉。这或许是对“丛林之王”这个高傲身份的踩踏。一位被关在笼子里的王被日子一天天地磨灭掉高傲直到死去。“我得感谢你,你从外面强行打开了牢笼,将我释放了出来。”他真诚的感激之色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既然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加入血色黄昏,你就能驰骋在整片森林里。”李希柘第一次说话。不过他不是一个很出色的演讲者,仅用语言就能攻下心中的防备。   他摇了摇头,“有人拿着鞭子监视着,我逃离出去就是一种背叛。没有人能大度到容忍得下背叛。背叛是最无耻的行为。”   短暂的沉默后,李希柘再次提刀上阵,尽管皇权的场域没有多大的作用,但他还是释放了出来。这是皇的威严,以皇权的名义公正一战。“今夜你是我的猎物,让我来终结你的痛苦吧。”   一声低喝,李希柘攻到对方的眼前,恢复体力后,他又加重了攻击的势头。对方格挡的角度恰到好处,动作快速而老练,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血技者。   两人不断的在宽阔的街道上移动攻防,谁也没有心思去注意是否有闲杂人等观战,那些大楼里重新亮起的灯盏在充满兴趣地观望着这场街头斗殴。他们或许在猜测议论两人是为了女人,为了钱财,为了义气而斗争。   最终,李希柘败了。发麻的虎口已经握不紧两把工刀了,唐明皇与玉奴哐当掉在两侧。对方犹豫了一下后,就举刀斜砍下来。   正此时,仿佛凭空出现一阵清风,只听见当的一声,男人持刀挡下了张鸿羽下劈的长刀,然而两人谁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胸口就冒出了一把血淋淋的刀尖儿。猎物手中的刀砸在地上,胸口不断地冒出暗红色的血液,等张鸿羽抽出匕首后,便跌倒在地上。   李希柘盯着在地上不断扩散开的血液,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的脚边,他站起身来避开,俯视着正在尸体上揩血的张鸿羽。   “不是说只是一个测试吗?”他的突然插手让李希柘略感惊愕,却生不起气来,他救了他一命,再没有理由生气。   “我不可能让自己的同伴死在面前。”他将短刀收在腰间,“而且测试的结果也让人不满意。”   不断从身体里冒出来的温热血液很快就凉透在徐徐而来的夜风下,李希柘胸口上的那道口子以及后来打斗中被划开的伤口此时已经痛得麻木。   “你看,两个人配合暗杀就会顺利很多,两只猎狗要扑杀一头狮子毕竟不容易。”张鸿羽站起身来,笑着露出尖利的牙齿对李希柘说:“五十万到手了。”他捡起唐明皇和玉奴递给李希柘,“作为一个杀手,你的攻防太过于拙劣。”   李希柘不置可否,接过工刀插进刀鞘。“公正可有办法破解吗?”   ☆、清晰明了的谎言   1   高二最后一科英语考试完的那一刻,自1977年来的呐喊正式宣告全面进军高考。这场将持续几乎一年的拼搏奋斗是为了接受并传承人类更高一等文化知识所必不可少的一场战争,是中国驱逐愚昧的侵犯而扬起的一面神圣旗帜。   崇高的使命感在无时无刻鞭策着慵懒向前迈步,催促着勤奋抵抗手脚上的镣铐而不断地加快频率。征途上的我,将会摈弃掉一切的杂念,继续奋力跋涉在遍地插着英勇旗帜的伟大的战场领土上,应和着引领者们呜呜呜吹响的冲锋号角,会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一寸一厘地向敌人发起进攻的行军步履,一句一言地向胜利嘶吼出渴求的呐喊声。   为此,少年少女的恋爱在预期的时间里终结。   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彻校园,我站起身拿起文具袋走出考场,在四面围观着的夏日灼白者们的口鼻下,径直回到家中。   母亲对儿子的自信心表现在考试后不问“考得怎么样?”这类问题,她只是笑吟吟地带着陈述的腔调问了句:“考完啦?”   晚饭后,在滨江公园与钟无盐见面了。我们顺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慢悠悠地晃荡在仲夏之末傍晚的余温里,凄切的晚蝉藏在树梢叽啦啦有节奏地鸣叫着,温热的空气和微风像是清晰可见的尘埃在半空中沉浮,吸进鼻孔,进入气管,给人一种窒息不适感。   胸膛里跳动着的两颗尚未完全知事的年轻的红心怎么来结束一场恋爱?   我的额头冒出了粗汗,打湿了我发烫的刘海儿,紧贴在眼睛上面。脸上的青春痘正热辣辣地向行人示威着,即使留下的惨淡疤痕也是那么的张扬威严,还有唇上及下巴的青色胡须,摸一摸,柔软而扎手。触扎的感觉远不及无盐细嫩的精致脸蛋儿给她的亲昵抗议。   “我们还要走多长时间?”试探性的问句里面潜藏着不耐,分手为什么要如此拖沓不断然,不能像当时的告白一样,一句话就够了。   “走到汗水将衣裤全浸湿,直到夜风再将它们蒸干。”   “那起码得三四个小时。我们还在做功……”我扭过头斜视着无盐的脸。   她的头发同样被汗水打湿了,还有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紧紧依附在散发着混合了津津汗珠味儿的驳杂气息的身体上。我无意识下移十几厘米的视线中,视网膜上清晰地出现她耸立起的胸脯和若隐若现的洁白胸罩轮廓。我记得我摸过它们,隔着衣物。不知道多少次。   脸上突然渲染出的红晕,疑似天边反射到云朵脸上的夕阳霞光,像一个保留着初吻的懵懂天真少年。“明天就开始备战高考了,我希望你能努力。你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可以来问我。”   “你应该希望我能坚持,然后累了乏了的时候可以借你的温声细语得到莫大的安慰。”钟无盐止住闲步,笑吟吟地眯缝起一双眼看着我。   我怀疑两条隙缝里的我是不是显得特别狭小,却是如同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我呆呆愣愣地盯瞅着她脸上因汗水滋润而变得湿滑可亲的肌肤,不清楚少女正青春的绝对定义。   “嗯!只要我有空。”   钟无盐坐在条石上,对望着浑浊的长江水。“‘分手’这个词语不适应认真严肃地说出来,若是那样的话,我会感到很别扭的,觉得似乎根本就没有恋爱过。恋爱是个什么东西啊?是我们之间的亲吻拥抱,耳鬓厮磨下的呢喃之音,还是情感欲望的互相安慰?”   我用手指揩了揩鼻头上的汗珠,然后又刮擦一下嘴唇上粘在初生胡子上的汗水,用一种应该说话的语气说道:“你怎么想得那么复杂,果真是书读得多了,脑子里净冒出一些叫人听不懂的想法。我理解不了。我们是为了学生的职责而暂时放弃恋爱的,但往后的一辈子都会与它纠缠不清的。”   “‘纠缠不清’。你作文写得好真的是模仿而来的?”钟无盐的作文水平在班上数一数二,每次我打趣说向她学习的时候,她就回说只是在卖弄文字而已,青春期的人哪能多愁善感,单单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爱的东西就伤透了脑筋。   “是啊。不过是模仿加思考。”我思考了两秒。“思考最为重要。”   她突然露齿笑了出来。“我想起了一句犹太人的格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在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看到的,我脑子里浮现出你在思考写作文时的样子,然后上帝是不是躲在你的背后偷笑呢?哈哈哈……”   “思考”真的让人发笑吗?我对她如此轻佻的言语感到愤怒,于是梗着脖子反驳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害怕。”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他驱逐了偷吃智慧果的夏娃亚当。”   她歪着脖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似乎有道理。”   我却没有得胜的喜悦与骄傲。从尼古拉·哥白尼的“日心说”到艾萨克·牛顿的三大定律,再到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的尼尔斯·亨利克·戴维·玻尔,他们的思考改变了人类原始无知的看法,整合起来的力量足以让上帝感到惧怕。   在如此认真灼热的环境下,她提起了又一个使人冒汗的话题。“现在,请我们的骄傲思考一个问题:。。与。。的区别是什么?”   皮肤上的温度又提高了两度,热汗再次从胸膛上流下,艳丽的红日沉下了眼界之外。我都能很明白无误地感觉到我脸上的羞红。她大胆的提问让我又一次思考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她还有第一次吗?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惶惶不安地回答她,也带着些不像责备的责备质问她,“你怎么老是提起它?”   “‘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负担:她把事情都看得太认真,把一切都搞成了悲剧,她无法明白。。。。的轻松和不把。。。。当回事带来的乐趣。她真想学会轻松!她真希望有人教她别这么不合时宜了!’这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一段话,我读了□□遍吧,晚上睡觉时又特意回想了三遍:在第一遍时我没完全记起,于是又起床翻开书,仔细读了一遍。然而,第二天我却忘记了,彻底忘记了。以至于你在送我生日礼物时我只能想起‘。。。’这个话题,就向你提出了它。可能是我读得还不透彻,或者思想还不够成熟之类的原因吧,在书里我看到许多关于‘。。。’的认知,促使我想弄明白‘。。。。’的爱。”   “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负担……”当我听到“负担”这个词语时,我微张着嘴,露出八颗牙齿,惊惶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在看我,目光里似乎有审视的意味儿。我向下转动眼珠,接着向左转动,眺望江边一个坐在石头上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我突然想起了这段话,准确无误地想起了它。在出来见你之前,我重新打开那本书,确认了它。”   “你非要和我讨论这些书中的深奥的话吗?”脸颊开始积盐粒了。“我没那么想过……”   “你没那么想过?”她惊讶地问。   “‘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这句话是米兰·昆德拉说的吧,”我提起自己的防御,“我在写作文时用过这句话。”   “噢——”她拖长的回答配合表情,是真的晦涩难懂。“你也看过那本书吗?有什么反应没?”   “啊?”我不明所以,回答:“我没看过,只是在看高分作文时,见别人用过,于是我也就记下来了。这句话写得很好啊。”   “然而它并不是米兰·昆德拉说的。”   “那是谁说的?”像是一个学过几本物理书就在物理学家面前侃侃而谈的小牛犊,当得知话里的错误后蔓延在全身上下里外的窘迫与羞耻,就是这样让我自惭形秽的。   “萨比娜。托马斯的一个情妇。当托马斯的妻子特蕾莎去自己情敌的画室里为她拍照时,萨比娜对特蕾莎介绍自己的画作时说的,”她说到这里,突然十分开心地笑了出来,“我原先以为她们俩会打一架的,要么妻子扯烂情妇的画作,要么就是情妇摔坏妻子的相机,最少也会骂上几句脏话吧。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不知道是小说太荒诞不经还是现实太庸俗不堪,还有可能是昆德拉不知道怎么描写两个女人打架的场景而刻意写了这么一出。妻子与情妇想处得很不错,她们为对方带去了迷醉的美妙感觉。确实让人有点失望。”   听完她自言自语般的话后,趁她眉眼还有开心,接口问道:“难道这有什么区别吗?萨……萨……萨什么……”   “萨比娜。”   “萨比娜说的和作者说的,难道有区别吗?”   “有啊!当然有了。”她不可思议地惊呼,“萨比娜是萨比娜,昆德拉是昆德拉,当然有区别了。”   “哎——但是作者昆德拉创造了萨比娜,萨比娜是他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啊。”我争辩着说。   “可萨比娜的观点不一定就是作者的观点啊。”   “可是作者将自己的思想附在了人物萨比娜的身上,只是通过她的嘴说出作者的想法而已,怎么不一样了?”看到她沉默,我得意起来。“是一样的。”   “如果一个作者写了一个杀人犯,杀人犯在法庭上面对审判时说‘我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在为社会清除无用的垃圾,这是在对社会做更好的贡献’,你觉得这也是作者内心深处的想法吗?”   “呃——”我被噎得无话可说。   “作者在创造一个人物时,会根据人物的性格特征而赋予他特有的举止行为和言语表现,以来丰富小说中各种人物的形象。如果所有的人物都只是作者一人的性格表现,唯独一份思想的体现,那么人物就会显得很单一,若是小说的土壤也贫瘠的话,那有什么值得可看的。”   她直视我眼睛里的慌乱。“如果要在作文中运用书本里的句子,就要准确一点。然而,绝大多数的考生们都只是盲人摸象:是一个大萝卜、是一把大蒲扇、是一根大柱子、是一根草绳。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写出一篇好作文来目的性地获得阅卷老师的高分。”   女朋友辛辣的话直指我的内心,由此到达我的语文试卷的作文上。这让我升起了对她的一丝憎恶,好像突然之间被揭开了华美的面具,发现里面是一张真实的且丑陋的脸。   她在羞辱我!她在柔软如云的棉里藏着一根针,此时便将针尖露了出来。   “你放屁!”我想这么粗鲁地回她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嗯嗯,你是对的。”我不应该在任何事情上都占尽风头。   当做是我给女朋友钟无盐的自信和牺牲掉的风采。   斜阳暮逝,灰白开始占领四周,在地球转动的一度一度之后掺和进魅力的黑色。   “哎哎哎,扯远了,扯远了。”她用手扇了扇风,然后扒拉因汗而贴在两鬓的湿发。“我们不是来谈论这些的。你怎么不坐下啊?”   “我怕屁股上长疮。”   “长疮?为什么会长疮?”   “因为这条石上的温度还比较高,坐了就会长疮。”似乎听起来我是个傻子。   “谁告诉你的?”钟无盐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看得我有点害羞和窘迫。   “我奶奶。”   “你信了?”   “我小时候信她,长大后就不信了。”他们在我小时候给我和流萤讲了很多口口流传而来的经验与知识。这条也是其中之一,促使我相信的是邻居家的一个小孩屁股上的确长疮了,然后就被认为是坐了热的石头。“但是后来我妈妈也这样说,我就信了。”   一丝促狭突然爬上她的眼睛。“那你妈妈对你说过没,和女孩接过吻就得对她负责,就得娶了她啊?”   “没有。她从来没和我谈过有关于恋爱这些方面的事情。”这是事实:父母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恋爱”这个词语,他们生怕是一句咒语,说了就会应验。但只要他们发现一点苗头,就会紧张的各处求证。   “所以,你是自学的?但不怎么像啊,吻我的时候虽然有点生疏拘束,但并不显得呆笨拙劣。”   我突然沉默了下来,内心涌起那些难以想象的场景。面对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神情,陡然潮起一阵对她的惭愧感。   害怕一直与我为伴,间或睁眼咬我一口。   “好吧,为了不长疮,我们接着走吧。”她笑眯眯的样子好像知道了一切,虽然我心里有数,但我却对自己冒出来的猜疑无能为力。   直到夜风将身体上的汗液全部都蒸发殆尽,留下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盐渍颗粒,我们才分开回家。我想突如其来的耐心和潮涌而起的愧疚感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毕竟谁能忍受得住几个小时的闲逛,要不是心底因为着点什么的话。   我们分开的时候没有绵长悠悠的搅舌亲吻,没有炽热灼烈的紧贴拥抱,没有表现在眉眼上的伤感,更别提涕泗横流、语不成调了,两句各自简短的“拜拜”是普通的道别,便将以前恋爱的时光全部交待清楚。   对我而言,这样是最好的。   2   第二天,我们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为了高考而补课拼搏——没有哪个词语比它更恰当的了:拼命地搏斗。当我和钟无盐在清早里习惯性地遇见时,我们略微不知所措地互相打了句熟人间的惯常招呼,显得些许的尴尬和僵硬,然后像同学那样一起走向教室,混在周围稀稀拉拉的高三的战友之中。   我们习惯性的并肩行走,话语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晚上离校也是默然无语。我在她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清晰分明的深沉的压抑,猜测不出是因为日夜不停息的补课还是因为我俩断绝得不彻底的关系。在后者上,我感到不知什么滋味儿的无助与无力,同学关系怎么能断绝得彻底?   所以,继日而来的另一天,我更早地出现在了校园门口,避开与她的不期而遇,却骇然发现了另外一个现象:有好几个起得比我还早的战友!他们这种紧追不舍的疯狂姿态像是催化剂一般让我催化了迫不及待之感,便由此心安理得地开始每天比以往早起二十分钟的作息。   卑鄙无耻的行为换来了预期的效果,我们不再共同上下课:不一起走进教室,不一起离开教室,不一起吃饭。当一个人一心沉浸在某一件事情之中时,其余那些边边角角犄角旮旯就不值一提,我毫不费力地适应了过来,她的身影也被那些每日提及的熟稔的公式定理方程式挤出去了,身心俱疲的夜晚短了一大截难以入眠的珍贵时光,我也就少了加深我脑海印象而想念她的分分秒秒。   但是每一次心底冒出深深罪恶感的时刻是在我“解决”后,我在□□时可耻地用可以凭空解决立体几何的想象回忆起恋爱以来我和钟无盐之间的亲密的身体接触,想着亲吻她不知味儿的嘴唇,抚摸她还在发育中的柔软胸脯,肿胀的东西顶在她平滑的小腹上,最后完成我们未在现实世界中完成的那一步,直到我倾泻出积留在□□里的那些黏稠恶心却携带有我一半基因的液体。   高考没有避开减数分裂,这自始以来与人类遗传基因有关的伟大分裂,我看不到里面的染色体、脱氧核糖核苷酸,只能闻到我不怎么喜欢的味道。却也无法控制地在忙碌中偷得二三十秒的时间暗自懊悔和庆幸,懊悔自己没忍住想念她,庆幸整个过程很短暂。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三是一段谈虎色变的青春期里的艰难岁月,它会不断地磨炼装载进大脑里的多门知识,同时也煎熬了伴生着的精神思想,好比是被囿于一方小天地里,整日整天地被鞭策着前行。   勤学苦练的学子哪怕是暗中留下半刻的思想越轨也会感到一股愧疚感。我只是恨时间不够用,每时每刻地冥思苦想,坐在桌前便埋头提笔,这不仅仅是一项以“学生”身份而派发下的任务和应尽的职责,更是一种以“人类”传承知识的崇高又神圣的使命,尤其是看到周围两千来号学子与我以同样的姿态在同一所学校、同一栋大楼里绞尽脑汁奋笔疾书,还有其余那些看不见的全中国成百上千万的少年大军在各自的沙场上摇旗生旌擂鼓冲锋,就愈加坚定了我心中的信仰。   在余下一个月的暑假里,我和姐姐又开始去图书馆,应我的要求,每天去得更早,回来得更晚了。父母看到我勤奋好学的模样只是感到发自心底的高兴,从没想过我某一天是不是会承受不住而精神崩溃。还好我扛了下来,毕竟比在肩膀上抗一百斤的东西要轻松得多。   从盛夏蝉鸣的七月到来年初夏春逝的六月,我经历的事只有一件——在学习中日复一日地巩固提高;也经历了很多——唐诗宋词文言文、语态时态和语气、函数几何与数列、定律受力电磁场、反应价态方程式、细胞分裂染色体。   直至六月六号,高考前一天的傍晚,我独自散步在公园里,稍微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姐姐给我打来电话,用平静如水的语气鼓励我战斗。我说好。然后就把手机交给了妈妈,我们各自一句就足够了。   谁都知道,谁都明白,无论收到多少的鼓励与支持都是没有丝毫用处的,考场内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还有手中的一杆笔。我对这些口头上的不需费力就发出的鼓励之声,一点也不在乎。父母似乎也懂得这一点,一如平常地生活。   公园里有颗很粗壮的大树,我不知道树名,但这位老先生的腰需要三四个成年人手拉住手合抱才能箍住。突出地面的树根周围围着一圈随处常见的那种硬木椅子,我就坐在其中的一条椅子上,还有其他一些强装平静的学生也坐在附近。   我不知道干点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怎么放松,只是发呆发愣地坐在那儿,盯着空中某处——一会儿是叶子,一会儿是远处的建筑——就像思考一道题目一样。焦距以外的视野里穿行过那些老大爷老大奶的活泼乱跳的宠物。   就这样坐在大树下,没感觉到丝毫的凉快,余热可怖地无孔不入,这段时间里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快到九点时,便起身回家,围着大树转了半圈,找到路口,眼睛看到了我的前女友钟无盐。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T恤,耳朵上挂着耳机,脑后还有一个发髻,下意识地盯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我趁她没发现之前,准备转身逃跑,却被她叫住了。似窃贼般的行为让我脸红心跳。   “明天加油哦。”她摘掉耳机走上前来,开心地笑着,鼓励我说道。   “你抢了我的话。”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钟无盐愣怔一下,然后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也对,应该是你对我说的。”接着她说出了我最担心的那件事情。“考完后我们再见一面好不好?可以继续临江而行吗?”   掩映在树叶里的高大路灯,斑斑驳驳的光线像是布施下的恩泽洒在我们俩的身上,我没有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能模模糊糊地从话里推测出她眼神中的希求,然而我却不知道如何来回答。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我接下来的几场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考试,我最怕的就是考试前会因为这些那些的小事情而受到扰乱,因为就学校以前好几届的高考成绩来看,往往平时雄霸在年级第一宝座上的人,最终都会在高考这一至关重要的考试后被莫名其妙地挤下去。   如果在这场重要的考试上,翻了船,跌了跤,我想我是不会原谅她的。   良久的沉默里我在思考着,思考出一句引诱出往下的话不至于影响我太深的言语,但却找不到最为适合的几个词语。钟无盐却迫不及待地征询起我的意见。   “到时候我联系你吧?”   犹豫了一秒钟后,我答道好。为了避免言多必失,我惊慌失措地匆匆与她分开了,回家的路上想着考试后她联系的话。事实上,我和她之间仅有的联系方式就是QQ,我没有手机,也就没有电话号码,她也没有我父母的电话号码。我心中有点小窃喜,像是占了点小便宜的奸猾商人。   3   高考很快就结束了。我和她没有再联系,准确地说,是她没有联系上我。   在无所事事地玩耍了十几天后,到了公布成绩的那一天,我和妈妈在电脑面前紧张地输入身份证号和准考证号。在成绩刷新出来的那一刻,看到那个鲜红的数字,我顿时涌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失望,真的是高尔基《海燕》里的暴风雨在肆虐。   那道魔咒终究还是降临在我的身上,我也没有能力打破它。   我并不是一个例外!即使我曾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满满。   681!   一个绝对拿不到年级第一的分数!   妈妈不知道这个分数意味着什么,异常开心地打电话向爸爸报喜,他们兴奋的声音加重了我内心的苦涩。父母并不在乎年级第一是否,只关心孩子能不能考上一所好大学。   年级排名出来后,我排在第四。没有人在意这个分数、这个排名,除了我自己。一个经常坐在王座上的人已经习惯了垂眼俯视的姿态,当有人突然谋夺了属于我的王座后,内心的荣誉感骤然崩塌,一瞬之间失去了很多很多。   骄傲和荣誉,就如金钱与名誉。既是褒义也是贬义。   当然,平民们怎么能明白王的失落呢。   我该怎么样才能想象得出市长与校长走进我同学的家里,带着为数可观的钱财奖励。他的名字会招摇炫耀在全市的上空,两个月,整个夏季,或是更长的一年。这远不是一栋六层教学楼的空间可以比的。   父母俩人的欣喜纵容了我填报志愿的固执,几个平行志愿高校的第一专业都是报的理论物理学,其余的我都随父母的心意。几天后,录取通知消息下发到父亲的手机里,我成功地被C9联盟里的一所著名高校的物理系录取了。   接着,他们请人专门看了一个好日子,开始邀约亲朋好友同事喝儿子的升学酒。宴席上,我跟在爸爸的身旁,手里随时提着一瓶啤酒,一桌一桌地敬酒,开始认各种亲戚朋友。偶尔一桌有几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亲朋好友,就得单独干完一杯。总共下来十八桌,喝了一箱啤酒,中间去厕所吐了三四次。这也不是生病时呕吐可以比得上的。   我爸说,男人必须得学会喝酒,以前不让你喝酒,是因为喝酒会影响大脑的智商发育,现在你成年了,考上了大学,也就不用担心了;这些东西你就得开始学习,以后进入大学了,也得自己慢慢摸索学习,社会这门学问远比学校里的学问复杂得多。   我妈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他扶起我,姐姐给我擦了擦嘴唇上的污秽水渍,就继续走出去敬酒。也是多亏了我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光耀了苏氏门楣,远亲近戚都来道贺,我也认下了许多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脸孔,努力喊出了好多亲热恶心的词语出来,听见了那么多那么多酒席上的虚情假意的“污言秽语”,强行装出了一次又一次不自然的笑容,喝干了一瓶又一瓶的如同尿液颜色的啤酒。   他们夸赞我这个壮年小伙子能喝酒,喝了那么多脸都不红,一群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家伙不懂装懂;他们夸赞我能文能武,一群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家伙乱用词语;他们夸赞我既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又学习成绩好、性格好,一群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家伙说话不着调。我稀里糊涂地随着爸爸的指引应承下许多事情,说出顶多言不由衷的话。   终于敬完酒,我趴在桌子上。两只手枕在残羹冷炙之上,在迷迷糊糊中伴着欢声笑语,我呼吸着充满酒味儿的浑浊空气,将麻醉的意识扭曲游荡在混沌里。   嗯,是的,社会这门学问是很复杂深奥。光是喝酒就有这么多的规矩要讲,这么多的套话要说,这么多的表情要做。   其实,我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呢!他们可不管差一星期还是几个月呢。为了庆祝,为了高兴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人,最可怕之处在于你只能看见他表现出来的“真、善、美”,刻意隐藏住的“假、恶、丑”只能在特定的场合里才能逼得他们现出原形。他们——我的亲戚——引着自家的小孩儿主动上前来认我作哥哥,口头上自然是些要向苏画屏哥哥学习之类的话。   我被爸爸叫醒,站起身来,恍恍惚惚地接话回应一两句“好”、“是啊”、“可以啊,没问题”等简短的话。流萤就站在我的身旁,不经意地搀扶着我的手。   此时的我没那么多的空闲心思去注意她的脸色变化。她不会在意这种区别对待的。   有两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亲戚——原谅我才刚过一会儿就又忘了——家里有两位姑娘,和爸爸商量着给娃娃定下亲,这样就亲上加亲。说完,还特地叫来了那两位女孩子,问我喜欢哪一个。我看了她们一眼,没从她们脸上看出什么特殊的表情来,注意到她们正在发育中的胸脯。   她们在因我而如此热闹、嘈杂、浑浊的地方回视着我。   母亲在一旁赶紧回答说孩子还小,同时给爸爸眼神示意。   “都十八岁了,不小了,该谈恋爱了……”   “都上大学了,不小了,该谈恋爱了……”   “都长胡子了,不小了,该谈恋爱了……”   “都已经长大了,是应该谈恋爱了……你们是宝贝自己的儿子吧。你们看看,李青兵家的那个小儿子,十八岁还没到就找了一个女朋友回来,前段时间不是,刚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他的年龄也不大吧,好像也是今年满二十岁吧。画屏,你喜欢哪一个?”   “都喜欢,都喜欢……”在他和善的目光的逼视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任凭糊涂的控制而随口说出。   “这孩子,还贪心,想要两个。哈哈哈……”   “两个也不是不行啊,有本事的人,多一个能咋啦?”   “年轻时可不能没有节制,对身体不好。”   他们的笑,下流粗俗,自然淳朴。   这边的谈话引来了那位年轻父亲和他的父亲,他们立即加入进谈话中心。随后,老父亲在“亲热的”氛围影响下,稀里糊涂说让自己的孙子认我做干爸。   奶奶听见后,极力反对,说乱了辈分不行。   “哎呀,老姐啊,现在是新时代了,新社会了,哪里还讲究这些以前的老制度、老思想嘛。我儿子和画屏的年龄差不多大嘛,能有什么问题?现在年轻人哪还遵循那么些老古板了。”老父亲脸上的酒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此时粗起喉咙、大起嗓门叫道,样子看起来真的像是发自肺腑。   “就是,就是。表姑妈,我们现在可没那么叫了。我跟苏画屏两个就像是兄弟一样,哪有什么辈分差别啊。”年轻的父亲附和他父亲的话,像是在确认一般对我笑了笑。   他身后的年轻妻子怀里抱着一个奶娃,饶有兴致地听着男人们在谈论,偶尔露出心领神会的红晕微笑,配合着无形的节奏轻轻地摇晃双手上的儿子。   众口铄金,积非成是。   他们将思想顽固的奶奶说得动摇了以往笃定的决心。我没想到我所摈弃的封建思想成了一道防线,更没料到看起来雄伟坚固的防线被轻而易举地攻占了,如同两个欧洲的强盗横行霸道而轻而易举地闯进了清王朝的花园。   我给我的干儿子取名苏学。他原本名字叫李梓瀚。   我和那两个女孩也互相留了QQ号。他们说让年轻人自己去聊,去谈。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喝这么多酒。以前春节时喝一杯半杯的就会被父母严厉地制止住,也就无从验证我喝酒的限度,今天过后心中算是有了一个数。   爸爸说,喝酒是男人必备的技能之一,但我却讨厌这种刺激喉咙的味道和鼓胀肚皮的感觉,还有像鱼吐泡泡从喉咙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丑嗝儿。它们在身体里短暂地停留,就从膀胱里经由尿道被排泻出去。   等宴散人去,再不需要我后,流萤陪着我回家。爸爸妈妈留下来处理善后工作。   “你喝酒时的动作看起来真不协调,真难看。”她用力地搀扶着我的手臂,还好仅存的意志让我能在她的搀扶下走路。   “像不像一个男人?”我发酒疯一样地问她。   “像只可怜兮兮的狗啊。”   我一到家,就合衣躺倒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多,被妈妈死命叫醒起来吃早饭。   精神萎靡了三四天。它是我的成人礼。   我的高中生涯正式宣告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就偏了,偏了就毁了   ☆、痛苦的那喀索斯   1   修养快半年的时间了,韩柠身上的伤总算是好彻底了。其实两个月前他的伤就好了,但医生说得留下观察一段时间,以免出现没有治疗到的隐患。他猜测这是局里的意思。   刚开始住院的那几周里有专人看护,并且不定时的会有人前来询问事件发生时的具体情况,他们让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讲清楚明白,直到他被搞得不耐烦,说再也没有其他新的信息后才终止。他带领的队员早在三个月前就出院了,对此,韩柠感到特别的不满。   他们还在怪罪他下令开枪的过失。然而,他近乎执拗地认为自己并没有错,他当时所下达的命令都是合乎情理的。正是这种不可屈服的固执使得他在医院里多待了三个多月。   行动科的科长来看望过他三四次,每次他都是用一副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科长,内心期盼着他能带来好消息,但每次都只是徒增失望罢了。科长说他得再继续调养一段时间。这就意味着局里在继续实施对他犯错后的惩罚。   几个月来,他心中的积怨很深。执拗脾气一上头,就会在医院里发脾气,对着护士、医生,甚而争吵到了副院长那儿,先请求后要求他们放他离开。某一次,他听见护士在谈论他给医院带来的麻烦,使他心有愧疚。他上前去和她们道了一个诚挚的谦,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努力地扮演着一个乖巧的病人角色。他也差点爱上了其中的一个女护士。当他下意识地问别人那位护士的消息时,被自己的心里这种很突然的“冒失”吓了一大跳。   这不是喜欢,只是在无聊时为自己找到的一份慰藉。他为自己找的答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他整天在医院里游荡,闻着浓重的消毒水的恶臭气味,盯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穿着淡粉红色长衣服的护士,他们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接近六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认识了所有的护士,经常穿着一身病号服,精神抖擞地和三两个女天使聊天。他得知这些凡间的女天使们不喜欢她们那位尖嘴刻薄相的护士长,还有谁谁喜欢一个外科男医生。   在化解“恩怨”后,他成为了这群可爱之人的男闺蜜,虽然自己从没有谈过恋爱,却能像一个情场浪子讲得头头是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人缘这么强。   他有多长时间没拿过自己的那把长刀了?   当他看到别人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时,就想起自己握紧长刀优美地跳跃挥舞,心里感到厌烦极了,接着无谓地担心起双手已不再灵活,害怕眼睛适应了晴天白日而忘记了夜晚的颜色。怎么鼻子里嗅到的全是安全的气味儿呢?   这是韩柠藏在欢声笑语下的苦恼与忧郁,没想到曾给无辜的人带来麻烦,自己都快二十了吧,不能像个小孩子似的随意发脾气。可每次看到那些穿着病号服的伤病患者,脑子里就不由得突生出自己很无用的念头。他想为社会做一个青年应该做的贡献,为国家惩奸除恶,为人民创造出一片更安全的生活环境,而不是安逸地享受,像个废人似的需要别人的照看。当初他庄严宣誓加入国家安全部特别行动局时的话语,他一直在坚定不移地遵守它、执行它,它已经成为了他内心的一种强大的信念,帮助他奋不顾身地奉献自己的青春与热血。   韩柠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那么些该死的混蛋恶人在蓄意破坏这个美好的社会呢。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态理念引诱他们不愿安心本分地生活着,非要去搞些于己于人都不利的事?大家互帮互助、与人为善不是一件很让人值得去做、去努力的事情吗?但总有那么些王八蛋想找刺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双亲。   我将挥舞手中的法治之刀,铲尽一切恶人恶事。韩柠用力咬合后槽牙,握紧了一双拳头,坐在医院的院子里无心地虚看着那棵凋零干净的光秃秃的大树。   “唷,休养得还不错嘛。面色红润,光可鉴人,脸明显还胖了一圈。”   从音色和说话语气上就能判断出来人。“我是闲的,每天像头猪一样,只知道吃喝拉撒睡,余下的时间里就思考着怎么消磨珍贵的光阴。”韩柠斜向上举起头,盯着面前的这位中年男人。他一米七的个头,穿着一件一半白一半蓝的轻便羽绒服和一条乌黑色的裤子,再搭配上一双特步的蓝色休闲鞋,看起来着实有点别扭;一张嘴巴被一圈青色包围住,隐隐可见上面扎手的胡茬。这个男人像大多数中年人一样,脑袋有点秃顶,头发稀少,发际线逐渐后移,露出了光亮亮的大脑门,一抬眼就可以看见额头上的几条沟壑似的皱纹。   “我这半年来倒是看了不少的美国大片,里面的什么FBI啊,CIA啊,MI5啊的老大都是一副威风凛凛英勇无畏的模样,怎么你看起来就这么的矬呢?下次再来的话试一试穿一套西装,戴一副墨镜,然后嘴角挂上点自信和那种臭屁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看符不符合一个行动科老大的风范。”他将积怨裹挟在话里,对着来人倾倒而出。“你知道吗?整个医院的人我都认识了,就连四楼的那位五官科的医生的儿子在哪所小学读三年级,他的成绩烂得跟屎一样,因为长得胖经常欺负别的小朋友这类的屌事儿我都听人说过无数遍了。”   “哈哈哈,我可是不习惯穿西装皮鞋打领带戴墨镜,这样穿就很舒服,而且我只是一个管理人员,英勇无畏的气质是你们这些社会的幕后英雄、保护者们应当具备的。再说了,那只是电影,穿得那么明显招摇一枪就会给别人爆了头。”男人不理会韩柠的调侃,坐在他旁边。“不过你可以给局长这么建议,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我可不敢。”韩柠只见过特别行动局的局长两面,一次是他刚加入特别行动局时,他被领着去行动科科长办公室报到,中途遇见了局长,领路人打了声招呼,像一个刚入职的小员工一样,他生畏地瞥了一眼“公司的老板”;另一次是在二零零八年,四川汶川发生大地震后的灾区,大地震导致了部分山体崩塌,其中一座山体崩塌后发现一处疑似古代的地下宫殿建筑,地方当局立即封锁,并派专家进入勘探,一天后,特别行动局联合有关部门接管被发现的地下建筑,当时没有任务的所有行动科成员全被调到现场保护,局长亲临现场下达指示。但这两次都没说过话。   “你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也没办法。作为国家的一名执法人员,是有义务且必须遵守相关的规章制度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忙应道,“我也只是在你面前抱怨两句而已。”   李科长亲昵地伸手拨乱了韩柠长长的头发,说道:“你的头发该去剪了,长头发盖住额头眼睛显得不精神,不能显现出一位行动科队长的应有风范来。”   “都半年了,头发能不长吗?”韩柠幽幽地说道,“不过头发长了可以御寒,哎——反正也没事干,就留着吧,理一次头发还要三十块钱呢。”他像是一个耍脾气性子的小孩子,赌气似地嘟囔。   “哟呵,小媳妇似的满腔怨念啊。这不给你带来了好消息了嘛。”   韩柠兴奋地扭过头来,目光炽热地盯着李科长,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说道:“真的吗?上面给我复职了啊?”   李科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现在就可以出院了,继续担任二队队长。”   “这身别扭的病号服终于可以脱下了。”他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欢快地跳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表现得像是一个重病初愈的患者那样欣喜重获新生。他活动手腕胳膊,脚踝大腿,跟老大爷做热身运动一样,把全身的筋骨都舒展了一遍。“啊——好舒服啊——”   “小柠,你以后下决定时要多想一想,特别是你作为一个队长,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千万不能随便做决定。”李科长看到活蹦乱跳的韩柠也开心地笑了笑,然后以一位长者的口吻教训他。   “我哪有乱来,我是在抓捕那群混蛋。嘿呀,我的这只手半年都没碰过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如往常那般优雅地挥动。”   “你看,你还不听我的教诲。所幸上次不是什么大事,没闯什么大祸出来,你该得好好反思反思。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比较精力气盛,做起事来不顾后果——”   “科长,上次出现的那个家伙调查清楚了吗?”韩柠打断李科长的话,赶紧转移开话题。   “我这次来就是给你说这件事情的,而且你这次的任务也与此有点关系。”说完,科长警惕地扫了一遍周围,韩柠也仔细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离他们最近的也有十多米远,加上这是局里的医院,闲杂人一般不能混进来,所以安全性很高。难道有人会愚蠢到挑战特别行动局的威严吗?那无疑是与凛然的正义作对。   “后来你下令武警开枪射杀的那个人确认是‘神灵’无疑,他带走了影子杀手。在你休养的这半年时间里,我们着手仔细调查,但查到的信息几乎少得可怜,神灵要是隐藏起来,是很难找到它们的,除非是它们自己暴露出来。于是我们开始调查他带走的影子杀手,当初影子暗杀专家时的帮手是一群国外的雇佣兵,影子杀手这个人喜欢争强好胜,他为了证明自己暗杀的能力,与人鬼星夜作对,想从星夜手底下抢走猎物,但星夜却并没有出现,这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我们为他准备好的陷阱也枉费了。却没想到引诱出了神灵。这也算是一项重大的收获。”说到这里,李科长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很多。   “影子杀手不足为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非常自信地展颜一笑。   “关于影子杀手的行踪调查我们目前还没有头绪。这也是一个棘手的家伙,专门挑晚上作案,他的血技应该与此有关。但没想到在前些时候,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前一天夜里,影子杀手又出现了,并伙同一个人杀了一家安保公司派去另一家药业公司的保安,紧接着就又消失了。技术科的同事经过对视频监控的反复处理查看,我们发现他的同伙非常像上次准备暗杀外籍专家的其中一个黑衣杀手,由此,我们便对那名同伙进行了深入地调查,昨天刚刚查到他的资料。”   说完,科长从口袋里掏出几页折叠起来的纸交给韩柠。他接过来看见首页上的照片,然后仔细阅读文字资料。   “这次你们小队的任务就是暗中监视这个叫李希柘的人,做下他与影子杀手见面的一切记录,还有留意他们与第三者的接触,然后上报给局里。因为任何一个第三者都有可能是神灵。切记,没有命令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自从上次神灵出现后,高层就下令尽快抓住那个家伙,所以一直以来局里的压力都很大,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线索,不能因为一时的莽撞就给搞砸了。我们这次派了两支行动队,除了你带领的二队外,还有五队的同事。考虑到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局里决定将领头大队长的一职交给五队的队长,你当他的副手,另外,你们调动地方武警的权限也被暂时剥夺,但可以与地方安全局合作。怎么样,听明白了吗?”   韩柠看完手中的资料,然后回答:“听明白了。”打心底里说,他对这次的任务安排不满意,大队长一职从来都是他担当的,还有被剥夺调动地方武警的权限,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难免让他心生不忿之感。纵观整个安排,都是对他权利的限制,防备他滥用职权。   “就是因为你容易冲动的性格。”好像揣摩出了韩柠心中的不满,科长又给了他一个严厉的叮嘱眼神。“距离上一次神灵出现还是几十年前,这次局长在开会时可是在部长面前立下了‘一定抓住它’的誓言,所以,此次的行动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我明白了。”韩柠突然问道:“几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神灵对于特局来说,真就那么重要吗?”   “别问这么多,不该知道的别瞎问。”科长责骂了他一声,“估计那时我都还没出生,怎么可能知道,只是胡乱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你只需要明白,与神灵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将被列为特别行动局的头等机密就行了。”   在特别行动局里,一个行动科小队队长的权限很低,除了有任务需要做之外,不准接触一切无关机密事件。偶尔听同事谈起的那些秘密,都已经都被传言扭曲得变了形,局里流传最广的两件事情是九队队长的传奇故事和几十年前的神灵事件。   前者还好讲,局里大多数人都见过那位传奇人物,真可谓是一个女皇般的天骄,就如同她的刀名一样,名曰“武则天”。韩柠在局里见过她几次,有两次他主动上前打招呼,却被那个高傲的女人无视,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被她轻贱糟蹋了,由此心中一直不服气自己在行动队里的地位被一个女人压住一头的事实,他很想挑战她,但如同军队里一样,行动科里禁止队员私自乱斗。而且他还一直没有找到与她共事的机会,据说她是特别行动局对付神灵的秘密武器,是最大的一张王牌,神灵不出,九队队长不用。局里一般的小事情都是交给其它小队处理解决的。   而后者的神灵事件则被那些人传言得很邪乎虚幻,有的说当时是一头怪兽作乱,伤了很多的村民,后来在军队的协助下,消灭了它;有的说它实际是个外星人,潜伏在地球上研究人类,等着有一天攻打地球,却一不小心被发现了行踪;还有的说他是某一位复活的帝王,想要再次君临天下,兵戈九州。这种事情就跟飞碟的传说无二,没有亲眼见过那个碟子,没有人会相信真有飞碟。   所以,韩柠对这些传言也只当个乐子听,并不太在意,只是心中一直耿耿于怀那个无视他的女人。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冰凉的气体中似乎夹杂着自由的味道。总算可以开始活动了,整天闷在这个地方,他都快发霉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抓坏人更让人过瘾的了,他可不管什么影子杀手还是神灵,来多少抓多少。   心中膨胀起来的英勇显然使他忘记了半年前他被神灵重伤的事情了,不过年轻人就应该无所畏惧,永不言败。   2   心碎的那一瞬间如同一块透明的玻璃摔碎在地面上,哗啦一声,四周溅起了无数的玻璃渣子,它们在空中翻滚着反射出阳春四月的已经逐渐变暖的金黄阳光。他是在春暖的四月天里遇见爱情,同样在春寒的四月天里终结爱情。前后一年的时间,他那么奋力追求的伟大爱情,倏然就变成了一地粉碎的玻璃渣子,那一道一道的锋利裂口在剜割着他的心脏,全身奔腾着的血液像是丢失了家的归处,也仿佛消失了温情的活力来源,突然停止在粗粗细细的血管里凝滞不前。   他的脸色灰败,神情落寞,从头发到脚趾,全身上下笼罩上痛苦、绝望、苦涩……这些精美的词语怎么可能形容得出他此时此刻内心纷乱复杂的感受。李希柘像是一条惨败的狗,垂头丧气,失去光彩的眼睛望着樱花漫道的尽头,那里消失了谷雨和另一个男生挽手同游赏花的影子,他轻飘飘的脚步没有目的的前后移动着。   他记得,清楚地记得,就在前几天,他曾邀请过谷雨一起来大学里看樱花灿烂开放的美景的。她答应下来的,她明明答应过他的,那天晚上,他高兴得直到一点多才睡着。昨天下午他对她说今天来看樱花吧,谷雨回答他说今天有安排了,等下次。李希柘相信她,他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话,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对她的喜欢的认真程度。   然而他却不懂得一个女人是随时可以违背她许下的诺言,你没法对她讲清楚“信用是必须遵守”的重要性,她们甚至都不知道信用是什么东西,当然也就觉得无关紧要了。尤其是当这个女孩子不喜欢你时,她对你作下的承诺只是随口应付,没经过跳动的心脏就从牙齿间冒出来的话怎么能相信呢?天真的李希柘是□□上的老手,却是爱情上的白痴。   李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小步的距离上,很显然她注意到了李希柘的表情变化,从开心的笑容到突变成的难以置信与苦涩悲痛。她惊讶于一个人的脸能在顷刻之间表现出这么多种丰富多彩的表情的同时,也远望看见了李希柘目不转睛盯着的前面不远处的那一对情侣。   情侣两人的脸她没看清,但她毫不怀疑对于一个痴心的人来说,所爱之人的侧脸背影、走路姿势、声音语调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已经在痴心人心中熟悉了千千万万遍,怎么可能看错呢?   “你可能判断不出你父母的背影,但绝不会判断不出爱人的背影。”她室友的男朋友劈腿后,当李娟安慰她可能看错的时候,室友这样回答她。要想彻底了解一个人,只有两个方法,要么爱上他,要么憎恨他。往往年轻的男女们先选择了前者,可过段时间就会自然而然被迫地选择后者。   他似乎感觉到了李娟投射在他背后火辣辣的目光,像两团烈火,焚烧得他浑身燥热不安;他很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嘲笑与讥讽,使得他羞愧难当。从云之高处,骤然跌落到深渊之低处,其间巨大的落差感像是被地球抛弃了。于是他决定像个懦弱的人那样逃掉虚妄的魔爪,强行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后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一点事情,我先走了。”说完,他就立马转身离开。李娟只来得及回答一声“好”,然后就看着李希柘俯首低眉,行色匆忙慌乱地离去,像一个战败的战士,逃离血腥的沙场,没有任何荣耀可言,反担心着别人的轻贱谩骂。   她也无心赏花。自古风雅游玩乃是文人骚客的真情实性,李娟并不具备那种优良的品质,现代人赏花游景无非是为了两个原因,一是取景拍照,二是身边有人相伴。若是心中的人没在身旁,那么再好看的花也只是花而已,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回寝室的路上,她开始思索着如何去安慰李希柘,其实李娟的心里是有点高兴的,当一个人对一段感情绝望后,另一个人就可以乘隙而入,慢慢接受下一份感情。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要讲究水到渠成。她在网上浏览了成千上万篇的“爱情经验之谈”以及与室友们之间的“窃窃私语”,终于可以拿来尝试尝试。   睿智善良的女孩子在爱情面前也会心生“狡诈”,仅为了俘获一颗男孩儿的心便就与“卑鄙”为伍。幸好这种行为不违法背德,否则,我们得担心牢房的数量了。   丢魂落魄地趱步走回到出租屋里,李希柘很想哭出来,这爱情破碎后的悲痛添堵在心间喉头,他应该放声大哭起来。但不知怎么回事,眼泪在此刻仿佛变得极其的珍贵,无论怎么想着自己被谷雨辜负的情形眼眶依旧干如平常。   他躺在自己的小窝上,沉重的脑袋枕在交叠起来的手掌上,眼睛的焦距凭空聚合又消散,消散又聚合,就这么一直反反复复,脑海里一件一件想起和谷雨有关的种种事情。难道她真的不喜欢我吗?我追了她一年,我也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送她礼物,难道就不能撬开她心中紧闭的大门吗?他想起别人曾告诫过他的话:那女孩儿不喜欢你。他一直不相信,固执地以为谷雨是喜欢他,他从女孩的笑容里能看出来,还有交谈的话语中也能听出来,他没想到自己的信心满满竟然错得这么的离谱荒谬。爱情不只甜腻如蜜,还会苦涩似泪。如此呆呆愣愣直到夜深,小小的屋子里被窗外泄进来的流光照亮个大概,破烂的家具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门外敲门的笃笃笃声响起,骤然打断了游离的思绪,他不知道会有谁来找他。影子杀手张鸿羽?还是血色黄昏的人?无论谁来找他,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他都没心思理会。他决定给对方一顿怒骂,然后怦然关门。   “你怎么来了?”他打开灯,开门后惊讶地看见李娟怯怯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子的东西。   李娟到他的小屋子来过一次,她说她很好奇一个男生的屋子究竟能乱到什么程度。当她第一次走进来时,显然情形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脸上并没有惊讶,评论说虽然东西整理得不到位,但并没有堆积满山的垃圾。她简单地帮李希柘整理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这儿没有厨房吗?”她的话中包含着浓浓的失望语气,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出来的失望。   “没有啊,我又不做饭,要厨房也没用啊。”   “我本还想在你这儿做一次饭菜呢,让你瞧瞧我的手艺。”她得意的神色没有得到李希柘的怀疑或者夸赞,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来看看你呀。”李娟很想送给他一个微笑,但看见李希柘颓废的样子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李希柘依旧保持着开门的姿势,身体堵在狭窄的门口,冷漠地说道:“你走吧,我想睡觉了。”说完就准备关门,哪知李娟闪身卡在中间,阻止他关门,他的心中猛地腾起一股怒火,到了嘴边却又被李娟脸上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给压下去了。他扭身进屋,接着躺倒在吱吱呀呀的小床上。   李娟提着沉重的袋子跟着进屋,找了一圈发现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后,就暂时搁在脏污的地板上,然后回身关上门,随即简单地将桌子整理出一块可以放置东西的地方,就从购物袋里拿出六瓶罐装啤酒,一叠牛肉片,一盒凉菜,一叠花生米,还有一小袋凉拌鸡爪。“我听说喝酒得和这些菜肴搭配,味道会更好。”   他躺在床上不去理她,此时不知道该做出些什么反应,内心腾起的是一股羞耻感,像是被当众拆穿的魔术。李希柘那还没成功就终止的短命爱情曝光在李娟的眼下,她见证了他这次情感的完美落败。   “来,起来喝酒啊。”滋啦一声开罐的声响,李娟放在桌子的一边,然后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喝了一小口。这个善良的女孩儿见李希柘没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就自己先喝了起来,拿起筷子夹菜,吃得满室菜香。   “嗯——这牛肉还有点硬,还应该煮一会儿,切得也不好,厚得厚,薄得薄。椒盐花生米不错,就是味道有点咸,不过正好下酒,我爷爷喝白酒就喜欢吃花生米,他说白酒配花生,乃是天作之合。哎,这酸辣鸡爪也不错,酸味儿适中,辣味淡薄,哎哟,这凉菜就不好吃了,味道怎么这么怪啊。”李希柘听见女孩儿咀嚼食物的响动,腹中的饥饿催促他心动。   等他坐起在床上,李娟已经喝完了一罐啤酒,脸上出现两抹酒红。李希柘看见李娟的窘态,突然良心不忍,挪动屁股坐在床边缘,伸手抓起啤酒灌了一口。“你喝醉了怎么办?别喝了,免得我还得背你回去,我这儿可睡不下。”他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丝毫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两只手拽着桌子边拖近了一点,然后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夹了几块牛肉塞进嘴巴里,夹了几颗花生,又夹了一筷子的凉菜,鼓起嘴巴混嚼着。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时倒是丝毫不客气起来。   “你怎么吃得这么快?剩下的这些留给我吧,我都没吃午饭和晚饭,饿死了快。”   “那我吃花生吧,喝酒得配花生才行。”   “你很能喝酒啊?我第一次请你吃饭时,你还假装不会喝酒呢。”   “可能是遗传的吧,我能喝不少呢。”她洋洋得意地扬起头颅,红透的脸颊看起来很是可爱。“只是醉酒后的样子很难看,所以我假装不会喝诺。”   “以后少喝,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我作为一个男人都不经常喝酒,就算是喝酒也都控制着量。”   李娟突然问道:“你说自己是男人?”   “是啊,怎么啦?”李希柘两手抓着一只鸡爪啃。“有什么问题吗?”   “你已经不是处男了吗?”   “我靠,男人和处男有关系吗?你什么逻辑啊。”他惊奇地大呼起来。   “我的室友们都这么说啊,她们说男生没有了第一次就变成了男人,女生没有了第一次就变成了女人。”李娟打了一个酒嗝儿出来,看起来像是喝醉了。   “你喝多了吧,扯这些。”他嚼完鸡爪,又夹起一块牛肉,喝了一大口啤酒。“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男生包括在男人里面,女生也一样。成天想些什么呢!”   “那你还是处男吗?”李娟看着李希柘的眼睛问道。   “不是啊。怎么啦?”   “真的吗?”   “真的啊!”李希柘瞟了一眼她微隆起的。,问道:“那你是。。吗?”   “我是啊。”   “真的吗?”   “真的啊。我的初吻都还在呢。”   “初吻还在证明你长得不好看,不然怎么会没有人追你。”李希柘脱口而出,一说完就立马后悔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直都是我喜欢别人,没有人喜欢我。”女孩儿的可怜相让李希柘心生怜悯。   “其实你长得也不丑,你把要求降低点就行了嘛。”   “我的要求很低了啊。你看,身高我从180降低到170,相貌从‘英俊潇洒阳光帅气’降低到‘只要不丑就行’,性格从‘温柔体贴对我好’降低到‘对我好就行’,不良嗜好从‘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不□□’降低到‘对我好就行’,文化程度从‘名牌大学精英硕士生’降低到‘普通大学本科生就行’。”   “那你就等着吧,会有人爱你的,你这么可爱,又聪明,又勤快。”   “你怎么不喜欢我?”   “我抽烟喝酒加。。,还不会对女孩好,身高只有160,而且只是一个专科生啊。”   “我估摸着你有170啊。我就165了,你比我高一截啊。”李娟疑惑地看着李希柘。   “我穿内增高了嘛。你应该多买点酒的。”李希柘喝完最后一罐啤酒。   “我这儿还有一半,给你喝。”   “你自己喝吧。”   “怎么?嫌弃我啊?”   “不是,是我怕你嫌弃我。”   两个人一顿胡扯乱谈,李希柘有意不往自己的感情上面引,李娟也很默契地没有提这个让他悲痛的话题。最后喝完了酒,还剩下不少的菜。   “好了。我送你回学校吧。”他起身拿起李娟的衣服,闻到上面淡淡的香味儿,突然。。冒出一股邪火。   他盯着站起来的李娟,觉得她脸蛋上腾起的霞红是那么的漂亮,目光不自觉地移到她发育中的。。。从。。涌上头脑的原始。。冲淡了他的本就不多的理智,他走前两步,像一只扑食羚羊的豹子,刹那间捧起女孩儿的脸深深地亲吻起来,然后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让她紧紧贴住自己,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裤子里面作恶。   女孩儿扭动着,牙齿紧咬,愣怔片刻后便开始剧烈地反抗,先是双手用力地拍打他的胸膛,然后使劲儿推开他,狠狠地甩了李希柘一个耳光。李希柘惊愕地看着女孩愤怒的面容,她微微喘着粗气,。。兀自上下移动,用手背厌恶似地擦拭着嘴唇。   “你想干嘛?”也不知道是原本的酒红还是因为愤怒而急红的脸,仰起瞪着他。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孩子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会拒绝他呢?左脸上的疼痛感并不是很明显,大概是酒精麻痹的作用,但这一巴掌使得他理智了一点。他想要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小屋子里的静默氛围侵袭而来,李希柘再次像一只颓败的狗,定定地站在那里深埋着头,不知所措,满身尴尬。尤其是他那一身廉价的衣服,更使得他像是一条农村里垂头丧气的土狗,除了忠诚,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能让一个女孩喜欢上自己。脑子里想起在感情上的不顺利,他似乎觉得自己没有谈恋爱的资格,不配得到自己喜欢的人,只配一辈子在。。身上假装抒发感情,幻想爱情,可耻的在她们的肚皮上解决身为雄性动物的天性。那纯洁的爱情许是早早就与他划清了界限,只是自己不曾见过两者之间分明的区域,不知不觉间就跨越而过。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两步远外的男生,那突兀而又粗暴的一吻让她窒息。嘴唇上还有些许隐痛,以及对方口中的气味儿,让她作呕。好丑陋不堪的亲吻啊!没有一点温馨的感觉可以使她日后可以幸福地回忆起来。讨人厌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李娟开口道:“把衣服给我。送我回学校吧。”   两人走在微寒的春夜里,徐徐吹来的冷风扑打在微醺的脸上,呼吸中带着灼热的啤酒的气息。他们一前一后,相隔一步之距,一直到宿舍楼下。李娟回身看着无精打采的李希柘,将揣在兜里的温暖的手伸到他的脸上,抚摸上他那半张刚被这只手掌打过的脸。   他错愕地看着她的黑瞳孔。   “你不能对一个女孩高贵,对另一个女孩轻贱。”   3   当李希柘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时候,身体的。。攀升到了顶点,内心压抑了的情感骤然爆发了出来,它们急切地驱使他搜寻一个可以满足它并倾泻情感的场所。两指间的烟瘾也来添乱。   一个深思中的男人总得配一支香烟,这样才恰到好处。   张鸿羽从一处阴影里走出来,也不知道是他喜欢躲藏在黑暗中还是不得已为之。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十分丑陋,但他自己不知道,总以为笑的时候可以减轻一点自己平常丑的程度,就一直肆无忌惮地在恶心被他无私给予的人。   “俊美的少年那喀索斯啊,你失恋了吗?”这个家伙好可恶,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希柘没有理会他,径直绕开走掉。   他跟上来。“我以前也有个深爱的女孩子,所以大概我能明白这种感受。”   “是吗?”李希柘很惊讶,他感到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吧?!”两人开始并肩前行着,在车少人稀的深夜大街上晃荡。“我以前可是深信她爱我的,当然我有自知之明,我长得丑,但既然有女孩儿不嫌弃我,愿意将她圣洁的爱交给一个被上天遗弃的可怜人,那么我必将誓言守护她一世,怜爱她一生,呵护她一辈子。我问她不介意我的相貌吗?她说是有点介意,但习惯一段时间就好了。她使我相信‘习惯’能解决很多刺手的问题。因而,我被她脸上的真诚深深打动了,这更是加深了我对她的爱,我的整颗心脏都在为她而跳动,我在心底想,没有什么能拆开我们,我们的爱坚如磐石,巍然不动。”   “但是?”   “你知道吗?爱情才是这个世上最冷酷的杀手,它精美的面具下是一张残酷起来丝毫不讲情面的笑脸,理智束缚不住它,它有时候甚至可以越过法律道德的边界,使被它奴役的人葬送掉性命。有谁会承认自己被爱情奴役了,我也一样,况且我还是一个穿梭在都市里的幽灵,可以随心所意地收割生命。”讲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面值一百的纸币,接着在李希柘惊愕的目光里走到一个脏污不堪的流浪汉身前,蹲下微笑着将钱递到他手上,嘴里说了句什么李希柘没听清楚。他突然觉得微笑是上天赐予人类最美好的礼物。   “但我没想到,能拆开我们的就是我们自己。她出轨了。嗯,不,应该叫劈腿了。在我的家里,和一个长相十分英俊的男人。你可知道,当我回到家时,手上刚刚清洗掉一个无辜者的鲜血,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却看到我心爱的女人骑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婉转。。,一脸享受的样子。怒火瞬间点燃了我,我扑过去打了那女人一个耳光,把她扯开后,就挥舞着拳头揍那个男人。他那张英俊的脸,是他最不应该的地方。可我打不过他,那个家伙长得又高又壮,我就刚开始占了几下便宜,打了他几巴掌几拳头,后面全都是我在挨打。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重拳,我蜷缩着躺在地上,口里流血,全身疼痛痉挛。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最痛的地方是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他们两人在我面前穿上衣服,然后离开了我的家,走之前还不忘骂我几句‘丑八怪,长得真你妈难看’之类的话。你觉得我怎么处理了这种事情?”张鸿羽转过脸来,笑吟吟地问道。   “那还用猜?肯定是狠狠地教训两个人一顿。”李希柘说完,然后瞪圆眼睛,“你不会是杀了他们吧?这太不人道了,虽然我们是杀手,但我们杀人应该毫无理由地杀人,为了金钱利益杀人,怎么能因为这么一个随随便便的理由而杀人呢?”   “那有什么办法?每次想起他们俩,我心中陡然而起的愤怒烧得我难受啊。我叫人把那一对男女请到我家里,然后说‘脱掉衣服,在我的床上。。’。他们显得很害羞,但我亮了亮手中的刀,那男人仗着身体结实,突然发难想要夺刀。我已经让他占过一回便宜了,怎么能再让他占第二回便宜呢,于是我就把他的手给砍掉了。然后他们就听话了很多。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我平时看书的书桌,观摩他们两个人干着那种丑陋的事。等到他们都。。了,就先把男的割喉了,然后我从背后搂着女人□□的身体,咬住她的耳垂,也一刀抹了她的脖子。其实我说这么多呢,是想给你表明一个观点,我憎恨别人背叛我。”   “看来你杀人的理由还真多,因为金钱,因为尊严,因为背叛。”李希柘嘲讽了一句。   “我可以帮你去点醒那个女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的心已经坚硬如铁。   “她又没背叛我,她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可她欺骗了你。”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她享受男人追求她的过程。”   “不,她只是喜欢钱而已。报复有很多种,但不一定非得要杀人。你不是有一辆豪车吗?明天开到学校里来,委屈你当一回司机,接我这个少爷。”   “你可真无聊。”   “哎呀,我说,你别整天想着杀啊杀的,要懂得享受嘛,那不然你买那辆豪车干嘛?你说是不是?”李希柘一把搂住张鸿羽的肩膀。   这一动作让张鸿羽浑身微颤了一下子。“我是因为觉得钱多了,放在银行里不安全,被查到后他们就能冻结我的资金,所以就放在家里,堆不下了就换成这些玩意儿了,我买它可不是为了炫耀。”他别扭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李希柘。。地搂得更紧。“送你一句书中的良言:令人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别炫耀你的学识了。”他口中的喷出的酒臭味儿拍打在张鸿羽的脸上。“既然你这么有钱,请我一回怎么样?”   “请你什么?”他斜睨着问道。   “泄火啊。”李希柘猥琐地笑了笑,“看到前面那栋楼没,那是男人的福地啊。”   “可我现在不想去。”   “那你就去享受下按摩行不行啊?”   ☆、莫比乌斯带   1   “你准备干嘛?”姐姐问我。   我不知道接下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干些什么事情,结束掉一种习以为常的身份和日子后,却惊慌得手足无措,像是一只忠诚守家的老狗,在主人逝世后面临着饥饿的流浪,心里萌生出患得患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出来。看到姐姐手中随时拿着的一本书,赤脚优美地躺倒在沙发上,羡慕嫉妒她这种爱好可以充实空虚的生活。由此可见,有一项痴迷的爱好是多么的重要。   她给了我一本高尔基的《我的大学》,说:“阿廖沙的大学和我们的大学相距甚远,除了学习书中的道理外,基本上没有真实的影子可以参照。不过我看你闲得无趣,可以翻翻。”   打开翻了几页,完全不感兴趣。这些枯燥没感情的文字完全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还是喜欢那些公式定理,物理中的那些神奇理论,让人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却能勾起我无穷尽的兴趣,比如那只没人会相信的不死不活的猫,拉普拉斯妖等等。如同埋在地底深处的矿藏,没有共同兴趣的人来挖掘,即使自己主动抛出一两块原矿石,他们也不懂得其昂贵的价值。   “怎么可能会有一只又死又活的猫嘛!”   旁人甚至都懒得附和两方中的任何一种观点。因而都没有“短暂的沉默”来缓冲就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我只得听流萤谈论起她的文学:花40美金买来“克莱登大学”的博士学位的方鸿渐和被“誉为”苏东坡的才女妹妹苏小妹的苏文纨小姐。幸而可以当一则趣事来听,只当是饭桌上的一道“文菜”。   用姐姐的手机登陆QQ的时候,看见了好几条钟无盐发来的消息。最开始的一条是关于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的消息,然后就是询问我高考的分数,接着是问我报考的高校,最后是恭贺我的一些话,说她在学校门口张贴出来的荣誉榜上看见了我的名字。   她的恭贺让我感觉像是嘲讽和讥笑,令我浑身又起一阵灼热。钟无盐曾多少次在我面前用“荣誉榜榜首”、“骄傲的榜首”、“我的荣誉者”之类的话称赞她的男朋友。我本不打算回复,但等我站起来从客厅走到卧室,然后又从卧室回到客厅坐下,随即又起步到厨房门口观赏一阵两个女人做饭,接着回到客厅关掉播放广告的电视后还是回了一句:“你考到哪所大学了?”   可能我是一个骗子,情感上的骗子,内心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要欺骗她接受她的喜欢。更可耻的是还亲吻她湿润的嘴唇和回答她双眼皮、扑闪长睫毛下的眸子里的我。每次自我反省的时候,我都会这么想,想到我们相处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可能是我想要倾泻孤寂感情的一种卑鄙行为,少年青春的诱惑终究占领了学习的狂热的上风,于是内心潮涌而起的负疚和愧怍会在那些时候折磨我。但大部分时间我都无动于衷。毕竟我们在写作时用“分分秒秒”来形容精细的时间,往下的毫秒、微秒刹那得对普通生活没有一丁点一丁点的影响。   流萤翻开《人生的枷锁》这本书时,会仔细看扉页上面无盐写下的钢笔字寄语。   “她的钢笔字写得可真好看呐!”折服一个人后发自心底由衷的赞美,就是她脸上这时的细微表情。“‘我们一个肩膀上扛着法律,另一个肩膀上扛着道德,行走在人生的路上’,这个‘法’字和‘德’字写得很漂亮,‘一’、‘个’、‘人’写得差强人意。越是复杂的字就写得越好看吗?”   “是写得不错。我当时看她写这句话时,有很认真地在写,就像你认真看书时的样子。”我做语文的阅读理解时,最怕遇见的就是散文了。散文讲究的是“形散神聚”,然而,无论我怎么努力地仔细研读其“形”,也理解不了其中的“神”,所以在答题时往往按自己的理解来回答,但答案往往是错的。看完参考答案后却没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反而产生一种“是这样的吗?”的疑惑。我完全读得懂这句话的意思,可不明白为什么钟无盐会写下这么一句话。流萤波澜不惊的表情正对着它,让我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已经看过十几遍了,难道仅仅因为字写得很漂亮吗?   “不要用逻辑思维思考,要用哲学思维思考。”   叽叽叽的声音响起,是无盐发来的消息:你想谈一场跨越半个中国的恋爱吗?   她被西南的一所大学录取,而我在东南。   一个疑惑蓦地划过脑子:“为什么消息来的声音是叽叽叽叽啊?难道企鹅是这样叫的吗?”   她回答道:“鸡才是叽叽叽叽叫,企鹅是嘎嘎嘎嘎地叫。”   “嘎嘎嘎嘎叫不是鸭子吗?鸡叫声不是咯咯咯咯吗?老家的鸡鸭就是咯咯嘎嘎地叫。”   “你管它怎么叫呢,你听到这种声音,就表示你有一条新消息,然后你就打开手机查看新消息就完啦。”流萤拿起一个苹果问道:“妈,你要吃苹果吗?我去洗。”   “帮我洗一个吧。”母亲用手撑撑腰,用毛衣针挠挠发痒的头皮。   “还有我,给我也洗一个吧。”应该吃个苹果。   2   晚上吃完饭出去闲逛时,碰上了徐海龙。他用一副懒洋洋的神色说明天一起去见顾老头,刻意的目光盯着我俩看了好几次。原来那只冰凉恐怖的魔爪已然被淡化,现如今我除了有点慌张外,没有其余多重的心理负担。我侥幸地以为事情被他们处理得滴水不露,关切到自身的安危,不由得将信任托付到他们身上。   “好冷啊!”流萤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使我莫名其妙。   “这么热你还感觉到冷吗?”   “我是觉得他冷。”她第一次见徐海龙,兴许是与其乌黑的眼睛对视过,猛然产生的一种心上震撼。不知道有没有人敢于久久与它对视。   同样在上次那家酒店的房间里,我看到了顾老先生更为忧郁悲苦的脸。他穿着一件纯黑的长袖衬衫,与纯白的头发相得益彰,下身是一条齐膝短裤,掩映在浓密的毛发之中的是健硕的小腿肌肉,然后脚下是一双凉鞋,露出十个脚趾头。真是一双大且丑的脚,这一身衣着看着也让人感觉别扭滑稽。   顾老头还是那副不怕风不惧浪,稳坐泰山的表情。“大学让你考上了,接下来就该替我们干点事情了。我先给你讲一讲一些相关的事情。”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左臂打开搁置在沙发的靠背上,右手两根手指夹着一支粗长的雪茄烟,像一根男人的□□,眼睛里尽是深邃的幽冷的光芒。“你加入血色黄昏组织只有一项任务,就是潜伏进特别行动局做卧底。这件事情属于组织里的一等机密,除了我们三个人知道外,就只有接你的司机知道我和你接触过,但也不知道星夜和我们一起谋划。首先你可能对你的能力还不是很了解,你体内的血技可以使你将空气实质化,你自己可能对此还没什么反应——”   “我来说吧。”徐海龙突然强行打断顾老的话。“你的这项血技能力很不可思议,在近几百年里我从没见过,我上次见到拥有这种血技能力的人还是很久以前,当时还不叫血技,被称为‘神赐’,血技这个称号可能是上个世纪随着对人体基因有了重大发现后才这么叫的。血技是跟体内的基因有关的,你能拥有它可能是你的哪一代先祖曾有,然后到了你这一代显现了出来。它的遗传太复杂深奥了,所以有很多家伙在暗地里研究破解,但再强大的基因也会随着不断的杂交而淡化,所以到了如今真正很纯正的血技基本上没有几个了,而且由于人类体中驳杂的基因,也使得血技基因的表现特征也越来越弱。你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将空气实质化,是因为你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培训激发。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一方面我会对你进行魔术方面的培训,但更重要的还是激发出你的血技,让你熟练地掌握它。”   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徐海龙较以前变了很多,除了让人感觉到“倚老持重”外,身上的混蛋味道少了很多。   顾老见我和他都没说话就接着说道:“等你上大学后,你将作为一个魔术师的身份先在学校的舞台上表演魔术,在表演魔术的过程加入你的血技技巧,由此慢慢引起特别行动局的注意。当他们找上你之后,首先会对你的家庭背景进行审查,审查通过后就可以加入到特别行动局下属的行动科。特别行动局下属三科:技术科、情报科以及行动科。情报科就是调查情报,比如调查加入特别行动局成员的家庭背景等等;然后技术科就是研究血技技术,系统培训相关技能达到增强的目的;而行动科里面的成员全是血技者,他们的任务在于执行一些关乎到血技的任务或者另外一些危险的事情。我们已经查过你的家庭背景,除了‘你妈不是你外公外婆亲生的’这一点会引起怀疑外,其余的都没有问题,所以他们会接纳你成为其中的一员——”   “你说什么?”我打断顾老的话。他深深地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愠怒,显然我这鲁莽的行为让他十分不满,但我却顾不了那么多,瞪圆眼睛惊奇地问道:“你说我妈不是外公外婆亲生的?”   “是,你妈不是亲生的。”   “怎么可能呢?”其实我心中并没有那么吃惊,只是在缓冲面前这两个人说的让我听不懂的话。   “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看,你妈是被领养的,她的养父养母四十多岁,一直没有儿女,后来突然生下了一个女儿,这点是让人感到奇怪,但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法制还不健全完善,花点钱从别处抱一个小孩子来,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而且我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只是听村里的一些老头说的,可能是那些老家伙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也不一定,所以这件事情要想详细地调查清楚是特别困难的,不会成为你加入特别行动局的阻碍,一旦审查通过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成为行动科一员后,先会被安排到部队里进行为期半年到一年的体能训练,然后调回局里由技术科培训一段时间。从你进入到特别行动局开始,你就得把你在局里知道的所有情况包括那些不可靠的传言消息全都告诉你的联络人星夜。明天就开始吧?”最后一句话,老头是在征询徐海龙的意见,见他点过头之后,用一种不容反驳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有回答,当做默认了。   等我回到家里,我仔细地看着母亲,她如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纳鞋垫。她被我盯着的目光感到疑惑:“你看着我干嘛呀?”她将一根针插进鞋垫,然后从另一面拉动,粗浑的丝线摩擦声低沉地响起,接着又从反面的某个位置扎针,翻转一面拉动。整只鞋垫上已有半个图案,图案上只有两种颜色:红色的是一朵盛开的花,绿色的是枝叶。完全是那种乡间通俗的图案与颜色。可能她做了几十年的鞋垫,从没想过要创新吧。   “妈妈,外公外婆什么时候去世的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她将针扎进鞋垫一半,然后放在矮脚桌上,抬抬头,伸伸腰,用手捏捏僵硬的脖子。   “我从没见过他们,所以想问问。”   “上次回老家给他们烧香烧纸的时候你没看墓碑吗?”母亲的这句话瞬间让我尴尬莫名,顿时涨红了脸,涌出羞愧。“你刚出生没多久,他们就去世了。十几年了都。”   “那你有他们的照片吗?”   “没有,后来时常想念起他们的时候还遗憾,老人去世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母亲的语气有着不少感叹,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她慢慢适应了两位老人的去世,况且她现在有了自己所爱的人,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逝世的人身上,也就偶尔想起。   “姐,你应该见过外公外婆吧?”我问坐在一旁的姐姐。   “不记得了。我那时候也才三岁,哪里还记得清楚啊。”   妈妈继续拿起鞋垫,开始穿针引线,我的询问勾起了她心底深处的回忆。“也怪我没对他们尽好孝道,早早就嫁给了你爸。”   “怎么回事儿,妈妈你讲讲,我想听。”流萤对这些老旧的事情很感兴趣,放下书,张开耳朵认真地倾听。我也集中了注意力,兴许会有一点线索。   “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爸,嚷着非要嫁给他,可你们的外公外婆他们不同意啊,我就闹脾气、使性子,然后被你们的爸爸骗了出去。两个人偷偷跑出去打工,等大概四五年回来时,就带上了你——那时候你才一岁多吧,快两岁了——你们的外公外婆不得不妥协了,但由于我的任性,他们在我走之后气得落下了病,几年来一直不见好,在我刚刚生下画屏没多久的时候,他们就先后去世了。”   “爸爸可以嘛,看来他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嘛,不然妈妈怎么会迷上他。”流萤笑嘻嘻地说道。   “帅个屁,也是个二流子,年轻的时候在外面不好好工作,跟着一帮子人混日子,那时候我是吃了不少的苦,也受了你爸不少的气,心里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不好过啊。”妈妈碎了一口,否认流萤的话。   “年轻时干下的事情都会让人后悔的。”姐姐继续问道:“那外公外婆为什么不同意你嫁给爸爸啊?”   “因为你爸爸当时家里穷啊。”她扭头看看我们,“他的父母也就他一根独苗子,等他父母老了,家里的几亩地就全得靠他一个人了,还得承担起赡养老人的责任,再加上我这边两个老的,他一个人哪来那么大的本事供养起这么大个家庭。所以我父母就担心我嫁过去后吃苦头,受劳累,他们给我找了一个邻村的小学老师,我死活不同意,然后就跟你爸跑了。”   “妈妈,‘跑了’这个词语多不好听,应该说‘私奔’。”   “你不知道妈妈读书少啊。”   3   第二天,我在楼下与徐海龙碰面。阳历七月的夏日可是威风凛凛地展现它的厉害,才走几步远我身上就见汗了。我们俩人步行到一栋外表看起来有点老旧的大楼,然后走上狭窄阴暗的楼梯到三楼,打开一扇锈蚀的铁门后,发现是里面很宽阔,目测一百五十平左右。   “这里以前是一家健身房,被顾老头买下后专门培训你的。”徐海龙可能真换了一个人,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给人的感觉成熟了很多。“你可是拯救血色黄昏的救星啊。”   “我不喜欢他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像一个尊贵的王在俯视他的平民。”   “你是没见过以前的他,眼里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以他的能力的确有俯视别人的资格,但自从一九九九年后,他收敛了很多,国家的日益强大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他身为杀手需要进步,他的组织也需要进步,不然终有一天会被淘汰掉的。”   “你是徐海龙还是星夜?”我问出了这个困扰着我的问题。“感觉你和以前的徐海龙差别很大,但是那张令我讨厌的脸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而且你的那双眼睛我曾在四年前的一个古镇的杂货店里见过。”   他用手揩额头上的汗液,然后从下撩起衣服散热。“四年前我还是那家杂货店的老板,现在我是徐海龙,同时也是星夜。”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不同的身体。”   “就允许你有几件衣服,不允许我有几个身体啊?再说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人。”他拿腔拿调的说话让我十分厌恶。   “你考到哪里去了?”我自然不信他信口胡诌出来的话,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我随便去哪里读都可以,我既不缺钱,又不缺知识。”   “是吗?”我嘲讽了他一句,“你家可能是不缺钱,但不缺知识你也这么自信吗?莫比乌斯带你都不知道,你学会了多少知识?”   徐海龙在房间里游荡了一圈,朗声应道:“我知道。莫比乌斯带是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约翰·李斯丁将一根纸条扭转一百八十度后两头再粘结起来做成的神奇纸带,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只有一面,而普通纸带具有正反两面,从莫比乌斯带的任何一点出发,都可以走完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说到这里,徐海龙回到我面前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上盯着我,继续说:“小子,我说过的话依旧有效,任何东西都有两面性,它是一个绝对的真理。你举出莫比乌斯带来反驳我,不仔细想的话的确是这样的,莫比乌斯带只有一面,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但是你如果将莫比乌斯带比喻成人的一生,那么从出生到死亡,人生也就只有一面。然而在某一时刻它却有着两种选择,如同你选择去坐牢还是选择加入血色黄昏与我们合作,这一时刻就对应着莫比乌斯带上的一个点,无论你在莫比乌斯带上找到哪一个点,它都有与之相对的另一面。”他的嘴角挂上胜利般的讥讽,好像一个智者面对着一个无知者,当无知者说出一个自认为很深刻的大道理时,却浑然不知,智者早已参透了其中的奥妙。“你应该知道薛定谔的猫吧?你不打开盒子,猫就处于一个混合的状态,又死又活,但当你打开盒子观察时,那么它就只有一个状态,要么死,要么活。”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我对他的狡辩异常愤恨,却虚弱到找不出言辞来辩论。习惯别人对我“丰富的学识”的恭维与赞扬,突然被一个讨厌的人嘲讽,让我怒火中烧。   “当一个人无聊透顶时,他就只有学习这一个选择。我也一样。”徐海龙打开门,门外站着三四个人,他们向徐海龙确认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往房间里搬东西,很快一个个箱子堆放在一起,等他们都离开后,徐海龙拆开箱子,拿出很多魔术道具,有纸牌、帽子、气球等,还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一些东西。   “魔术虽然神奇,但都是假的。这些小魔术很好学,但如果要想别人看不出破绽,就得熟练地掌握,需要勤于练习。关键之处在于运用你的血技,它可以将空气实质化,那么你就可以不用吊安全绳而表演悬空术了,我相信这会很精彩的,想象一下,你从楼底一步一步悬空走上楼顶。如果你被发现没吊安全绳而可以悬空的话,自然就会吸引住特别行动局的注意力。这样,上午你就练习普通的小魔术,下午就练习悬空术——”   “这都违背了物理知识,你觉得会是真的吗?”我质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杀死那个混蛋的,但眼下这么荒唐的事情让我一个接受现代科学思想的知识分子怎能接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将空气实质化。”   我脸上无动于衷的神色让徐海龙无奈地撇撇嘴。“知识分子就是一群顽固的家伙,就像爱迪生固执地认为直流电比交流电更有用一样。”他掏出手机给顾老打了一个电话:“这附近有你的人吗?拥有血技的。这个家伙固执地不相信,你赶紧派一个人过来给他证明一下。我这具身体没有血技。快点!”他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里面的自己,背对着我说道:“我真想打你一顿。”   “我可不会和你动手。”我警惕地看着他。“文明社会讲究以理德服人。”   “有时候‘以理服人’只是一句屁话。当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把刀架在你的喉咙前,”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你能用什么样的道理与品德去说服他放下屠刀,孔庄圣言?唐诗宋词?还是牛顿-莱布尼茨公式啊?日本人发动对中国的侵略战争,阿道夫·希特勒的种族歧视,想要称霸全球,‘理德’可拯救不了世界。你看不起的那个杀手之王顾老头,在抗日战争之中可是英勇地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徐海龙眼梢嘴角写上讥笑的神情。“小子,对己不能心生固执,对人不要心存偏见。”   我沉默以对,他有什么资格教育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几分钟后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黑伞。他二十几岁的模样,寸头,一张极其普通平凡的脸,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半框眼镜。   “打他一顿。别打脸,下手别太重了,让他知道痛就行。”那人刚一进屋,徐海龙就指挥道。我生气地看着徐海龙,同时涌起一阵慌张惧怕。我看见来人摘下眼镜放下雨伞,还没等我开口谩骂,肚子上就挨了一拳头,接着就是胸口处,我挥舞着双手想要反抗,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徐海龙抱着双手背靠着玻璃,开心地笑着:“学知识学的麻木了,都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滋味儿了。现在这些年轻人养尊处优习惯了,就知道死读书,一年下来都不运动几次,汗都不流几回。你这固执的死脑筋,得败败你顽固的态度,别以为考上所名牌大学,你就可以逆天了。”   “好啦,别打了,我相信你了。”我躺在地上□□,心里又开始憎恨起徐海龙。挨打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着。”他示意了一下,那个青年拿起黑伞,右手抓住伞柄,锵一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你的血技是什么?”   青年没有说话,抽出刀指向我。接下来好像突然出现了恍惚的感觉,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换了一个位置。左臂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感,我扭过手看见我的手臂上有一道笔直的淤痕,就像被用一个棍子狠狠地抽打了一下。   “他将你的位置和他的位置互换了,然后在途中用刀背擦到了你的手臂。”徐海龙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说:“你信了吗?不信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信的。”他侧过脸对青年说道:“我俩来给他示范一下。”青年点了一下头,两人各自后退到大概十米的距离上站定。徐海龙手中拿着一把假的匕首,他们相互示意后,在我眨眼的瞬间互相换了位置,接着徐海龙手中的刀具断成了两截,青年身体前倾保持着挥砍的姿势。   “你可以走了。”徐海龙扔下半截刀具匕首。   “血技觉醒后,就不会消失不见,但是得学会更好地利用它,特别是在实战中。我们这两个月就让你学会运用血技悬空,实战技巧等你加入特别行动局后会专门有人训练你的。先摊开你的双手,感受一下。”   我依样摊开双手向上,眼睛盯着他。   “集中你的注意力,脑子里想着手上放了一坨东西,轻飘飘的空气就悬浮在手掌上面,然后缓慢地闭合十指,尝试着慢慢抓住手掌里的空气,有握住东西的感觉,你感受到了吗?”   我两只手都捏空了,一脸无奈地看着徐海龙。   “你得集中你的注意力到手掌上,就像你做题时脑子里想着的就只有那道题目,想着解题的步骤公式,一笔一划地写下解题过程。幻想双手掌上有两道题目,现在你在想着抓住它们的办法,努力、认真地思考着抓住它们,一旦抓住它们就解决了一道难题,就成功了,你就会品尝到胜利的甜美果实。”   “好吧。”我按照他所说的话来,想象着手中放着两团看不见的棉花,闭合指头时感觉到轻微阻碍的触觉。“我好像抓住了。”五指间传来那种捏住东西的柔软触碰感,很清晰。我犹豫了一下,手上加重力气,却突然消失了。   “很好,现在就这样慢慢地感受。血技是你身体基因的一部分,它现在表现出来了,你就得将它表现出的样貌描摹得更清晰,更精美,它是上天赐予你的一件礼物,但老天爷不会让你平白无故地得到这件礼物,所以你得虔诚地祈求上天。”   知识总在不停地被一代又一代的人颠覆翻新,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被动地接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运用知识的佼佼者。   我亦将如此!   ☆、活着的阿佐   1   凌晨七点,韩柠和队员刘俊才换下另外三个夜班监视者。俩人各自买了自己的早餐:韩柠买了四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一杯暖乎乎的豆浆;俊才喜欢吃手抓饼,里面加上生菜,然后加一根火腿肠,有时候会加肉松,或者培根,几样加的菜轮流着吃,还会买一袋牛奶。当韩柠第一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时,他咬了一口手抓饼,然后又喝了口牛奶,说道:“这样才不会噎人。”等嚼完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听说那个‘女皇’也是这么吃的,牛奶配小吃,上次我和云泉谈起她,他还说她早饭是牛奶、水煮蛋,加手抓饼,所以我想学学她。”   “女皇套餐哈。”韩柠吮吸了一口豆浆,然后咬了一大口肉包子。里面的油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赶紧扯出一张餐巾纸擦拭。   “女皇套餐?嗯,我喜欢这个叫法。”俊才嚼着生菜咯吱作响,闭着嘴巴有节奏的享受似地咬合牙齿。“事实上,这样搭配着吃味道还不赖。你也可以试一试。”   韩柠瞟了一眼店外精神萎靡不振,连连打着哈欠的上班族们。“我想知道,生菜真的可以吃生的吗?一口的菜味儿会不会?”   “可以啊,不过老板加的胡椒酱有点少,不然味道会更好。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吃沙拉酱。”   “关舒钧呢?他来了吗?”韩柠问自己的手下。   “我不知道啊。”   “给他打个电话!赶紧吃,别人都开始上班了,我们也要抓紧点。”韩柠擦擦满是油渍的嘴巴,然后哗啦啦将纸杯里的最后一点豆浆吸干净,直到纸杯变瘪。   “他挂了。”   “再打!”   “关机了。”   “这个混蛋到底有没有上心,上面安排下来的任务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五队的队长关舒钧乃是此次行动的大队长,监视的四个多月里总共也就来过几次,第一天,两人亲亲热热地寒暄了一阵子,分派好各自的蹲据点,认真工作了一天,第二天他就开始懈怠了,第三天干脆不见人影儿了,后来几次也都是不定时地来露个面,最可恶的是他的队员也都不出现了。好一阵子不在岗位上,让韩柠感到非常的气愤,他考虑了好几次要不要写一份揭露关舒钧的报告递交给科长。但他的几个下属告诉他能这么快出来,全靠关舒钧,这次的任务他也指定他做搭档。   “大明星正在呼呼大睡。”他的手下讽刺了一句,将嘴角溢出来的酱渍舔干净后,再用纸巾擦一遍。   “你都舔干净了,用得着再用纸擦屁股吗?”他厌恶地说道。当你结交的朋友足够多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人跟人真的不一样。   “嘿嘿,上面有口水啊。”   关舒钧主动向局里申请了这次的任务,他的理由很充分,说自己正巧赶上要在目标人物附近拍一部古装戏。科长反驳说他既然要拍戏哪里来的时间,他扬起脖子得意地回答说一个著名的大明星不用亲力亲为,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时间问题。   “小关啊,说实话,你拍的戏都不怎么好,”科长撇着一张脸,眉梢带笑,“特效做的差,演员的演技也不到位,武打动作也很僵硬,剧情也老套,你怎么老是拍这么些烂片儿呢?局里看过你拍的戏的同事都给你差评。其实拍电影就跟做人一样,不能尽做烂事儿,烂事儿做多了,人也跟着烂了。多跟圈里的老前辈学学,比如李连杰啊,成龙啊,学习才能进步嘛,对不对?”他语重心长的话语说完后,拍了拍关舒钧的肩膀。   “好的,李科长,以后跟前辈们合作时,会虚心求教好学的。”关舒钧挺直腰杆,然后又补上一句:“特效做得差是后期团队的问题,剧本是编剧的问题,至于我的演技嘛,是由于威压限制了我的发挥。”他露出真诚的笑容。   “拍这部戏你有多少片酬?”   “八千万——”   “难怪都是烂片。”科长一副明了的神情。“你要知道,钱是不能衡量一个演员的价值的。我知道你出生在农村家庭,可能从小吃得苦让你内心产生了对金钱趋之若鹜的不良想法,但若是什么东西都用钱去评估,很容易让你迷失在其中。我们身为特别行动局的一份子,肩膀上每时每刻都扛着崇高的使命,为国家为社会为人民而负重前行。”   “是的,科长。”关舒钧气势凌厉地站在李科长的办公桌前。“我,时刻警戒着!”   “这次让你作为大队长的原因你也清楚,事情的重要性你也清楚,别出什么岔子。”   关舒钧走出办公室后,给自己的经纪人打去一个电话询问安排情况。   他们靠窗坐在一家咖啡馆里,通过玻璃注视着目标人物的窗户,地上放着一个一米多长的条形黑色箱子,里面装着两把锋利的唐刀,瞬时准备着应付突发情况。   “韩队长,”一个怯生生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到韩柠面前,满脸挂着汗水,“我们队长他说今天上午要拍一场武戏,昨天没拍好,导演让今天早点去片场准备,还说最近演员用替身拍戏引发网上粉丝的不满,所以他没办法逃掉,只得亲自去了。”六月的天已经初见温热的预兆,清晨的太阳也显得活力四射。   韩柠以前没见过这个女孩,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管荣。”女孩用葱白似的细长手指将散在脸庞的发丝顺到耳后,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只是此刻满眸子的光彩里夹杂着明显的紧张与慌乱。   “你多大了啊?”他怀疑这个女孩子都拿不动刀。   “十七。”   “还在读高中吗?”   “嗯,高三。”女孩儿抿了抿细薄的嘴唇,立时绘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高三还来做任务啊?局里是怎么安排的啊?”管荣身上的淡香裹挟着汗水钻进他的鼻孔,刺激出他内心里的怜惜,他在惊讶之余,猛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愤怒。   可能是见到韩柠的生气与她有关,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那个,我刚加入没多长时间,所以,科长可能忽略掉我了吧。”接着将双手大拇指戳进背带与肩膀之间,然后捏住向下拉了拉书包,一张青涩的脸蛋因为运动而红彤彤的,甚是可爱。   “你把书包先放下吧,坐下歇会儿。”管荣乖巧地脱下书包后,放在大腿上坐下。“把书包给我,放在腿上不舒服。”韩柠伸手接了过去。“怎么这么重啊!”他刚接住,猛地往下沉了一下,加上左手才拽上来后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接着对刘俊才说道:“你去,给她买瓶饮料来,再买个甜筒。”   “我不渴,我不渴,不用啦,韩队长,真不用。”小姑娘连连摆手。   “快点去啊。”韩柠呵斥了犹犹豫豫的俊才一声,仔细他打量起面前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孩儿,怀疑她的肩膀怎么承受得住沉重的书包。整天背着上下学也够辛苦疲累的吧?“我记得五队除你之外不是还有三个人吗,怎么关舒钧派你过来啊?”   “我上学正好路过,所以我就给关队长说我来给韩队长说一声。”   “关舒钧这个混蛋,到底是任务重要还是高考重要,妈的。其他人也都是些老油条,尽知道他妈的偷懒。”韩柠说完后意识到自己言语太粗俗,而且话中有漏洞,于是赶紧补充道:“你还这么小,啥都不懂,也没什么经验,就算他作为队长接下了这个任务,也不应该让你来参加,现在高三了,怎么忙得过来,要是耽误了你的学习怎么办呐。”   “没关系,没关系,我还跟得上。”她的脸上留下了汗水流过的轻淡的黑色痕迹,隔得近了还能见着一层盐霜。   “韩队,我买来了。”俊才把甜筒和饮料放在桌子上。   “你给我干嘛,给她啊。”他有时候真觉得这些手下笨得像头猪。   “哦……给你,小妹妹。”   “谢谢哥哥!”管荣接下了饮料,没有接甜筒。“我喝点饮料就行了。”   韩柠将甜筒推给她。“没事儿,吃吧,别客气。”   “韩队长,我这几天不适合吃冷的东西。”管荣嗫嚅道,羞涩地小声说道。   “怎么啦?你客气个什么啊?”韩柠瞪大眼睛看着低倾住头的管荣。   “哦,韩队,那个——”俊才给韩柠使了一个眼色。   韩柠仍旧一脸迷惑,说道:“有什么问题,你看,都快化掉了。”   “小女孩在生理期。”俊才略微前倾身体,脸上带着笑轻声对他说道。   韩柠听完,顿时感到异常的尴尬,浑身的汗毛瞬间摇晃了起来。“真是麻烦。”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对俊才说:“那你吃了吧。”   过了一会儿,目标人物还没有出现。“那个家伙怎么老是睡懒觉,都快九点钟了。”韩柠心里充满了些许火气,一部分是因为关舒钧,另一部分则是由于李希柘的原因。他们已经监视他四个月了,但那个混蛋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情,整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好像除了追女孩子外就没事儿可做似的。监视工作本应该交给情报科的,但科长说最近抽调不出来人手。这真是一份无聊之极的工作。   “高三学习辛苦吗?”韩柠见没事儿可干,开始与管荣聊天。   “还好,不怎么辛苦。”女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听到韩柠发问,愣怔了半晌。   “不怎么辛苦就是辛苦。你成绩怎么样啊?跟得上吗?”   管荣撇撇嘴,眼神中出现躲闪,目光四下游离,似乎不好意思提起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回答上司的问题。“呃,我成绩……不太好。”   “你在谦虚吧?”韩柠显然不会从一个人的面部表情来判断一件事情的真假,“谦虚得分场合,这个词语不能滥用,滥用就是虚伪了。”他想起自己在念初中时的同学,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家伙总是语中含着明显不谦虚的“谦虚”,他问题时总是回答说“不怎么会啊”,考完试后老是说“这次考砸了”,问及成绩时挂在嘴边的永远是“一般般啦,还好啦”之类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谦逊”在这一代的弘扬者身上得到了充分地弘扬。韩柠每每知道真相后,一股被欺骗后的愤怒便油然而生,却找不到发火的理由,只能憋在心里,同时诅咒他们。可仁慈的老天从不理会他心中恶毒的咒骂。   考了满分就应该骄傲自豪地说出来,这是你的实力和本事,你有权享受别人对你的羡慕、嫉妒和追赶。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很自豪地拿出来炫耀,即使是一百四十分,一百三十分。   “没有。我的成绩真的不咋行,班上排名一半左右,年级也差不多一半。”管荣的腔调有种挫败的韵味,神情也有轻浅的落寞。   “你们年级有多少人啊?能考多少分啊?”韩柠暗地里将她划归于与自己相似的一类人——不上不下、沉沉浮浮,既不冒尖儿也不触底,悬浮在中间缺了触底的踏实与无忧无愁,也少了顶尖儿的自豪与雄心壮志。   “年级一千五百多人,大概。我的成绩在五百分上下浮动。”   “是不怎么好,兴许连一本都上不了。”他坦言道,然后按自己的方式安慰:“不过没关系,你加入了特别行动局,考得好坏都无关紧要了,我们的使命是惩奸除恶,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它更让人光荣,更让人骄傲。”韩柠心中强大的信念像是一把永不熄灭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并乐此不疲地用来影响他人。   “但是,”管荣踌躇了一阵儿,然后鼓起勇气问道:“韩队长,你觉得学习有什么用吗?他们告诉我能考上好大学。”   韩柠沉思着,他也不知道怎么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以前可是一个患有“厌学症”的少年,虽然成绩中等,但由于一直没有进步而压力比成绩甩尾的同学大了很多。他内心焦虑不安,却依旧强迫自己听讲写题。当李科长问他是继续上学念书还是加入特别行动局接受训练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可能会很辛苦,你能坚持得下来吗?”   “我可以的。”脆弱的心脏所承受的辛苦才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何况他的瞳孔里铭记着血淋淋的仇恨。   “或许学习的知识是没有用处,但我们必须得学习。”俊才突然发声,一双小眼睛的目光不断地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两个人呆愣的眼神让他颇为受窘。“呃,这是……它是先贤圣人说的。”   2   中午吃过饭,韩柠就把管荣打发掉了。他以一个长兄的姿态嘱咐她回学校好好学习,以后也可以不用来。   “既然还是学生,那就得以学习为主”。他自得地说出了这句话。等她走后,韩柠决定晚上去找关舒钧发一顿火,那个混蛋太自大、太嚣张了。   晚上八点钟,换下班后,他自己独自驱车前去找关舒钧。刘俊才说要回家看美剧,没跟在一起。关舒钧住在市内的一家豪华大酒店里,韩柠问了前台后,前台小姐露出几颗雪白的漂亮牙齿微笑地告诉他:“对不起,先生,我们不能随便告诉您有关客人的隐私。”   “这算什么隐私?我找他有事情,我是他的朋友。”韩柠声音提高了几分,她服装式的微笑使他感到厌烦。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丑陋微笑还不如直白的冷漠表情。   “先生,对不起,我真不能告诉您。”韩柠男子汉气概的态度让前台小姐的语气骤然降下来十几度的温,眼神中充满着防备,不时瞟向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保安,那两个保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凌厉地盯着他,缓慢地踱步而来。   “我真是他的朋友,真的,绝对真的。”他觉得自己的脸色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但依旧打动不了女人的心。   “这位先生,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要叫人请你出去了。”她已经不再伪装,利用自己的职责展现出傲慢与轻蔑。或许还在心里讥讽眼前这个穿着一般的屌丝男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若是连一点基本的诚信友善都没了,怎么能使得社会更美好?”他粗声粗气地低吼道,突然厌恶起这一场景。   待两个保安走近,发现是一个小年轻。“英雄救美”永远是男人们热衷的一件事,不论是大丈夫还是小男人,何况是两个,心中便多了无畏的底气。   “怎么回事儿?”其中一个瘦高个伸手摸着腰间的警棍,眼睛紧盯着韩柠,嘴巴却问那位小姐。   “那我在大厅里等着吧。”韩柠赶紧挂上一个虚假的笑容,和善的目光打消了前台小姐准备添油加醋的话。说完,也不想继续保持脸上劳累的笑,找到一个座位坐下,耐心地等起来。两个保安和前台小姐唠了几句,然后走到一边,时不时地打量着韩柠。不暴露出本性就不会吸引别人的注意。确实如此。   他在心里嘀咕着大明星的隐私还真多,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关舒钧的电话。“我在你住的酒店大厅里,你赶快回来。”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吵闹声。   “先生,请问您是?”   “你不是关舒钧吗?”   “我是他经纪人,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是他朋友吗?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吗?”对方接电话的声音很大,叫得他耳朵发疼。   “告诉他,让他九点之前回来,我在酒店大厅里等他。”   “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韩柠,是他大哥。大哥今天很生气,让他照我的话做。”   “哦!”对方挂掉了电话,显然没放在心上。   韩柠慵懒地躺坐在大厅里舒适的沙发上,看见对面有几个年轻男女在兴奋地聊着些什么,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眼睛生疼,随即准备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外边一阵喧闹将他吵醒,他睁开眼咂咂嘴巴看见关舒钧在保安的保护下进到酒店,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女人。他似乎在电视上见过那女人,只是突然想不起名字来了。韩柠刚想起身叫住他,没想到大厅里几个潜藏的粉丝瞬间尖叫着涌了上去,不停地拍照说痴话,他跟在后面,找不到接触他的机会,叫声也被淹没在叽叽喳喳的小傻鸟鸣叫中,最终被保安拦阻在电梯外,傻盯着红色的数字闪变。他略微小等了片刻,又打通了他的电话,这次是本人接下的。   “你在哪个房间?我去找你。”   “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两个小时前给你打过电话,你经纪人接的,他没告诉你吗?”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点不耐地说道:“上来吧,我在8888号。”   “哟,大明星,架子可真大啊,整天见不到人影,忙拍戏呢哈。”韩柠一见到开门的关舒钧就开始倾泻自己一肚子的火,冷嘲热讽起来。   “你有什么事儿吗?”他皱起一对漂亮的人工眉。“应付那帮家伙就够让人烦得了,你又来损我。”   又不是我让你当演员的。他在心里暗道。“你还不准备让我进去吗?把我撂在门口谈啊?”   关舒钧错开身,韩柠走了进去,看见房间里坐着那个女人,他瞬间皱起眉头也刹那消失。“你好,小姐。”不知是韩柠散漫的态度还是“小姐”的侮辱使得她僵硬了原本善意的笑容。   “你好。”她迅速看了一眼关舒钧,然后重新挂上笑彩回应。“你是舒钧的朋友吗?”   “不,”韩柠回身看了一眼舒钧,“我是他大哥,姓韩名柠。”   她见关舒钧没有对面前这个轻慢的家伙阻止或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于是起身笑容可掬地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很高兴认识你。”   “可我还不认识你啊。”韩柠伸出手捂住那只柔软的手掌,不经意间捏了捏,他看见对方脸上同时浮现出惊讶、羞红以及愠怒。   “我叫白里菱。”口气里是“理应知道”的暗语。她身为一个明星的自尊被韩柠损伤,略显得不高兴起来,只是碍于关舒钧的面子不好发作。   “舒钧,明天我们那场对白现在要不要再对一次?”   “不用了,后期制作会加字幕,我们只要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就行了。”   “可表情动作方面呢?”她迟疑起来,同时对关舒钧说出这样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韩柠撤回手后拿起桌子上的饮料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插话对关舒钧说道:“你不是在追九队队长吗?怎么,放弃了?”他嗤笑了一声。   “你懂个屁啊。”关舒钧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烟盒,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说道:“你知道她今晚住在这里的真正用意吗?”   白里菱轻微地皱皱了眉。   “男人的欲望。”韩柠打趣了一句,屁股靠在桌子边缘,然后接口道:“是关大明星要闹绯闻了啊,但你这样做还怎么追那个傲慢的女人?”两个人谈论的话题完全没有顾及到一旁的白里菱。“痴心汉的纯情诚恳捞不到好,改用花心男的风流多情啦?”   “那个女人是女皇般的天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关舒钧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我追了她快两年了,可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   “打击了你身为一个大明星的自尊?”他幸灾乐祸地笑道。   “是男人的自尊。”他嘴角挂起一丝无奈与落寞,“我思考良久,觉得想要拿下那个女人,得想点其他法子才行,正好和我合作电影的白里菱需要出名,”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女人,她很识趣地保持着沉默,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我们可以互相利用,既可以让她出名,又能达到我的目的。”   “哎——那个女人可是打击了局里所有男人的自尊,我们都得仰视她,高高在上而不可攀登。”韩柠也唏嘘了一声,“不过你这是饮鸩止渴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等待一个人。她的爱情奢侈到千金难买,万金难求,恐怕我一个农村娃无福求得。”   “舒钧,你还有我。”白里菱似乎心焦难耐,起身欲奔到他的身边,抱住他的头怜爱他。   关舒钧扭头露出一个英俊的笑容。“白里,麻烦你在外面委屈片刻,我和他有点事情要谈。”   女人拎起包,一脸温柔地连声说着“没事儿”,温顺地如同一只小狗。   “这女人对你有意思啊。”韩柠看着小明星走出房间。“光就长相上来说,也还不错,足以配得上你了,身价可能会‘门不当户不对’。”   “喜欢我的女人中国一大把,我爱的却只有一个人。我再加把劲儿。”关舒钧咬了咬后槽牙,眼睛凌厉了几分,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着急寻求爱情呢?好男儿不应当做出一番事业出来吗?”   “我现在钱多到一辈子都花不完,还需要做出什么事业来?”他两手一摊,满足的神情让韩柠嫉妒。   “当然是为了我们加入特别行动局时做下的庄严誓言。”   关舒钧沉默了一会儿。“我一直在行动中……”   韩柠仔细用双眼扫描了一遍豪华的总统套房:“这种房间一晚上多少钱?八百八十八还是九百九十九?”   “四千八百八十八。”   “这么贵啊!”韩柠倒吸一口凉气。“你住这几个月的钱都是我工资的好几倍了吧?真有钱啊!希望我身上衣服的灰尘泥巴没有把这里弄脏。”   “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有点累了。”   “监视的任务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要全靠我们二队吗?”他掰下一根香蕉,撕开咬了一口。“你身为大队长整天不见人影,还有你的队员呢,他们怎么也没来?今天除了来了一个高中生外,其余的都不来了,以前还象征性地来一两个,现在倒好索性报到都不管了。出现这种事情,全是你的责任。”韩柠语气带火,声音提得也高。   “我们都监视他四个多月了,什么线索都没有,估计从他身上也发掘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出来,我的队员们在跟我抱怨,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啊。监视那么一个小角色,一个队就够了啊,何必浪费这么多的人力呢。”   “任务就是任务,必须认真完成,要是漏了什么重要消息,你怎么向上面解释,你可是大队长,领头的。”韩柠含糊不清地说道:“一个多月前不是出现了疑似影子杀手的人吗?”   “但技术科和情报科一直没给准确的回复,地方安全局的同事没有影子杀手的详细资料,无法对比。可能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吧,谁都会有一两个朋友的不是。”   “局里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感觉草木皆兵呢?”   “神灵的出现不仅引起了特别行动局的注意,还有其他隐藏着的家伙也开始蠢蠢欲动。具体在做些什么我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们的权限不够。”关舒钧揉了揉太阳穴。“我最近挺忙的,这个导演比较难说话,所以,工作上的事情就得多多靠你了。”他笑容可掬地拍马屁,“论实力你比我强,论经验你也比我丰富,大队长本来就应该你当的,局里考虑得不周全才给了我,所以你担待担待,另外我把五队的三个成员交给你安排,是不能让那几个家伙偷懒。”   原先韩柠心中的火气只剩下一堆灰烬,问道:“那现在怎么安排?大家这样懒散,要是被科长知道了,会被追责的。”   “这样,你把他们三个编入安排,八个人,白天四个,晚上四个,轮班监视。我呢,忙得没多少时间,有空闲时间就来督促督促,如果我不在,你就负责管事儿吧,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做下决定看着办,事后和我说一声就行。”   “行吧。回头请我们好好吃一顿啊。不过,那个高中生就不考虑了,她正高三,快高考了,不能让她分心。”   “你说了算。”   韩柠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问道:“你会和她发生肉体关系吗?”   关舒钧呆愣了一下,然后模糊不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当痴心的爱情占不了上风,理智在欲望的奴役下,可能会。”   当韩柠开门出去后,白里菱胳膊肘上挂着包,对他笑了笑,他同样扭头报之以礼貌性的微笑。在两人错身的片刻,他左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听说你是靠卖身换来的名气。”韩柠讥讽的笑容一览无余。   白里菱镇定自若地仰头回视着他的目光。“外界的风言风语你也信吗?”   “你竟然能这么镇定?连一点应有的愤怒都没有。”他直盯着对方精致的脸蛋儿。   “你是不是喜欢我,才这么关注我?”她凑近身来,媚眼如丝地凝视他的眼睛,用一副好看的笑容轻声呢喃。   “一个靠出卖自己的身体博得上位的□□,肮脏得跟为了几张钱就随便张开双腿的□□没什么两样。”他向后缩回脖子,不让她口里吐出的淡淡香味儿徘徊在他的鼻尖唇角。“你们他妈这些明星的一点屁事儿整天被媒体翻来覆去地炒,我想不关注都难。”   “我得感谢他们,要不然你怎么能认识我呢?”她不知羞耻地说道。   “关舒钧是一个好人,别用你的这具肮脏的身体去招惹他。”   “这你就冤枉我了,是他主动向导演和制片方提出要和我合作的。”   韩柠松开她的手,他本想推开她的,但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转身迈步离去。   “我也是一个好人啊。”她在他背后轻佻地说道,“我可不会为了那么一点蝇头小利而张开自己的腿。我虽然出卖了我的身体,但我的灵魂却一如既往的纯洁。”   “另外,喝完饮料后注意不要凑近女士说话。”白里菱对着韩柠的后背呵呵笑道。她敲敲门,绽放出真诚可爱的笑容跨进关舒钧的房间。   眼睛是我们心灵的窗户,但当它们关上后,没人能看清那颗心在怎样地跳动。   他走进电梯,面对着电梯门,看着它缓慢而机械地合上。   ☆、魔术师   1   头顶上叽啦啦啦叫唤的夏蝉躲藏在蔫头耷脑的疲倦枝叶间:脊背乌黑的老蝉刚一停歇下嘹亮的歌声,羽翼鲜嫩透薄的新蝉从躯壳里挣脱出强壮的身体,仿若新生般再次适应了这日头的毒辣,四周包裹着的滚热的空气,以及渐次起伏同伴们那凄切的呐喊,不多时便应和着掀起吸引伴侣的乐曲声波。余下的一只轻巧如羽毛的黄棕色旧壳永远栖息在时间的角落里,等待着风吹雨打,或是有一天幸运地被人摘下泡进苦涩的中药水里。   有好几个童年的夏日,是在采摘蝉蜕里度过的。七八岁的年纪最是“胆大如虎”,彼时的暑假生活里如《童趣》里的沈复,既可张目对日,也能明察秋毫。遂丁点不怕仿佛浓稠到能使人窒息的火热空气,在午饭后的烈日下,和姐姐各自带着一根两三米长的木棍,去荒地里捡拾知了壳,一路上遇到过蛇、马蜂、野鸡、斑鸠等各种动物。念及至此,幸而没被蛇咬过,没被马蜂蜇过。   我最是怕蛇,每每出门“工作”必会遇到各种颜色的蛇,想起来,英勇无畏的流萤将一个姐姐的责任义务担起得威风凛凛——她打死了好多条蛇。不过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并不如一位女英雄花木兰那样伟大,我对她也没有丝毫的敬佩与喜爱。每次在被它们吓得哇哇大哭之后,我都叫喊着要回家,她害怕我以后会将事情告诉父母后挨责骂,因此为了安抚我便打死了那些吓哭我的蛇。   父母担心我们会被马蜂蜇,明令禁止我和姐姐去摘蝉蜕,因为村里有个小孩就是被马蜂蜇死的。小时候像个男孩子的流萤可不怕这些,为了挣一点钱——当时的蝉蜕是十块钱一斤——买书看,她老是背着爷爷奶奶,在他们午休时叫上我一起去采蝉壳。奶奶发现后,总是喝骂姐姐,一则因为她年龄大,是姐姐,二则因为她是女孩子,而我是她的宝贝孙子——这是我后来知事后才明白过来的。   流萤挨骂习惯后,仍然我行我素,渐渐地,他们便也不管了,最后还帮我们卖掉蝉蜕。只是每次回到城里,妈妈看见我们俩被晒黑之后,就很睿智地知道真相,尽管我们俩摇头对她撒谎。慈爱的母亲色荏内茬地张口斥责大骂我们俩,因是流萤需要买书钱的缘故,她会着力骂她,骂着骂着就提及起她那惨不忍睹的成绩,于是,愈加不给她钱让她买那些“闲杂书籍”看。盛怒之下的母亲有时在打电话时还会大声责怪她的婆婆不严加看管,俩人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劣。   如此几个夏季后,母亲就不让我们回老家了,除非是和他们一起回去。然而爸爸的工作一周最多放两天假,往往整个暑假就只能待在八十几平米的家里,终日闷着。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小孩子也找不到可以排遣童心寂寞的方法,也不知是怎么着就度过了两个月的。高中时,我在作文中是这样写的:   ……   我和姐姐坐在书桌前继续写早已写完的作业,刚刚妈妈关掉了屁股发烫的电视。即便就这样坐着,不知所以地扭动几下身子,汗液也会冒出皮肤,盐霜结满脸颊,洗掉一层又一层。我们的脸和胳膊没被晒成深棕色,在照不进阳光的房间里皮肤在变白变嫩,昨夜洗澡时用的沐浴液的清香还残留在手指缝间。到底是怎样的时光啊,让我们感觉不到明显的变化?   有哪个小孩子会去注意透过玻璃窗帘的阳光在一寸一寸地侵蚀地板?他会对满身圪塔的丑陋蛤蟆更感兴趣,拿起木枝去戳它,舀起石缸里温热的清水去泼它,甚至调皮的小男孩还会拉下裤子往它身上撒淡黄淡黄的尿。有哪个小孩子喜欢整日埋头在没有“玩乐故事”的作业书本里?他会更喜欢飞行在草丛间的各色各样好看的蜻蜓,然后展现出绝妙的技巧去捕捉几只——用两根手指去捏尾巴;制作一个简易的蛛网罩子去捕——自豪地将这些上天的精灵养在自己的家中。有哪个小孩不向往广阔的天地,自由地奔跑在泥土地上?他喜欢将裤子卷起到膝盖,去老屋旁的溪涧里的石头下捉螃蟹,在哗哗奔腾的凉水中捉小小的淡水虾,搅得那些浅水坑浑浊一片,回家时还会想方设法地将打湿的半截裤子晒干。   我想,我们是在不经意间的回忆里度过那两个月的吧。   2   可惜这篇作文我写偏题了,但阅卷老师念在我的内容写得不错,给我打了五十分。   地面上腾腾腾窜起的火苗子在灼烧着脚底,滑腻腻的皮肤被汗水浸湿了一遍又一遍,短袖衬衫贴在脊背让人难受。当我第一次踏步进大学宏伟的校门时,拥挤来往的人潮让我产生了些许抗拒的念头,我老是皱眉,因为闻到周围的刺鼻的汗臭,整个一天,都是一个最坏的心情,由此开始担心起即将而来的四年日子里会不会让我失望。   在父母的协助下,我办完了入学手续,然后他们就驱车回家了。没有甜腻的拥抱亲吻,没有矫情的离别言语,也没洒下依依不舍的泪水,可能这些都不适合他们吧。对我亦是如此。他们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我们走了,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回答:“好”。然后在嘈杂的街道人流中目送车屁股缩小在远处。其实内心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徐徐地飘摇,如同一根蜡烛的焰火,微弱的气息也能让它摇头晃脑。   走进一间陌生的小屋子,天花板上倒立悬挂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圈,眼睛浏览了一遍里面的三个室友,我并没有打一声招呼,他们也都木讷地望了我一眼,接着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我们并不是冷漠或不热情,只是都知道勾肩搭背,适应一段新的情感需要时间。   当天晚上,我勉强吃了一点食堂里的饭菜后,独自一人迎着斜阳在校园里闲逛,趁天色仍明,用手机拍下了好些张照片,然后发给了姐姐和无盐。在一条小道上,遇见了一条快速游进草丛里的黑蛇,我们俩都把各自吓到了;在湖边的杨柳树下躺着一只纯白毛发的猫咪,看见我经过,礼貌地给我打了一个招呼,上下摆了摆柔软的尾巴,却不肯让我抚摸它可爱的脑袋;还有穿着清爽的女子牵着一只脏兮兮的丑陋泰迪一步三摇地四处遛弯,它用狗鼻子到处嗅,其中必然包括我身上的气味。我把这些新鲜事说给她们听,然后脑子里划过“大学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场所”这个念头。   顺着宽广的街道,信步游走在高大的树木下,霞红斑点之里,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言谈语调、举止行为,千奇百怪、光怪陆离。揪心如麻的思绪下,想起一句“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谚语,于是转而突生“条条大路通世界”的念头。   逛着逛着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变得有些慌张,麻黑逐渐从四周拥挤而来,开始填充光白的空隙,少顷便包裹住我。我匆急地穿行在一盏又一盏橘黄色的光晕里,脑海中努力回想着来时的路,以及路旁的景物,竭力分辨与它们是否有过一面之缘,然而在被涂抹上一层昏暗之后,就像是戴上了一层黑面纱,光凭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怎能识别出本质呢?终于在纷乱着急的逼迫下,我结结巴巴地开口询问了一个路人,无缘无故的羞赧使得好心的他领我走了一程路。当我回到寝室时,已经是十一点钟了。   洗完澡后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和无盐流萤聊了起来。无盐悲苦地说大学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只能慢慢适应了。当听到宿舍楼外灌木丛里“夏夜不眠者们”发出的细碎叫声,我不可避免的泛滥起游子的思念之情。某个室友发出低沉的闷笑声,手机的亮光在虚空晃动。我本以为我会因为陌生而睡不着觉,但事实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连做的什么梦都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又接着逛校园,一天的时间总算是逛了个大概,熟悉了各种楼面,路标也记得差不多了。再一天的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军训。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肉体上的折磨让我心中委屈痛苦得想要找一个人肆意地倾诉,但身为男子汉的自尊让我羞于向家人或者朋友开口,哪怕是我最要好的姐姐或者女朋友。我只能不断地忍耐忍耐着,然后期盼着休息片刻。在休息的间隙,不得不随众坐在滚烫的地面上,当我看到旁边同学嘴角边上的白沫子时,意识到人原来是可以这么脏的。那一颗干瘪红枣似的脸,一点也没有该有的青春活力,让我怀疑他的真实年龄。   教官与学生们互动:有时是青涩仍在的教官们表演打拳或唱歌,拳打得漂亮极了,可是歌唱得实在是……滑稽搞笑——这似乎就是目的;有时是学生上前表演唱歌或跳舞。我们排里有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得意地盘坐在地上,怀里抱住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吉他,深情地唱着一首不知谁的好听情歌,惹来了好些倾心的目光。我没有什么才艺要表演,心里考虑要不要上去表演几个小魔术,但紧张得怦怦乱跳的心脏让我打消了念头,想着推脱到学院的迎新晚会上再参加。   事实上,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一众脸孔时,我表现得很糟糕。主持人叫到我名字时让我打了一个颤,轻飘飘的双脚走到舞台上,连一个适合的姿势都摆不出来。我分明看到前排的老师对我“拙笨的开场白”的讥笑以及后面学生脸上的不耐与唏嘘。紧张之余,我手慌脚乱地表演了两三个小魔术,但都被台下几个不安分的观众给大声叫喊着识破了,脸上窘迫尴尬地瞬间涨红了,额头泌出一层微汗,这偌大的小剧场怎么就没制冷空调呢?于是,我不得不提前拿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出来,我为此训练了一个暑假的技能。   “呃,那我再表演一个我最拿手的魔术吧。”我话音打颤,站立的腿脚也比较虚软。没有任何预备的姿势和华丽夸张的动作,我就在众人注视着的目光之下,像是踩在楼梯上,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这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我还有一只脚在地上,所以,我紧接着又迈出了第二步,双脚并拢在一起,在距离地面约二十厘米的地方悬浮着。观众里开始有了一点点的轻微反应,我瞟了一眼后,提了提因为汗液而贴住腿的裤子,然后微抬起头,像攀登楼梯那样,盯望着悬在高处灯光背后的昏黑处,不疾不徐的一步一步地登上舞台的最高处。   当站在聚光灯的高度上时,震撼肆掠遍全身,在那间小小的练习室里没体会到过现在这种感觉——以一个巨人的姿态俯视脚底的侏儒,宛如神明降世,俯瞰众生。沸腾起来的惊呼让我回过神来,我低头猜想他们一个个张着嘴巴,仰起脖子,为我鼓掌喝彩。明亮的灯光照耀在我的身上,此刻全部的目光必然全部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因为背光,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所以镇定了不少,然后开始平淡从容地体会着站在高处俯视别人的感觉。   “你吊着安全绳吧?!”我听见下面有人喊出不确定的声音,对他的怀疑怒火中烧,临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舞台上空来来回回地漫步。他们都举起了手机拍视频。我的目的达到了,不,应该是顾老的目的达到了第一步。   突然,我像是踩空了一样,身体倾斜了一下,然后大声尖叫着从十几米的高空直直地坠落下去。所有人齐齐地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吼,主持人和老师们赶紧跑上前来查看。我僵硬地摆摆手,眼睛盯着地板,悬浮在离地大约一拃的距离上,然后从零度到九十度缓慢倾斜着立起身来,为这个自认为很好笑的玩笑而露齿微笑。   “我开玩笑的。”说完,尽量表现得优雅从容,对着观众鞠了一躬。这种“魔术师似的玩笑”也是我刻意练习过的,星夜说魔术师吸引观众的不仅仅是让他们猜不透的魔术,还有让他们大声惊呼的出乎预料的刺激场景。   他们都愣怔了一下,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打了一个圆场,然后再次爆发出了一阵很热烈的掌声。我又鞠了一躬,然后就退下舞台,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被刘海儿盖住的热汗烧灼着我的皮肤。   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知道,没有人能识破我的“悬空术”,没有人能猜到我是如何做到的。当我回到座位上后,周围一大群人探出半个身子围着我问是怎么回事儿。我讨厌这么多张嘴将千奇百怪的口气喷吐在我的脸上,遂屏息止气,故作神秘地说了一句:“这就是魔术的魅力!”随即借口上厕所,小便洗手后就悄悄溜出了馆厅。   2   谁都知道魔术是假的,但让人无法看破真相的虚假就可能变成真的。   视频被上传到网上,在酝酿了几天后,点击次数达到几十万次。我依旧维持着普通的大学生活,不愿向那些前来询问的同学透露出我的秘密。看到他们好奇的目光,我心里泛起得意,却没有丝毫的满足。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不少的同学——可能也只是认识而已——并随时留心特别行动局的人。   某天傍晚,蛋黄色的夕阳悬挂在教学主楼的后面。暮天下,余风里,操场上教官们的威武口令声响起,一天的军训宣告结束。我随着人流而向前蹿动,小腿肌肉的酸痛让我没法大步流星,仿佛一位疲累的农夫归家,踩着慢慢“退烧”的地面。黑色的头发因臭汗而被打湿,身上脸上异常的难受,两颊各自留下一条蜿蜒的污黑盐渍。   咕嘟嘟灌下几大口清水后,一个晒得脸发黑,青春痘肆虐的学生找到我:“特别行动局的人找上你了吗?”我嗅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儿,眼含惊恐地望着他:这个秘密怎么会泄露出去的?下一刻,他便露齿解释道:“我是星夜!”   我在接受了我亲眼目睹的事实、亲身体会的血技能力后,也尝试着接受人鬼星夜的不可思议之处。   “还没有。”   “我看了你的魔术表演,还算不错。”   “你去了?”我随口问他。   “当你升入高空的时候,看上去像是一只悬起来的气球,浑身膨胀。”这评价让人不明所以。“你在得意地炫耀,是不是?!”   被他说中了,脸唰地红到耳根。但我不想回答。   “顾老头让我交个东西给你,”两人混杂在人流里走了一会儿,星夜表明来意。他认真起来,只是那张脸看起来特别的好笑。他推挤着我走上另外一条人少的小路。“好像有人在跟踪调查你,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对方的来头让我和顾老头都感到畏惧。”   我们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后他继续说道:“我们猜测可能是跟你杀的那个小子有关,那个小混蛋有个有钱老爹,如果只是普通的土豪我们倒并不担心,但估计他牵扯到了那个庞大的东西,那么他能查出真正的凶手也无可厚非。”他凝视我的眼睛,“所以,我们担心这会破坏事先预设下的计划。如果让特别行动局的人知道有人在调查你,那么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仔仔细细地审查与你有关的一切信息。这是件麻烦事儿!”   “那我该怎么办?”我显得有些惊慌,急切地问,“顾老不是说给我抹干净了吗?”   “你先别慌。”他安慰了一句,然后滑稽地扭了扭肩膀,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具身体不太舒服。”痘痘男用手揩揩满脸的热汗,“对于一般人来说,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我们没想到那个混蛋的老爹牵涉太深了……顾老头不能派人暗中保护你,血色黄昏的所有杀手都被特别行动局登记在册,所以,以后你就只能跟我呆在一起,由我来保护你的周全。”   “你一个人可以吗?”我苦涩地皱起眉头,不无担心地说。   “小子,我在杀手排行榜上排第二,特别行动局红色通缉单中排第一,你觉得我可以不可以?”大概是我的怀疑激怒了他,他声音提高了几分,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待会儿我们吃完饭天黑后去拿你的礼物。”   “我的家人呢?他们会有危险吗?”我恳切地望着他。   “不会。你的父母和姐姐都被保护起来了。”   当星光开始璀璨闪亮时,躲藏在黑暗深处的虫子们在欢快地开派对,好不热闹。星夜带我来到学校的一块荒废的空地上,里面长满了长及膝盖的杂草,时不时的会有一两个坑洼,让人猝不及防、难以行走,我经常被他甩下,每次他都特别无奈地停下来等我。我们来到边上的一棵大树下,他拿出一个小铲子开始铲土,接着用手刨,片刻后从下面拿出一个长方体黑色的木头箱子。他输入密码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把细长的黑色长柄伞。   “他就送我一把伞吗?”我揶揄道。“希望明天能用上它才好。”   他没有理会我,蹲下拿起那把伞,然后抓住伞柄缓缓抽出来。明亮的星光照耀在上面,反射出一片银白,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他完全抽出来后,我已然明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   “工刀。这是顾老头借给你用的刀具。”他将长刀举在面前,慢慢审视了一遍,然后递给我。   我从他手中接过来,一股沉甸甸的感觉。“可我不会用刀啊。而且我也用不着呀。”   “所以由我来保护你啊。”他抓住我的手腕,一把从我手中抢了过去。“在你成为特别行动局的正式员工之前,这把刀暂交由我为你保管。顾老头可真是下得血本,连‘敬畏’都能借你使用。”   盒子的下层是刀鞘和一套给我量身定做的黑色衣服。他拿出刀鞘,流利地将刀插进去,然后左手握刀鞘,右手抓住刀柄,锵一声刹那间抽出长刀,翻身后跃几步,在空中连连挥出几刀。光可鉴人的刀身闪现出一片银光。   “这可是一把好刀啊!顾老头就两把好刀,一把‘权力’,另一把就是它了。”他停下来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子,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旁边还有我这个人似的,说道:“你尽量呆在学校里,如果要出去的话就叫上我一起。另外如果他们找到学校里来了,就打我电话。都几十年了,我得掂量掂量他们的实力,看看进步了没有。”   3   四天后,特别行动局的人找上了我。那天是周六,我正在床上享受着懒觉——这个坏习惯是在上了大学之后染上的——被辅导员打电话叫去办公室里。   “你好,请问是苏画屏同学吗?就是表演魔术的那个?”我敲敲门,得到允许后开门进去,里面除了辅导员外,还有两个陌生男人。   我刚跨进一步,其中一个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单刀直入地问我。如果他的笑容再和善一点,语气再温柔一点的话,会好上很多。   “是我。怎么啦?”我故作疑惑地问,然后略带些紧张不安的神情望着辅导员。   “没事儿,他们是国安局的人。”辅导员虽然嘴上这么安慰我,但她自己的语气里也不是很确定,一双眼睛时刻注意着俩人的举动,仿佛正在心底烙印下他们的一言一行,为能在警察面前提供更多有利的线索而尽力。   “刘导,我们与苏同学有点事情要谈,还麻烦您回避一下,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我就在门外等着,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向她投去无助的表情,她走到我跟前仰头小声说道,然后警惕地再次扭头看了两个男人一眼。   等辅导员走后,他们从口袋里摸出证件给我看。“我们是国家安全部下属特别行动局情报科的人。这是我们的证件。”证件上面的“特局”二字和个人照片,我只能匆匆一瞥他们便收进了口袋里。“苏画屏同学,你在本月十九号的学院迎新晚会上表演的魔术很精彩,尤其是你最后表演的‘悬空术’,简直让人赞不绝口。你表演的魔术被观众录下视频传到网上后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开口道:“我们对你所表演的魔术做了相应的技术分析,发现你在没有吊安全绳的情况下就能悬空而行,在空中自由来去,是这样的吗?”他踱步到我面前一米五的位置上站定,那双沉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仿佛只要我一说谎就会被他识破似的。   “有……有什么问题吗?”我惶惑不安。   “呃,我想……应该是的。”我下意识地承认,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慌张的神色,还有些许被人识别后的窘迫。   “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另一个坐在办公桌后做笔记的人问道。   “呣……魔术都是假的……”我清楚自己在很明显地挣扎。   “毫无疑问,魔术是假的。可刚才你已经承认了你的能力吧。”突然他展颜一笑,走上前两步,左手拉住我的胳膊,礼貌又热情地伸出右手,像是一个主人那样口气随便地说道:“来,我们坐下说吧,站着说话太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刚一工作起来就忘记了。来,坐下吧。”   我战战兢兢地被他安放进辅导员的椅子里,他从旁边拉过来一个椅子,与他的同事并肩而坐。这架势像极了电视里询问犯罪嫌疑人时的情景。他们两个人给我的压力很大,虽然我是坐在导员的位置上,但这并没有给我增添一点可以威武的勇气和说话的底气。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有这项特殊能力的?”   “啊?什么?”   “你的悬空能力,表演出来的悬空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可以悬空的?你别怕,我们只是问问而已,然后做下相应的记录。我们是国家执法机构的人,只要你没做什么坏事,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轻微地嗯了一声,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回想,眼睛四处游离躲闪。说到底还是那件事在作祟。   “好像是高一的时候吧,有次我下楼梯时踩空了,本以为要狠狠地摔上一跤,但我却奇怪地停在空中,后来我就自己摸索出了我这种,这种,奇妙的能力。”我讲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谎言,他们见到我躲闪的神色会怀疑,但这很正常。对于一个十八岁未到的少年,突然被两个陌生的神秘人戳穿秘密后而质问,自然会出现一些紧张不安的情绪。“这,会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他们的脸上齐齐出现宽慰的笑容,估计想让我缓释一下内心的紧张,但我并不觉得那很有用。“不过我们得请同学你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啊?”   “去见我们情报科的科长。你放心,没事儿的,我们是国家执法机构的人,不会抓捕无辜平民的。”他们再一次强调。   他们的“邀请”使我沉默不语,脸上展露出犹豫不定、惊疑恐慌的神色。“那好吧。”   等我们出来后,两人对辅导员表明他们要暂时带走我的意图。年轻的辅导员紧张地追问几句,显然她也没有见过国安局的人,更别提面前这两个神秘但身份可疑的家伙了。两个人对此行的目的以及去处都以保密为由而拒绝回答。   “我没有权利也不能擅自同意让你们带走我的学生,我们一起去找院长吧。”她勉强镇定下来。   他们很善解人意地听从了辅导员的建议,然而事实上这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老院长也没有听过特别行动局这一机构,不能鉴别真假。两人担心这件事情会越扯越麻烦,于是打电话向上级简要地说明情况。半个小时后,由公安局来人担保才顺利地将我带走。他们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   当我走出学院大楼时,由于前面有两个警察,情报科的两个人虽然穿着朴素,但脸上严厉的表情却没有掩藏起来,路过的学生都会回头看上我们几眼,有些甚至停下来全程关注。我感到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他们或许觉得我犯下了什么罪从而将被带回警局去审问。事实上,我在两年前的确犯下过杀人罪。但只有几个人知道。   当我仰头望着国家安全局的那个标志时,胸腔里涌出一阵由衷的敬畏。那种因为犯下杀人罪行而不由自主升起的一阵恐惧,它时不时的出来搅扰我,此刻仿佛被囚于瓶子里的恶魔,只需稍稍捅破瓶口的薄纸。它在我脑海的最前沿咆哮:“认罪吧!认罪悔过吧!”   两人带着我找到情报科的科长。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大肚子男人,圆饼似的大脸上有着上下两道青色的硬茬胡子,双颊还有没剃干净的胡茬,肥厚的嘴唇让人心中有点生厌。   他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手里翻看着几页纸张。我坐下在他的对面,蓦地看到他手中拿着的就是我的资料。   “苏画屏对吗?”男人不苟言笑的表情让我表现出了一个十八岁学生应有的惧怕。“你表演魔术的视频很精彩,特别是悬空魔术,那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放下手中的资料,然后打开桌子上的投影仪,投影到墙上的正是我当时表演悬空术的全部视频,从各个角度都有,包括从舞台的侧旁。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你这魔术的不可思议之处吧?!”他生硬的话中有着肯定陈述的语气。   “我犯了什么法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你这‘悬空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所能表演出来的魔术,”他顿了顿后说道:“我们对你的悬空术很感兴趣。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这项特殊的能力,它表明你跟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一样,但你不用感到害怕,因为特别行动局里就有一支不正常的人类团体,虽然那群家伙自己不愿承认自己不正常。”他那双小眼睛紧盯着我,“我是来邀请你加入我们特别行动局的。”   “呣,特别行动局?是什么啊?”我还真不完全清楚它的职能。   他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仿佛在酝酿言辞似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口,吸了一口,再吐出一口。“特别行动局是国家安全部针对国内某些拥有特殊能力且不安分人类而成立的一个特殊职能部门,它本质是维护国家与社会的定安,保障人民生命及财产的安全。你知道,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家伙总是在肆无忌惮地尝试着破坏国家维护起来的安定和谐的环境,而特别行动局就是专门阻止并抓捕那些变态家伙的。”   我对飘过来的烟味感到讨厌,微皱着眉头,闭住嘴巴,竭力屏住呼吸不说话。   “作为一个公民,我们有权享受国家为我们提供的安定环境,幸福地生活,但同时也有责任与义务去维护这个维护起来的安全稳定的环境。尤其是像你这种拥有特殊能力的公民,更有责任去为国家,为社会,为人民献出自己的一份力。它是一项重大的使命,也是一项神圣的使命,就如同军人时时刻刻都准备着为国而战,我们虽然不需要拥有像军人那般坚毅的决心,但我们却一直会永不停步地努力承担起我们本应肩负的担子,时时刻刻警戒着。”他终于吸完了一支烟——可能是察觉到我的厌恶——将还余下一截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残余的烟雾腾腾升起到半空,扭捏几秒,随即消失不见。   他的这段铿锵有力的话听得我内心激情彭拜、热血沸腾。   胖男人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虽然我有时候会认为你们是一群怪物,但却值得我的尊敬。所以,你想加入吗?”他平静而深沉的如同高山顶上一潭幽深的湖水,波澜不惊。   “呃……”我在心中缓冲着他讲的话。“可以不加入吗?”   “可以。”他的反应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从我们一见面开始,这个可恶的胖子就表现得很欠揍,我以为他会非常霸道地强迫我加入。“我们都是秉持着自愿的原则,你可以不加入特别行动局,但你不能用你的特殊能力去做坏事情或者加入一些邪恶的组织,帮助他人做坏事。你知道坏事的定义吧?”   “知道。”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是与好相对的事情。”   “名牌大学的学生脑子就这么简单吗?”他惊呼讽刺了一声,“给你一个最简单的定义:法律禁止的事情就是坏事情,比如吸毒、杀人、强奸。懂了吗?”   “懂了。”他应该以他的解释而害臊,因为这个解释并不成功且具有说服力。然而他简短的回路没有意识到。   “另外,以后你在表演悬空的魔术时,记得吊安全绳。”   “吊安全绳就露陷啦?”我惊讶地看着他。   “总比有心人注意到强。观众不在乎你是不是可以真的可以悬空,观众感兴趣的是你能不能骗到他们。所以,你以后可以吊一根‘隐形’的安全绳,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行。”   他的态度不像是在建议,像是强迫的命令。   “可他们拍下的那些视频……”我有些愤慨。   “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我知道没法杜绝,但只要你配合做足戏,没人会相信,他们只会怀疑,过段时间就会忘记,然后坚定自己心中原本的想法。”   “你不想加入的话你可以出去了。”他摆摆手,依旧是那种沉稳的态度,接着埋头工作。   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然后回过头来说:“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考虑?”他上扬的音调让我疑惑不解。   “你说得有道理。我向来听从能让我信服的道理。所以,我可以考虑一段时间。”   “那你要用这段时间考虑什么?”   “征求我父母的意见。”   “你可真是一个好孩子啊。”他丝毫没有赞扬的腔调,“从你的资料上来看,你在叛逆的青春期里表现得很听话。如果撇开你的早恋不谈的话。”胖男人从我的资料上抬起头,耸了一下眉毛。   可能傍晚天边的火烧云都没此刻我的脸更红吧。火烧火燎的羞愧让我难为情起来,手足无措地站立在门口。   “还有这件事情是得对家人保密的。而且你已经十八岁了,无论从法律上还是身体上来说,你都已经成年了,你得开始学会自己为自己思考,作下决定。”   “噢……还差几个月呢。”我善意地提醒他。   “我才不管是差几个月还是几天呢,也不在乎你的心智是不是已经成年。具有强约束力的法律早就开始约束你的一些行为了,你不能再幼稚到以此为说辞。而且你还是个名牌大学的学生,是中国新生代的人才,更应该明白。”   他粗暴似的话噎得我哑口无言。   “不用浪费时间考虑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特别行动局的一员了。”他看到我惊愕的表情后解释:“考虑本就是一个倾向于一边的动词——”我心里疑惑为什么他会认为我倾向于“加入”的一边,随即他又解释道:“一个人浪费自己的天赋是可耻的。特斯拉为了给人类做贡献而甘愿放弃交流电的专利权。”他第一次笑了出来,“一个崇敬牛顿、爱因斯坦或者麦克斯韦等诸多伟大的物理学家的人也会这么认为的。”   难道就这么简单吗?   4   他们没再继续问我问题,副科长在打电话汇报做好记录后。得知我还没吃早饭,他让我随便做好体检,于是,两个情报科的人把我带到郊区外的一家医院里检查。这里是繁荣城市的边缘地带,没有迷宫似的城市森林,没有蚂蚁似的纷乱人群,一条两车道的柏油路横在医院前面。   当看到门口两个威武地端着枪的武警时,旋即意识到这家医院不是普通的医院,在查验身份证明进去后,我发现里面的病人少得可怜,穿白衣的医生护士却来来往往,穿梭如织。   “原来没有病人,医生也能这么忙碌。”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我跟上。他们带我去到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岁的老医生办公室里,其中一人简单地向他说明了情况后,老医生注视了我半晌,然后在几张纸上签了字。到我手里骇然地发现足足三页A4纸的检查事项。   首先我被抽出了两管血,当我用棉花按住针扎的地方时,感觉脑袋有点晕眩,双腿也感觉打颤。“身体怎么这么虚?”抽血的年轻护士打趣了一句。然后相继查了尿液、胸腹、嗅觉、视力等很多项。最后,在明亮的灯光下,我全身赤裸地站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护士面前,仿佛身上的所有秘密都没有了。   我第一次做这么仔细的身体检查。我是在小护士的嘲讽式鼓励下脱掉内裤的,我非常羞耻地捂住裆部,然而医生示意我抬起双手,查看我的腋下,还有变得有些浓密的下体毛丛里,他还仔仔细细查看了我的肛门,两股之间,护士不停地在旁边做记录。毫无疑问我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留下了他的指印,即使他是戴着手套的,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小伙子,多吃有营养的食物,多运动锻炼。”出去前,医生这么叮嘱我,护士露出两颗大贝齿偷笑。“178的个头,才62公斤可不行,你看你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两天后,我们去学校接你,已经帮你暂时休学了半年,军训不用参加了,我们会把你送进部队,让你受训半年,若是半年后体质合格,出来继续上大学,一边接受技能训练。技能训练大概三个月到六个月时间,每周至少保证有一次技能训练,上学期间的体能就靠你在学校的健身房里自己完成,若是局里下派一些工作的话,就配合队友完成工作即可,其余时间都自己安排。”下车前,开车的司机对我说道。   “这么着急的吗?”   “局里行动科缺人,你体谅一下吧。”   他们把我送回学校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校园门口的红灯绿酒魅力不减,较之白昼更有其诱惑之处,大学生们成群结队、趋之如骛。幽咽的轻风抚摸我的脸颊,汗毛在刷动我的皮肤,我沿着校园大道慢慢地游走,路上所见皆是欢声笑语的年轻身影,连他们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是那么地充满青春活力。   漆黑的道路两旁变成一堆堆草丛时,我抄近路拐上了一条小道,疲累的身体促使我想早点回寝室睡觉,尽管室友的脚臭让人苦不堪言,但睡着后人就没有嗅觉了。由此,我不止一次感激上天的神奇造物能力。   这条小路上的学生很少,滞留下的夏夜不仅残留着它的热情,还有它忠实的粉丝们。我才走了一小半路,裸露的胳膊上就已经肿起了三个红包,眼前飞舞着豆大的吸血蚊子,嗡嗡嗡声不绝于耳。估计这才是他们不愿在此逗留的原因吧。   后面突然响起脚步声,而且越来越快。我给辅导员发去报平安的微信,随即疑惑而警惕地回头一望,只见两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盯着我疾步上前。   “你们要干嘛?”我低声喝问道,想为自己壮胆,同时也吓唬他们:“这里可是学校!”   两个人依旧不言不语,在距离我只有四五米时,突然小跑起来。我见势不对,立马转身逃跑,颠破中点亮手机给星夜打电话。   电话铃只响了一声便被他接起。“有人在追我!”我急切地喊出一声。   “你在哪儿?”   “我在……”我并不知道这条路叫什么名字,“呃,我不知道我在哪儿,这儿是一条小路,大概在南区操场旁边位置。”   我没跑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速度降了下来。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想回头看看他们还距离我多远,哪知立马被两人欺身上前捂住嘴巴,另一个人用手使劲地固定着我的双手。我拼命地挣扎,奈何却像一只落入恶狼利齿下的绵羊那样徒劳无功,软弱的身体没有带给我一点应有的青壮年力量。   “让他安静下来!”我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说。“你应该事先准备好的。”他绕到后面,将我双手扭到后面。   “我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另一个人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掏出一个小瓶子。“我他妈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我原先以为保镖只需要保护老板就行了——”   “别他妈的废话了,动作快点!”   “捂住他的嘴。”前面的那个人刚一松开手,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啊,就被背后的那个家伙用粗壮的胳膊勒住了脖子,另一只手紧紧捂住我的嘴巴。接着,前面的那个混蛋将小瓶子里的东西倒在戴了手套的掌心里,然后两个交接。在他用手重新捂住我的嘴后,我闻到一股轻微的刺激气味,然后就晕了过去。   ☆、不能被原谅的牺牲   强颜欢笑后假装出来的波澜不惊也只能安慰安慰自己,那清楚明白写画在表情里的由心灵映照发射出来的神态,无一不在向自己的朋友、冷漠的路人宣示着某些浓重的情绪,只是陌生人不在乎,朋友好歹能送上一两句安慰劝告罢了。   失去色彩的眼眸茫然地转动,漆黑的瞳孔甚至都聚不起一个可以值得注视的焦点,百分之八十的外界信息投射到视网膜上后,转瞬就在脑海里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大风过后农田里散乱干枯的稻草,以一种符合自然状态的形象瘫痪在头顶,黑夜似的发丝在阳光下都闪现不出七彩的光;额头上冒出的一两颗忧郁的痘痘,手指轻轻拂过也会阵阵疼痛,让唇齿间发出一声连续而低沉的嘶鸣,好比碰到了伤口的驴子。   失恋者心上的创口有什么良药可以使其愈合,特别是一个为爱痴迷的傻子,伤口大得能装下整个世界,流出的鲜血可以淹没吞噬整座城市。勃发的欲望在她的面前疲乏了,无论可怜的女人使出怎样的风月技巧、扭捏作态或花言巧语都不见成效。   “停下吧。”李希柘坐起来,毫无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惊讶的女人。“麻烦你了。”他穿好衣裤,然后掏出几张钱给她。“希望你以后工作顺利。”   他在夜色如凉的路灯里,点燃了一支烟。为了一个人解烟,也因她而吸烟。它既是良药也是毒物,偏偏爱不释手、不可自拔。   突然之间,一个不知所谓的闪电划过天穹,生活便失去了向前的目标。以前他不知道当一个杀手的目的何在,他触犯法律、违背道德,为一群躲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服务。每当他了结掉一个鲜活的生命,那血顺着刀刃流到他的手心里,除了闻到一股让人恶心的腥味外,内心泛不起欣喜、渴望、疯狂、变态般的情绪。   父母的逝去使他发觉到游戏是罪恶的地狱,浑浊而丑陋,他没想到自己因为它而逼死了自己的双亲。这是诸神都不能容忍的过错罪责,但是上天似乎还没因此而降下他应有的惩罚。他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他也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外界呼啸而来的一切。影子叫他合作他便合作,甚至是以前为血色黄昏办事也是如此,上面下达“工作任务”,自己和两个下属前去完成工作即可。仿佛灯影戏里的一个影人,被操纵,一举一动,被加上台词,一词一语。   除了遇见爱情后,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自信满满,每天活在开心与期待里。   “你觉得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有一天他问。   “就是为了活着。”张鸿羽沉思的样子多少点缀上些许的男人魅力。“或者说为了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等死。”   他吃了一惊。“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明明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死。”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我也不知道。”张鸿羽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那身昂贵的衣服瞬间变得廉价。   “我的父母死了,我的亲人离我而去,我的下属讨厌我,我每天呼吸空气,却不知道呼吸它是为了什么。当爱情降临在我的身上时,我高兴地不能自已,每时每刻的心跳、一寸一缕的眼神、一幕一幕的幻想都是因为她,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焦仲卿为刘兰芝殉情时,我还暗地里嘲笑过他,瞧不起他,骂他是个蠢蛋,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而了结自己的生命吗?就不能再爱上一个吗?不就为了那么点事儿吗?”他可怜的神情栖息在眼皮上,睫毛里。“原来他妈的那是真的。”   “很多男人都这么想,很多男人都像你说得这么做,很多男人都是你说的这样。”影子眼睛里嘲弄的表情清楚无疑,“很多男人都抽烟,哪怕烟盒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吸烟有害健康,戒烟可减少对健康的危害’。至此,女人也开始抽烟。为了表现得或是争取到‘男女平等’这一白痴的口号,做到事事都与男人一样,当然,除开那些由于身体构造不同的事情。”   他总是刻意地回避她。曾经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儿,现在就像是害怕见到一条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恶狗,脸色苍白,目光畏惧。   偶然却来得迅疾,像是晴天里猛然降下的一场大雨,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淋了个透彻。谷雨手中挎着一个精致的提包,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走在一起,他能一眼就看得出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小于三十厘米。   他一个人,对面两个人,在一条马路上,面对面地走向对方。尽管周围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却陡然之间只剩下他独自一个人面对凶残的敌人。仅仅一瞥,他们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是在狠狠地戳刺他的伤口,那颗拳头大的脆弱心脏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惊涛骇浪似的慌乱、紧张、痛苦与绝望。他故意逼迫自己不去注视谷雨好看的脸,美丽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战场上失败而回的士兵,战前的傲气自信、英勇豪迈随着一场漫天飞来的炮火而丧失殆尽,甚至都拿不到一枚奖章、听不到一句由衷的敬佩。   战败犯哪还有什么荣耀可言?   谷雨在盯着他瞧,那种眼神仿佛津津有味地审视着一个台上尽情尽力为她表演的小丑,偶尔象征性地鼓一两次掌,施舍下一两句表扬。这尖刺似的目光一根根地扎进他的血肉里,不流血但疼。他微低着头迈步,想要穿过宽阔的街道斜走到另一边去,如此刻意的躲避当事人都明白。但他担心在过街时会在左右眺望的那一刻将眼睛不由自主地聚集在女孩的脸上,他也想保留住心底最后的一点战士的勇气和身为男人的骄傲,不能让懦弱全盘攻占下他的领地。他只得尽量将双眼的视野缩到最小的一片空间里,不让他们踏足进来。   一秒,一秒……一步,一步……一呼,一吸……一跳,一跳……一寸,一寸……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心跳的频率逐渐加快,他们会撞上吗?不,他应该避免出现这种让他难堪的局面,避免与他们说话的机会,避免抬眼看两个人的瞬间。于是,他走出一条斜线,直到再也不能靠右而行了。   终于,他们以两米的距离擦身而过,心脏跳动的频率在达到一个峰值后暂停了一两秒,然后在一下秒几乎垂直跌回到正常状态。他依旧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迈着轻松的步子,只是两条腿如同被一股风裹缠住,努力抗拒而无力。   十米的距离,从他们擦身而过的那一点算起,他走出了十米的距离。他在考虑要不要回头看上一眼,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扭身动作,不费力不费劲,只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想法即可。仅仅停住脚步然后回身一百八十度,不,扭头九十九度就行了——扭头九十度看不完全,扭头九十九度脖颈难受——扭一下就行啦。真的。可,应该看上一眼吗?事实上,他在扭头的短暂的一秒钟里,已经作下了决定:他应该看上一眼。   他停下脚步,将低倾下的沉重脑袋拨到水平面上,将嘴唇轻轻抿成一条线,将念头转移到身后。先是扭头,然后转身,双脚相距十厘米,两只手自然下垂,定定地站立在楼房的阴影下,如同身旁的那棵屹然不动的树。他自己不知道的是,他转过了一百八十度。   由此,他看见男孩儿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衫,一条修身小脚牛仔裤刚好衬托出他修长的腿脚。他的发型应该是很帅的,甚至一前一后迈动着的步子和充满活力舞动在空中的手臂都是那么的优雅从容、帅气大方,亲爱的女孩没有理由不喜欢上他;谷雨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齐腰的短上衣,一条紧身的浅色牛仔裤彰显出她好看的腿型,精妙的步行姿态大概是世上最美的走路的方式了。她的丸子头永远扎得那么好看,像一朵怒放的黑色玫瑰花。她侧脸而过,笑着对男生说话的半张容颜,他是如何的痴醉沉迷。精美的脸部曲线轮廓,小巧光洁的鼻梁、扑闪灵动的浓密睫毛、修剪描摹整齐的画眉、时刻红润可亲的嘴唇、洁白高昂的脖颈,从楼宇投下的阴影走进温煦的阳光,混在来往的更多的年轻身影里……   一下一下,渐次恢复正常的心脏。这是一项多么多么了不起的心脏运动啊!为了爱而激动跳跃的运动,真了不起啊!   嘟嘟嘟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李希柘从愣怔的站立姿态、纷乱复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旁边停着一辆越野车,张鸿羽在车上挥挥手,示意他上车。   “她不喜欢你,别对她抱有幻想了。”   “我没有。”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狡辩。旁人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究竟心有多痛。射进车窗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不适地抱怨道:“怎么把车停在这里?”   “不是我停在这里的,是你恰好停在这个地方。”他嘴角挂起一丝讥笑,“我以为只有我害怕阳光呢。”随即张鸿羽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们总不能老是生活在阴影里,即使它对我来说更安全。阴影在这个地方一寸一寸的消失,被阳光一寸一寸地侵占,但在另外一个地方却一寸一寸地在加长。”   “闭嘴!哪来的这么多道理?”李希柘将脸扭向左边,避开灼热的光线。   “有了这么多的人就会有这么多的道理。我们从小到大都在听道理,但最终彻底理解明白它们却都是靠自己的亲身经历。”他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你知道吗,我在失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正巧看了一本书。”他扭过半边脸戏谑似的盯着李希柘。“是英国作家毛姆写的《月亮与六便士》,很有名的一本书。”   “有名?”   “很著名!”   “你很喜欢看书吗?”   “很喜欢。”他哀伤地自嘲一句:“人长得丑,除了多看点书外,没什么能净化我的灵魂。”   “难道那句纯粹扯淡的话你也信吗?”李希柘甚至没心情嘲讽他,只是淡淡地回道。此刻他的心情糟糕极了,他知道这一天都完了。“你呆傻到相信书籍能净化你那作恶多端、脏污不堪、血腥邪恶的灵魂吗?”   “我不信。”他努了努嘴,眨巴下眼。“但我就是喜欢看。我小时候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将书本摊在垃圾桶的盖上写作业,乖巧地等待着她打扫清洁卫生的妈妈,我可羡慕了。当我告诉我的那个以捡破烂的方式求生的乞丐流浪汉老爹时,他不得不精心穿着一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看起来干净的衣服送我去上学,然而我的成绩却一塌糊涂。上完六年小学后,我认完了常用的汉字,我很满足,打算不读了,可父亲坚持让我继续念书,尽管我的成绩还是差得惨不忍睹。初二还没念完,年老的流浪汉就因病去世了。他甚至都没有拿过我书包里干净洁白的书本。”   “听到这种凄惨的故事,应该为你感到同情,但我实在是掉不下眼泪来,也无法表现出怜悯的神情出来。”李希柘满含歉意的认真说道。   “书本是伟大而圣洁的东西。我很喜欢它们。”   “你爸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不,他不会这么想的。”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只是个没有文化没有知识的无用流浪汉罢了,他的脑子里不会有‘伟大’、‘圣洁’这些崇高而干净的词语,他只是不想用他的那双捡垃圾的脏兮兮的手碰干干净净、洁白如云的书而已。”   “难怪你喜欢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却侮辱了他们的尊严。”   沉默不期而至。   “这可真够怪异的。”李希柘撇撇嘴巴。“一手拿着伟大而圣洁的书本,一手拿着染满鲜血的尖刀,竟然在一个丑陋至极、浑身血腥味的人身上并存。”他转而尖刻地说道:“就像是一个和尚,天天在佛祖面前诵念佛经,却戴上假发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觉得讽刺又能怎样?”张鸿羽耸耸肩膀,大度的语气超乎想象。“知识的殿堂为任何一个人敞开,它们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这就是其魅力所在。所以,只要书本不会拒绝我就行。”   “果然他妈的看书有好处,”李希柘低声咒骂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思想觉悟提高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无论什么话你都能以一副高尚的姿态和平静的语气来反驳我。好了,现在谈一谈那本你提起的‘月亮书’吧,我不想和你探讨这些让人烦躁的言论。‘月亮书’是不是写了一个关于月亮的童话故事?”   张鸿羽呆愣了一瞬,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有趣啊。”他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挤出几颗。良久,他止住笑,说道:“这本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作者在里面讲的各种深刻尖锐的大道理,我阅读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它抨击我的灵魂,让我颤栗。”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这些大学生们无不羡慕的在装模作样地看完车标后又不留痕迹地瞅一瞅司机。“其中有一句是关于女人的。书中的思特里克兰德对作者说道:‘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但是永远不能原谅他对她做出的牺牲’。这是一句非常尖刻的话,尖刻到我认为它是一句真理,是一个事实。”他停顿了半晌,像是在整理思绪一般。“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抛妻弃子的天才和人渣,他招惹了一个把他当成朋友的男人戴尔克的妻子勃朗什,戴尔克非常非常地爱自己的妻子勃朗什,然而,尽管这个女人心里十分清楚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坏透了的男人,但她还是爱上了她。后来这个人渣无情地抛弃了女人,却依旧改变不了她深爱男人的事实,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无论戴尔克怎样地挽留,怎样跪求勃朗什,怎样地低声下气,丧失掉一个男人的骨气与尊严,女人都没有回头,直到死也没有。”   “那毕竟是小说。”   “但它来源于生活!”   “我和他不一样。”他徒劳地反驳了一句。   “是不一样,哪有完全一样的人和事啊。”他皱了皱难看的眉毛,“但真正的爱情却都是一样的。你应该清楚,如果一个女人不喜欢你,不爱你,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改变这一点的。你可以捕获她,使她与你结婚,和你一起生活,但她却不爱你。你要将你伟大崇高的爱情无畏地浪费掉吗?”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两只痛苦不堪的眼睛在机械地转动。   “人类还真是一个奇怪的种族。他们歌颂海誓山盟、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爱情,却不赞扬为爱而死的方式。”他接下来又沉默了一会儿。“思特里克兰德还认为‘爱情只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它是一种疾病,只有□□才是正常的,健康的。’从我们踏入青春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在受爱情的奴役,无休无止,直到死前还在念叨着它。”他扭曲开那张丑陋之极的脸。“我现在以此为信仰原则,发誓不要再被它压制奴役。如果没有□□对我生活和思想的叨扰,我本也就不需要它,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即使意识到了,也心甘情愿地被它鞭笞、驱赶。那些男人们在乎的是□□官上的那短暂但舒适倍爽的几秒钟。”   李希柘抬起头盯着张鸿羽,末了,他说道:“你有点偏执。我可以随便在一个女人身上或者用自己的手解决掉它,但爱情是情感的最初来源,世界上最先有的是一男一女,是由他们之间的爱情衍生出来的亲情和友情。”说到此处,他眼神黯淡,“我或许不会在谷雨身上自顾自地给予爱情,但我想我不能没有它。”   “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几个小时是在念着它的?”张鸿羽无可奈何,却知道情伤需要时间来治愈疗养。   “你不相信爱情,你为何不变成一个人渣去玩弄女人呢?”李希柘对同伴的话不置可否。   “没兴趣去做情感的骗子和那玩意儿的奴仆。”   “别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他刻薄地嗤笑对方,“我看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丑。”   “可能是的。”   “当然是的。”他将屁股歪坐着,好笑似地注视张鸿羽,“我一直很疑惑,你长成这个样子,怎么不去整容呢?你知道,英俊的面容可以为你带来大半的自信。”   “没有一个好的模子让我去仿照。”影子的情绪突然别扭起来。   “这么多的明星还不够你挑的吗?”   他突如其来的缄默让李希柘仔细看了他一眼。他独独盯着汽车前挡风玻璃外的景物,究竟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希柘决定远离这座城市。   当他摸出手机查看QQ时,翻到与谷雨的聊天界面,痴痴地看了很久,最终作下删除她聊系方式的决定,然而每次到了最后关头都畏葸不前。他很清楚自己的心里还存留着微弱的希冀,没有什么是长久的,他希冀他们会有分离的一天。每每事后想起这一点,他都痛恨自己不够果断,在如此小的事情面前也表现得这么犹豫不定。   “我打算退学了,走之前和你告个别。”他轻松地对李娟说道。   “你要去哪里?”李娟惊愕的语气暴露出愤怒,她急忙问道。“就因为爱情上的失利你就要逃遁吗?你怎么表现得这么软弱?一个男人应有的宽广胸怀去哪里了?你真应该为你自己感到可耻。”   他讶然地注视着李娟因怒火而扭曲变形的脸,突然之间觉得原来愤怒能使一个人变得这么的丑陋。“也不全是因为它,我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他说的是事实,他发觉自己好像已经被组织抛弃了。他虽然无所谓,但张鸿羽不这么想,他极力劝他把事情搞清楚明白。   “你能有些什么事情要做?你父母送你来读书,就是要让你专心学习的,这是你的职责,什么事情能比自己的本职工作重要?你是要像一个英雄拯救世界吗——”   “我的父母早死了。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我记不清了——就已经死了。”他打断李娟的话,感到些许的不耐烦。她怎么表现得这么的敏感与夸张,让他生出反感。   她察觉到李希柘的不耐,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不合适,随即用歉然的眼神看着他,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质问。   “我们是好朋友。我不忍心看到你这种颓然、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温柔地规劝他,“你失去了以前的活力,和好看的笑容。你知不知道,以前你由衷发自内心的开心,表现在脸上的笑容有多好看吗?你丢掉了它是最不应该的。”   他笑出一个略显勉强的微笑。“不要钱,免费送给你。”   “一点也不好看。你都没有开心的理由,怎么能笑出最好看的笑容出来呢?”她一眼就看穿嘴角藏下的勉强。   “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说完他收好表情,不愿意再和她牵连这些破玩意儿,准备转身离去。   “扯淡!”她对他如此行径感到怒不可遏,在背后愤怒地骂道。“要是一个人不想见面,哪有概率偶然碰见,中国这么大,到处都是迷宫,一步走错可能就是诀别。”   他感觉到女孩正掉下眼泪,听见她微微变得模糊的声波。   “你怎么能这么的残忍?你怎么能这么的冷酷?你让我爱上了你,却又对我的爱不管不顾……”李娟像个无赖,把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到对方的身上。都是他的错。   他驻足,回身在离她八步的距离上凝视她哭花的脸,上面的妆痕表明女孩儿在见他之前曾精心地打扮过,虽然他对其无动于衷,却不能对此漠不关心。   “爱情的伤痛难道你自己没有尝够吗?现在你又这么残忍的将我推进去,让我也尝一遍痛苦的滋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她蹲在地上,无助而绝望地哭泣,揪心的酸痛使得接连不断的泪珠儿汇聚到下巴尖儿,然后从下巴掉落在地面上,浸湿了一块冰凉的地面。“你无数次的给我希望,无数次的让我充满希冀,我们在一起时那么的开心,你难道都体会不到那是很甜蜜、很幸福的事情吗?有什么能比开心快乐更重要?去他妈的爱情,我只想和你一起开心地过生活,你连这点都不愿意施舍给我吗?”正如她的哭诉,她执拗地认为是李希柘在希望中又湮灭它。   她想起第一次在食堂里,他故意撩拨她的情景。他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的。她甚至想过他是不是精心策划出来的预谋。可怜的娟儿在自己主导的思想中,将“爱”擅自策划得那么复杂多变,如同偶像剧中的白痴剧情。   “可,”他踌躇了片刻,皱起眉头,“可我不爱你啊。我是有喜欢你,但那也是朋友的喜欢啊。”   “你放屁!”平时表现得温文尔雅的李娟霸道得不容置疑,“我明明感受到你对我身为异性的喜欢,明明就有。你以为我察觉不出来吗?你以为我是个笨蛋傻瓜,就因为你讲了几个冷笑话而哈哈大笑的表现?你总是有事无事地找我,就是刻意的。”   他的脸上有多窘迫,有多难堪。他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意行为举止竟然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严重的牵扯。   “幸福的定义又不是爱情,爱不爱有什么关系?你干嘛非要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听起来好幽怨,像是从孤寂的远方凄惨地传来。“我们最终选择的都是能一起过生活的另一半,不是爱情的另一半。我们在一起时多么开心,多么快乐,你难道不觉得吗?你别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那是真的!你自己知道的,它是真的。”   他莫名地被她的话震撼了少顷,接着他又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回去。等距离她半步远时,他蹲下去伸出手指,怜惜地揩拭李娟脸上的眼泪。“别哭了。你不知道你愤怒时的样子有多丑,十足的丑啊。”   “我一生中不会有几次丑的样子。”她希冀似的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能留下来吗?”   “事实上我真不能。”他发现她撇着嘴巴又要大哭起来,赶紧说道:“不过我会留在你心里的。”他看到她欣喜地睁大了红肿的眼睛,用手背使劲擦着眼睛,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点。   “给我一个吻好不好?”她红着脸央求道。   “呃……一定要吗?”他扭动唇角。   李娟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真不能待在这儿吗?”   “待在这儿没事儿干,我可学不进去。你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学习的人。”他们晃荡在马路上。   “你只是不喜欢上课。”   “你这么善良,会原谅一个坏蛋吗?”他突然问她。“一个十足的坏蛋。”   “我可容不下坏蛋,但世界似乎不这么想。”她狡黠地皱皱鼻头。“你不就是一个坏蛋吗?”   “还真是。”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俩说的话,表达的意思都不为对方所理解。   ☆、使命与职责   等我醒来时,我正躺在一张皮质沙发上,也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只感到脖子酸痛,脑袋昏沉。我挪动屁股坐着,软和的沙发发出一阵好听的呀呀呀的声响,等适应了片刻后,起身站稳,环视四周。屋里的装饰很豪华,天花板上明亮的枝形吊灯灯光让我感觉有点刺眼,我在嘴巴里活动活动舌头,然后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搜寻整个屋子想找一点水喝。   就在此时,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进来两个高大的强壮男人。我怀疑就是这两个家伙绑架我的,在他们后面进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头发稀疏的高大男子。他不言不语,径直走上前来,一双眼睛犀利地盯着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   他的力道极大,我被他抽打得整个地歪斜下身子,往后踉跄退了两三步才不至于摔倒。我感觉到左脸瞬间红肿起来,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痛,在一阵又一阵地刺激着我的痛觉神经,嘴巴后槽牙周围也浸出鲜血。我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暂时缓解了我的口渴。   懦弱的泪水立马从泪腺里涌出,不到两秒就盈满了我的眼眶,我回头用模糊的眼睛看着白光下被浸湿的男人。他在我的注视下又大步上前两步,重重地甩了我一巴掌,依旧打在了我的左脸上。我六十二公斤的体重这次没有再承受住他手上的力道,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嘴里的血更多了,腥味也越来越重。原来这流淌在身体里的猩红液体的味道一点也不好尝。   与地板接触的屁股和手肘,左脸颊上的肿胀麻木般的疼逼迫我开始小声抽泣起来。我害怕他再打我,没敢回头去看他,也不敢满喉咙地嘶吼发泄我的痛楚,大滴大滴的泪珠砸落在精美但冰凉的地板上。在恶人面前,我连大声哭的权利都不曾拥有。   “你杀了我的儿子!”他第一次发出声音,有些咆哮,但却不失冷静。   “我没有,我没杀你的儿子。”可能是被他的两巴掌打蒙了,也可能是被他的气势汹汹给吓住了,我矢口否认道。“我不知道你的儿子是谁!”   “我儿子□□了你的姐姐,”他恶毒地提醒我,然后坐在沙发上,翘起一只腿耷拉着眼皮俯视着跌倒在地上的我。“但他罪不至死,你却犯下了杀人罪,血色黄昏帮你掩盖住真相,让警察抓住了一个假的凶犯。你以为我会调查不出来吗?你以为你可以逍遥法外吗?你以为你可以理所当然、问心无愧地活着吗?”   他道出的事实让我内心闪现出了理智,只是哭泣的情感仍然不可阻挡。“我错了,我不该杀他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良心的煎熬折磨……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开始呜咽着小声忏悔,却不是在法律面前。   “苏画屏,你可是一个人才,名牌大学的学生啊。”   今天——可能是昨天——第二次有人提醒我的这个身份,放在任何时候,它都能让我骄傲地眉开眼笑,但这两次的提醒听上去更像是讥笑与嘲弄。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要杀他的。”脱口而出的谎言挤掉了诚实的地位。为了保全性命,我们都会本能地撒谎。这没什么可耻的。   “别怕别怕,我不会要你的命,”他好像平静下来了,忽而笑起来。这让我感到奇怪。“我可没有权利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但会将你送入警局,让法律来审判你的罪过——”   “不要……”我哭喊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像个犯下错事而被大人惩罚的小孩子那样楚楚可怜。当初一时冲动犯下的罪责,到了如今一发不可收拾,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被关进监狱里的严重后果——我一辈子都将被毁掉。灰暗的前途与骄傲的以往,还有现今的如意生活。   “不要啊……我不想坐牢……我不想进监狱……”肆虐的泪水顺着年轻的脸蛋奔腾而下,好多流进了我的嘴里,鼻孔里也开始出现透明黏稠的液体,三者在我的口腔里相遇,被舌头搅拌在一起,尝到的是一种复杂的苦味道。   还有面对强霸时的无能为力感。软弱会使得自己受到身体上的苦痛与精神上的折磨,任何有骨气的男子汉都不应该在强横面前低眉顺眼、摧眉折腰,更别提嚎啕大哭、涕泗横流了。宁可一身傲骨的站着死,也不能屈辱的跪着生。   我十分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真正地执行它。因为它的风险高得离谱,代价贵得可怕。   “小兄弟,不要怕,不要怕。”他突然笑得很和蔼可亲,精致的面具下藏着让我心颤的丑恶。“既然我将你请到这里来,说明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没想到杀子之仇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恶权使我开口低声下气地求饶,我觉得我甚至可以给他下跪,如果对方这么再三要求的话。哎,满胸的男儿志气只能微笑着说出来,当处于这种情况下时,它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即便我也痛恨我的软弱。   他看着我的狼狈样子由衷开心地笑了出来。“你加入了杀手组织血色黄昏,对吗?”   “是,但是是他们利用我杀人的事实来威胁我加入的。”我咬牙切齿的语气像是将一切的罪过都推卸到他们的身上,努力地表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这些我管不到。”他换了另一只脚翘起,“我想要你帮我去偷一份东西,是藏在血色黄昏里的资料。你先擦一擦眼泪鼻涕。哭泣的小伙子看起来可不英俊。”他递给我一包抽纸。   我抽抽噎噎着没有接下,只是用手胡乱慌张地揩拭。“什么资料,我怎么偷得到?”   “你们的创始人在叛逃时,曾偷走了一份秘密资料,而这份资料就在你们的创始人顾奚的手中,你只要将它偷来给我就行——”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打斗声,少顷,房间的屋门从外被一把刀几下子砍开几条大口子,接着被一脚踹开。   来人提着一把锋利的长刀站在门口,嘴角扭动:“我看中的人你也敢动?”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相貌颇为的英俊不凡。   我并不认识这个青年男子,但稍一思考就可以毫无疑问地确认他是星夜,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会来救我。心中顿时燃起一股得救的火焰,我把快熄灭的希望全压在了他的身上,看见霸气出现的星夜后便大声呼救:“救救我。他们打了我两个耳光。”我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颤悠悠地站立着,略微得意地瞥了一眼打我的人。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小孩子被欺负后看见妈妈出现后的得意,胸中膨胀出可以大声说话的勇气。   我一定要打回去。我痛恨地想。   两个大汉保镖见状,瞬间从怀里掏出两把长筒□□指着他。   “你是谁?”男人问道。   “一个你不敢惹的人。”面对两柄黑洞洞的枪口,星夜镇定自若。   他语气中带着威胁。“非要卷进来吗?”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他举起敬畏,在面前划过一道弧线指着中年男子,“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妨碍到我就不行。”   “开枪!”   低沉的枪声响起,星夜舞刀弄影,动作快得让人眼睛捕捉不到其行迹,只听见出膛的子弹嗖嗖嗖地射向他。两个壮汉随着星夜的移动而偏转手臂扭动身躯瞄准射击,当当当的子弹与金属的清脆碰撞音不绝于耳——他竟然挥刀将子弹全都弹开了——四散乱蹿的子弹撞进墙壁里,钻进家具里,射下天花板上精美的吊灯,哗啦一声砸在地面上碎开。   很快,保镖□□里的子弹就打完了。两人习过一些格斗术,撇下空枪,各自从后腰上掏出一把三四寸长的尖刀扑向星夜。他们以短攻长,互相配合,丝毫没有落败的迹象,星夜持长刀应对,刀刀相碰。   三人过了二三十招后,星夜发狠凌空下劈,其中一个大汉横刀承接,但令人没想到的是,短刀断了,星夜长刀刀尖刚好划过他的脸颊,刹那留下一道血痕。同时横切另一个人的头颅,他后撤一步躲开,紧接着快速欺身上前,想要近到星夜身前以发挥短刀的优势。星夜挥完刀后趁势下砍,斩断了那个保镖持刀的胳膊,然后一脚踹在胸膛上,将其踹飞出去。   我高兴得差点要惊呼出来。他太厉害了!   “你的保镖可不咋样啊。”星夜站稳收刀,轻蔑地说道。   “是吗?”男人似乎很镇定,看见自己的两个保镖被打倒在地可怜地□□也不慌乱。“保镖只是对付一般人的,对付你们这种家伙自然得有专门的人。”话音刚落,破烂的门外走进来五个人,四男一女,穿着各异。   “张老板,我们是负责保护和监察的,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现在就来保护我吧,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他是一个重要人物。”   五个人齐齐看向我。   “你们这些家伙有了钱后怎么就喜欢蹚浑水呢。”星夜的眉毛一耸,语气嘲弄。   老板不明所以,只给自己的五个手下下令铲除障碍。   “你好!”领头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皮衣,脸色轻松平静地打了一声招呼。   “这种小角色交给我就行了,犯不着麻烦你们。”其中一个圆脸站出来,眼神戏谑地盯着星夜,那模样活像是狮子盯着小猫。他左手扬起,准备拔刀。   “不,还是让我来吧。”另一个穿着牛仔短上衣,短头发的女人走出几步,在离星夜七八米远处停下。“我昨天买了这身新衣服,我很喜欢。”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先前一个人惊讶地问。   “难道不行吗?”女人给了星夜一个甜美的笑容。“英俊的年轻人啊,你觉得好看吗,我的这身衣服?”   “好看极了。”星夜扯开嘴角闪现出一口好白牙:“新时代是不是该说‘我从不打女人’这句话?”   “我这个女人可讨厌男人说这句话。这明显是一种歧视女性的大男子主义态度。”她很认真地说,粉红的唇角挂起冷漠。“难道女人需要男人口头上的一句‘不打女人’吗?!”   “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星夜上下再次打量一遍女人,神情轻浮,挑逗似地说道:“要是待会儿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胸,或者你诱人的大腿,你可不能大声喊着‘臭流氓’哦。”   这个可恶的混蛋竟然当众调起情来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样的局势。我心里正焦灼他打不过眼前的这五个人,同时狠狠地咒骂他如此浪荡的行为。   “你放心,完全不会!只要你摸得到,我们甚至还可以打完架后共度一夜,怎么样?”   “喂喂喂,菜菜,你这样不公平。”后面一个男人扯开嗓子嚷道,然后冲着星夜喊道:“少年,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怎么样?我保证你今天能平安地走出去。”   “我会努力的。毕竟没有什么诱惑比得上来自于妩媚女人的诱惑了。”星夜年轻的脸庞满是轻佻之色。“但自大往往没有什么好结果。”   说完,他率先起步,奔向对方。女人刹那间抽刀并踏步上前挥刀对砍在一起,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里。接着星夜伸出左手仿佛一个浪荡子想去摸女人的脸,女人脑袋后仰,双脚前踢,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后弓身站在地上,同时横着挥出一刀。星夜后退刚好闪开,躲过后,立马跳跃下劈。女人侧向闪身躲避,右手砍星夜持刀的手臂,然后突然一个横切,切开了星夜的衣服,胸膛上出现一条殷红的血线。   “你的努力程度有点低啊。”她媚笑一声。“你不优秀怎么吸引女人的目光呢。”   “还不是你的错嘛,害得我下身不舒服!”星夜吃了一个小亏后,并不在意,再一次攻向女人。然而令大家都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攻向女人的左边半米处,同时口里低喝出:“折刀式!”身体弓步向下劈刀。   女人被星夜劈刀斩空气的招式惊呆了一瞬,但她很敏锐,抬手向上挥刀接下劈下来的刀,但由于反应时间差了半秒,准备不充分,手上的力道不够,被星夜双手压倒,单膝跪在地上。   “怎么样?这个惊喜够大吧。”星夜将刀使劲儿往下压,女人横刀接住,刀背碰到了左肩膀上。“我能给你的惊喜不止是招式上,还有身体上的哦,呣,要不要试一试?”   “我想应该会让我满意的。”女人将刀顺势往下倾斜。星夜的敬畏顺着刀刃滑出刀尖儿,最终被女人摆脱控制,她反手一刀斜向上挑,差点命中星夜的下巴。她站起身来,两把刀刃再次相交。   “无影刀切!”女人还了星夜一个惊喜,她的惊喜比星夜的更大。两把本来好好架住的刀,突然女人的刀竟然像是从敬畏刀身上穿过去了一般,旋即强行顿住在半空,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紧接着横切向星夜的腹部。他再次见红了,血液开始汩汩而出。   “不错不错!”星夜后跃闪身回退到我的旁边,距离女人十几米远。   “我们赶紧逃吧。”鲜血浸红了他的T恤。我有点着急地看着他,这才一个人就让他受伤了,后面还有四个人,要是一起来,岂不是更没戏唱。   看着他脸上的从容不迫,我真想大声骂出来。这个自负的混蛋。   “要逃了吗?”女人嗤笑了一声,“我的胸、大腿你不摸了吗?”   “逃倒不至于。对你的胸也不感兴趣。”星夜望着自己的腹部皱了一下眉头。“你可知道认真起来的男人最帅?所以,我得给你展现出我最帅的一面来。”他不得不速战速决,不然会流血而亡。   皮肉往外翻开,那道伤口大得吓人。   “折刀式!”星夜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好几倍,同时在空中或劈或砍,或刺或挑的距离都不一样,最远距离目标两米远,他鬼魅般的不停地变换着攻击的地点和招式。女人开始变得狼狈起来,身上出现了不深不浅的几十处伤口,那身让她得意的漂亮衣服被划破得稀烂。   “怎么样?我还行吗?”星夜停下后看着狼狈的女人。“这些男人的痕迹你喜欢吗?”   “还不错。”女人面色泛白,微微喘着粗气,竟然没有生气。“我给你留着我的那一夜,我会很期待你给我惊喜的。”   “只要你能交出那个学生,我们便不与你为难。”那个领袖模样的男人走上前来,同时另外三个呈弧形围住我和星夜。“我们甚至还可以做朋友,一起在这个世界里翱翔一番——”   “不好意思,我从不交朋友!”星夜一口回绝,“他是我看中的人,我可不允许你们随便‘关照’他。”星夜说到这里,第一次嘴角微微含怒地说道:“连冥王都不敢用这种高傲的语气和我说话,你也配在我面前嚣张吗?”   他愣了半瞬,旋即态度阴沉下来。“既然这样,还有力气再来一场吗?”他停顿了一下,“五对一的。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有没有你嘴巴厉害。”   “只要你不死,我都会践行我对你许下的承诺。”那女人语气里尽是怜悯。   星夜向她眨眨眼,充满自信的一笑。“给我留着。”然后提刀上阵,“我不想和你们浪费时间了。”   五个人同时攻向星夜,缭乱的刀光闪亮,耳朵里只听得到一声声纷乱的碰撞声。争斗的场面异常凌乱,我躲在一旁观看,可分不清谁在攻谁在守。   “天威!”没几分钟,星夜便低声喝出一句。霎时,屋子里除了星夜外的其余九个人瞬间感到身上好像压下了一百多斤的沉重东西。我被突如其来的压力紧紧地按在地面上,嘴巴快触到地板了。另外五个与星夜打斗的人行动迟缓了几倍,心有余而力不足地防备着。他们眼中笼罩上惊愕的恐惧。   “盈月·折刀式。”星夜瞅准一个时机,飞跃到五人的中间,手中变换着招式快速旋转一周,将五个人全都砍成重伤,摔倒在地。   完事后,他走到我身旁,单手提起我的后衣领,对着另外五个人说道:“那老不死的工作怎么没多大进步啊。”说完就率先走出了门。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被吓住的那个男人,跟上星夜的步伐,迈出那扇破烂不堪的门。   我来这个特战部队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它位于中国西北某处,具体位置我也不是很清楚。最初怀着新奇与兴奋的心态踏入这一块神秘的土地,两天后身体上的劳累疲乏就轻而易举地击倒了事前的信誓旦旦。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军训更辛苦的训练,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让人苦不堪言。   好男儿都羡慕挺拔刚毅、肌肉结实的特种兵,可成为男子汉的过程不能光凭一腔热血激情。不可避免地心生懊悔,我心情难受酸楚,只要有空就在竭力后悔加入特别行动局。如果当时没答应的话,此时我正坐在空□□室里听课吧,或许在解矩阵方程。哎,怪来怪去,还是顾老头子的错,是他逼我加入的。每当我忍受着身体上的折磨时,我就在心里恶毒地咒骂顾老头和星夜。   每天跟着国家英勇的战士们一起磨炼自己的意志力和身体肌肉的承受力,是有一种发自于内心的自豪与热血。然而,随着一系列超出我想象的极限运动后,尽管热血的自豪感仍存,但泪腺止不住地让我分泌出晶莹的泪滴,它怎么会这么的廉价呢。因为身体上的极度酸痛与不适感像是在强行将一棵弯曲的树掰直,在舒适的学习环境里,我六七年没掉过的泪全都一下子给挤了出来,发誓在这之前我掉下眼泪的总和也没现在这么多。   每次我都独自一人躲在厕所里或是被窝里抽噎,紧紧地抿住嘴巴不让别人听见,虽然我觉得自己懦弱,战士们都能承担起的磨炼却压倒了我,但我心底仅留下的尊严却让我害怕他们嘲讽我,讥笑我不是个男人,哪怕他们并没有在讥笑,哪怕就是他们在私底下提起一句“那个新来的怎样怎样”都会使我羞愧难当。我恨透了这种心理,我不得不在人前展露出一副无关痛痒的平静样子。他们认为我冷漠,所以我过了好几个星期才交到朋友。   而身处中国辽阔土地上最英勇之人的集中地时,我才真正地明白“战士”这一名词,知道“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一点也不比“努力接受并传承弘扬知识”差一等。身为子孙,传承弘扬往圣先贤的绝学是我们的义不容辞之责;身为战士与公民,保家卫国的使命也是我们不可推卸的担当。我有时在怀疑,特局将新人送进部队受训,是不是有此意图。   在刚来的一周时间里,我因不堪忍受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全身上下、由里到外全都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郁里。匆忙的凌晨下,我手忙脚乱叠了几十次也叠不成“豆腐被子”时急得直哭,好心的战友帮助我;负重越野行军,脚底火辣辣地疼,细嫩的皮肤上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接着破掉出水,我坐在砂石地上摸脚哽咽,同甘共苦的伙伴帮助我;罚站一个小时军姿时,我全身被烤得燥热难耐,但却不敢有丝毫的小动作,害怕再多加哪怕一分钟,任凭泪珠混合着汗水被蒸发在皮肤上,然后再一次次地浸出来,以最原始的方法析出体内的盐分;笨拙地翻越障碍,摔倒在泥坑里,爬不上高墙,全身糊满泥浆,口里因吃到稀泥而委屈地哭泣,我甚至都来不及考虑是否倔强地再坚持一会儿;最多的时候是在夜里,躺在舒适的床铺里,内心感激上天赐予我莫大的安慰,我感激佛祖、玉皇大帝、上帝、耶稣,感激所有宗教中的神明。此时反倒希望自己抓牢一种信仰,可以更虔诚地祈祷。也没意识到坚信了十多年的科学观被挤掉了位置。九月在户的蟋蟀声里,我因为反差式的欣喜将整张脸埋在枕头上,闷着声默默流泪,就这样枕着濡湿的枕头而眠。   热心善良的战友们总是主动而温情地接纳我,然而我却迟迟和他们融入不到一起,像是两种互不相溶的液体,没找到合适的方法之前总是泾渭分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仿佛产生了一层透明的屏障,把它整个地包裹起来,看似细薄却一直没被捅破。他们坚持着无时无刻不在或有意或无意地帮助我、安慰我、劝导我,那不争气掉下的眼泪连我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愧怍。   首长不止一次单独找我谈过话,我也不止一次懦弱地嗫嚅着向他表达了我想回去的希望。   十月的阳光从窗户斜洒进来。“你知道,虽然你是一个特殊的人,但我们这儿不会对‘特殊’进行特殊地对待。即使你不是‘以一个战士的身份’来到这里,也不是以‘成为一个战士’的初衷来到这里,但既然你踏足到这个地方了,你就得以一个战士应有的精神气魄面临一切苦痛艰难,以一个战士应有的英勇姿态挺胸抬头地行走出去。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同意你申请退出的。特别行动局将你交给了我,我得对他们负责。你也得对你自己负责,你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   一位可佩可敬的军人身上所特有的气质压迫得我难以呼吸,首长身上自然散发出的不怒自威、正气凛然让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垂下眼皮,注视地板上薄薄一层的碎金子。   “作为一个男子汉你应当肩负起应该担当起的职责,作为一名战士你应该承受住所有的磨炼。战士的使命是保护国家的安定祥和,打倒并驱赶一切来犯之敌;特别行动局的使命是维护国内的繁荣太平,家园里的和睦共处。就算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应该牢牢记住自己的使命,因为它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强大的动力来源。”   “我是这么想的,”我与他对视一眼,坚定如信仰般的目光逼迫得我身颤心慌。我赶忙耷拉下眼睑,小声辩解抗争,“每天晚上我都这样安慰我自己,特别是看到我周围有这么一群可爱英俊但又顽强英勇的战士和我一起并肩拼搏时,对明天就充满了希望与斗志。”我不安地绞着十根手指,摩挲发汗的掌心和指底的硬茧子,再度稍稍低垂下头,嗫嚅道:“但当第二天再次重复经受身体上的折磨时,我都懊悔不已,嘲笑昨晚的做作,后悔当初作下的决定。”   是冲动犯下的罪过!   “其实,”首长凝视我顷刻。我能感受到他火辣的眼神,短暂的沉寂让我浑身发热。他从办公桌后走到我跟前,“我见过太多像你这种懦弱无能的人了,但你看到了吗?”他指向窗外列队威武整齐走过的一队士兵,“现在他们都成了一个个英勇的战士,你看,多年轻的脸庞啊,多有力的步伐,浑身上下无处不充满着骄傲的活力。”他拍拍我的肩膀,以一位长者的语气:“我瞧不起软弱的人。没有人喜欢软弱无能的人,特别是一个男人,小则他要保妻护子,为了家庭;大则他要保家卫国,为了国家。但软弱的人也可以变得很强大,只要你坚定自己心中的使命感,只有不屈的灵魂才能成就未来。因此,如果你连身体上的这点锻炼和意志力的磨炼都承受不住,那以后怎么去承担起自己更重的责任呢?”   他平静的话语却让我动容。“我给你讲一个特别行动局的人,他叫韩柠,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我加入特别行动局没几天就来了这里,很多人都还不认识。”   “韩柠来部队受训的时候刚满十七岁,比你还小。”首长脸上仿佛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我非常喜欢那个孩子。他是一个十分倔强的人,自己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人能让他改变掉。他刚来时也和你一样,瘦瘦弱弱的身体,白白净净的脸蛋,也是因为身体上的疲累经常独自一个人闷声流泪。我问他‘你后悔吗?’,他说‘不后悔!’,我问‘那你为什么流眼泪?看起来这么的不争气’,他回答‘这只是他控制不了的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流干也就好了’。每次他都是流着泪拼命咬住后槽牙坚持下来的。我既动容又惊奇,问他‘支撑你心中的信念是什么?’他回答说‘对犯罪者的憎恨,对维护国家安定的决心!’‘为什么那么痛恨他们?’我继续问他。他突如其然地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回答说‘因为,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两个混蛋的手中’,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一只发了怒的狮子。我批评并告诫他说‘今后你可以带着正义和痛惜去抓捕罪犯,但你不能带着愤怒和憎恨去抓捕他们。’他孱弱的身躯挺拔标直,却没有回答我的话。我大声地问他‘你听明白了吗?’他撕开喉咙很大声地回答我‘是,首长。’但我知道,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不可能就被我的一句话所熄灭,但我希望他不会因为心中的仇恨而犯下什么过错。希望特别行动局能约束住他。”   他像是给我讲完了一个故事般,末了还吁出一口气,接着总结道:“没有什么是不能坚持下去的,相信自己。我们现在做的只是在强化你的体魄,磨炼你的意志,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不要让我瞧不起你,不要让你的战友们瞧不起你,更不要让你的父母兄弟瞧不起你。知道吗?”   “是,首长。”我挺直腰杆,视线越过他的头顶,直视窗外的那轮斜阳,立正的身体如同一杆标枪。   ☆、城市猎人   应现今时代进步的频率需求,城市在发展,无论大小,都在拼命地响应号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一些丑陋机器填满了原先禾苗青青的农地稻田,推到了老旧斑驳的青瓦白墙屋,接连突兀伫立起来的钢铁之躯仿佛是将要顶破天的巨人,渺小的人类如蝼蚁仰视着它们,正如仰望老天爷一般。只是少了那份虔诚与敬仰。   “你在眷恋祖国的面貌,正像眷恋慈母的容颜。”固执的雨果先生热爱法兰西的原来形象,它们以往的真实样子,执拗地不情愿它们有任何的改变。   任何一位从曾经走到现今的可怜人,哪能忍得住对以往面貌的眷恋。谁能知道它们是在变得美艳还是丑陋呢?   一个小县城也像是一座小型的森林迷宫,交叉往来的大道小路绕晕了初临此地的陌客,可仔细观察后,发现它们与大城市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我们不得不说,它们其实都是一副样子,连嘶叫出的声音也显得老练成熟。唯一保留着古时旧貌的大概也只有乡下农村了吧。   植再多的树,造再大的林,都不能使一个干事老练、经验丰富的猎人迷失在其中。因为他有无数种的方法判断出东西南北,然而当他来到城市里后,茫然慌乱的样子像是一个孩童面对着浩瀚的知识迷宫,显得那么的无知,区别在于他心里没有涌起渴求的精神。   偶尔身后咆哮出的吼声,会惊吓得我们的猎人猛然回头,嘿,这猛兽可着实吓人得很呐。这个人立马闪到一边,心有余悸地望着它奔跑而过。他突然明白过来,脚下所立之处是一个伪装得极其完美的陷阱,上面开满七彩七色的鲜花,你看,还有鲜嫩的杂草在摇摆呢。它们宛若棋盘,纵横交错,严厉的规则让我们只能遵照着前行。   在所有眼前一模一样的“顶天立地”的雄伟柱子的阴影之中,我们的猎人失去了耐以生存的方向感,甚至都判断不出太阳在何方照耀。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此,让他如此的惊惶不定呢?   一成不变的是暗夜——我们不说黑夜,因为自从特斯拉先生打败爱迪生先生,赢得建造尼加拉瓜水电站的权利后,世界就不再有真正的“黑”这个字了——里人们的生活,他们昼伏夜出,在浓重的夜色里,在发电站发电机疯狂工作的状态下,开始不加掩饰地显现出自己白天隐藏起来的本性、欲望、孤寂以及十足的清醒,借着暗沉昏黑的面纱在嚣张地肆无忌惮、张牙舞爪。   深夜是五彩缤纷的时刻,无数清醒的人在做着清醒的事情。   晚上十一多钟,华丽的灯光依旧在迷幻似的闪烁。一个男人走下最后一班地铁,迈步在熙攘的人群洪流里,四面八方是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白炽灯光。   一天的工作告一段落,他踏出舒缓的步调,感到些许身体上的疲惫,然而在他的心里,却是非常地热爱这份工作,所以,他从没有抱怨过工作的艰辛。年轻的时候他每天甚至可以工作十八个小时,但随着年龄的加大,身体的顽强毅力先于倔强的心灵而下降。   出了地铁站后,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使他紧了紧脖子里的围巾,他把公文包夹在腋下,两只手揣进大衣口袋里,弯弓着身子,向一条小吃街走去。路上可稀稀拉拉看见三两个行人,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他以一个行人该有的目光望了几眼,便将视线下移,甩开步子赶路。等穿过一条马路,再步行大约三百米就拐进了小吃街。   刚到街口,最先闻到的就是顺风而来饭菜的各种香味,随后而到的是吵闹的喧哗:夜摊老板们的吆喝、顾客谈论的混杂音、菜油倒进铁锅里的刺啦声、电动摩托的引擎声和催促的滴滴声……最后走进去,会看到有些拥挤的人流。好像周围十里所有睡不着的人类都以同样的一个理由聚集到此处。   他习惯在每天晚上下班后来这条街买点夜宵,但每次都是打包带回家去独自一个人在寂静的餐厅里享用。男人重新夹好公文包,先走进了一家粥店,刚推开玻璃门,柜台后面那位头发灰白的老板就笑呵呵地说道:“一杯香蕉牛奶粥,打包带走?”   “嗯。”他掏出钱包付了钱,然后站在一旁静等着。墙壁上贴着两张够大的菜单价目表,数量足足有六十多种。可他几年来只尝过四五种味道的粥。   这家粥店不大,里里外外算下来也就二十平米,是一对看起来大概六十几岁的夫妇开的。生意嘛,不火热也不冷清,对于两老人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此时店里面有几个年轻人在喝粥,老板开始与男人聊起来,不过都是他在问,男人答。   “这么晚才下班吗?”   “是啊。”   “年轻人还是别太辛苦了,身体第一啊。”老板善意地告诫。   “还好,不是很累。”他略显礼貌作答。   “这几天的温度好像又降低了几度,”老头望了一眼外面来去的行人,“外面在刮风吧?”   “和往常一样,刮冷风。”   他喃喃说道。“还真让人受不了啊。”   在其他人的嘈杂声中沉默了半晌。“来,你的香蕉牛奶粥,拿好啊,慢走啊。”老人将装好的粥递给男人,他接过后微微欠身点头就离店而去。   接着,他去了另一家小夫妻店里买了一份香肠蛋炒河粉。   “麻烦多加点醋啊。”他总是不忘提醒老板一句。   “好嘞。”油光满面的老板笑嘻嘻地回了一句,“我都记住了,老师,以后不用提醒我了。”   这对小夫妻的店里客人较少,可能是味道的原因,但他却喜欢吃。老板娘闲着走出到门外探探头,然后对着一个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小女孩说道:“梦瑶,你的作业还没写完吗?”显然她想让小女孩早点回家去睡觉。   “还没有。有几道题不会写。”小女孩有些可怜地抬起头望着妈妈。   “不会写的留着明天写吧,现在收拾下回去睡觉吧,都十一点半了,明天还要上课呢。”她的语气里满是母亲的关切。   “不行,老师说做不出来明天要罚站。”小女孩用稚嫩地嗓音反驳了妈妈的建议。   “罚站就罚站,你怕什么,赶紧收拾好东西回去睡觉。”她故意严厉地说道。   小姑娘看了看纸上的题目。“可我不想被罚站。”说完,又埋头思考起来了,小手捏捉着铅笔在草稿纸上显得有些笨拙地写写画画。   “你咋这么犟呢。”男人听出来她妈妈有点生气了。他猜测原因不只是小女孩的犟。   他站起身来,蹲在小女孩的桌子旁边,想要温声细语地说,可一开口后的生硬让他有点尴尬。“我来教教你好不好?”   “叔叔,你会吗?”她扭过小脸来,离得近了他才注意到小女孩胖乎乎的手上长了两个冻疮。   “叔叔当然会了。”他今天第一次发自肺腑地笑了出来。这次的声音好多了。   “可我妈妈怎么不会?”   男人微微转头望了望女人,看到她因自己女儿的话而羞红了脸的尴尬神色。   “死女娃子,乱说些什么,赶紧收拾好回去睡觉。”她责骂了小女孩一句,然后后者明亮的眼睛里溢出了泪珠儿。可怜的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惹得妈妈生气了。“老师,不用麻烦你了,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睡觉。”女人对他笑了笑,然后就伸手去收拾她手臂下压着的作业本。   “没事儿的,就几分钟的事情。”他不经意间地挡在中间,“孩子不想被罚站,不能让她伤了自尊,受了委屈。小孩子的自尊心不比大人弱。”他不在理会她,蹲在旁边小声教小女孩写题。   他耐心之下花了十几分钟才帮她彻底地解决了问题,然后提着炒河粉回家。   如此这点宵夜也就差不多了。他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提着宵夜,不急不缓地走在路上。出了小吃街后,人就变得少了很多,偶尔只可见一两个来来去去的行人。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浓重的漆黑。啪地一声,他在黑暗中顺手找到按钮,打开了客厅和玄关处的灯,换好了鞋子后,径直走向厨房将夜宵放到餐桌上。   妻子两年前和他离婚了,因为他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而忽略了家庭里一个丈夫和父亲需要担当起的职责。那天晚上,他正在饭桌上吃宵夜,妻子穿着睡衣出来将离婚协议书摆在他面前,说道:“我们离婚吧。孩子我养。”   他停止咀嚼饭菜,看了一眼离婚协议书后,又抬头盯住妻子的脸。“我以后可以去看他吗?”   妻子愣了一秒钟,然后像是一座压抑了很久的火山,被他的这句话引燃了。“你还知道去看他啊?你说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他?你知不知道他迷恋上了游戏,成绩下滑,我为他操碎了心?你是他的老子,怎么就能不管不问一句呢?我知道你不喜欢儿子,但当初说生的是你妈,你也默认了。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漠呢?我想不通,是不是整个中国就你是一朵奇葩,不喜欢儿子偏喜欢女儿?我说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你说你不想生了。你他妈这个男人是个什么狗东西啊?”伤悲女人的珍珠儿溢出眼眶,那委屈的样子让人瞧着不免心疼。“我都要和你离婚了,你他妈的就不能挽留我一下吗?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离婚吗?不应该愤怒地站起来骂我指责我吗?不应该大声地和我争抢孩子的抚养权吗?我最讨厌你这幅无动于衷的狗样子,还有一声不吭地吃夜宵的死样子。好像对你这个混蛋家伙来说,这个地方就是一个睡觉和吃饭的狗棚,我甚至都没听到过你在这里哼上几句。”   “对不起。”他道了一句谦。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了。我们也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诸如痛苦、自责、悔恨的神色。   “去你妈的道歉。”妻子的愤怒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你想想怎么应付你妈吧,她可是非常喜欢她的儿媳妇和宝贝孙子。我可他妈的不想去伤她的心。在这件事情上,你别想我再给你担着。”   “好。”   妻子甩泪奔回卧室,重重地关上门放声哭泣——致使他不得不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上。他再次夹起河粉送进嘴里咀嚼起来,在头顶的灯光下,看见色泽暗淡的河粉以及混杂在里面细碎的炒蛋,随后他一边仔细地看完了协议书上面的内容。   第二天七点起来后,他在上面签了字,并把自己所有的□□都压在了那张纸上面,然后开门去上班了。熟悉的关门声砰地响起,他由此隔离开陪伴他十几年的妻儿。等到晚上回来时,他们已经搬走了。他的心情怎样,外人无法得知。他一如往常那般坐在饭桌前吃完了宵夜,然后洗澡睡觉,似乎妻儿的存在对他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   敲门声响起。他起身开门后看见两个青年站在门口。开门的声响并没有叫醒楼道里的声控灯,他看不太清两人的面貌。   “你好,王先生!”身前的青年男子依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句问候同样没有叫醒那盏灯。“我已经闻到了你带回来夜宵的香味了。”他扭过头对同伴说道:“待会儿我们可以去吃点宵夜。你肚子饿了吗?”   他疑惑地看着两人。   “呃,我们是来串门的,随便从你这儿取点东西走。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灯醒了。奇怪的现象。   等他让开身后,发现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把长刀,另一人手里拿着一把黑伞。他明白了两个人的目的。他们就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他吃宵夜。那样子像是在欣赏一幅图画。   “我现在是真饿了,嘴巴里都流口水了都。”沉寂了少顷,李希柘忽然叫苦了一句。   “王先生现在正在华民药业公司里工作吧?”张鸿羽只维持了片刻的自我身份神秘感,下一瞬间就完全崩塌了。“华民药业公司明面上是一家私有制药企业,暗地里的工作却是破译基因,秘密研究基因……呃,反正就是人类基因方面的一些玩意儿。”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研究的是些啥玩意儿,事实上,他也不是特别关心。“血技‘公正’就是你整出来的吧?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你必须得停止你的基因研究。”   男人用塑料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然后夹起河粉混在一起咀嚼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李希柘。刚开始,后者还有点不习惯被别人这么盯着,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他视线的焦点根本就没有聚集在他的脸上,只是用这么一个动作来咀嚼而已。   对方的这种行为显然激怒了张鸿羽,他也不再废话,抽出手中的长刀指在男人的脸前。刀身反射出轻微淡黄的灯光,刀尖离他的鼻子只有一公分。吃饭的男人依旧镇定自若,不缓不慢地嚼着。   紧张感突然攫住了李希柘的心脏,他不明白一个人面对着此种情况为何还能如此的平静如常。显然,张鸿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将刀尖缓缓下移,一直移到对方的心脏处。   下一个瞬间,在李希柘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刀尖猛地向前刺去,接着,对面那位看似极其普通的男人用两根筷子夹住了刀身,然后顺势向左推去。   待反应过来后,李希柘拍桌而起,抓起靠在一旁的那把黑伞,握住伞柄抽出长刀,一刀斩向男人。他猜测这个人不是普通人,所以在意识到后就释放出“皇权”的压制场域。   男人两手各拿一支筷子,右手上挡李希柘劈下来的刀,左手横挡左边切过来的长刀。两方施力之下,将两柄刀弹开。   “他有血技‘公正’。”李希柘提醒同伴一句,然后两人再次灵敏似猴地攻击男人。   顷刻之间,这间狭窄的屋子里就乒乒乓乓响起来,木质家具碎成几块,碗具玻璃等摔得不成样子。两人被迫退到了客厅。   正此时,后面突然响起哗啦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李希柘斜眼看到从破碎的窗户里飞进来一个人,刹那间移到近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横切向张鸿羽的脖子。   “蹲下!”他疾呼一声,然后挡住切过来的刀。随后,他们退到客厅的另一边,对峙着对面两个人。   “两个小混蛋,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杀人。”来者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四十岁男子,他轻蔑傲慢地瞟了两人一眼。   那个破开的大洞,此时正呼呼灌进冷风,透过它,可以瞧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怎么可能呢?李希柘在心中暗自惊奇,这儿可是十八层楼,他是怎么进来的?   后面破窗而进的这个黑袍男子昂起头俯视着两个人,随即横刀攻过来,低喝一声:“风相·疾刀术。”猛然间,黑衣男的攻击快了好几倍,逼开李希柘后,立马一个闪身向张鸿羽砍去。   张鸿羽回身用长刀接住,弓步在光滑的地板上后溜了几米远,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才停下。两人将他夹击在中间,对方怡然不惧,嚣张地持刀僵持着。站在一旁的王先生此时丢下了筷子,进到厨房里开始收拾破碎的碗碟。   下一瞬间,黑袍男旋身斩向张鸿羽,慢了半拍的李希柘跑向他,玉奴下劈向对方的后背。他的速度很快,在刚与张鸿羽碰了一刀后,又立马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回身接住李希柘攻下的利刀。叮一声清脆的响声。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对方就像一头敏捷的豹子,手腕疾速扭动,招式复杂多变,李希柘被动防下了十几招,越接招心里就越是感到畏惧。   他一个人将他们两个杀手完全压制住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希柘分出一点心思焦急地问道,然后立即防备着。   “逃!”张鸿羽刚吐完这个字,突然举刀狠狠地下劈,左手迅疾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漆黑的长筒□□,啪啪两声,子弹射向敌人。   如此近距离之下,他不可能躲开子弹。然而张鸿羽的窃喜还没爬上心头便被惊愕取代了,只见对方舞刀而退,也不知怎地就挡下了这两颗子弹。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位保护人的实力强劲,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李希柘在同伴掏枪之时,就摆好戒备之势逃向门口,眼睛留神注意着在厨房里正收拾的猎物,等他打开门逃出去后回头看向同伴。在视野的盲区他看不见黑袍男子,眼睛所见只有张鸿羽挡刀的身影,耳朵里皆是刀碰声。   又是两声枪击,张鸿羽逃了出来。接下来这个杀手同伴狡猾地在门口矮身调转还在发热的枪筒,对着追来的家伙开了两枪,然后像条泥鳅溜出来。李希柘砰地一声甩上门,两人旋即撒开脚丫子在楼梯里蹦跳,亡命的样子好像后面有一个恐怖的怪兽在追、在撵似的。他们来来回回地顺着楼梯井在里面旋转着兜绕圈子,也不管不顾对方是否追下来了没。   跑下楼后,两个人暂时弓身歇息会,张嘴喘口气,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冰冷的空气通过口鼻顺着气管被吸进肺里,本来暖和的心脏腔室里瞬间凉下了几分。李希柘扶着路灯柱子,胸口难受地大口呼吸,口里还狠命地咳嗽了几声。他不经意间抬头望见十八楼上方破碎的窗户前,那个黑袍男人正站着注视他们,离得远了,他分辨不清他的脸上是不是展露出戏谑或者轻蔑的表情,不过肯定没什么友善的态度。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瞪大了眼睛,吓得他口中下意识地喷出一句脏话后,立马顺着小路死命地逃跑。原来是那个黑衣男子从十八楼纵身一跃,飞身而下,冷空气卷起的气流拉扯着他的衣袍,掩映在漆黑的天穹之下,像是长了一对乌黑亮丽的巨大翅膀,自信而从容地乘风而下。   就体力方面来说,张鸿羽甩出李希柘一大截,尽管后者先跑出几步,可没几秒钟就被前者反超了,而且距离越拉越大。李希柘在后面跟着,由于吸多了冷空气,再加上剧烈地跑动,胸膛心脏处,喉咙里,口鼻上都难受得异常,他甚而都说不出一句让同伴等等他的话或是怒骂同伴丢弃他的话。   影子杀手在前面不断地拐转,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是路上的灯光越来越稀少,很快,他就消失不见了。李希柘顶好的视力随着光线的减弱也越来越差,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摆动双脚。   好难受啊!整个胸腹都冰凉冰凉的。他在心底里如此想着,等逃过这一劫后,一定要好好锻炼锻炼自己长跑的能力。显然他是忘记了上次也有过这般类似的想法。人呐,总是这样,书到用时方恨少!等到自己急需某项能力时,才后悔以往没有努力去获得它,而且往往大多数人在度过难关后就会轻易地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还有些人即使能想起,但舒适安逸的生活无法给他提供动力去实践自己的誓言,极少数的几个人会努力一段时间:一天,三天,一周,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后也就放弃了,剩下来的一两个坚持了无数遍后,也就成为了一个佼佼者。这是他们应得的回报,是我们所无可指责的回报。   生活从来不会热心地给你提供动力,像一个耐心的老师不厌其烦地告诫你此时此刻应当努力。不,它绝不会那么做的。但当它给你提供“动力”时,你或许没有实力去完成它为你设下的考验。所以,自己给自觅寻一个动力吧,一句话“或许今天我可以少打两盘游戏,看一个小时的书”,或者一个想法“去健身房锻炼一个小时吧,我想我未来的女朋友会喜欢我健硕的身材的”,亦或是一个简单的行为——掀开暖和的被子,关掉清晨六点的闹钟,起床穿衣,去操场跑几圈。当然这些给你的动力都很渺小,可是坚持下去就会变得很巨大了。斯佳丽·奥哈拉小姐的人生态度或是梅拉妮·汉密尔顿小姐的可贵精神,我们理应学会其中之一。   他听见后面传来鞋底踩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虽然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了大半,但他相信自己的听觉不会骗他。慌张与畏惧抓住了他砰砰乱跳的心脏,他知道自己这只老鼠逃不掉了,当下便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用僵冻的手掌紧紧握住刀柄,随后猛然间停住脚步,调转身体一个弓身快速横切。   没有响起刀颤声。他顿住脚步后开始慢慢平复乱跳的心,望着离他只有三十米距离的黑衣男子。他的体力快被耗尽了,脆弱的小心脏经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跑动。他逃不过后面的追击,那么就只好停下来迎击,越早停下他就越会有更多的时间恢复体力。   三十米的距离他至少可以换来十个平稳的呼吸吧?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一口气,缓缓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气……对方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在他第五个呼吸刚落下,他就提前准备好防备姿势。第六个呼吸来临,有点微微颤动。黑袍男的速度极快,他的这口气还没吸完,心脏也还在兀自地狂乱跳动之中,对面就手持利刀攻向了他。   两刀相碰,刺耳的金属颤音让他耳朵嗡鸣了一个呼吸时间,他借势后退,任长刀玉奴切割过小路旁边的草丛,刷刷刷的枝叶被割断的声音显得些许的杂乱。   “风相·疾刀——切。”他一个弹跳,跃上半空,拉扯开的黑袍使他看起来真像是一只鹰鸟展翅。他要用锐利的尖喙钳制住地面上的猎物,然后撕裂那只臭老鼠。   李希柘完全没办法躲开这下劈之刀,只能横抬起长刀防御。当——他姿势没到位,站立不稳,向后跌坐在地上。不容他多想,趁势后翻后挥刀横砍。   凌厉的长刀不断地斩、切、劈、砍,李希柘被逼迫得一边退一边防守,不一会儿就被逼到了一条马路上,到了更大的空间后,对方好像如鱼得水,招式花样多了很多,速度也更快了,攻击的范围也更广了。   对面狠辣的攻势让他持刀的右手开始打颤,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握不住刀而殒命。他好像一只瘦弱无助呜呜叫唤的农村土狗,在高大威猛的城市宠物藏獒面前徒劳地坚持着用牙、用爪反击。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没有其他的帮助,死亡随时都会亲吻上他的心脏,断送他的脉搏。   这个地方是个风口,对流的冷空气吹拂着两个战斗中的人,寒冷的风扑打在失去知觉的脸上,使得他抬起眼皮有点费劲儿。他的眼泪被风吹出了泪腺,瞬间就模糊了视线。什么时候泪水不被讨厌过?完蛋了!他这么想着,在挡下横砍过来的一刀后,他僵硬的手再也握不住刀把了,哐当一声,玉奴再次跌落在坚实的地上,他也跟着向一旁踉跄了几步,努力做到没有摔倒。当他微微偏头时,看见对方舞刀砍向他的脖子,嘴角挂起的那丝残忍的弧度,让他绝灭了祈求对方的心。这个刽子手为什么没有一颗善良的心?   “真以为自己就是个很牛逼的杀手吗?!”那把长刀径直砍向他的脖颈,轻讽的话语被风吹散了一半,只剩下一半钻进耳孔。“我们……”   好像是,刀划破血肉的声音,然而被寒风所淹没,接着便是清脆的金属落地声,随后就是划破黑幕的凄厉惨叫。这时,他用冰冷的手掌擦拭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身前多了一个人。   是张鸿羽。他没有抛弃掉他。   他的刀刃上还在滴血。一只手失去活力横陈在地上。   “你是影子杀手?”黑袍男呼呼喘着气,惊惧地问道,同时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张鸿羽。显然他并不认识影子杀手的脸,只是从其暗杀的行为猜测出来的。   李希柘心有余悸地从张鸿羽的肩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黑袍男。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眼前一花,张鸿羽便出现在黑袍男的背后,一句话未说,下一个瞬间,尖刀从其左胸处穿出来。等他拔刀后,这个家伙栽倒在冰冷的地上。他刚刚还在嚣张发威呢。   “特别行动局!”突然空中响起一声呵斥,接着半空中出现一道人影,眨眼之间就临近。“放下你们的武器!”   “走!”张鸿羽来不及在尸体上擦干净血,立马逃跑。李希柘狼狈地捡起玉奴,跟在后面。   等韩柠落到跟前时,只瞧见扑倒在地上的尸体,正在冰凉僵硬。他瞬间大怒,吼道:“你们竟然杀了他!你们杀了他!”还没等其余成员到来,他就紧跟在两人后面追下去了。   “可恶的杀人犯。”冰凉的空气被韩柠狰狞的鼻孔吸进胸腔中,然后吐出来。“我要抓住你们。”他像是一头红了眼发了怒的雄狮,追撵着两只猎狗。   不一会儿,漆黑的夜便吞噬了他们三人的身影。   ☆、牺牲者   1 餐桌上的教育   半个月后,又来了一个特别行动局的新人,比我大两岁,叫梁晖。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因素,这个刚来的家伙比我争气多了,从没见过他掉一滴泪,我们两者形成的鲜明对比,让我在心里留下了一点卑微和私底下的憎恨。尽管我的战友们以及上级领导谁都没有将我的“羞耻事”挂在牙齿上,但自我丰富的想象总是会作祟,如同一个小人在耳边进献谗言。   青年桀骜不驯、妄自尊大,一言一行无一不在向周围的人传递一个信息:我的牙齿很锋利,我的爪子很尖锐,我的撕咬很血腥,没有一个驯兽师可以让我乖乖地蹲在地上举起爪子。由此,他刚来两天,几乎得罪了一半的战友,使得他们的满腔热情与可爱的友善被尴尬地晾在了大风里。余下的一半都是胸怀天下的大度之人或者懒得计较疯狗咆哮的有涵养之人。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都没有排外情绪,竟然被一个张狂的外来者差点破坏了长久以来养成的良好素养。所以,还是我比较招人喜欢。对此,我时常在心下窃喜。   有时我和战友们经常会在私底下猜测,这个说话带有广东口音,脖子胸口手臂全是纹身的家伙是不是一个古惑仔——我不知道“古惑仔”是个什么东西,经过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的解释后才明白原来就是“混混”、“黑社会”之流的渣滓。自此,我便在心中将其等同于一个社会混蛋败类,虽然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那类人——高中时,曾认为徐海龙就是那种讨人厌的家伙——但因为我在饭桌上经常从父母口中听来的那些关于“黑社会混混”、“不良青少年”的一些打架斗殴杀人的事情,自然先入为主地对他们形成了一个很坏印象。父母口中的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抽烟、吸毒、喝酒、吃□□、咳□□,打架斗殴,拿刀捅人,整天只知道干些坏事儿,性情温和时游走于法律的边缘,性情暴躁的无视法律的枷锁,肆意妄为。好像慈爱的父母们都不喜欢他们这类人,都将其作为反面教材教训子女,贬低得一无是处。   在进餐时谈起这些“有趣的”青少年暴力事件时,他们俩常常能将其引到“女人”的身上。这是姐姐总结出来的:女人是青少年犯罪的祸根!   “你们俩听说了吗?”消息灵通的一家之主开始了他的故事。而从“你们俩”这两个字我推理出两种可能:一是他和妈妈已经“通过气”了,然后两人一唱一和;二是专门说给我和姐姐听的。“前几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后,在你们学校的后门那儿,两个学生打架,其中一个被捅死了。”   “怎么回事儿?”妈妈抬起头看着爸爸。   “跟上次公园里溜冰场打架的两个小混混一样,还不是因为一个女孩儿,”爸爸微不可察地看看坐在他对面的儿女,“两个男生因为喜欢同一个女生,争风吃醋起来后就打架斗殴,其中一个带着刀把另一个捅死了。”   父亲不适合讲故事,所以一两句话就交待清楚人物、时间、地点、起因、经过以及结果。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但得原谅他,因为父亲也只是从同事的口里听来的,具体细节并不十分清楚。作为“道听途说”的一份子,他的目的就是传达给自己的儿女。他做到了。   “呃——我们怎么没听说呢?”流萤问。   “能让你们听说才怪呢——”   “学校发生这种事情,都是隐瞒下来的,你们学生自然是不会知道的。”妈妈抢过爸爸的话,接着叹了一口气:“这两个男孩子不好好念书,谈什么恋爱,真是活该!争风吃醋导致死了一个,多可惜呀。”谁都不在意她话中的矛盾。   “那不是吗,那个女孩也不是个什么好学生,年纪轻轻地就男人谈恋爱,要知道,父母送他们去学校是让他们好好读书的。”   他们就像台上两个说相声的,一个教,一个捧,最后再总结出一番道理——这是很多父母得意的技能。尤其是他们两个若有所思的目光,让人承受不住里面暗藏着的重量。我们不得不脸上发臊,像果真做过什么亏心事,担心逃不过包大人的眼睛。有时候,如果他俩觉得“事态严重”,便会直接挑明,口气严厉地告诫“你们不要去做啊!”   父母这“餐桌上的教育”确实影响到我,让我对“坏蛋”有了一个最初的认识,同时,也让我对“女人”也有了一种萌发的意识。   后来我和他一起工作时问他为什么加入特别行动局,彼时他已经洗掉了纹身,留着一个寸头,看起来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只是配合着脸上的凶相,口中经常爆粗,让局里好多同事都不愿意和他交谈。他们说那感觉就像是在听一个人骂自己的祖宗。他迟迟不作答。我紧皱着眉头看见他吸了一口烟,回答说是自己的父母强迫他加入的,他们觉得已经管不住他了,所以想让国家来管管他,不然担心他迟早得进监狱。两种情况都是国家出手,一种是纪律,一种是法律。显然她的父母乐意倾向于前者,毕竟他是他们的儿子。其实我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因为我加入时,情报科的胖科长询问过我自己的意愿,丝毫没有强迫我的意思。幸好,他还懂得合作。   战友们吃饭时曾对我说过他会吃瘪的。果不其然,没过几天,这个家伙在训练时竟然顶撞上级不服从命令。当时看到他脸上凶残的表情和吼叫出来的垃圾话,担心他会抡几拳头到上级的脸上,但他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行为。我暗自猜测他得不到发泄会不会很痛苦,因为这就像是在憋尿,那种滋味儿只有自己清楚。然后那个可怜的人就被罚写一万字的检讨——八百字的作文就已经难倒了一大片人,那么一万字就是个天文数字——端枪在太阳底下站两个小时的军姿和罚打扫公共卫生一个月。   后面两件事情都难不倒他,一万字的检讨倒是折磨得他够呛。第一次他七拼八凑,勉强组合成了一篇一万字的别扭检讨交上去后,上级看了认为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判为不合格打回来重写。第二次他就认真得多了,但敲坏键盘、绞尽脑汁也就写了四千来字,剩下五千多的字怎么也搞不出来。这个家伙在磨蹭了一天后,找我帮忙。他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我帮帮他,那种神情就像是我帮他是我的荣幸一样。我拉下脸回说不会就走开了。   “卧槽,我他妈都听说了,你他妈是一个高材生,著名大学的人才,几千字的检讨不在话下,动动手指就可以了,草。”他撵上来急匆匆地说道。   我怒不可遏,陡然加重语气吼回去:“难道他妈的高材生就只是为了写一篇几千字的检讨吗?写检讨的时候他妈的高材生才会起作用吗?”我停下脚步对他怒目而视。“还有,对人礼貌点,你不知道找人帮忙应该对人客气点吗?真是个没教养的混蛋东西。”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哎,我草,你……”   晚上,他摸到我们寝室,又摸黑找到我。这次说话礼貌了很多,先是粗声粗气地对我道了一个温和的谦,然后说看在以后大家是同事的份上帮帮忙。我烦他不过,怕他影响到室友们睡觉,遂答应下来,花了三个多小时帮他修改并完成了一万字的检讨。   没想到这个家伙“恩将仇报”,强行给我按上一个带有侮辱嘲讽的“高材生”外号,一遇见我,总是有意无意地从口中冒出来。没过几天,战友们也开始喊我外号了。   “其实这个外号还不错,比你的名字顺口。苏画屏,苏画屏,画屏,画屏,听起来总感觉有点不对劲。我们都觉得这个外号其实是对你的一种认可和赞美,嘿嘿……”这群朋友,唯恐天下不乱,非要来找点乐子。我咬牙切齿将过错全都甩到了梁晖那个混蛋的头上。   惩罚过后的梁晖,脾气逐渐收敛起来,这个原先的刺头也被磨得圆润了,不过他却将矛头指向了我,让我感觉他是在报复我刚开始对他的冷漠。于是,在很多竞赛项目上,他不以追赶第一为奋斗目标而努力,偏偏纠缠住我。举枪打靶时力争分数比我高,越野行军时即使喘得像条狗也要咬牙跑在我的前面,翻墙爬绳时灵敏得像只猴子,每次只要超过我就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自豪神态俯视着我,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本无意争强好胜,但有时候架不住他言语上的轻慢与目光里的挑衅,再加上一些战友在一旁摇旗助威,不得不开始加倍努力拼搏与他一争高低。战友们都乐于看见我们俩人之间的争斗,偶尔还会在一旁起哄看热闹,口头打赌猜测这次谁会更胜一筹。我心底里觉得既好笑又羞耻,两个成绩不怎么样的家伙在一群顶尖的战士面前争强斗勇,就像是戏台上的两只猴子为争夺一根香蕉而彼此龇牙咧嘴,翘尾推搡。然而那个家伙却依旧乐此不疲。   日月之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顷刻之间,半年就到了。   我与战友们惜别,一步一回头。梁晖嗤笑我儿女情长。   部队真的是一个能培养纯洁友谊的神圣地方,战友们之间的情谊比天高,比地厚,比海深。我只短暂地待了半年的时间就深深地喜欢上他们那群可爱的人了,当他们为我送别时,这次,我没有“不争气”地流下泪来——我能为外在的艰苦而流泪,不能因深情而哭喊——但一颗热心里尽是十分的酸楚与浓烈的不舍。   2永远的英雄   赶回家中,正好抓住了寒假的尾巴。我用挺拔如山的脊背,笔直如杆的身躯,坚毅似钢如铁的脸庞,以一个战士的英姿,浑身上下携带着无畏气质出现在家人面前。   父母见到我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的样子很是高兴,连连称赞进了军队后就是不一样,这才半年的时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身体也强壮结实了不少。   “我原本还担心你去军队后吃不好穿不好的,现在看来是我瞎操心了。”母亲高兴得眼角都挤出了泪花儿,想要摸摸我轮廓分明的脸却仿佛怕被人耻笑多愁善感似的缩回了手。   瞬间成为家里中心的我得意地瞟了一眼姐姐流萤,我分明看到了她唇角边的欣喜,但她却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是有了很多变化,但也黑了不少,就跟去农村里烧火掏灶半年一样。”她的嘲笑言不由衷,软弱无力,无须防御。可有人不这么想。   “男孩子黑点就黑点,在意这么些干嘛。”妈妈嗔怪地责备了流萤一句。“像你,整天待在家里,养得白白胖胖的,跟头猪一样,也不出去多运动运动。”   “是是是,黑点是没关系,但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弯腰驼背、骨瘦如柴、萎靡不振、唇红齿白的娘炮白脸男。”也不知道她话里的语气是怎样的,只觉得像极了一种针砭时弊、无可奈何的慨叹。   “只要人能干,自然有女孩子喜欢。”妈妈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信心。我不以为然。   “流萤,你看起来真的长胖了不少,我看起码有一百三了吧?”我自然不在意她的话,笑嘻嘻地调侃她看起来有些浮肿的脸颊。“没有一百三,也有一百二。”   “滚滚滚,滚远点。”她扭扭嘴巴,皱皱眉眼。“我只有九十九。”   “永远的九十九。”我讥笑。   “瞎说,你怎么看都不止九十九斤。”父亲表情严肃的评论道。我向她投去得意的一瞥,流萤放下书,抓起果盘里一个大苹果咬了一口。“你落下了半年的课程,还跟得上吗?”爸爸无不担心地问我。   “爸,你不应该怀疑一个天才的学习能力。”我对自己很自信,“那些课程我完全可以自学,照样拿高分,而且院长已经对我许下话,说只要我下学期的绩点不低于3.0就不让我留级。”   “还真臭屁!”她嚼了几口果肉。“看来去部队里待了半年把你的自信也提高了一大截啊。”   “理应如此!”   她对我说:“我从来没见过有谁的脊背和腰板能挺得比一位军人更直。”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当做是对军人的赞美与钦佩。   冬天瘦弱的翅膀还清晰可见,江南的雪像是一位害怕见到阳光的精灵,于寒冷深沉的夜里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冬之大地上。第二天清晨里,随着一声声惊呼与惊喜,发现她们正悠然恬静地眠卧在那一丛青草上,那一株不知名的矮树上。细薄细薄的漂亮一层如同白盐,上面微微泛起一道道轻浅的脚印,间或某些地方已融化过半,与僵冻的泥土和成一滩黏稠状似的面糊。可爱的学生们总也不厌其烦地拍出各种优美活泼的美照,一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娇嫩姑娘们撑起各式各样的花伞,仿佛忧郁轻愁的大地之女在烦恼着昨日之伤,冰亮的雪儿静悄悄地滑翔到她们的伞面上,生怕惊扰到里面的沉思者。   东北的汉子嘲笑南方孱弱的雪,讥讽头顶上多此一举的遮雪伞。   上次见到雪还是在我五岁的时候吧。小屁孩穿着沉甸甸的棉袄,臃肿得像是一只正在孵化小鸡的母亲,蓬松着全身棕麻色的羽毛,我和流萤,还有村里的其他几个小孩子在已经被农人们翻耕好等待来年春天播撒种子的空旷地里欢叫。大人们自然不许,大声呵斥我们会把泥土踩实,开春不方便种庄稼。无忧无愁的小孩子哪能管得这么多,欢跑得累了,就在地里挖陷阱,我们就用稚嫩通红的双手刨出几个深一拃的小坑,然后伪装好,专意去挑衅在挖野葱的哥哥姐姐们,让他们追打我们,以便将其引着踩进陷阱跌跤。   正是那时,暗灰色的天空飘飞着小雪。这雪是真的很小,小到只有从眼角里挤出来的眼屎那么大,小到一碰到不论是暖乎乎亦或冰凉凉的手都即刻融化成一丁点水的程度,小到不能通过肉眼分辨出它精美的纹路——其实也来不及分辨。我们猜测,或许在几百片雪花里会有一两片个头大的,若是瞧见了,便个个大叫着去争、去抢、去接住,在它来不及化为水之前,伸出舌头舔化它。尝尝雪的味道。我们会羡慕远处白了头的山,计划着去山爷爷的头上蹦跳,幻想着捏雪团、打雪仗,堆雪人,就像电视里和书本上描述得那般美好快乐,为此我们甚至争吵着提前分好了“打仗”的两小队。中午吃过饭,我们隔山眺望,惊讶地发现山尖儿的雪都化掉了,老头子又变成了一个戴着阳光小帽的青年小伙。竟是这般的神奇。不禁让人遗憾失望。   还是那山永恒依旧,不像人,只能老去。   开学一周后,特别行动局的一个情报科人员联系上我。兴许是在军队里养成的好习惯,或是高中时留下的“隐患”,我很早就起床了。穿上轻便的羽绒服,系上钟无盐送给我的围巾——实话实说,她亲手织的围巾是真丑,手工无可挑剔的粗糙,配以单一的蛋黄色绒线——软毛毛的绒线紧贴着脖颈,刚开始围上脖颈处总有点别扭不适。   天际还没有泛起银白的光,趁此时机,雪精灵漫天飞舞,跳着一支支婀娜多姿的优美舞蹈。能在这种时日早起上课的大学生们可谓是相当的有自制力的,无论勤奋与否,都是今日之豪杰。呼出的气息在冷空里结成白霜,吃完早饭,我将已经冰凉的双手揣进衣袋里暖着,踏着不缓不急的步子走向校门,上了车。   他把我带到了市郊外的一家研究单位里。隔着车窗,看见成百上千处杂乱无章的白,突兀想起高中语文老师讲的一首唐代张打油作的打油诗: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感觉就似谢朗对答谢安“大雪纷纷何所似”的“撒盐空中差可拟”一般。   车开到门口保卫处,压下身份证,再经过两道武警岗哨最终才得以进入其中。我整了整围巾,跟在前面这个穿得腰肥腿粗的情报人员后面,许是他注意到了我的观察,对我笑着解释:“家里母亲担心儿子在外受凉,特意嘱咐我穿上棉裤毛衣。”他并不肥胖的脸和不粗的手指证明了他说的话。   在一间占地极大的类似工厂的建筑里,里面好多穿着五颜六色衣服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暖和的屋子让我脱下了羽绒服,抱在胳膊上。   他径直带我走向某处,隔得远了,我发现他要把我带去见面的那个人的背影十分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等到走近,那个人转过身来时,的确让我大吃一惊。   “关队长,我把你的小同伴带来了。”   那个穿着一件雪白V领毛衣的男人笑起来如同春风拂过刚解冻的水面。“好的,麻烦您了。”   “关队长,其实,嗯——我有件事儿想麻烦麻烦你。”“肥粗”的情报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什么事儿,说吧。”   “呃……是这样的。”他笨拙地抬起长了冻疮的手,在脸上无端端地挠挠痒,目光向左右游离。“那个,我的女儿非常喜欢你,家里都贴满了你的各种海报,”说到这里,他嘿嘿傻笑一番,“十四的小姑娘犯花痴,整天幻想着能亲眼见到她喜欢的大明星,一起拍个照片。我并没有想,想……就是你能去和她见上一面什么的,就是想着,你,呃……能不能,嗯……那个,给我一张,嗯——你的签名照呀?”接着男人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这孩子处于青春期,正叛逆,我们一家子都管不住她。看你能不能……呃……就是,劝劝她,好好学习。当然不必亲自去,只要在照片后面写几个字就好了……哈哈……我好像要求得有点多了是不是。”这个平凡普通、藏踪匿迹的中年男人尴尬地笑了笑,两块可爱的红腮也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羞愧红的。   “可以,没问题。”关舒钧笑着应承下来,“不过,我经纪人现在不在,现在手里也没有照片。这样,你晚上还来这儿吗?要不然晚上我拍好一张给您送去怎么样?”   男人开心地苦笑了一下。“我晚上有其他任务。没事儿,那关队长以后见着我给我就行。”   “你把照片交给我吧。老吴,我以后再交给你,可以吗?”旁边走来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人。   “呃……”男人脸上展露出纯真的笑容。“谢谢小雪了,谢谢你!”   “没事儿。”   他再三道谢后离去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次机会的,目的就是要见你一面,向你讨要一张照片,大明星。”叫李雪的姑娘打趣道。“可能在女儿面前夸下海口了吧。叛逆的少女定是对自己的父亲说了不少伤人的话。”   “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都不再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她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位无名英雄。”关舒钧收起笑容,望着男人离去的摇晃背影,严肃而认真。“直到孩子们真正的长大以后才会重新拾起儿时对父亲的崇拜。”接着,他对着李雪笑笑,自嘲:“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呵呵。”   “我可一直崇拜我爸爸。怎么,你不信吗?”   “不信!”   “你呢?”她突然转向我。   两个人都望着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你想要别人相信的话,我信。”   “你都不听你爸爸的话。”   “怎么没听了?”   “你爸爸不是叫你回家去相亲吗?担心你这个海归女博士老姑娘嫁不出去啊。”   李雪被关舒钧噎得无话可说,一张好看的脸窘迫得通红。   关舒钧哈哈大笑几声,张嘴眯眼的样子和平时在电视上的形象完全不同。他像是想起了正事,止住余笑对我说道:“你先跟她去做一些测试,完了后,我再来看看你的技能训练。”   “呃……好。”我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轻皱起眉头。“其实,我也想要一张你的签名照。”   “你又是为了谁?”   “这还用猜,肯定是为了女朋友呗。”李雪轻声笑道。   我被她闹了一个大红脸,不好意思起来。   “你以后和我一起工作,有的是机会,现在先别急。”他向李雪叮嘱了一句就走开了。   李雪带着我来到像是一个透明的集装箱面前,边查看资料边和我聊天。“没想到吧,他也是特别行动局的人?”   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哎,我还算是你的师姐啊,十年前,我也在这所大学读书。”她仿佛很开心。“虽然一直在这座城市里工作,但却一直没有空闲时间回去看望过母校呢,”她歪歪头想了想,“但说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忙啊。”   3 牺牲者   等她看完我的资料后,她从一间小屋子里麻利地给我找出一套服装,递给我说道:“进去换上,上身脱光,下身可以穿内裤。”等我换好衣服出来后,外面顿时多了七八个人。一些人在忙着安装一些复杂设备,李雪和其中两个男人正在讨论我。   “根据半年前对他的血液研究后,技术室评定他的血技为王级,”她再次打开资料,并摊在手里和另外两个人一起看,其中一个男人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问道:“他的血液颜色偏紫吗?”李雪仔细看了看,嘟囔道:“紫红色的血……应该是吧,具体我也不知道,可能与他的血技有关吧?”   血液偏紫?我心底暗自思忖:小时候划破皮肤,溢出鲜血,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啊,也看不出来偏紫色。   这时,李雪她抬起头来望着我。“你的血技是可以将空气实质化对吧?你去那个屋子里,先向我们具体展示一下。”她指了指我身后的那间大的透明“集装箱”。“你去到里面不会有什么……什么诸如身体上的不适感或者心理上的抵抗感吧?”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   “如果过程中出现什么生理或者心理上的不适,请告知我们,我们会立即停止操作。”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我进到里面,他们从外面关上厚重的门,当关上的那一刹那,外界的所有声音仿佛突然被一刀斩断,里面的死寂像是处于宇宙之中,幸亏还能看见外面活动的人群。   “苏画屏,请你先表演一下你的血技。”一个工作人员对着麦说道。隆隆的声音从玻璃壁上的麦孔里响起,我顺从地表演了一遍我的悬空术,他们开始在记录本上作下记录。然后又按照下面的吩咐做出几个不同的动作和姿势。   “你在实质化空气的时候有什么身体上或者心理上的表现吗?诸如灼热感、烦躁感、压抑感等等。”   我摇摇头。   “一点也没有?”   “嗯。”我点点头。   “那你在完成自己的那项动作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能不能具体地描述一下?”   “刚开始感觉软软的,接着就觉得越来越硬,再后来就能用手捏住了,像是抓住一件东西一样。”   “像抓住一件什么东西?”   “呃——像抓住一件……一件……嗯……我描述不出来。”   “你能看见它吗?”   “看见?”   “对,看见。”   “噢……我能看见。”   “那它是什么颜色或者什么形状的呢?”   “这个……其实,也不是说能看见,就是能感觉到,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感觉到它在,能知道它有多长,多宽,什么形状。它没什么颜色。”   “你能听见它吗?就是说,在整个过程中,会不会有什么轻微的声音等等。”他们在下面讨论了一会儿后,又接着问问题。   “没有。”   “你实质化空气是只能靠双手吗?”   “似乎不是,好像我一想到就能,但必须得集中注意力,不然很快就散掉了。”   “你最远大概能制造出多长?”   “我试试啊。嗯……大概三米吧。”   “方圆呢?方圆几米内的空气都可以?”   “半米左右。”   “现在用你的血技能力使出最大的力气攻击你面前的这面墙。”   我照做了。我猜测那面墙上有压力传感器,可以测量计算出我的攻击力。   “接下来我们会在外面用仪器检测当随着空气成分的变化时你的身体反应以及对你的血技能力做个观察记录。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李雪甜美的声音响在我的周围。我听不出她的口音,但总觉得她带着某个地方的口音:“我指的是会不会介意我们的这种行为?这种实验性的行为。”   “没有问题。”我用眼睛扫了一圈,发现围观的人又多了几个。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外面一部分人盯着屏幕听口令专心操作,另一部分则看看电脑上的数据又看看箱子里的我。   我这时明白李雪为什么要强调后面那句话了,也第一次粗略地体会到实验室里的小白鼠的感觉了,但其实我比它们幸运得多,毕竟它们面对的是一群高大狰狞的怪物,而我面对的是我的同类,而且也不会受到什么来自身体上的“实验”残害,不会四肢被禁锢、美丽的皮毛被剥开、脑袋被切开安装上一些什么玩意儿。哦,可怜的小小动物。我对你们的善心是会被批评的,因为为了人类科学的进步,不得不牺牲你们。   生命科学的背后究竟牺牲了多少无辜的性命,无辜的小白鼠?当我们坐在教室里学习着课本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象征着人类对生命学科领域更进一步的知识时,该庆幸这里面没有可怜无辜的人类成为受害者——优美用词就是“牺牲者”——或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是残忍血腥的地狱、丑陋之极的狰狞。我心中潮涌起一些的怜悯之情。   他们改变空气成分的比例,主要是氮气、氧气以及二氧化碳的比重,但每次氧气的浓度都维持在人的呼吸系统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做完这些测定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多,我吃完饭后,在躺椅上简单休息了一个小时,下午一点他们开始对我进行技能培训。   “在部队里,你已经受过格斗方面的初步培训了,我们现在要对你进行的是血技方面的技能培训。在接下来的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每周末都至少要来一天接受技能培训,可能是有点辛苦,但对你今后执行任务有好处。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话可以和我提。”李雪盯着我说道。   “没有。”   这时,走过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关舒钧,另外两个人不认识。一个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下巴和嘴唇上有着青色的胡茬,一张圆脸;另一个是一位看面相五十多岁的半百之人,脸上露出几条皱纹,如同一件被熨平的衣服上人为刻意揉起的褶子,瘦削的脸颊开始泛起老年斑了。   “这位是周杨周专家,他研究血技技能已经三十几年了,行动科的成员好多都是他教出来的。”周专家只是对我点了点头。我也没有那种条件反射般的意识要伸出手去握手客套,只是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算是回应。   “这个是我的队员,叫陈瑞。”关舒钧指指旁边的那个圆脸男。   “你好,叫我陈大哥就行。”他笑眯眯地说道,脸颊上的肥肉堆在嘴边像两座山。   我尴尬地笑笑。陈瑞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黑色的长条形箱子放在地上,然后打开。   “行动科成员的武器有三种:一把长刀;一把短刀;一把□□。”李雪为我介绍里面的东西。“长刀整体长90cm到120cm,具体的刀长和式样视不同人的喜好而定,比如关舒钧的长刀长105cm。这把长刀长103cm,刀柄15cm,重1.134kg。”   “我喜欢漂亮的唐刀。”陈瑞嘀咕了一声。   “行动科成员绝大多数都喜欢长刀,但也有例外。而且长刀有长刀的好处,短刀有短刀的优势。短刀长度是30cm到50cm之间,这把长35cm,重0.342kg。□□是67式□□,有效射程30m,弹夹容量为9颗子弹。我们要求行动科的成员配合一定的打斗技巧和自身的血技技巧使用长刀和短刀,□□射击时要保证一定的准度。我们技术科负责为每一个行动科成员制定出一套符合其自身特长的作战方式出来。现在,先请周老师为你简单地讲解一下在结合打斗和血技时的一些基本方法和技巧。”   一直到晚上九点钟,我一直在接受培训。周杨老专家在讲完后,就让我现场开始跟着关舒钧学习,并不时地在一旁指导我。陈瑞就在对面当做陪练对手来磨合招式,李雪和其他两个技术科的同事站在下面做记录。   4 隐藏的身份   “哎,好车开起来就是不一样啊。”司机陈瑞感叹了一句。“哎,老大,你拍戏忙不忙啊?我看新闻上说你最近又接了一部新戏,女主角还挺漂亮的,也是位当红明星。老大的艳福可真不浅啊!”说完还嘿嘿怪笑了一声,接着摇头晃脑了一阵。“不过我好像记得你和她之间有点恩怨吧,去年年中那段时间,两边的粉丝都互相对骂,双方都没有出来澄清,算是默认了吧?”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关队长。   我偷偷瞄了一眼关舒钧,然后装作不在意地看向车窗外。我对这些明星之间的那些事情不甚了解,顶多知道其中一些的名字和他们拍的一些戏。我也不关心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此刻听陈瑞说起,便想起来了。   “好好开车,别废话。”他靠在后座上,揉揉太阳穴。“是和她有点恩怨。她拍戏的时候迟到了两个小时,来了还不道歉,我当时就冒火了。她飞扬跋扈地说要联合圈内的人将我赶回农村去种地,老板让我多忍忍,我就很勉强地和她拍完了戏。”   “关队长,这种羞辱人的事情你也忍得下去啊?要是我非得给她两个耳光不可。”   他出了一口不轻不重的气。“娱乐圈的水太深了。有些事情不是想得那么简单,这里面牵涉到各自的经纪公司和投资方等等,不能任性胡为,而且刘局长也叫我忍一忍……”   陈瑞和我都震惊了片刻,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光鲜闪亮的关舒钧也有着无可奈何的一面。他口气中的疲惫稍微情感敏感一点的人都能听出来。   关队长沉默了半晌,幽幽地说:“为了名利,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以前是贪官污吏作威作福,现在是网友狗仔肆无忌惮,还有个金钱名利一直都在耀武扬威、横行霸道。”   “老大,别担心,你的背后可是特别行动局啊,再深的水也淹不死你啊!那水敢淹死你吗?”   关舒钧从后面踹了一脚司机的座椅后背。“别老是把这件事挂在嘴上,我的这个身份不能暴露。”陈瑞讪笑两声。接着他甩出了一个□□,我对此倒没有什么反应,陈瑞像是吃了一坨屎一样叫唤。“我加入娱乐圈是局长的决定,当初没想过要进入娱乐圈。”   “什么?”陈瑞大声惊叫道,“竟然是局长的意思?当初局里的人可都是在议论你是因为钱才进的娱乐圈的,导致大多人都对你很反感。没想到竟然是局长的意思。他想要做什么,难道就为了让你去测一测水的深度吗?”   “据我观察,娱乐圈背后的那些大佬一直被局里的人盯着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估计里面有什么问题吧?!我只知道我的身边安插了特局的情报人员,还有经纪公司里也有,但我却不知道哪些是,有多少。我想局里是通过我来调查他们,所以,经纪人在帮我接戏的时候,我要向刘局长汇报,只有在征求到他的同意后才会接下这部戏。不过据我估计,到目前为止还处于调查阶段,暂时还没听说其他组的有什么行动。这件事的权限太高,我自己知道的信息也很少,目前只需要配合就行了。所以,我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否则不止我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了,还会引起调查目标的警觉,到时候可能会连累到身边的人。”   “哎呀,大哥。”陈瑞不在意的笑道。“我们是特别行动局的人,是国家机构,谁敢动我们啊?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既然连特别行动局都不能明目张胆地调查,说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让局长乃至高层忌惮。”说道此处,他提了个醒。“你还记得那个杀手的事情吗?”   “血色黄昏的吗?”   “对。”两人的讨论让我心跳开始加速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觉得他们两个知道我的底细。“韩柠追捕的那个杀手,事后的处理挺奇怪的。还有三四年前的‘神灵’事件,让局里领导都绷紧了弦。其实,局里的好多秘密我们都不知晓,但我相信这里面有着很多潜藏着的危机,它们遍布四周,像是一头匍匐起默默注视着我们的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出来咬我们一口,我们不得不随时提高警惕并准备着。”   “老大。”陈瑞埋怨了关舒钧一句。“我怎么听你的话说得有点渗人呢?真有这么可怕吗?”   “小心为好。”   他们将我送到学校后已经是十点钟了。我裹紧围巾,将嘴巴鼻子埋在里面,只露出半张脸看路。   昨夜落下的雪早已融化,但这天气依旧严寒刺骨,吹拂起的微风像是一把把刀片,在脸上温柔而有力地刮擦。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许是因为这冷寒,间或有几个落单的学生急匆匆地奔向宿舍或是校外,那些慢悠悠晃荡在麻黑路面上的绝对是一对对情侣,须知,青年的爱恋之火是怎么也浇不灭的。   我也加快了些我的步伐,在一盏盏路灯光里穿梭,瞧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地变形。突然闪现出的一道黑影吓了我一大跳,我本能地后退两步防备着,然后紧紧地盯看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   “你是星夜吗?”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是我。”那人答道。   “有什么事儿吗?”   “都半年了,我来了解下你的情况。”他往前一步,让身体的一半被灯照亮。“你别不是忘了顾老头的话了吧?”   透心凉的冷意使我的躯体颤抖了一下,然后放下戒备姿势。“我没忘。”随后又加了一句:“我怎么会忘呢。”   我仿佛看见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片刻后他问道:“怎么样?特别行动局开始训练你了吗?”   这冬末的夜空怎地就这么暗呢?一两颗星星都没有,难道今晚还会下雪吗?已经见过雪的模样,我已经没那么浓的兴趣了。   “我们可以另外找个时间聊聊,毕竟现在站在这儿蛮冷的。你不感觉到冷吗?”   ☆、置身事外的观众   1 灼热的正义感   “你怎么能这么不加思考就冲动地擅自行动?你怎么老是管不住自己呢?”副科长那张严肃且严厉的嘴脸不讨行动科任何一个成员的喜欢,他的鼎鼎恶名甚至传到了情报科和技术科,若是他们第一次遇见行动科的同事,总会问起一句“听说你们的那位副科长很严厉很凶啊?”,最后还会用可怜和庆幸的夸张表情来表示,用假惺惺的话来安慰。“幸灾乐祸”是人人都能轻而易举就学会的一项技能。   我们不清楚“承颜献媚”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但“随声附和”却是显而易见、显而易懂的一种表现。他愤怒地扭曲着那张瘦削的马脸,尤其是上面那排凸出的牙齿,任何夸张地说话或者开心地咧嘴大笑时——当然,他们很少见到他笑过——就会露出暗红色的牙肉,便与一匹龇牙咧嘴的马脸十分相像。可是,可爱的马儿牙齿或许保养得比他更好,不会通过吸烟来伤害自己洁白的牙齿,致使本来就不好看的两排牙被熏染得暗黄,显得更加丑陋。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口里喷吐出的烟味,每次挨骂时不得不屏息以待,大家都急于逃离从而急于“衷心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他们私下里叫他马脸科长也不足为怪了。很可惜的是什么呢?是他并不姓马。否则,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叫他“马科长”了。   “本来最近局里就很忙,现在你又整出这么一件蠢事,又得添上不少的乱子。你这冲动的性子就不能好好地改一改吗?说你多少次了都,你自己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   韩柠低眉顺眼地不出声,尽管他比马脸科长高出半个头,但他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任由对方愤怒的唾沫喷溅到他的脸上,当然还有一股混杂着烟味的什么恶心味儿。   见他停歇下来,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怒不可遏的马脸,犹豫了片刻后小声咕哝道:“难道我要看着那两个混蛋在我面前杀人吗?”   “你还不认错!做错了事情还不认错,现在还在狡辩!”马脸科长避轻就重。也不知道是真的由于愤怒还是回答不上来的缘故,他只一味儿地指责他犯下的错后导致的后果。似乎“上司不用回答下属的质疑”成为了一条上司独断专行的权利。这就好似在某些传统的家庭观念里,后辈不能指责或是质疑老辈的错误。对于这点,本人可是吃过亏的。我们不难知道,上司要脸面,长辈要尊严,还有一个不恰当的“权威”在他们思想的最前沿。   他的这句反驳似的话——其实他自己并不认为这句话是在反驳上司,他只是想“以理服人”——再次掀开了他闭合的嘴唇。这回,他乖乖地闭上了嘴。在心底,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错,但他不得不表现出一副自己错了的样子。   良久,估计马脸终于也意识到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将声音维持在平时的音量,严肃地说道:“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如果我阻止他们的话,可能那个人就不会死……刘科长,我……我不能眼看着他死在我的眼前。”他仿佛见到了清晨天边的晓色,又大起胆子回了一句。他突然觉得自己表现得像是一条狗,可怜兮兮地呜呜叫着向主人认错。但谁又不是呢?   “你暴露自己去阻止他们,可他还是死了。”刘科长不耐烦地呵斥,“影子杀手那个家伙争强好胜,若是一次不成功,接下来就有无数次他想要成功的机会。”   “那他岂不是会……”韩柠想到此处后,又轻松似地笑了笑。“幸好我留下了两个人看着另一个人。”   “他还是会死的。”副科长重新坐回到舒适的椅子上,平静地说道:“他想要杀人的话你们根本就防不住他。”   “他有这么厉害吗?”韩柠不屑地轻哼了一句。“上次他不差点就被我抓住了吗。”   “那是‘差点’!”显然老练的刘副科长见不惯韩柠这副年轻莽撞的不以为然的轻浮自满态度。“而且是我们事先设好了陷阱,他碰巧钻了进来而已,你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啊?”他准备再次离座而起,走近怒骂韩柠。“影子杀手的血技是‘阴影’,他是‘神明’的一个帮手,专门帮其做一些暗杀‘重要人物’的事情……”他好像突然意识自己说漏了嘴,抬眼看到韩柠眼睛里的惊愕立马闭住嘴。“血技‘阴影’可以将自己潜藏埋伏到任何阴影之中,所以,影子杀手绝大多数杀人时都会选择在晚上。你说说看,怎么才能避免这个世界不出现一片阴影?”   “我的‘皇权’可以压制住他。”   “你能保证你睡觉后还会释放出皇权的场域吗?”马脸科长的脾气说爆发就爆发。“幸好还有皇权可以压制住他,不然他绝对是黑夜里最优秀的一名杀手之一。”   “可以让两个人轮班,这样就……”   “你妈的,我的那句话不是在问你!我让你到这儿来不是让你来和我抬杠的,我也不是在和你讨论究竟怎么样才能防止住他成功地暗杀一个人。你有没有在用心听,有没有在用脑子啊?”他气愤地用拳头砸了三四次桌子,颤动得上面的杯子晃了几下,泼溅出淡黄色的茶水。“我请你来是让你意识到你自己的错误并让你反省的,别在他妈地扯一些屁话、废话,你长点脑子行不行?我给你明说,你要是再犯下这类不经过脑子就冲动犯下错的话,就会撤销你队长的职务,把你调到其他地方去。”   我看你“请”我来就是让我挨骂的吧。韩柠在心底里暗自骂道,马脸混蛋,谁他妈地在乎一个队长啊。   “抬起头来,韩队长!”马脸又呵斥了他一句。“你在部队里学的站立姿势学哪儿去了?都不知道怎么站了是不是?”   韩柠立马挺直胸膛,抬起脑袋,眼睛平视前方,双手背在后腰,双脚距离和两肩等宽,标直地跨立在他的办公桌前。   刘科长将椅子转向玻璃前面,望着远处的街景,好像又一次在熄灭心中的怒火。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是一段沉寂,办公室里的制暖空调发出呼呼呼的轻微噪音。韩柠笔挺地站立在桌子前等候命令,他感到嘴唇很干,于是伸出舌头仔细舔了一遍,他漆黑的瞳孔在泄进来的金黄阳光里寻找着一丝温暖。   片刻之后副科长转过椅子来问道:“查出他们想要暗杀的那个人以及死的那个人的身份了吗?”   “查出来了。”韩柠眼睛里的光彩闪烁了一下。“今天早上情报人员刚刚查到的。他们暗杀的那个人叫王德来,是华民药业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死的那个人是明安安保公司的一个保安。”   “上次两个家伙猎杀的也是明安安保公司派往华民公司的保安,还是相同的两家公司。”刘科长思考起来,良久他抬起头来。“他们两个都只是普通人吗?”   “调查时遇到公司内部人员的诸多阻挠,他们都坚称自己的员工是平凡的普通人,就公司的表现来看,不仅上至领导阶层,还有下面的小员工,他们似乎都不乐意警方介入调查,一再强调自己可以解决。据上次安排在两家公司的其他局同事的初步调查结果来看,王德来好像是华民药业公司里一项表面上称为‘癌细胞攻克研究’的总负责人,但那名保安被确认是一个血技者。由于我的秘密权限不够,他们只对我共享这点信息。”接着,韩柠大胆地做出了一番猜测。“但我猜,既然明安安保公司的两名保安都是血技者,可能这家公司里的其他保安也有问题。还有华民药业这家企业,影子杀手若是听从神明的吩咐来下暗杀的,那么它也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行了,别在那里瞎猜了。”马脸粗声粗气地打断他的话,“调查这些事情用不着你管,你也别越俎代庖,你只需要负责执行任务命令就行。”   “哦,好。”他呐呐地应允。   “只怕这其中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啊。”科长嘀咕了一句,“怕是除了神明以外,还有着其他的一些隐藏起来的秘密。”他将转椅再次转向窗户,凝视了半晌窗外沐浴在橘黄阳光里的城市景色后,重新转回来说道:“我会向上级申请彻查这两家公司的。不过最近局里紧缺人手,看能不能从其他局借调一些人手出来协助我们。最近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儿呢?”他抬起那张长脸,“既然这次你已经暴露了,那么就抓住那两个混蛋吧。我猜,影子杀手对神明来说应该很重要。记住,千万别因一时冲动杀人,知道了吧?即使他们罪恶滔天,也应交由法律来审判。”   韩柠唇角眉眼皆露出笑意,兴奋地连点了几下头。“我知道,我不会带着自己的个人情感去抓捕他们的。”   我将会带着我灼热而神圣的正义使命去抓捕那两只凶残的猎狗。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充斥在胸膛里的是铲除他们这类社会人渣的神圣正义感。那是多么伟大而崇高的正义感啊!   2 置身事外的观众   当他走出副科长的临时办公室时,队员们赶紧围了上来,焦急地面带紧张看着他。   “韩队,怎么样啊?”   “挨骂了吗?”   “肯定被骂了。”   “挨骂肯定免不了,”韩柠转脸就高兴起来,“不过也作下抓住那两个混蛋的指示。”   “这项任务不会有点难吧?”李云泉担忧地说了一句,“李希柘是杀手组织的人,影子杀手也是国内最顶尖的一个杀手,想要抓住这两个人估计会有不少的困难吧。”   “困难的事情多了去,难道就不去做了吗?”刘俊才笑呵呵地道,满面红光而自信。“我不信我们这么多帮手还抓不住两个杀人犯。”   “云泉,帮我去接一杯温水来。事实上,只有我们二队,”韩柠提醒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局里好像事情特别多,腾不出人手来了都。”   “难道连情报人员也不给我们分配几个吗?”俊才立马哭下脸,忧郁地问道。   韩柠没有回答,只是望了两个人一眼,算是默认了。不过他有信心,只要能抓住他们俩,他可以采取一定的手段。   “那完了。”   云泉惊呼的语气让韩柠有些生气。“妈的,还有我呢,都还没试一试,你们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韩柠喝了一口水后张嘴骂道。“我可不管那两个混蛋的实力有多强,背后有谁撑腰,只要是犯了法,我就得竭尽全力抓捕他们。”   嗡嗡嗡电话震动的声音在口袋里响起,他放下纸杯掏出手机,看到是陈雪娇打来的,立马按下接听键。   “喂……”刚一接起,对面就喘着粗气边在奔跑边回答:“王德来死了……”   等他们三人驱车赶到现场时,警察已经将涉案现场警戒了起来。他们只得混在围观的群众里,站在警戒线外远远地望上一眼事发现场。韩柠看见那殷红的血液顺着楼梯往下淌着,粘带上一层灰土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像只蠕动的虫子慢慢向前进发。楼梯的栏杆上还在缓缓地往下滴着这人体里的生命之液。他看见自己被拉得狭长的轻淡影子贴在那层蠕动的暗红色上面,更加缺失了本该有的形状,脑子突兀晃荡了一瞬间,突然回想起发生在自己家中玄关处的那场惨案。他的嘴唇变得干涸,脸色也苍白,如此怔怔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周日的斜阳抛洒下最后一点深橘色的余光,转瞬间便消失在身后的大楼后面,那被染成血红光泽的天边云彩被动装饰点染成为了一道极其美丽漂亮的风景。当围观的群众见厌了流血的事故现场后,就又纷纷转身举起胳膊拍下天边如此美丽的一幕云霞,一次又一次地摆出自认为最好看的姿势。可惜地是不能同时将两处鲜艳的场景拍到一张照片里,因为一处在眼前,一处在身后。但他们已经开始在讨论着如何选出两张最好看和最凄惨的照片,思考着配上什么样最合适、最应景的文字,发到网上让另外一些原本置身事外的网友们点赞评论。   “才两天的时间,竟然又犯案了。”韩柠咬紧后槽牙,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这句愤怒的脏话与周围群众的心情格格不入,于是,有好几个人都对他侧目而视。可能是因为他的不文明。   “韩队,对不起,怪我们俩没看好他。”陈雪娇自责可怜的表情让他打消了事先准备发泄出来的愤怒。   就在四十分钟前,他还在上司面前得意自己留下的后手。“你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吧。”由于警察封住了现场,他不能进去查看,而且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晓特别行动局的存在,如果现在去交涉的话,估计一套申请审核流程下来怎么着也得到明天了。   “当时王德来下楼来拿快递,他刚走进楼梯的转角处,我们就好像看见一道影子跟在他身后,接着他的尸体就滚下来了。”张天生不自在地挠挠痒,“我们立马赶过去查看,发现他的脖子被人抹了,我们四周仔细查看却没有看到可疑的凶手。附近散步的群众看到了后,立马就报了警。”   “妈的,这两个家伙是在挑衅我们。”韩柠又骂了一句。这绝对是在挑衅他们。良久,他冷静下来后分析道。“看来我们只得向上级申请与警察合作了,现在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踪迹,单靠我们五个人可找不到他们俩。哎,这又会很麻烦。”   他没想到马脸科长立即驳斥并回绝了他的申请,在电话里又把他臭骂了一顿。他心中有气无可发泄,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一直憋在心里郁闷着,在胸口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团气在郁结。   一个周六的早晨,他正在小餐馆里吃着早饭,一个陌生人坐在了他桌子对面。他望了对方一眼,以为是拼桌的,就不理会又埋下头去吃面条。   “张科长让你联系这个人,他会给你们提供情报,协助你们抓捕犯人的。”来人将一个纸团放到他手边,然后提领着自己已经打包好的早餐走了。他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放下筷子,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电话号码。他快速几大口吃完面条后,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打了过去。“喂?”   “你是韩柠韩队长对吧?”   “是我,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强行打断了。   “今天傍晚,在星海公园的湖边的柳树下,找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人。”   傍晚时分,他开车到星海公园外面后,将□□别在腰间皮带上藏起来,等他走出几步远后,又折回来打开后备箱,从箱子里拿出那把短刀,连同刀袋系在后腰上。   他关好后备箱,准备起步离开时,看见旁边一个八九岁的小学生愣怔地盯着他看。相必这个小男孩看见了他藏刀露枪的整个过程了。   “嘘!”韩柠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后试探性地走近几步,发现小男孩没有害怕得后退,就又跨前几步走近他,蹲下来盯看着他稚嫩的眼睛。“哥哥是好人,现在要去抓坏人了。”他把证件拿出来给男孩看了一眼。“哥哥现在在秘密行动,所以小男孩千万不要到处泄露我的行踪哦,好不好?”   “嗯!”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大胆地问了一句。“那哥哥你有枪吗?我妈妈给我买了好多玩具枪,但我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我想看看真枪,我以后长大后想当个警察,也抓坏蛋。”   韩柠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接着小声对他说道:“哥哥当然有真枪了,不然怎么抓坏蛋呢。”   “那能给我看看吗?”小男孩兴奋希冀的目光打动了韩柠。他小时候也想当一个英雄,像孙悟空那样,像成龙、李连杰那样厉害。   “那你答应我不能到处说你看过真枪,你能答应下来我就给你看一眼。”他笑着说。   “好,我不会说的。”   韩柠解开衣服扣子,然后撩起下摆,露出枪柄给小男孩看。   “我能摸摸它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只能摸一下。”   然后小男孩就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抹了一下露在枪套外面的部分。   “好了,已经让你摸过了。”韩柠放下衣服下摆,“现在哥哥要去抓坏蛋了,再见。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嗯嗯。”   等韩柠刚走出十几步远,他就听见那个小男孩在身后对着自己的同伴们炫耀说他刚刚摸过真枪。“这熊孩子。”他嘟囔了一句,没有回头去看。他知道,这小家伙的同伴们是不会相信他的。相信一个人很难,但怀疑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说谎话,那么别人怎么知道你现在正在说的话是真话呢还是假话。   他围着湖边找了一大圈,最终在一棵柳树下找见一个灰色人坐在木椅上正悠闲地看着湖中的景致。他径直走到对方的面前,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不知道第一句该怎么说。幸好,灰衣人先开了口。   “韩柠韩队长,对吧?”   “是我。”   “坐下聊一会儿吧。”他用眼神示意韩柠坐在他旁边。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经常坐着屁股疼。”   灰衣人笑了笑。“我以后会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情报。”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情报是什么?”   “既然他们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那么你就没有必要知道。”   “但我不会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合作,尤其是这个人还面带神秘和傲慢。”   “不,你说错了,这不是合作,只是我向你单方面地提供你所需要的情报而已。”   “我觉得你的身份很可疑。”他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他的脸。等下一次看见他,他绝对能从人群里认出他来。   “你的直觉没错。”他再次笑了笑。“你不用这么小心谨慎,你记住我的这张脸也没用,中国这么大,只要我不想让你见到我,你就看不见我。我只是要帮助你而已,不管你接受不接受。”   “难道天底下会有好心的无偿帮助吗?”韩柠嗤笑了一句。   “或许有呢。”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来递给韩柠,见后者皱眉拒绝后遂自己叼上点燃。“我也可以献出我的爱心呐。”   “他们献爱心会满足自己的善良心或者得到别人的赞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并不否认。沉默了两三秒钟后,他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事情是你和我都不能做主,那么,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行了。”   “什么意思?”   灰衣人从口鼻里喷吐出烟雾,三窍冒烟,轻风随即吹散了它们,以至于在上风处的韩柠并没有闻到多么浓重的烟味。“影子杀手的血技阴影使得他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另一个家伙则没多大的用处,为了安全着想也势必跟着影子杀手一块活动。对于人来说,这座城市很大,可对于猫头鹰来说,也就费点劲多转上一两圈罢了。最迟三天后的晚上给你他们的踪迹。”他吸完一支烟,然后摁在地上掐灭,接着起身丢进垃圾桶里,转身来看着韩柠,“见一个普通人有必要又带枪又带刀的吗?”   “没见面之前谁会知道你是普通人?”   “现在见了面总确认了吧?”   “是。”韩柠戏谑似地说道:“更加确认了你不是一个普通人。”   “是吗?”灰衣人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然后在韩柠的注视之下离去了。   ☆、维纳斯之臂   1 卑鄙的高尚   从我到大学里来到数完严冬的九九之间,统共下了两次大雪——在我眼中,可以积起来的雪就可以称之为大雪,可惜的是,北方的同学并不这么认同我——在第一个雪天里,我没有好好经历她的白,触摸她的美,只在清晨口里哈出的雾气里匆匆一瞥,但留下的印象却是非常的深刻。特别是斜斜飘落的情景,有秩序但又没有规则,很小点但也分大小。我没法用肉眼看清楚她们的样子,总归都是美的。她们落在我的身上,我还能颇为高兴的有模有样地掸掸肩上的积雪,别提我有多欣喜了,脸上却是若无其事地穿过它们走到校园门口,也没想到是否该诗意地打伞而过。可能身边有个人会更为的恰当吧。   等到夜晚回校,遗下的仅仅是她们消匿后的寒风阵阵,宽款的马路上,连她们伤心融化而流下的泪都被吹得干净了,黑黢黢的树林草丛间可能还有星星点点的迹象,但谁会提着“灯笼”去找寻呢?   当我和无盐以及流萤说起下雪这事儿时,她们表现得都比较兴奋。钟无盐是个表情狂热爱好者,微信里用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表情对我狂轰乱炸,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她内心的渴望及羡慕之情;相比之下,流萤则沉着冷静的多,我们俩由最开始的话题“雪”慢慢聊到其他一些事情,诸如我使劲在她面前吐槽我那几个不爱干净的室友,她表现得很从容淡定,告诫了我几句,接着我习惯性地问起她最近看的书——虽然这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但她喜欢。谈话就得这样,当没有共同喜欢的话题时,就得提起自己或对方所喜欢的话题,不然就太自私了。   “我在看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里面有段话特别的有意思。”她开始兴奋地谈论起来。   “有多大的意思?”能撬开她内心的估计也只有书了。   “你等我把那段话拍给你看。”   图片被传来后,我打开仔细看起来。她用铅笔轻浅地勾画出来,我看完第一遍,没看出什么名堂,接着我认真地细读起第二遍。那段话是这样的:   “他说:‘我现在向你们要求,取下此人的脑袋,在提出这个要求时,我的心情是轻快的,因为,在我从事已久的职业生涯中,如果我有时也偶尔提出了处以极刑的要求的话,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我艰巨的职责得到了补偿,达到了平衡,并通明透亮,因为我的判断是遵循着某种上天的、不可抗拒的旨意,是出自对这张脸孔的憎恶,在这张脸孔上,我除了看见残忍外,别无任何其他东西。’”   “这是一个检察官在判一个人死刑时说的话。”她随即加了两句话。“卑鄙的高尚。”   我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没有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问道:“然后呢?”   “然后一个人就死了。”   “只要他是公正的,这就没什么问题吧?”   “只要他是公正的……”   大抵是聊到了深夜,困意席卷而来。我们各自向对方道完晚安,在“晚安”的一阵沉默之后,她突然发来一条消息:下次下雪了记得拍几张照片。   大概一周后吧,前一天开始刮起僵冻刺骨的冷风,温度仿佛刹那间降低了好几度,走在上课下课的路上,只觉得寒风似刀,在没命地吹拂掉我竭力维持住的体温。我将半张脸都缩进我的围巾里,只留下一对眼睛露在外面,头顶幸好有厚重的头发可以御寒。双手双脚冻得知觉全无。看完天气预报后,我向她们通报了可能会有的一场大雪。   然后我收到了一千多公里之外,跨越了半个中国的无盐的微信消息:我来看你!   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的,自然没有当一回事儿。但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多钟,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机场接她。空调吹出的热气使我口干舌燥,我喝下一大口杯子里的凉开水,匆匆穿上御寒的衣服,到了楼下,发现宿舍楼已经关了,我不得不选择用我自己的法子“走”出大楼。再接下来,我选择了在空中奔跑的方式去机场。这是我突发奇想的注意。同时,如果走直线的话,可以节省很多的时间。   半空中的风比地面上的风大得多。城市正在熟睡之中,灯光暗淡。当我途径电视塔楼时,我驻足,仰头望着它。随后,我下意识地表演我的“魔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冷风呼啸拉扯着我胸前的围巾,我站在电视台的顶端俯瞰这座匍匐在我脚下的巨兽,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恐慌感攫住了我的精神。那寒风,吹拂开我黑如夜色的头发,吹得我掉下眼泪却依旧使劲睁开它们,我的鼻子发凉。   我张开双臂,像是一个表演走钢丝绝技的杂技师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城市的最上空。从这头走到那头,有时还在我的唯一的“城市观众”面前,假装左右摇摆晃荡,摇摇欲坠。   雪,突兀地下了起来。我停下,惊愕地抬头向上看,恍惚之下,丢掉玩性,像个惊慌失措的猎狗嗅着一点气味儿,狼狈地跑向钟无盐。   她坐在机场大厅的座位上,戴着一顶绒线帽子,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是她先发现了我。我在东张西望之际,听见一声兴奋的“大饼”喊叫,接着刚转过身来,就见她正迈着笨拙又丑陋的步子向我跑来。她扑进了我的怀抱中,幸好我身体结实了一大截,只向后倒退了一步便稳住身体。   “可是想死我了。你有没有想我啊?”她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条欢迎主人的狗,是那么的热切、欢喜、忠诚和惊奇。   我不会说这类肉麻的情话,便回报她一个发自于内心的欣喜之笑。   “给我暖暖手。”她不等我作出回答,就揣进我的口袋,另一只手仅仅攥住我的手。“啊,你的手好冰啊。脸也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你是跑过来的吗?”   我不置可否。她等了我一个多小时,没有责怪我来晚了。但是我却私自玩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感到有点愧疚。   “你先就住在附近的宾馆里吧,明天我带你逛逛。”   “你带身份证了吗?”   “没有。”   “你干嘛不带身份证。”   “我带身份证干嘛?”   “和我一起睡呀。”   “呃……我没想到这点。”   “那现在怎么办?”她似乎有点生气。   “你去宾馆住,我回学校住。”我安慰她,“现在快三点了,只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见啊。”   等我送她入住宾馆后,我独自走在回校的路上。立在马路边上静静地等待着绿灯。一片昏黄的路灯灯光里,钻进来密密麻麻细细小小的雪影子,投影在地上,像是虫子在围绕光源飞舞跳动。   绿灯亮起,30秒时间。长长的一段路。路口没有一辆等待通行的车子,对面没有迎面而来的人影,身后也不曾响起脚步声。我将脑袋微倾着,看着身前四步远的地面,一步一步向对岸走去。   下一步,我合拢双脚,并列站在一起,眼睛看着对面柱子上显眼的绿色数字,在一秒一秒地跳动,11……10……9……我才走过一半的距离,我的步速不够走完接下来的距离。剩下的那一道道白色的横线所规划出来的路,怎么在8秒的时间里走完呢?7秒……6秒……5秒……   4秒之时,我转过身,狂奔起来。气流分开我的刘海儿,刚好在倒计时结束之时,跑到起始之处。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着冷空气,任凭冰冷的氧气洗刷我的心肺,麻木我的血管,刺激我的大脑。   伸出双手,我费劲儿地制造出一个敞口的正方形笼子。雪儿一片复一片地掉落进去,俟到里面装满了一半,我将它封闭起来,抱在怀里沿着原路返回。   我屈膝踏步向上走到四楼窗户处,隔着玻璃敲响了无盐的“门”。隔着窗帘,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我清晰地听见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   “无盐,是我。”   “你是谁啊?”我叫了好几声,里面隔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灯,声音里夹含害怕问道。   “苏画屏啊。”我沉吟了两秒,“你的大饼哥哥……”   她扒开一条隙缝,探眼看着我,蓦地吓得她尖声大叫,然后她哗啦一下向左拉开窗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瞧窗户外面的我。   “外面挺冷的,放我进去可好?”我笑出一个温暖。   她打开窗户让我进来,依旧小心地戒备着我。“你真是苏画屏吗?”   “这个送给你。”我把藏在后面的雪花拿出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看见后没有很好地掩盖住脸上欣喜,然后又诧异地问。   “我是魔术师啊,我可以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啊。”我向她走前一步。   “你真厉害啊。”她捧着礼物摇晃了一下。雪花越来越少,水珠子越来越多。   “但我想知道,”我再向她走拢半步,“你是怎么做到走进我心里的?”   2 四个字母   次日清晨七点,钟无盐就嚷嚷叫着起床,说是让我带她去看雪景。   在逛校园时,她非常亲热地搂紧了我的手臂,特别是看到其他女孩子时。她这宣示主权的样子让人可笑。   “有女生喜欢你吗?”   “没有。”   “哼,怎么可能,你可是一个‘著名的魔术师’啊,难道会没有女生因此喜欢上你吗?”   “我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拒绝女生的表白’的话,所以不会有人来碰壁的。”我在军训自我介绍时的确这么说过,但当时引起了一连串的不屑声和隐藏下的鄙视表情。   我也并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多么的自信,只是怕被烦恼和骚扰。每天应付那些慕名而来求教魔术的人就够让人心烦的了,还有学校魔术社团的人想拉我入伙的絮叨,我没丝毫兴趣加入,被他们强行牵扯上,也是很让人无奈的。事实上,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必要再做魔术师了。后来所有的什么节日表演之类的,我都没有再参加,一切都遵从科长作下的安排和指示。然而,依旧有些人在加我微信时打着学习魔术的名义,对此,我统统拒绝。在外人眼里,我表现得非常高冷,因而我不招同学的喜欢,也就没有一个朋友,但我却无所谓。“高冷”给我带来的唯一坏处,在我看来就是有不服输,爱较劲儿的女生想要来敲碎我脸上的冰霜,她们大胆到让我惊愕和惧怕。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们会粘着我不放,像膏药,是以此为乐满足下内心的自尊还是真心实意地找我谈恋爱。我没功夫去瞎猜。后来有次,我非常难听地骂哭了其中一个女生。由此,我的臭名劣迹被不少人知道了。三人成虎,他们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不清楚我的长相,但晓得“那个骂哭女生的男人”。万幸的是,没有人找上我来决斗。可能是那位女生的颜值和魅力还不足以驱使那些“看不惯者”来寻我谈话聊天、威胁斗殴。文明礼仪、正义法治的社会,绝不能将辱骂打斗搬上公众的视野,它们也随时束缚住那些不安分的手脚,禁锢粗暴的念头,想来犹如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圈似的,于是,只在背地里阴险地用招使劲,手指口骂。   对待女生就应该绅士温柔。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条理所当然的公理。因为中国古代的可怜女子地位低下,身份卑贱,从而衍变出来的结果:时代进步里、思想开放下的人们都这么死死地认定那条公理。它也就不需要被道德或逻辑来证明。所以,他们便“理直气壮”的在背后横眉冷眼地指责我,甚而我的同班同学也都责怪我“不应该那么残忍地对待一位女生”,口气不咸不淡,恰好好处,高明极了。加之,我那高冷漠然到“我行我素”的模样更是让一些人看我不惯,像是饭粒里的砂砾,其所导致的“后果”是我被他们孤立了。其实也没多大的坏影响,就是班级聚会不叫上我,上课时不坐在我旁边,或是坐在我旁边也不和我说话。那位女班长甚至都做不到惺惺作态地来询问我是否参加。相对来说,我的室友会对我稍显礼貌地客气上一两句,但我知道他们也是讨厌我的,因为我不止一次给过他们脸色看,因为我容忍不了他们的诸多坏习惯,因为他们认为我直直白白的话伤害到了他们的自尊和颜面。可悲的是,他们并不改正身上的坏毛病,真正地做到了“我行我素”这个成语所表示的意思,还很努力刁钻地从我脸上挑刺。我的青春痘隐隐作痛。   我对这些都不在乎。   “是为了我吗?”钟无盐的双眼闪闪发亮,语气故意得不像是问句。我不能昧心地用“一汪秋水”来形容,而她长得并不出众。   我沉默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无盐的到来满足了我所幻想的两人一起撑伞信步游于江南雪景里的诗意,只是风吹细雪的天气有点阴暗。雪还在一直不停地下着,间或一阵儿浓密得好似雨丝断成了点儿,只是缺少了噼啪噼啪拍击伞面的声音,可静心细细听来,另有一阵纷落窸窣的扑簌簌的朦胧之音。   在此,她给我讲了德芙巧克力的故事。一开头她便说“这是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她想抓起我的好奇心。   接着,她简略地讲了一下那个故事。我听得稀里糊涂,总结来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未续成的可泣爱情”。和让人扼腕嗟叹的心形曲线没什么两样。   又是女人。又是爱情。   她说:“德芙的英文DOVE是一句被错过的表白。你猜猜它是什么?”   “它是什么?”   “一句话。”   “一句话吗?”   “对的,是英文。猜猜看?”她凝视我的样子是急于脱口而出又期盼好奇,我笑了起来。   “噢——我猜不出来呀。”   “笨蛋,是DO YOU LOVE ME的英文缩写啊。你的英文不是很好的吗?”她得意洋洋地咧开浅红的两瓣嘴唇,非常开心地笑着。   她多开心呐!是DO YOU LOVE ME的英文缩写啊。   心尖儿颤动了一下,集中注意力站定在湖畔的柳树下,注视着她在雪里蹦蹦跳跳,跃到湖上的石拱桥,倚着石柱子。   “快,给我拍几张照片。”   我拙劣的拍照技术让无盐大肆吐槽,在她的强迫下,我也在她的手机里留下了几张照片。然后她还给我拍了一个微信小视频:我站在一个雪濛濛的湖岸边,手里聚集起一堆散雪,让它们停滞在空中不落,在表演了几个花哨的动作后,凝聚出四个字母。   3 跃出鱼缸的鱼   俏江南却怎么也没让人觉得俊俏。农历三月里的一次“倒春寒”让我打喷嚏流鼻涕,喉头难受,苦痛之极,死皮赖脸地耗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让体内的免疫系统将其磨灭了。期间,在母亲地叮嘱提醒下,偶尔会喝上一两包感冒冲剂。   “大学生活很单调无聊”这个想法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地侵入进了我的思想,因为我每天除了上课认真学习,下课发呆无聊外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原先我对物理的狂热爱恋,现今淡薄了许多。可能是由于我的超凡血技颠破了我内心里一直以来被囿起来的想法与渴求。你知道,当一个人的所努力遵从并坚守的规则突然崩塌后,你怎么还能对它产生兴趣呢。我有时两只手扭绞在一起,会想起初中时在语文课本里读到的那位日本物理学家说的“鱼缸里的鱼”的理论,而现在的我就像是一条跃出鱼缸的鱼,在外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新奇法则。它在渐渐地驱逐原本我所认知的那些“鱼缸里的固有法则”。我为之而苦恼,又因之而兴奋。也可能是大学是一个让人腐败的烂泥地,是学生玩乐的温室,堕落的深渊。有时候,看起来是云雾仙境,多向前踩踏几步便骇然成了罪恶的渊薮。他们在宿舍里打游戏的噪音让我烦忧,看电视剧综艺的傻笑让我厌恶,他们能邋遢到失去了父母、离开了家生活就不能自理的地步,一进门扑鼻而来的臭让我苦不堪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让人清静。我开始期待每周的周末。   两个月后,我加入特别行动局后的第一次任务来了。   某个周四的晚上,关队长突然在电话里联系上我,让我去护送一个本校的情报人员。我在图书馆里收拾好书包,回到寝室提上工作箱子,联系到那个情报人员后,在学校南区的一间教室里找见了他。   他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戴着一副无框学究似的眼镜,一副老实诚恳的模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假装听课。实际上那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前排靠窗户的一个学生的背影。   讲台上的是学校里的一位老教授在授课,头发灰白,脸上布满皱纹像是一颗正在衰老的干枣子,但他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即使我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听清楚讲课的内容。   老教授配合着教学PPT,必要时会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讲授着一些有关计算机方面的知识。我听起来不是很懂。可能是这个可怜的老人讲课方式不幽默吧,教室里空着一大半的座位,再加上这是被安排在晚上的选修课,内心骄傲轻慢的学子们没有多大的兴趣,须知,他们正被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事情缠住,不得脱身。不知道站在讲台上的这位老教授是否因此情形被刺伤了内心的尊严。他讲起笑话趣事来有在很努力地使它们听起来很搞笑,目的是为了博得底下学生们的珍贵一笑。但他们的笑容金贵得可与褒姒相比。周幽王自私的做法能换来美人一笑,老教授无私的传授却支撑不起他们低埋下的无知头颅。教室里应和他的学生中唯独我们所监视的那个目标。   下课铃响起,嘈杂声随之而来。我看见那个学生拿着一本书和一个草稿本走向讲台,很快就和老教授讨论了起来。   “我已经暴露了。他似乎发现我了。”情报人员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学生后,对我小声说道。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学生,计算机系的一个大三学生。”他扭头四处看看,确认周围没人注意,然后接着小声为我介绍,“本来他的高考分数是上不了这所名牌大学的,但因为他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全国的计算机编程大赛并获得了一等奖,高三时又参加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获得银奖而被降低录取线特招入校,然后大一的时候参加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拿到金奖。他在计算机方面很有天赋,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天才。然而让他周围的同学意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他的辉煌好像就此止步了,从此天才变得默默无闻,就连学校里的一些程序竞赛都表现得平平。似乎一夜之间就从天才方仲永沦落为了一个普通人。但是去年年底时,省公安机关在破获了一起枪支贩卖时意外牵扯出了背后的一个暗网,于是便着手展开调查,然而一直到今年年初都没有多大的进展,而且还损失了八个调查人员。八个调查人员的死相极其血腥,仿佛是在有意地警告警察放弃调查,接着这项工作就被转交到了我们情报科了,科长派我来查清这件事。在与公关机关的互相配合下,前段时间终于有了点眉目,其中的一个幕后操作者也浮出了水面。”   我再次望了一眼在讲台上和老教授讨论的那个男生,他带着一脸求知的虚心态度,笑容可掬地向教授请教着。“难道就是那个男生吗?”我有点难以置信,看上去一个人畜无害的正值二十青春年华的青年,怎会与八条命案扯上关系呢?而且他那脸上因对知识的渴望神色就连我也为之动容。   上课铃声响了。我和情报员假装认真地听了这一节课。到了下课结束时间,目标又拿起本子和书上去与教授讨论。   “你把我护送到分部。”   我和情报员收好书包,随着闹哄哄的学生人群离开教室。当我们经过教室前门时,我不由偏头向讲台望了一眼,正巧与那个男生对视上。他的嘴里依旧在说着什么,甚至嘴唇之间还可分辨出一丝的笑意。我们俩几乎在同时转动眸子看向别处。   校园九点时的主路上因刚下晚课,所以人声鼎沸。我们特地选了大路走向四号教学楼的地下层停车场,避免走漆黑的小路遇到伏击。   等走到灯光通明的地下停车场时,我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在我们刚转过一个角时,就看见一个人半坐在汽车前盖上。好似专门等在此处,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一张脸瞬间展出一个笑容。“特别行动局的人。”他看了看我手中提着的箱子,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你们还真是无孔不入啊,像老鼠。”   “哪里有罪恶,哪里就有我们。”情报员抬头四处搜寻着什么。   “别找了,摄像头在那儿。”他抬手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监控探头。“今晚九点到十点,这个停车场的监控都将停止工作。”他站起身来,拿起靠在一旁的一把长刀,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你也能代表正义吗?”   “不能。”我感到我身旁的同事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大着胆子说:“至少我不是罪恶的制造者。”   我将箱子放到地上打开,拿出那把长刀。   “说得正义凛然的样子。”他左手提起刀,“一切的正义罪恶都是放屁,不能让人随心所欲,那就是制度的过错。”   他锵地一声抽出长刀,疾步冲向我们。我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一时之间我慌张得有点手足无措,赶紧抽出长刀,绷紧全身肌肉戒备着。在对方近身期间,同伴从怀里掏出一把长筒□□,指着对方一通乱射。也不知道是同伴的枪法准确度不够,还是对方的实力太强,子弹一颗也没打入他的体内。   很快,子弹耗尽。我来不及多想,决定主动迎上他。   叮!长刀相碰的声音格外悦耳,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细细欣赏的意思。我接着与他对了几刀,然而在下一个刹那,他便一脚踹在我的胸口上。我踉跄着后退,他紧接着提刀狠狠地砍向我,我被动地举刀格挡。他的力道极重,通过刀刃上传来的力量将我的刀打偏向下,然后他快速地刺向我的胸口,我闪身偏向一边,单膝跪地撞开他的刀,顺势站起身跟进,横切一刀,被他躲开。   招招致命的打斗让我心有余悸,他那抹得意讥讽的微笑也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意思,看起来非常令人讨厌。   “银之刀,斩!”他双手握刀柄,高举过头顶,在刀剑下斩的过程中,刀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上一层冰霜,形成一把更长的锋利冰刀,直直地劈向我。   我横刀接住,屈膝弯腿卸去他的下压力道。冰刀上的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接着我的刀身也开始凝结冻霜似的透明冰凌。   情报员并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从箱子里取出那把67式□□射击,迫使他撤刀闪避。我追身上前,划刀挥砍,他单手接招,空出的另一只手凝结出一把冰刺,拍向我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实战经验匮乏的我闪避不开,这当口,后面的同伴举枪射向我面前的敌手。我清晰地听见子弹擦过我的耳旁飞过。   子弹引起的空气震颤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血技。对方偏身躲开子弹,我趁此欺身而近,在双方相距约半米时,制造出一个囚牢,将他困在里面。   这猝不及防的一招让他慌乱了一下,情报员再次抓住机会,接连打出两枪。我看着子弹径直射向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扭动的人,在快要接触到我的“囚牢”时,猛然撤销禁锢。   两颗子弹噗噗没入血肉之躯,泛起两抹血花。他被子弹的惯性击得后退了两步,左胸上的两个伤口在兀自淌血。身体上的疼痛使他发了怒,眨眼间,举刀一个猛斩,与此同时,身后凭空凝聚出来的诸多冰刺也向我们攻击而来。   我们闪身躲避到柱子后面,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发现他已经逃掉了。   “要不要追?”   “不用。我们的目标不是他。”同伴快速收好枪,我也还刀入鞘,放进箱子里。“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即刻拟定出抓捕的计划。”   第二天,便衣警察在计算机学院辅导员的办公室里将冰冷的手铐戴在了马哓的手腕上。   一天一夜的审问都没有将马哓同学那张紧闭的嘴巴撬开,于是上面决定将其押送到本省的另一个二线城市的技术科分部里,由技术科的同事负责审查。   4 科西嘉魔头   周六的上午有一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早上八点的春风里尽是明媚的美好景象,老天爷像是换上了一个好心情,苍老的脸上重现出钴蓝色的天幕,白云漂浮在其中,像是他的一大把白胡子,长时间静静卧伏着也不见动弹,偶尔不经意间抬头一瞅,才发现这个调皮的老头儿把胡子重新修剪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形状。   提着黑色的箱子,我在校门口坐上陈瑞来接我的车。汽车刚欢快地跑出一段距离,就被成功地堵在了路上。   “任务完成得不错,小苏同学。”陈瑞扭过脸来赞了我一句。“第一次成功地完成任务后,感想怎么样?”   “嗯……”我沉吟了很长时间都没说出来。   “没什么感觉吗?”   “嗯……”我再次沉吟着,然后点了点头。   “就没有一点成功的喜悦,毕竟是打败了坏蛋,或多或少心里总会有点高兴吧。”他有点讶然地看着我。“我第一次顺利地完成工作后,心中却很沉痛。”   接下来,他开始谈起他第一次工作时的情形来了。我微微偏头瞅了他一眼。我没有主动问他,对他的过去也不感兴趣。他竟能随便找个引子就谈到往事。他是前辈,我不能打断他。   “我记得是在九……嗯……,应该是十年前,对,二零零五年时。当时特别行动局的实力比现在弱很多,行动科派出了两队去抓捕号称是‘科西嘉魔头’的杀人狂魔。当然,他的真名没有这么恐怖,好像叫华旭。这个人是一个经商的天才,才三十岁,就拥有了上亿的财产,然后突然自杀于自家的别墅里——关于这一点呢,一直是一个谜,有人说是因为钱财而被人谋杀,有人说是因为绯闻原因被自己的妻子买凶谋杀的,还有些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警方调查后没发现丝毫谋杀的迹象,与他相交或生疏或熟悉的朋友也都一一排除了,于是断定为自杀,自杀原因不明。”   前面的车子动了一截,陈瑞讲往事没留心,被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强行别在了前面。他诅骂了一句,然后接着说起来:“诡异的是,这个死掉的人却在一年后突然复活了过来,大肆追杀一些血技者。也是因此引起了三年的杀手界大混乱。经过一番调查后,一年前确认他已经死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的父母妻儿朋友也都是亲自看着他的遗体被葬进坟墓里的。”他拿起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们都不允许他肆意妄为地杀人,于是将其围堵在了一条高速路上。我们两支小队,总共八人,两名皇权队长……”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我看着他准备好听下文,发现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痛苦沉思的混杂神色。缓和了大概有两分钟,他像是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沉重,继续讲道:“我们总共八个人,死了四个,其中就包括那两名队长。科西嘉魔头的血技实力不是一般的强,刚开始我们围住他,还占据着上风,但越到后面,他的实力就越来越强,怪邪门的。那是一场很艰难的抓捕行动,而且两队之中有三个菜鸟,其中就有我一个,所以两名队长不但要与之打斗还要分心照顾我们三个的安危。也许是过了一个小时,魔头暴涨起来的恐怖实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我们被迫只能防守,由两名队长死死撑住的情况下,打电话请求支援。在人烟稀少的高速路上——那时的汽车还没现在这么多。”他叹了一口气。   “救援人员起码要半个小时之后才会来,所以,我们只能死撑着。在这半个小时期间,他杀了一名队长和两个同伴,另一名队长打红了眼,只是一个劲儿战斗着,像是一条疯狗,但他也只坚持了几分钟,他的……他的……头,也被砍了下来。余下的四个人全部重伤在地,准备等死,终于救星赶到了。是黄队长!她第一个最先赶到,像是一个威风凛凛驾临的女皇——幸亏她就在距离事发地点二十公里的城市里,否则余下的四个人都得死——但谢天谢地,她赶来了。   “黄队长不愧为局里第一高手,她提着那把被她称为‘武则天’的长刀,就那么站在宽长的大道上,与科西嘉魔头对峙了片刻。虽然她赶来救我们了,但看到死去的四个人和躺在一旁重伤的我们,她的眼中并没有同情怜悯之色,即使赶到也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们和四具尸体一眼。是的,她是高傲的,她是一位真正的女皇,只有高傲地不将一切放在眼里才符合她身为女皇的身份和尊贵。”   我好像听出了陈瑞对口里所说的黄队长的无奈以及一丝责恨。   “但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救下了我们,我们就应该感谢她。”他打开车窗玻璃,对着旁边的车大声骂道:“草泥马的,赶着去□□啊,总是挤兑我的车,你他妈的就开在你那条道上不行啊,非要来挤我,把老子惹毛了,老子撞烂你的车头,草!”   “去你妈的,妈的一个混蛋穷家伙,你他妈开一辆大众车还敢嚣张啊,你他妈有本事就来撞我啊,撞坏了老子的车,你他妈都赔不起的,老子还要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草泥妈的,一个几把不知是哪冒出来的农村人也敢嚣张,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你啊。”对面也打开车窗,对着骂了过来。“老子就是要挤你妈的,你能拿我怎么样,老子就是故意的……”   “妈的个巴子,这个□□的不知趣。”陈瑞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从怀里掏出□□对准了他的头。   那个司机瞥眼看见后,吓得脸色瞬变苍白,一脚猛踩住刹车,被后面的车头碰撞亲吻上了,好歹道上的车都像乌龟似地在慢悠悠爬行,没有造成很大的交通事故,不过难免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他该怎么向交警解释“刚刚有个家伙拿了一把枪对准了我的头,所以不得不刹住车”的诚恳说辞才能让交警相信呢?但我们不必担心他,应该要十足地相信他有很硬的关系能摆脱法律的公正处罚。同时,必须客观公正地说一句,陈瑞的这种行为也是该批评的,他的这一行为可能不仅会为他自己带来麻烦,还会使他的组长和科长挨领导的责骂。   “个□□的,不拿出点真家伙来吓不住他。”他收起枪,专心开起车来。   我本想再想听他继续讲下去,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挑起他人的痛苦是一种狠心残忍的决定。他似乎被那个混蛋搅掉了兴致,不再多说话。我用余光瞥了几眼,心里思忖着他大抵是在沉思着十年前的那段血腥往事吧,亲眼看到四个自己的同伴、朋友被斩掉头颅,谁的心里也不好过,此时提及起来,最初也只是想找一个话题吧,没想到讲着讲着没抑制住心底的沉痛,涌上心尖儿,必定是很难受的,以致忘记了规定。   5 维纳斯之臂   车子开到了城中心一家豪华的酒店前,不用猜也知道此处该是当红大明星关舒钧下榻的住处。穿着朴素的两人自然受到了几句礼貌的盘诘和异样的注视。然后我们在一间中式风格装饰的豪华套房里见到了队长关舒钧,除他以外还有我见过几面的另外一个成员赵超。   整个奢华典雅的房间里,最显眼的还是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能在关舒钧面前这样摆架子,估计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我们进来时,三个人正在轻松自如地谈论着什么。   “画屏,这是情报科的宋副科长。”关队长迷人的微笑能使得多少镜头外的花季少女沉沦,但此时此刻他笑得是最纯真、最自然的。他转过身给我介绍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中年男人。   “您好。”我极力笑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停顿了大概一秒钟,我又讷讷地加了一句:“宋科长。”   “你就是新加入五队的那个高材生吧?”他笑呵呵地看着我。   “是我。”我恭敬地点点头。   “嗯,还不错,精气神都还好。你这次的工作完成得不错。”他赞叹了一句。   虽然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但听语气也只是形式上的表扬。   “既然你们人都到齐了,我就开始说工作的事情了吧。这次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五队完成……”   说到此处,我注意到其他三人的态度都开始认真严肃起来了,原先他们懒散的坐姿此刻都稍稍调整了一下。关舒钧轻声恭维了一句:“什么样的任务能劳烦到宋科长来亲自下达啊?这种事情交给情报人员不就可以了嘛。”   宋科长笑了笑。“我也是路过,所以就由我来了。”接着他从放在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打开后拿出一叠资料。他将资料递给离他最近的我,我顺势瞄了一眼就转手将它交给了队长。“是这样的。最近情报科调查到了暗网‘维纳斯之臂’的一个幕后操作者,而这个家伙是这个暗网的核心成员之一,公安部已经将他抓捕了。对于这样的核心成员,身边肯定少不了保护他的血技者,这点苏画屏同志也已经见识过了,所以这次的任务就落在了你们的头上。特别行动局决定将其押送到技术科的一个分部,你们就是负责押送的人。”   “暗网是什么网站?维纳斯之臂又是个什么东西?”陈瑞问道。我们都将目光转向了宋科长,显然那叠资料里没有关于暗网的信息。   “既然你们问起了,我就先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暗网‘维纳斯之臂’吧。”宋科长沉吟了片刻,好像在整理筛选脑子里的信息。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被他筛选出来的信息才是我们有权知道的信息。“暗网也称深网或者隐形网,它是一种特殊网络,只能通过特殊软件、授权或对电脑作特别设置才能访问,而且在流行的搜索引擎上又无法查到。这种特殊网络的服务器地址和数据传输通常都是‘隐身’的,所以难以通过常规的技术手段查找或检索,暗网成员之间的相互联络也具有极端私密性,一般技术手段很难将其拦截,即便是拦截了也很难破译出来。‘维纳斯之臂’就是一个暗网,有关它的信息是特别行动局的二级秘密,所以要求的保密性极其之高,我也只是听科长提起过几句,详细的内容也不是很清楚。”他拿起一个精致仿古的杯子,喝了一口温水,接着说道:“维纳斯之臂被怀疑是神明幕后操作的一个暗网,它不同于大多数暗网那样经营贩卖毒品军火、避税洗钱、倒卖个人信息及□□或者一些见不得光的其他交易,维纳斯之臂的主要职责是悬红杀手们的猎物,副业则是帮忙运送一些冷兵器或者小型军火等,所以,维纳斯之臂是已知国内杀手活跃的一个暗处的平台,杀手通过在上面接单,任务事成后也通过其平台收受‘红钱’。就目前所知的情况,国内很多杀手都是通过它来交易的。”   “看来这世界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啊。”关舒钧好像叹了一口气。   “周五抓住的那个大学生马哓就是其平台的操作者之一,为了挖出暗网维纳斯之臂的根,就得通过他获得必要的信息,甚至是关于‘神明’的。所以,一百多公里的距离,恐怕不会很容易。如果押送途中遇到其他血技者的阻挠,以抓捕为主,斩杀为辅,最重要的是要保证那个大学生的安全,不能让他有事。哦,对了,还有就是苏画屏同学的工作了。情报员调查出马哓在平时经常的接触的几个人,等这次任务后,苏画屏同志就负责盯一盯他们吧,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就立即上报。”   “既然警察和情报科都不能审问出什么,那交给技术科会有用吗?”赵超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究竟怎么做,不过既然上面让我们交给技术科,那么就相信他们的能力。”   男人面具似的笑以及含糊其辞的回答显然没有让几人满意,不过既然对方不愿多说,可能就是涉及到一些秘密,众人也就不再究根问底了。   “这次可能会牵涉到神灵,你们一切要小心,若是实在不行就放弃任务,以保命为主。”副科长严肃地告诫我们。“毕竟若是遇上了神灵,除了黄队长,你们都没有丝毫的胜算。”   “黄队长可真是厉害啊。”陈瑞咧开嘴似衷心地称赞道,“听二队的刘俊才说,那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强悍,竟然把神灵都给打得逃走了。真不愧是女皇般的天骄呐。”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我见着他此时称赞的笑,想起一个多小时前截然不同的表现,愣怔地盯住他。   下午站着单面玻璃前,我观看了一个多小时的审问。审问室里的那个比我大两岁的男生表现得很平静,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只在听到审问人员谈起他在计算机方面的事迹时,他才露出那种痴迷的狂热和蔑视的高傲,竟然使得玻璃外的我心惊胆战。   “毫无疑问,你有着计算机方面的天赋,是一个天才。”审问人员说道,“但是上天将其赐予了你,而你却将其浪费在从事犯罪活动上,这是对你自身天赋的一种最为卑贱的贬低。”   “不,”他紧紧盯住对面的两个人,两只手向相反的方向拉扯手铐,十分平静地回答,“上天赐予我天赋,就是让我利用它的,而没有任何限制地利用才是对其最合理、最高尚的回报。”   自惭形秽像是狂风卷起的海浪,拍击在我的心崖上。我没再继续听下去,转身惊恐地离开去做准备。   ☆、断掉的玉奴   1 躲藏   他俩俨然成为了一种像蝙蝠那类昼伏夜出的动物。好像都比较害怕光明。幸好周围的大致环境皆是如此,并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在此,我们得向特斯拉先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他点亮了世界,使得人类从此不再害怕黑暗。是的,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刚开始,李希柘还有点不习惯,虽然二十几岁的青壮年都是“不到午夜不入眠,不到正午不起床”的生活方式,但下午那几个小时还是很难熬的,午夜到凌晨也是欲望蓬勃的高峰期。张鸿羽是一个寄身于阴暗里的杀手,他习惯于在晚上活动。   在一栋十分破旧的居民楼里,光线暗淡,白天只有两三个小时才能见到一两束阳光,晚上关了灯,便是一片摸摸索索的昏黑。中肯地说,阳光从来都是公正无私的,而这里被施舍下的三个小时阳光,还是它努力的结果。“老头子”周围的楼房高得吓人,差不多能“遮天蔽日”了。幸运的是,这里即将被拆迁,免除忍受“人不人,鬼不鬼”的阴暗牢狱式的生活。本人于此非常想用的是法国大文豪雨果《悲惨世界》里的一句话:“再没有比为建造而破坏、由破坏而建造的这种转化更为迅捷了”。   冬末这里的房屋阴冷潮湿,往往无缘由地就使人打一个激灵,拇指大的偷油婆在墙角、碗柜、桌上甚至卧室里嚣张地飞檐走壁、寻寻觅觅,万籁俱静的时候还会听见吱吱吱的老鼠啮噬声。   生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李希柘内心自然而然地就笼罩上了一层隐忧,几天后就发展到了眉宇之间。由外部环境而引起了担忧时常会带来很多的副作用,比如胡思乱想。他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发呆——这已经成为了他唯一一项可以消遣的“爱好”。作为一个杀手,他十分清楚自己终有一天会栽在法律的罗网里,只是迟早的问题,特别行动局的公然抓捕,无疑驱走了原本内心的无所谓,现今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担忧。他对自己的这种担心也感到不适和暗嘲,连自己的父母都能气死,如此的烂人怎么配活在世上。可他的理念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做上级吩咐做的事情,等命运安排来的惩罚。   他已经推掉了好几次李娟的邀请,对此他感到万分的苦恼,毕竟不能开心自然地生活。小心谨慎的同伴一再叮嘱他不要泄露他们躲藏的地点,严苛的张鸿羽甚至要求查看他的手机。他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心态坦然交出了手机。那股添堵在心尖儿的愁闷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真是一种罪孽,一种折磨。   在女孩儿的万般央求之下,为了不让她认为他是故意躲着不见她,他答应了今天晚上八点的晚餐。   到了七点半的时候,早就坐立不安的李希柘佯装平静地在玄关处穿鞋准备出门。为了不让影子起疑,他事先甚至都没有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下仪容。张鸿羽听见关门的响动后立马冲出卧室,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都还没来得及合上,赶忙打开门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去吃个饭。”李希柘停住在昏暗的楼梯间,扭过身回答。他显得有点慌张,像是做贼心虚。   “和谁?”张鸿羽皱皱眉头。他们俩在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来,都是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回家的,这样才是最安全保险的。而且,他们即使是出去,也总是一个人露面,另一个人藏在暗处,躲在暗处的人的手里随时握着刀具。   “李娟。你见过她的。”他并没有在作下决定之前或之后告诉自己的同伴。此时想起来像是一种不忠诚的行径。但如果事事都得征求另一个人的同意,这会让他感到不舒适,就仿佛是被一根绳子约束住。人,需要隐私,也需要隐私的行动。他已经在心底里开始抵触同伴这种过于谨慎的行为了。于是,他又加上一句:“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   这句话像是在解释,但更像是在强调。   “你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就私自答应下来?”影子杀手的声音大了起来,显然他生气了。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罢工了。我们看不清李希柘的脸。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得提前和你打声招呼吧?”   “但你出门去得起码说一声吧。”影子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李希柘没有看清那是一本什么书。“要不是我听到关门的声音,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要出去。”对于影子来说,他十分看重两人之间的友谊,或许他自己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他像是跛脚的小菲利普,要求罗斯具有专一的友谊。“专一”是恋爱时的情人之间对对方的权利,但在友谊上就显得很纯粹的荒诞。我们可以借此谅解影子杀手的理由是他像小菲利普一样,缺乏朋友的关照。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罗斯”,怎能容忍他与别人“暧昧不清”呢。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李希柘口里带着点请求和执拗,“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会小心注意的。”   “你要搞清楚一点,夜晚是我忠实的伙伴,不是你的。”同伴尖锐地提醒道。“我可以在它的帮助下,做成很多事情,但你不行,你知道你的皇权很鸡肋,只要遇上一个能压制皇权的血技者你都逃不掉。我与特别行动局的那个家伙交过手,就算是我俩加起来都打不过他,我们得小心了再小心。”   “我会很小心的。我会这样做的。我保证。”   “你在灯光通明的餐厅里吃饭,你会很小心?你怎么小心?这种行为无疑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你今晚在一家餐厅里和女孩儿有个约会,有个不错的晚餐时光。”张鸿羽剁了一下脚,踩死了一只不知名的臭虫。“特别行动局是属于国家安全部门的执法机构,只要他们下定决心抓捕一个犯人,那么全中国的人民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眼线。连神明都不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我们两个杀人犯哪来的胆量嚣张?”   “那我们总不能一直躲藏在暗处吧?没日没夜地待在这间屋子里,就像两只臭老鼠一样。”整栋楼的住户没剩下几家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一个经过的人。除了他俩的说话声,再无别的可让人心安的声音了。   “臭老鼠就只能躲在暗处生活、觅食,你得有这个觉悟才行。从你开始做杀手的那一天,难道你的上司没有告诉过你吗?忍耐是第一要义,伪装是其次。你就不能多忍耐一段时间吗?我正在寻找出城的方法。”   沉默了一会儿,李希柘试图用另外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的朋友。“她找过我好几次了,总不能每次都拒绝人家善意的央求吧?”这是用人类最软弱的“情”来当做说服的工具。   “你别他妈地欺骗你自己了。”接下来他的朋友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你不喜欢她,你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何必每次都给她希望呢?不如一刀断了不就完了。你这种行为像是在施舍,施舍你的同情,如同嗜财如命的吝啬鬼夏洛克一样,连丁点真诚的爱情都不愿拿出来——”   “她是我的好朋友——”他大声地提醒同伴。一把利刃剖开了李希柘身上的盔甲、皮肉,直达心脏。   “好朋友?一个你想睡的好朋友吗?一个你只想在她身上解决你可耻欲望的好朋友吗?”影子杀手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继续朝深处挖掘着。李希柘在汩汩流淌鲜血。“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傻傻地相信你们之间的爱情,真让人悲哀。你连杀人都能做得到,对一个柔弱女孩的感情就不能割断得干净吗?你怎么能这么的软弱,软弱到她一流泪你就屈服了?”   刺耳的电话铃声蓦然响起,吓得沉默着的李希柘打了一个惊颤,同时击破了维持在两人之间的一种僵硬氛围,算得上是上帝安排来的惊雷。   “她已经在等我了。我不能让一个女孩儿站在冷风里等太长的时间。”接完电话,李希柘苦着脸再次用请求的语气说道。   “你是可以拒绝的。”惊雷似乎也惊醒了张鸿羽,他的语气突然柔和起来。“只需要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你今晚有事走不开,生病……看球赛……”   “我不能欺骗了自己又欺骗一个善良的女孩儿。”   “你他妈的不是一个身份尊贵的王公贵胄,别装成一个举止优雅的绅士。”他咆哮。   “随便你怎么说吧。”同伴辛辣刻薄的言语刺得他心灵生疼,他的脸痉挛着,转身一级一级地踏步下楼,不再管站在门口的影子。   “总得带一件防身的东西吧?”张鸿羽冲出门口一手扶在生锈的铁栏杆上,一手勾着书本,向前探出半个身子向下喊道。   他回到屋后,被自己的朋友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转悠。这就是交朋友的代价。他在心底努力地劝慰自己。女人真的是祸害。妲己、褒姒、西施、貂蝉、武则天、杨玉环、陈圆圆,连啊Q都因个大脚女人遭了殃,受了打,酿成了“恋爱的悲剧”。   片刻之后,他抢步回到卧室,将手里的书塞在枕头下面,然后换上一身黑衣,把玉奴插在背后的刀囊中,侧腰再佩戴上他自己的长刀,最后在小腿上绑了一把短刃。末了,像一只走路无声的灵巧的黑猫一样,顺着楼道溜滑到外面的黑暗里,尾随在朋友的暗处。   2 下属的挑战   在这次等待的二十分钟里,李娟心底的感情较第一次相比似乎有了一些变化,是她自己也讲不清楚的变化。她乖巧地驻足在马路旁的一棵大树下,以此躲避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不知所以地伸出一只脚磨一磨树根周围的小石子,间或抬眼望望,随即偏转头扫荡几圈对面的事物。   斜前方的人行道边聚集了一次又一次的过马路的人,一些“心急者”还没等到绿灯闪烁就开始迈步互相朝着对面穿越而过,余下的人自然不甘落后,也跟在后面前进,而且经常会有几个甩尾的,在剩余的几秒倒计时里疾步小跑过街。大家都很着急呢。年轻的青年男女大学生们亦是如此。很少有耐心等待着遵守规则的。   如果没计错的话,这是第十五批过马路的人。她也以此来计算时间,绿灯20秒,红灯45秒。她计数过十四次绿灯。李娟将包从左手换到右手,然后又跨在肩膀上,准备再次观察计数起来。   “亲爱的女孩儿,在等你的心上人吗?”他走到身旁,绽放出一个自然快乐的好看笑容。   “等着心上人带我回家。”她回笑着打趣,挽上李希柘的手臂。“你想吃点什么呢?”   “我随便啊,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火锅。”   “那就去吃火锅吧。”   在一家精美装修的成都火锅店里,他们俩刚坐下,李希柘无意间四处打量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尽管在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可以察觉出来的慌乱紧张情绪,但胸腔里的一颗心脏早已砰砰直跳,耳朵里响起的全是咚咚咚低沉的心脏搏动的声音,连眼睛也聚不起光来,只是下意识地游离。   他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于是在将周围快速地望了一圈后,目光重新汇聚到那道背影上。   没有错!   不会错的。绝不会错的。   越看越是能确定他的怀疑。   那就是曾经他日思夜想、心脏为之跳动的那个女孩儿。   是谷雨!依然多么动听的一个名字,她犹如唤世间最漂亮的女人海伦,一样地动听。   她背对着坐在他正前方的十米开外,对面坐了另一个女孩儿。那是她的室友,他们算是常见面的熟人。此时此刻,李希柘焚烧殆尽的爱情之火仿佛又挣脱锁链闪烁了一下。他开始心不在焉地猜测着。猜测什么呢?猜测她是不是和男朋友分手了。接着,他便“理所应当”地顺着“分手”这条道逐层剖析其中的原因:或许是她的前男友对她太冷淡——女人自然是需要宠爱的;也可能是那个混蛋劈腿——爱情里“专情”是绝对的;还有可能是那个男人吝啬,不给她买喜欢中意的昂贵礼物——没有什么比满足爱人的心更让人满足的了;或者是那个家伙……他在脑海里把能想到的分手原因挨个地快速捋了一遍。“分手与否?”的大前提没有成真,后面的一系列的推论都是徒劳无用的。就像福尔摩斯的那句名言: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无论剩下的是什么,即使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即使他抱着“真”的侥幸心理,但他还是不敢上前去轻松地与之聊上几句,哪怕是像普通的朋友或是同学那样谈谈近况都不行。追爱失败后,两人的关系就迅疾地冷淡下去了。以前每一次的接近都是带有目的性的。所以,他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去找一个已经有男朋友的女孩儿聊天?因为他明明知道自己找她聊天不可能赤诚得像是比干的七窍玲珑心。   这当头,谷雨的朋友与他对视了一瞬,他慌忙低下头来,假装看手机。他选择刻意地躲避谷雨。幸好店里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可能对方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他以此来安慰自己那颗心。   然而,有时候意外来得猝不及防,使人毫无防备,就像是诗人的灵感。在他笑着和李娟从沸腾的锅里夹菜吃时,谷雨顺着长长的过道向着他的这个方向走来。视野里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他本是本能地抬头瞧了一眼,却看见她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此时,若有一双近视眼可能就只需眨巴两下眼皮就行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不期而遇。   虽然他很清楚谷雨不是向着他走来的,只是他恰好在女孩儿途径的方向上,但李希柘原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女孩儿却好像没有丝毫的尴尬,年轻漂亮的脸蛋上只有见着朋友时的和煦微笑。我们无法看清一个人的内心,尤其是当他戴上微笑的面具后。   他勉强扯开嘴角的肌肉回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然后主动错开目光,继续低头吃菜。那平时的发型比平时更低。可余光里——眼睛的“余光”很奇怪,有时候能起作用,有时丝毫没有用处——他能看到谷雨缓慢地靠近他的身边,一步又一步,一步接着一步。仿佛是踩在了他的心脏上,使其不堪重负而胡乱地挣扎扭动起来,简直像要挣脱掉胸腔这层皮肉的束缚,来到外面酣畅淋漓地呼吸。   她没有停留,径直走过他的身旁。在两步的距离上,他微不可察地将放在桌子上的手肘向里缩了一寸,竭力避免与谷雨有触碰而招来一个窘迫的对话。   “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   “来吃火锅啊?”   “是啊……”   ……   在她走过的那短暂的半秒时间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达到了最近。李希柘闻到了她走过时带起的风里的香味儿。   陌生的清幽味儿。   听到鞋底踩在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他舒缓地吁出一口气。等到他抬起头来抽出纸巾擦拭嘴角流出来的油时,他才发现李娟在注视着他。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他故意镇定地问道。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在于相貌,无关于心灵,或许还会有着身高、体重、丰满、妩媚等作为辅助参考。”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李希柘受不了她眼中耐人寻味的目光才开口说话。“‘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说得也是如此。”   吃完火锅,已经是十点多了。两个人裹挟着一身的火锅味儿在街上的轻风里游荡。   在城市里看不到初春的气象,没有本应绽放的娇花,她们找不到生存的土壤;没有本应破土而出的嫩芽,他们找不到能顶破的土层;没有本应剪春的燕子,它们找不到衔泥筑巢的屋梁角。人们能体会的就是日渐爬升的温度,逐渐换下的冬衣,年逾古稀的老者尚还能从日影的变换、夜里的睡眠、天上的明月分辨出时候来。所有城市都是复制品,也不分江南江北、淮南淮北、河东河西、内地还是沿海了。   “带我回家吧。”   “啊?”他满心惊讶地看着女孩儿。   “我们是情侣,对吗?”李娟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眸。“只要双方同意的话,男女朋友应该有更进一步的身体接触。”   “嗯,是这样的。”毕竟李娟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儿,不是以前随便睡一夜的暗娼,所以,他对她说出的话感到些许的惊惶与迷乱。“可你不是说过……嗯……”他想不起那句话了,只是记得扇在脸上的巴掌,也兀自忘记了疼。   “我们都得为真爱付出代价。心甘情愿地付出就不是代价。”   “姑娘说得好有道理,我要怎么说才能反驳你呢?”他开心地笑道。“那我们先去买一盒安全措施用品?”   李娟愣怔了一下,等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后,不可避免地羞红了脸。这是多么好看的一抹红啊。只有纯真的姑娘脸上的羞红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表情。   “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老舍先生的客观赞誉。   等李希柘走出药房后,在街旁发现了赵一博以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姿态正在吸烟,显然他是在等人。他们对视一眼后,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不得不向李娟解释今晚可能不行,临时得另做安排,为了让她相信自己,他还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等他的赵一博,而后者很配合的笑容可掬地挥了挥手,露出满口的黄牙。   “留着收好,下次再用。”他把买来的东西塞进李娟的手里,然后转身跟着赵一博离开。   “先抽根烟再谈吧。”他掏出烟来点上,美美地吸上一口。男人怎么能少得了这位忠实的好朋友呢?   “你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吧?”   “我以为会是王老大来。”   “自从他知道了后,他就一直在替你求情想办法,但这次也护不住你了。”赵一博夹着烟吧唧了一口,对着点缀着几颗星星的夜空吐出白雾。“老王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他无数次的告诫。”   “是我自己的问题。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触犯了组织的规定。”   “你对组织的归属感一直很薄弱,对组织创始人也没有精神上的信仰,所以你并不在乎组织的规定。”   “我不适合做一个杀手,只想混吃等死。”他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本来组织想自己清除不听话的人,被王老大拦下,后来特别行动局注意上你,连组织都救不了你了。”赵一博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特别行动局行动科的二队队长已经下定决心要全力抓捕你和影子杀手。二队队长韩柠是行动科已知的实力排行中的老二,除了曾经与创始人对战的那个女人外就是他最强了。而且这个家伙嫉恶如仇,只要是他遇上的不平事就没有他不管的,你和影子杀手碰上他毫无打赢的希望,所以尽量躲着,别轻易露面。以后你们的行踪谁也别告诉。”   李希柘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你们原本是来抓我的吧?”   “不是‘原本’。老王恳求我们尽可能地放过你,但你知道,事情往往不是人想得那么简单。这一次对你提醒后,下一次我们就得追杀你了。”   “反正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也就不在乎了。”良久,他又说道:“谢谢。”   “这次我们来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   “向你挑战!”   3 断掉的玉奴   “挑战?”李希柘恍惚了几秒后就清楚了原因。“我打不过你们。”他自己承认,“没有皇权的压制,我不是你俩的对手。”   “但是我们想试一试。”   “不用了,我认输。”他颓败似地说,“你的黑色世界和孙正宇的猎场,任何一个人我都打不过,除非我用上皇权。你们俩无疑是血色黄昏杀手中的精英,我只是一个鸡肋的辅助。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层要任我为小组的组长,但实在是无意做组长的。”   四周明明暗暗的黑色增添了两人之间沉默的凝重性。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毕竟是做过老大。上次你请我们看的电影《盗梦空间》有点……”赵一博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划开了一大条狰狞的伤口。在夜里呈现暗红色的血液,不断地从脖子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他的话被截断在漏气的喉咙里,同时表情恐惧地用手捂住脖子,像是要塞住那道突然被霍开的大伤口一般。仅仅一秒的时间赵一博双腿无力,身体软软地栽倒在地上,睁大的眼睛盯着深邃的夜空,身体反射般的痉挛了几下,不停涌出血沫子的嘴里还发出细微的“嗬嗬”声。很快,他瞳孔里的光彩便暗淡下去。   李希柘惊骇地发现他的后背站着影子杀手,那把闪亮的短刀割开了喉咙。在这短暂的三四秒里,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自己的下属捂住喷出鲜红色血液的喉咙,然后似疲软地瘫倒在地,最后死在他的眼前。   暗红的鲜血在地上迅速扩散开来,在徐风里逐渐冷却。他瞪大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发疼,继而使劲儿闭上双眼几个呼吸。睁开后惊恐地盯着对面那个人。   “你怎么杀了他?”李希柘低声吼道。   “他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必须杀了他。”同伴一脸若无其事的将刀上的血在死者的衣服上擦干净。   “你个冷酷的杀人狂魔。”他对影子如此的平静感到异常的愤怒,“他是来给我报信的,让我们逃的。”   “这么说,整个杀手组织都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了?”张鸿羽并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自责、内疚,相反,他刹那间便意识到问题所在。   李希柘用手扶着额头,摸摸眼睑。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我们回去躲起来吧。”片刻之后,他虚弱无力地说道,声音轻得好似呢喃。然后便迈开乏力的双腿走向“家”的方向。   在他刚走出一段距离,就听到后背传来一阵急促跑动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声痛苦的嘶吼。“你杀了他?你杀了自己的同伴。”   他转过身来,看见孙正宇蹲在赵一博的尸体旁边,那双愤怒的眼睛里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脸上的表情扭曲到仿佛要一口吞下他。他微微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   紧接着,他猛然意识到刚才的影子不见了。“小心!”他只喊出了这一句话,就看见孙正宇的后背凭空飘来一团模糊的人影,正拿着刚才那把短刀狠命地刺向心脏的位置。   叮!张鸿羽手中准备刺杀孙正宇的短刀被打落了。   另一个人手持长刀出现在一旁,随即攻向影子杀手。他立马开始抽出刀反击。   “你竟然和另一个野路子杀手杀了自家兄弟。”孙正宇看了一眼另一处的打斗后,转向他,抽出长刀指向李希柘。“叛徒!”   “你知道你打不过我的。”李希柘苦笑道。   “世上可不止你一个人拥有皇权。”话音刚落,孙正宇释放出攻击场域,趁李希柘还没反应过来时,瞬间攻向他。   一种无形的场域笼罩住李希柘,他知道这是孙正宇的血技“猎场”,而它的有效距离是十米,也就是说在十米的范围内孙正宇可以攻击到任何一个地方。   短短的一秒钟时间里,孙正宇手里握住的长刀便劈向了李希柘的头颅,随即一个横砍,均被李希柘险险地躲了过去。   “皇权!”他不得不释放出皇权的压制场域,否则不出半分钟就会死在孙正宇的刀下。   皇权一出,攻击场域瞬间被压制住,孙正宇的速度慢了很多,但他的技巧、动作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只不过是变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持刀杀手。   另一处的影子杀手也被对方的皇权压制住了,打斗起来显得有些狼狈。李希柘见状立马逃向影子身边。   皇权对皇权!奇异的场域被抵消。   他接过影子抛过来的玉奴,双手持刀看着面前的这位皇权者。   “你不是想和我比一比吗?”对面的那个人说着,掀开脸上的面具,露出真容。“这次我俩就来比比看诺。”   “大学生!”面前的这个人十分的眼熟,在他监视星夜的那段时间里,经常看见一个去休闲吧里卖唱的大学生。他早上背着一把吉他来,晚上背着吉他离开。在无意之中,两人对视过十几次,虽然叫不出名,但对彼此的脸却很熟悉。   “你这个家伙啊,对组织不卖力,还经常说三道四,埋怨这埋怨那,我是特别讨厌你这种人的。”大学生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对面,右手一把日本□□,“为了培养你,我可是在暗处给你擦了不少的屁股。”   “原来是一个擦屁股的啊。”他反唇调侃了一句。   “从你第一次任务的不成功,到后来做任务越来越熟练,我一直是你暗中观察保护的那个人。”   “你有很大的怨言?”   “你被影子杀手暗杀的那一次,是我故意避开的,但我原先期望的是影子杀手杀了你,但他却选择了与你合作。”他平静的样子像是在和朋友交谈一般。“这也没关系,因为组织是明确禁止在外私自接任务的,你犯了错,自然会被组织追究,要不是老王在里面找关系保你,你早就死了。这次你杀了自家的兄弟成员,无论谁都保不了你了。”   “我要为组织清楚你这个可耻的叛徒。”他大吼一声,弓身冲向李希柘。“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保护你。你这种垃圾本就早该去见阎王,留在世上也没用。”   带着满腔的愤怒两刀相碰,李希柘尽量挥刀抵挡,可对方的攻势很猛,力道极大,他只能仗着自己身材矮小,灵活躲闪避让,逮住机会再反攻。   “我加入的这个组织从来就没有讲过人情味,两个下属公然与我作对,情报联络人员不理不睬,组织管理人员给员工办事不力,哪有什么兄弟情谊可讲的,除了王老大,你们与我没有丝毫的友情。”李希柘喘着粗气控诉道。   “那你就去死吧。”   叮叮当当刀刃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他打不过面前这个家伙,技巧和实力都赶不上他。两刀对砍,哐当一声,一截刀被斩断掉在地上。   惊愕爬上李希柘的脸。他右手的玉奴断了一截。   对面的人冷笑一声,颇为自豪的看了看自己的刀剑。“徐刀匠一生痴迷于铸造刀剑,然而他从来都没有铸造出真正的唐刀,组织内所有的唐刀都只是赝品而已,都是他不成功的垃圾。有一次,我在执行任务时,被对方一刀砍断手中横档的刀,要不是我头偏的够快,那么我早就死去了。但那一刀还是斩在了我的左肩膀上,斩断了我的锁骨,深入血肉四五寸。”他瞟了一眼地上的断刀,接着说道,“后来我暗中调查后才知道徐刀匠隐居村镇的真正目的就是想安心地铸造出一把真正的唐刀,而我自己通过暗网交易买到了一把日本□□。锋利坚固,质量上佳的唐刀铸造之法已经失传了,除了以前流传下来的唐刀外,后人再也没有打造出来过一把。”   李希柘惊讶于自己被斩断的玉奴,更让他惊讶的是面前这个一心一意为了组织着想的人的心中为何有着这么重的不满与仇恨。“既然你对组织不满意,为什么还要为它服务呢?”   “你知道吗?”他将□□在空中挥砍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血色黄昏的创始人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两个?”   “是的,是两个人。另一个随国民党去了台湾,这一个留在了大陆,在五十年里发展壮大了杀手组织,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自从1999年除夕夜后,组织的声威与日俱减,而且杀手们的工作任务也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   “作为一个杀手组织,若是处处受到限制,那么杀手组织留着还有什么用。”他再次回避开李希柘的问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而我想改变血色黄昏,彻彻底底地改变它,不止为了让它成为大陆第一杀手组织,还有成为全亚洲乃至世界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让人闻风胆寒。”   “政府不允许你这么做的。”   “只要实力强大,就不需要考虑允许不允许的问题。”嚣张的口气让李希柘蹙眉。   “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需要我来将其变成可能。”   “你太……”李希柘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两辆黑色轿车呼啸而来,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哟哟哟,公然持械打斗,不把执法人员放在眼里吗?”首先下来的是后面一辆车的司机,戴着墨镜,留着寸头,粗壮的身材让人望而生畏。“血色黄昏杀手持刀内斗,不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放在眼中,飞扬跋扈,需要镇压。你看,还死了一个人,那么这件事情就更严重了。”   随即又下来四个人,三男一女,都是普通穿着。   “哪来的这么多的废话。”女人皱眉说道,然后随着另外两个同伴走到汽车的后面,打开后备箱提出五个箱子,放在地上后打开。   她拿出一把长刀,交给下车后始终站在一旁盯着的一个男人。“韩队,你的刀。”   男人接过刀,甩了甩右手。另外四个也各自提起了长刀。   “特别行动局。”站在最前面的男子说道,“放下你们的武器。”   “你先打过他再谈称霸亚洲的事儿吧。”李希柘严阵以待,趁机将断掉的那截玉奴捡起来。这时,影子杀手与孙正宇也聚集过来,四个人像是分属两个阵营一般站在一起对峙着对面站成扇形的五个人。   看孙正宇的狼狈相就知道他在影子的手里没讨到好处。没有皇权的压制,张鸿羽就是黑夜里的猎杀之王。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紧张地小声问影子。   “找准时机逃跑,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从来没和特别行动局的人比过,今天看来有机会见识见识,杀手界内流传的关于特别行动局的恐怖实力的消息需要我来亲自证实一下才行,不然可是说服不了我的。”大学生自信地走上前两步,对着十米外的韩柠。   “对于你们这些杀人犯,我向来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是吗?那正好,我也想拿出真本事来挑战一下特别行动局。”他举刀指向韩柠,态度异常的张狂,“看看组织的牙齿究竟是不是你们拔掉的。”   “抓住你!审判你!”韩柠抽刀跃上半空,一个下劈,被大学生闪过,对面还了一个横砍。   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开始了。   在韩柠出手的那一刹那,李希柘和影子杀手当即决定扭身逃跑。李希柘顺着巷子奔向黑暗里,影子杀手很快便隐匿起行踪。   后面追来了两个特别行动局的人,但没过一会儿就被他们甩下了。   回到藏身的屋子里后,影子杀手趁韩柠被缠住,当即决定逃出城。   ☆、十步诀与上帝之盾   1 暗处的狙击手   在办好一些繁琐的材料、走完交接嫌犯的流程后,下午三点多钟,一行总共五个人出发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们只是开着两辆普通车,一辆大众小轿车,一辆SUV。市武警支队长坚持要派一支武警中队负责押送嫌犯,以保证嫌犯和我们的安全,而宋科长执意推却说不必麻烦武警同志们跑一趟了。武警支队长以一名军人的威严用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语气说押送危险的罪犯,必须保证押送途中的安全以及特别行动局同事们的安全,希望宋科长能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宋科长呢,腆着一张笑脸,面对站得笔直的支队长也不生气,亦不畏惧,用一张嘴皮子来说服他。但双方都不能使对方同意,于是,这件事情就只能向上申报,然后大概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审批,最终决定由行动科五队自己负责押送。宋科长发自内心地向支队长道了谢,然后又对我们强调了一遍上午说的事,凝练出一句:注意自身的安全。   我在内心猜测押送犯人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如果重要,那么一支四人小队显然不够看,如果不重要,但听宋副科长的语气和表情都觉得此次的押送不简单。   关舒钧和陈瑞坐在大众黑色轿车里押着马哓,陈瑞开车;我和赵超坐在SUV车里,同伴开车。事实上,我还没拿到驾照,只能赵超开车。   两辆车出城以后,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在微微的颠簸中,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打了一个瞌睡。约莫一个小时醒来后,余光里是车旁闪过的高脚路灯,眼睛一瞥之时,瞧见路牌标示的高速公路是G18。举起双手伸了一个不太如意的懒腰,恍惚的精神开始慢慢振作,别在腰间的□□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我还没适应将□□挂在腰间的习惯——于是解下枪套□□放到后座上。   闲来无趣,我掏出手机准备刷一刷微博,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零八分。关舒钧在微博上发了两张帅气的读书照片,配文:阅读能净化人的心灵。你们也要多读书哦。   书上的内容我只大致瞄了一眼,并不识得,照片上也看不到书名,所以并不知道他近来在读什么书。除了干起我们的本职工作时,平时和他接触得很少,一是他有自己的工作,二是他不能随随便便的在城里乱晃悠。他人很好,经常关照指点我,比如说有什么经济上或者生活上的困难都可以找他。只是他太忙了。   我知道这是他经纪人发的,他说过他不喜欢发微博。照片也是经纪人让他摆拍的。微信上有流萤和无盐发来的未读消息。无盐是一个很合格的女朋友,只要她无聊之时就会想到找她的男朋友聊天解闷,我回了一句“刚睡了一觉,才看到”。流萤消息里说准备下一周翘课去苏州玩,邀我一起去。   “我不知道有没有空,可能局里有任务也说不一定。”我加入特别行动局这事儿只有我的姐姐知道,我对父母说的只是因为学校的要求而要去部队里军训半年时间,他们没有怀疑就相信了我。   过了一会儿,流萤发消息来。“先买好车票吧,到时候不行的话就退了。”   “好。”   “你在干嘛呢?”   “我在工作,得去另外一个城市,现在正在车上。你在看书吗?”   “没有,在看剧,准备等一会儿去吃饭了。”   “怎么要等一会儿才去啊?天不是都已经黑了吗?”我望了一眼车窗外,随口就问道。   “我这还亮着呢,怎么你那儿天已经黑了?难道是时差的原因。”   “怎么可能是时差的原因,你我只相距四五百公里,在同一个时区里……”说到这里,我愣怔地盯住赵超打开的两束明亮车灯在前方汇聚在一起,倏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天怎么黑了?”我惊惧地问司机。   “怎么啦,天黑了有什么问题吗?”他扭头看了我一眼。   “它是怎么黑的?”   “怎么黑的?”他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似的那样咧开嘴,“就像平时那样啊,慢慢地变黑,你一个高材生应该知道是地球自转的原因吧……”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它怎么这么早就变黑了,你都打开车灯了。”情急之下,我声音大了起来。“才五点一刻,难道这么早就天黑了吗?现在才五月,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天黑了?”   “是吗?”他好像还没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立马给后面的关队长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四声后被接起。“关队长,出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了?”他立时警觉起来。   “天黑了。”   “天黑了?对啊,天是黑了啊。”   “天不该这么早就黑的。”   “这么早就天黑吗?”他小声重复了一句,估计是在仔细看车窗外面。“现在几点了?”   “五点一刻,还不到二十。现在是末春了。”   “立即做好戒备!”   “是!”   我挂掉电话,把关队长的话对赵超说了一遍。如此蹊跷的事情让我开始紧张起来,我赶忙将后座的□□拿到大腿上,同时想起其余的长刀短刃都在车的后备箱里。   啪!啪!   两颗子弹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射击在车的前挡风玻璃上。我被骤然惊吓到浑身一颤,本能地伸手挡住脸。   砰!砰!接连两声巨响穿插过漆黑的天幕。   这是狙击□□的声音!   “没事儿,车子是防弹的。”旁边的司机笑着安慰道,但他开始减缓速度了。   我放下手,心有余悸地看到挡风玻璃上有两张像是蛛网的裂纹。再来几枪估计就裂开了吧。   紧接着我们的汽车前轮一声爆响,汽车猛然间失去平衡,赵超拼命地掌控好方向盘,汽车在控制之下滑向中间的护栏,幸好没有侧翻倾倒。   又是两声枪响。   “你不是说是防弹的吗?”   “可能轮胎不是。”   “这个因素应该考虑进去。”   “的确。”   后面的大众汽车同样遭受了悲惨的命运,撞上了旁边的护栏。   我和赵超在车里低头打开车门逃出,然后顺着车身转到后备箱处,拿出长刀戒备。不远处的关队长也开始做着同样的事情。   行动科配备的67式□□的有效射程三十米,狙击□□的射程至少一千米,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和对方进行枪战。   “你能闪躲开子弹吗?”赵超右手抓着□□问道。   “闪躲不开,速度不够快。”   “那完了。”   “不过,我的血技‘上帝之盾’可以抵挡住子弹。”   “真的?”   “理论上可以。”技术科对于成员躲闪承受各类子弹,诸如□□、狙击□□,以及小型的更大威力的热武器如RPG火箭筒等的冲击都作过实验模拟。我的上帝之盾在足够的距离上可以完全阻挡住□□子弹,一千米以上一般的狙击□□子弹也是可以阻挡的,如果距离更近的话,五百米到一千米会很艰难,二百米以内只能求上天保佑了。狙击□□的出膛速度太高,动能太大,上帝之盾在一百米近距离上毫无阻挡抵抗的力量。但是模拟终归是模拟,而且不同的狙击□□的威力也不一样,另外此时此刻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狙击手离我们的距离,所以,其实能不能阻挡子弹还是一个未知数。“他们两个人能闪躲开子弹的吗?”   “我和陈瑞都不行,关队长的‘十步诀’可以在远距离上阻挡子弹,但近距离可能也不行。”   对面的关队长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他要过来。我们相聚七八米的样子,在这段距离上他要怎么从容地走过来呢?他是想用自己的十步诀大致判断出狙击手的距离吧。   他没有做出什么声东击西的技巧,直接从对面跑过来。刚冒出头没走几步,接连响起两声□□响。   两颗子弹在进入关队长十五米范围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借助汽车的灯光能清晰地看到子弹在旋转以及子弹后面曳起的空气激流,就像慢镜头一样,被人眼捕捉到。这颗高速旋转突击的子弹所造成的“空腔效应”,若击中人的左胸,能毫不费力地搅碎胸腔里搏动着的心脏,在后背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破洞。若是被射中,绝对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想到这里,像是被抓挠了一下似的,胸腔有些隐隐作痛,心脏就疾跑起来。   子弹越来越慢,到了大概离他十米时,就失去了全部的动能,以一条细微的弧线,栽落到地上。   我赶紧在心中大致地计算着狙击手的距离。按我国□□□□来计算的话,其出膛速度为895米/秒,其有效距离是800米。子弹在离关队长十米之外的地方减速到肉眼可见,而从看到子弹到听到声音,约莫1.5秒的时间,判断出距离大概在900米。我不知道自己算得对不对,很有可能我算错了。我没有学过弹道学方面的知识。且在这段时间里,我的计算能力下降了很多,高等代数的考试我才考了85分,班级排名大概一半的位置。刀不磨,一定会变钝的。   暗处的狙击手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接下来的一大半路程他们都没有再次开枪狙击了。   “狙击手大概在1200米到1500米之间……”他一过来就开口分析。我果真算错了。“我的十步诀加上画屏的上帝之盾,足够在一百米开外保证不受到伤害。”他开始作下安排。“画屏和我一起去干掉狙击手,赵超,你和陈瑞留下看好犯人,防止其他人来救走他。”   “关队长,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有点惊慌地问道。   “估计对方有一个擅长制造空间的家伙,我们进入了他的陷阱里。不过不用害怕,他制造空间的实力还不强,我们的手机还能通信,我刚刚已经向情报科申请支援了。”关队长握住我的手腕,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说道。   “可……”   “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高速路上周围人烟稀少,行动科支援的成员赶来起码得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能做很多事了。我并没有把自己担忧的事情说出来,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了星夜,考虑着要不要找他求援。这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我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   “小苏,你还可以吗?”   关舒钧自信的面庞给了我很多勇气,我吁出一口浊气,尽管心仍在急跳,却点了点头。   “待会儿我在前面,你在我后面,我们将‘十步诀’和‘上帝之盾’叠加,这样就有很大的可能在近距离上阻挡子弹。当到一百米距离时,就准备用长刀劈开子弹,只要子弹进入叠加场的速度不大于300米每秒,都是可以做到的。一旦接近到三十米范围上,你就登上高空,一面扰乱他们的注意力,一面用□□射击掩护我,然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去干掉狙击手。明白了吗?”   “队长,三十米,三十米这么近的距离上是躲不开狙击□□子弹的,它的出膛速度就有□□百米每秒,这三十米的空气阻力加上其他的因素,不可能使子弹的速度降低到三百的。况且我们两个人还分开的话。”我急忙从他的话中找出破绽来。而且,而且,这并没有模拟过。所以,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小苏同学忘记考虑人了啊。”他像是明白我的顾虑一样,忽然展颜一笑。   2 与子弹较量   “啊?什么?”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吃惊地望着他的笑。虽然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但此时我也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命令脸部肌肉了。有着什么东西在阻挡着它们。   “我的意思是狙击手也是人。而人不像机器,不会只执行被输入的程序死命令。人,之所以作为人,是因为有人性的存在,而人性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它既可以帮助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估计我的表情还是疑惑或是焦躁,他立即切入正题,“我们在接近狙击手三十米距离时,在那种情况下,若是你突然像魔术师一样升入空中,他们看见了,势必会有短暂的惊讶,甚至还会就你讨论上一两句。而在惊讶之后就得再次找目标来瞄准,这又会浪费少许时间。我们就趁这些时间——假定是两秒——里尽量接近他们。当你登上空中时,趴伏着狙击的狙击手由于射击角度不得不将枪口向上抬,然后再瞄准,那么,他浪费的时间会更多。而你又可以借助□□给他们干扰,他们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因此,足够了。”末了,他又加上一句,“足够我们能近他们的身了。”   “关队长果然厉害啊,”赵超伸出一个大拇指,“以前听说关队长在部队里训练时,用自己的十步诀将对方的一名神枪手给拿下了,现今看来,果真队长牛逼啊。”   “关键是要讲究好配合。明白了吗?”他伸出手搭上我的胳膊。   “明白了。”我还是有很多的顾虑:子弹在一百米的距离上速度不会降低到三百的;对方可能是非常有经验的狙击手;对方可能在之前就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详细资料,包括我的“魔术”。最让人担心的一点是关队长只考虑了对方作为“人”的问题,却忘了己方也是“人”的问题。   但我不可能退缩,那不仅会让我丢脸,也会挫败我的勇气和傲气。   “好,我数到三时,你就跟在我的后面冲出去。赵超,你也趁此去与陈瑞汇合,看好嫌犯。”   “好。”   “一……二……”他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点头,用充满勇气的目光回看他。“三!”   关队长一数到三,就瞬间冲了出去,我跟在他右侧后方重叠半个身子的位置跑起来。刚才跑出几米,就隐约看见前方闪过两点亮光,接着就是子弹进入叠加场域的轻微激荡,然后是两声裹挟夜色而来的炸响,最后是子弹跌落的清脆碰撞声音。   接下来,在开始的一段距离上,十步诀与上帝之盾的场域叠加让子弹无法接近我们的身体,我的信心顿时大增。空气流动擦过耳廓,从刘海丝里透过,从两颊滑过。长刀背在后背随着运动而晃荡,□□被我重新别在腰间,我摆开双臂,保持住呼吸的节奏,迈开步子向前跑去。呼出的二氧化碳被吹散,夹杂在流风里冷却。   这样前进了大概三百米,我们还是没能寻到狙击手的位置,但通过子弹射来的方向和摩擦出的火光,我们大致能判断出两名狙击手的方位。   整个过程中,不时有震天响的声音划过天际,和呼啸破空而来的子弹。浓烈沉重的黑夜吞噬了敌人,也吞噬了后面队员的身影。我和队长像是两个无助者奔跑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坚信地向前奔跑,奔跑,一味地寻找光明。   每隔五十米,狙击手就会向我们开一枪,显然是在试探能不能对我们造成伤害。   子弹从最开始的在二十米处跌落,到现在的□□米处跌落,我们也已经跑了约七百米的距离。   “前面的高速人行桥上有两个黑点,看到了吗?”关舒钧扭过半边脸来对我喊道。   我极目眺望,在漆黑的夜幕下搜寻着。果然,在下一次的射击时,通过子弹出膛时卷起的气流摩擦枪管的火光,模糊地看到前方大概四百米处的高架桥上有两个与周围不一样的黑影。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们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像极了小时候在电视上看的《名侦探柯南》里未揭露出真面目的凶手。当惊悚的背景音乐响起时,和像是在地下室里开关门的场景,我总是害怕地转开眼去或是连续眨眼睛——闭得时间长,睁开的时间短。在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希求姐姐在一旁陪着我看,向它列举出看这部动画片的种种好处——有两个人在我的胆子会大上许多。可她不喜欢看这类“杀人的”、“聪明的”——我一直认为里面的杀人方式非常的聪明,正是这种“聪明”让我喜欢上它的,也只有“聪明”的动画片才配得上我那令父母骄傲的成绩——动画片,有时会可怜可怜我,陪我看一会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面和那些“笨小孩”们一起耍的,还能听到他们的叫喊,应和着鸡鸭的独特嗓音。我如果实在缺乏男子汉的勇气时,就会关掉电视不看了,尽管我错掉了许多精彩的情节。   爷爷农村家里的青瓦白墙屋在夜里着实让人害怕。那种静谧的黢黑像是与外界的“野黑”连接到了一起,神秘而未知,那些原本潜伏在外的东西就能毫无阻碍地流荡进屋了。我不敢独自一人睡觉,总是和祖父一起睡,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听到他的呼吸声能让我心安。流萤却是不怕,胆大到敢一个人去屋旁的柴房里睡,甚而一个人去坟场。由此,奶奶经常笑话我的胆子不如一个姑娘,裤裆里白吊了一根小虫虫儿。   姐姐流萤。我又想起了她来。我可是在紧拽着她的衣角走夜路吗?   四百米……   三百米……   两百米……此时,我能看到子弹已经可以落在我的近旁了。其运动轨迹越来越趋近平直,不像是狭长的抛物线了。   一百五十米时,我和关队长开始躲避子弹。此时的子弹已经能对我们造成皮外伤,但进入场域的速度依然能被眼睛捕捉到,我们尚能躲避开。   两名聪明的狙击手也明白了问题所在,开始每隔十米便开两枪。   一百米距离时,子弹的速度在经过两重屏障后,到了近身前仍保持了秒速□□十的速度,我根据场域里子弹引起的震荡开始抽出长刀挥砍。关队长则靠着丰富的经验劈开子弹。以后没前进一段距离,子弹的速度感觉越来越快,像是呈指数增长。   八十米的时候,子弹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百多米每秒了,用长刀切子弹使其改变前进路线开始变得困难起来。其中一颗子弹我没切到,它从我的左手腋下穿过,我能很明显地感到卷起的空气激流,离它只有三四厘米远的心脏开始一阵后怕似的猛然跳动。我跑步的节奏也被骤然打乱。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关队长因此擦伤了脸,他的演戏生涯是否就完了……冷空气冰凉了我的喉管,我抻着脖子干咳几声,腿脚乱了几步。   “怎么样,你还好吧?”关队只是轻微扭过脸来,此时他也开始严阵以待。   我打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慢慢地恢复节奏。   子弹变得越来越频繁。七十米……我劈开了两颗子弹。   六十米……总共六发子弹射向我们。这次在第一颗子弹进入场域时,我迅速趴在了地上。   “队长,不行了,我已经躲不过了。”我大声向他喊道。   “你体力还行吗?”他停下,弓步向前戒备着。   “还行。”   “跟在我后面跑S形。能坚持住?”   鼻尖儿触到冰凉的路面,我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前面的队长。呼出热气后,抓起长刀爬起身来。   “跑S形!”在如此短的距离之下,狙击手需要改变一个大的角度才能瞄准目标,这样能偷得一些时间。实际上,两个人从两边分别跑S形的方法更好,但关舒钧铁定是考虑到我的情况,怕我出现危险。他很好地承担起身为一个队长的责任。   另外,我们两个人距离越近,十步诀和上帝之盾叠加起来的场域的作用距离才更远,近处的作用效果才更大,若是分散的话,被子弹击中的危险性也就提高了。我跟在他的身后奔跑,依旧保持住半个身体的错开。   狙击手射击的频率变缓了不少。   五十米了……接连响起几声枪响。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计数了。我们的速度减慢了很多,像是在疾走,而且边走边得注意着飞过来的子弹,每次都拼尽全力劈切。关队长的经验的确很丰富,他每次的S形路线都不一样,有大有小,而且有时还会贴着边跑上一段直线,然后突然又以一条直线插向对面。我们的配合很艰难,尽管他每次改变方向前都会事先提醒我,但我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整个过程里,幸好我对空气有着较常人更为敏锐的感知,高速行进的子弹所带起的空气激流使我能提前短暂地知道它们的大致方向,然后率先做出判断闪躲劈砍。   四十米时,在一个变换方向的当口,我被迫停下来专心对付疾驰而来的子弹,身体尽量偏离开子弹的路径。接着趁着射击的间隙向前抢着挪动几步。这时的子弹保留着的速度想必已经超过三百米每秒的速度了,得时时刻刻小心才行。   我们很难再接近他们了。可关舒钧仍然在跑动。   “不能再前进了吗?”   “很困难了。”我苦涩地看了队长一眼,回应他。   “你开始斜向上跑,并开枪射击狙击手。”   “嗯好。”我想也没想便应承下来,恍惚之下,才发觉没了我的上帝之盾场域,队长会更加危险。   在这一瞬间,关舒钧像一头捕食猎物的豹子,刹那间便向前蹿出了五六米,接着他不停地挥动手里的长刀。与此同时,我抬开步子斜向上紧跟在他的身后,尽量将他笼罩在我的上帝之盾范围内。   到了大概三十米的距离上时,关舒钧从腰间拔出□□,一边挥砍子弹,一边射击匍匐在地的狙击手。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他便撤掉了十步诀,我没来得及反应,只跟前了几步,所以□□的子弹并没有到达目的地。   这又是一个意外,且很难做到完美的配合。而飞速过来的□□子弹则凶狠地打向我们的头和心脏。我艰险地躲开后,幸好他们或多或少受到了我们的影响,射出的子弹角度偏离得很大。   他没有停下的意思。接下来,关队长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了他的实力,证明他好看的一张脸不止会演戏,也不是一个被攻击的娘炮软弱男。   3 十步诀   仅我所知道的,关舒钧队长有血技皇权和十步诀。皇权如果足够强大的话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改塑身体,使得速度、灵敏度、听觉、视力、嗅觉、感知以及伤口的愈合速度等增强。特别行动局里行动科的一位传奇“女皇”——九队队长,据说她连小型的火箭筒都不放在眼里,她的速度快到能在近距离上避开狙击□□射出的子弹,大约等同于三马赫。   听陈瑞讲——他也是听二队队员讲的——三年前九队队长与神明的终极大战,其释放出的皇权威压除了一个神明外使在场的所有血技者都臣服在地,被局里的同事称赞为真正的女皇威仪。当时,据称方圆一千米范围内的居民住户玻璃哗啦啦的全都破碎,附近的大树像是经历了一场狂风似的,被连根掀倒。由于这件事情不仅涉及到九队的队长,更涉及到了神明,所以特别行动局技术科将其列为一等秘密事件,连电视上的新闻报道都没有,而局里的内部人员里除了亲身经历的二队成员以及另外几个神秘人员以外,恐怕就只有高层才知道具体的细节了。所以,这些消息都是听二队成员口传而来。可在我认为可能是三人成虎,不足以信。口口相传很容易使得信息失真,一粒芝麻一般都会被夸大成一个西瓜。   另外一个比较厉害的人物就是二队的队长韩柠,然而有关他的一些事情估计也只是以讹传讹。我认为这两个人也只是比一般人更厉害一点而已,远远没达到如此夸张的地步。稍微学过一点理工科知识的人都知道,当速度接近到一马赫时就会遇到音障,而可怖的音障可以让空气挤压身体到碎裂。哪能有人的身体本身能承受住这么高的速度而产生的音障呢。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平时训练时我和关舒钧有配合,但他因为拍戏的缘故基本上很少来。我还不能做到与关队长心有灵犀地配合,不能与他同时释放撤离上帝之盾与十步诀的场域。所以,这接下来的三十米将会变得非常的困难。我单手举起□□,尽量快速瞄准,扣下扳机,射向其中一个狙击手。   子弹出膛后径直飞向目标,只要没有阻挡,是可以达到目的,对其造成妨碍干扰的。但我为了安全着想,一直没有撤掉我的上帝之盾,所以我选择慢慢地向前上斜着移动,基本上没有帮到关舒钧一点的忙。   近距离上,□□所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关舒钧不停地变换身形,闪避起一连串的影子,同时右手挥刀劈砍子弹,左手配合射击。他的每一次移动都会使得狙击手用一个较大的动作来再次捕捉目标并瞄准。近距离上,□□更好使。但似乎这两名狙击手都没带□□。   很快他便到了十五米的距离上。我在心底由衷地佩服他,并紧张地希求他能成功。   到了十米的距离上,形成了一个斜边长十米,底边长六米,高八米的直角三角形。而这八米的高度关舒钧是否忘记了怎么才能登上去呢?   他进入到如此的近距离上,引起了两个人的一阵怪叫。我一边射向狙击手,一边开始斜向上在空中跑起来。这个时候只能由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让关舒钧从旁边登上人行桥,等他上了人行桥,事情就会好办很多,我接着从半空下来支援他。   其中一个狙击手打出一颗颗子弹,嗖嗖地向我飞来,想要钻入我的身体,搅烂我的心脏或者大脑。我在空中踏出毫无章法的步子,并向上逐渐升高,当高过八米后,他蹲起来端枪射击,不过射击的质量越来越差。   我继续向上爬升,等到了离地六十米后,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举起枪,枪法烂到不能瞄准我了。这时,我快速在上空飞奔,在距离下面人行桥三十米时用□□射击,趁这个机会我加快速度下降到人行桥上,而此时,关队长翻越护栏,几次弹跳也登上了桥。   两名狙击手看到我们后竟然显得丝毫不慌乱,脸上挂着鼓励喝彩的笑容。   “不错不错,能在我们两名狙击手之下登上桥,很棒的实力。”一名狙击手称赞道。   “接下来,我们就得用冷兵器说话了。”关队长横刀准备前攻。   “不不不,我们可没兴趣和你比拼冷兵器。一是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二是我们的任务只止于此。”另一个狙击手丢掉狙击□□,但仍然抽出腰间的一把□□,象征性地双手握住指向我们。   “原来屏幕上大明星关舒钧的真实身份是特别行动局的一名特工啊,”先说话的狙击手调笑道,“不知道我把这个料爆给狗仔会怎么样?”   “没人会信!而且,没有媒体能登。”   “的确,民众都不知道特别行动局是什么,自然不信。”他脸上挂起的笑意看起来有点邪魅,“群众信不信我不在意,可是有心人是会留意的哦。”   关舒钧撇了一下嘴角,顿时攻向两个人。“我可不在乎。”   我也立马跟在后面,拖刀而动。   事实证明,对面的两个人完全不是关舒钧的对手。在其十步诀的阻力之下,他们的行动变得非常低迟缓,防守起来很是吃力。   “看来你们也不怎么样嘛。”关舒钧冷哼一声,“就这水平还来劫人。”   “对付特别行动局,我们当然不会掉以轻心诺。”狙击手脸上挂上一个好玩的笑容,他们且战且退。“刚刚我们只是在玩你们俩,后手现在正在去做正事呢。”   “我可留下了两个人。”关舒钧脸色微变,但还是镇定地说道。   “你要是以为那两个草包能管用的话,我们还可以再磨蹭一会儿。”   “画屏,回去支援。”   “好。”我转身立马飞奔起来。希望两个家伙只是说说而已。但我觉得这件事是真的不简单。   赶到一半时,突然听见一声爆炸,接着冲天的火光冒了起来,照亮了前方的情形。见此情形,我加快了速度。   是一辆汽车在燃烧。几个人在互相对峙。   等我到达现场后,闻到一股浓浓的焦臭味。陈瑞和赵超举起□□正瞄着对面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我们这次押送的犯人马哓,那个家伙的眼睛里尽是蔑视的韵味儿,显得十分的沉着和冷静。   我站在队友的旁边,手持长刀防备着。“怎么回事儿?”我小声地问道。   “马哓也是一个血技者。我们吃了点亏。”陈瑞目光如鹰盯着对面三个人。他们两人的身上有几道伤口,但都不致命。“你们走后没多长时间就来了两个救犯人的家伙。”   “打得过吗?”   “有点困难。”   不多时,路上开来了两辆黑色轿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大路中间。然后从里面走下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黑色长风衣,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用一双含笑的目光盯着我。其中有五个看着也有点眼熟。   4 星夜的救援   一阵惊骇突然捏住了我的心脏,突突突跳了起来。我使劲地睁大瞳孔,想要努力地看清对面的那个人。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他径直走到最前面,望着我微笑着说道:“小家伙,不错嘛,都加入特别行动局了。怎么样,考虑过我的提议没有?”   “我不认识你。”我兀自强装镇定地说。   “我的儿子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他露出发黄的牙齿,“嗯……去年九月吧,我们不是刚刚才见过面的吗?哦,你不是还有一个同伴吗,一个非常厉害的同伴,来头大得吓人,说实话,在我知道他的身份后,我也不得不选择收敛一段时间。”   两名同伴好奇地看着我,目光里好像在问我:这个人是谁。   “现在他们又多了七八个人,我们铁定是打不过了。”我掏出手机给关队长打了一个支援电话,同时给星夜发了一个共享位置去。我已经被他的话吓得脸色苍白。如果今天的事情了了后,我必须得再和星夜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不知道你摆这么一副有钱大爷的样子给谁看?”马哓身旁的一个人嘲讽中年男人。“我可见不惯你这讨厌的嘴脸。”   “小哥,有钱可不是错。”   “赶紧办事儿,别墨迹个没完。”   “那另外的两个家伙就麻烦三位了。”他转过身,侧脸对身后的人说道:“抓住他!”   又是上次那五个家伙,他们同时上前几步,对着我们。另外三个也同样盯着我和同伴。八个人,怎么也打不赢,只能抓准时机逃跑了。   他们没有给我们过多的思考时间,下一秒,就开启了战斗。   五个人同时向我扑来,似乎不打算讲什么江湖道义、单打独斗。陈瑞和赵超立马开枪阻挠,可里面有个家伙伸出双手在半空凝结出一个很大的水球,子弹射入其中就像是射进了大海里,动能很快就消失在水里面。   另三个人分出两个人来攻向我的同伴,只有马哓站在一旁看戏似的一脸轻松。   为首的那个家伙实力很强,一刀狠劈,震得我手发麻。我立马释放出血技上帝之盾,将自己隔绝在其中,他们站在外面劈砍几刀,我就得补上砍出来的缺口,像是一只缩进龟壳里的乌龟。   “用皇权压制他。”中年男人喊道。   当先攻击我的男人释放出皇权的场域,想来压制我的血技。   “没有用吗?”他好像并不为此恼怒,反而眉眼间带上些许明了的笑意。   正此时,关舒钧赶来了。   “怎么变得这么严重了?!”他惊呼道,然后持刀与为首者打斗。   战斗变得有点混乱:陈瑞和赵超对战两个,关舒钧分走了三个人,剩余两个一直在我面前五米处试探,尝试着破开我的防御。   “哎,你就不能帮帮忙吗,小兄弟?”中年男子对马哓喊了一句。他显得有点着急,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   马哓扭头看了他一眼,年轻的面庞上写着狂傲不羁的表情。“我可没有帮你的义务。”   “我们现在毕竟是一伙的,时间拖久了,特别行动局的人赶来了,谁都不好看。”   马哓歪着头沉思了片刻,然后缓步来到我的盾牌前,伸出白皙的右手在空中探索着,终于,触碰到了屏障,接着他将另外一只手也放了上来。   我躲在里面看着,不知道他搞什么花样,只是时刻戒备着。   刹那,一道火焰冒出来,直冲冲地向我烧来,我闪身扑倒在地上,惊骇之余,瞧见那条火龙将我的上帝之盾烧出了一道很大的豁口。   在一旁嗅味的两只老鼠立即钻了进来,我快速打挺起来,提起长刀与之拼斗。   只要有马哓在,我的上帝之盾就被死死地克制住了。   战斗变得越来越艰难了。我对两人明显落在下风,关舒钧勉强能顶住,另外两个同伴很是狼狈。   “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呐。上次的教训还没够吗?”一道身影快速而来,像是黑夜里的一束虹光,刹那间就落在战圈之中。   来人正是星夜。我面露喜色,但不敢过多表现出我的欣喜。   “第二次触犯我的威严。”星夜左手握住敬畏,“先斩了你!”   下一秒,抽刀出鞘的声音还没完全落下,他人已经到了中年男人面前,闪着寒光的刀身凌厉地滑向男人的脖颈。   中年男人着实被星夜这么决绝的行为吓得冷汗直冒,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什么话,锋利的长刀就到了他的脖子处。   叮当!   星夜面带惊愕的看着被阻挡住的攻击。原来在男人的后面另有一个人救了他一命。   只见这位好心的恩人抬起头来,兜帽里的那双眼睛盯看着星夜。“今天你不能杀他。”   “你是谁?”显然高傲的星夜被别人管了自己的事很是愤怒。   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挪开步子,然后惊恐地跑到十几步开外,一见情况不妙,准备随时上车溜走。   这时,那个背后的人才完全显露出来。惨白的脸没有丝毫的血色,那双放大的瞳孔也不带任何神采,露出衣袖的那只持刀的右手也是白的吓人,像是死人的手。   “灰铁之戒!侍灵卫!你是科西嘉魔头?!”星夜惊呼出声。不过接着他便轻笑道:“正好,这里有五个调皮的家伙,冥王应该管教一下。”   “他不在。”   “嗯?”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   “所以,你是来干涉我的吗?”他的语气冷下来。   “不是,我今天只是还他的人情。”被称作科西嘉魔头的那个人立直身躯,撤掉防备。“对于一个在他穷困潦倒时帮助过他的人,理应还情。”   “没错。不能忘恩负义。”   “所以,今天你不能杀他。”   “其他的人你不管吧?”   “不管。”   “很好。”   说完,星夜一个跳跃,强势介入我的战斗,几刀便给我解了围。他的速度快得没人能用眼睛捕捉到他,难怪他能这么快就赶来。   两个人只应付了一招,就被他切断了喉咙。其中就有上次和他调情的那个浪□□人。   “别杀他!”眼看着他要将敬畏砍向马哓,我连忙制止,所幸这个家伙还听得进我的话,只是又强势介入另外两处战斗。   我的两个同伴很快被他救下,只是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   关舒钧被星夜这种异常凌厉的势头吓呆了,惊恐地喊道:“你怎么这么凶残?你这个混蛋怎么这么残忍?”眼见这三个人也要死在他的刀下,他立马开始阻止星夜。两个人对打起来。其余三个人得以保全性命,趁此赶紧远离战场,跑到中年男人那里去了。   “你是谁?”关舒钧充满疑惑和戒备地质问星夜。   “特别行动局!放下你们的武器,立即放下武器。”远远的,汽车呼啸的声音传来。刚响完刺耳的刹车声,便向我们宣布身份。   星夜望了我一眼后,快速地闪身离去。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家伙也立马开车向前逃逸而去。   ☆、灼烈的仇恨   1 逮捕   看到特别行动局人员的出现,孙正宇在心里惨叫一声。当年轻人嚣张地向他们挑衅时,他恨不得扇那不可一世的愣头青一个大耳光。无论输赢,对他们这些职业是“杀手”的人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一旦被特别行动局盯上了的话,杀手生涯从此也就到了头。   想到此处,他用仿佛平静如水实则风吼浪涌的目光责怪起年轻领队的后背。   果然年轻人只会干下一些蠢事。热血涌上头便能冲昏他们的理智。   这根老油条在几人对话交谈时暗中观察周边的环境,心里摸索计划出一条逃跑路线。   战斗开始后,他立即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巷子,然而和他有同一个想法的还有两个人。由于位置的优势,影子杀手和自己曾经的头儿跑在他的前面。同时,后面传来追跑的声音。   在刚入巷子口,即将踏入昏暗的小径里时,影子杀手像是一道幽灵向他飘过来,流利地拔出腰间的长刀,转过半个身子一刀向他劈来。   尽管孙正宇在心里保留着三分戒备,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还是让他有点慌乱。他举刀挡住,对方欺身上前一大步,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反握刀柄,横着从他的脖子面前划过一道圆弧。他被逼得向后倒退好几步。   影子杀手阻拦成功后,往后一个倒翻,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后面追来的四个特局人员留下两个准备制服已经来不及逃跑的孙正宇,还有两个跑进巷子里,但没过一会儿就失望而回。   孙正宇这个血色黄昏的老职工杀手以一敌四,一身勇气怡然不惧,手持长刀充分发挥出自己浑身的肌肉力道,技巧娴熟、步伐稳健、感知敏锐,用自己的血技“猎场”横行霸道了几分钟。不过,再迅疾灵巧的蛇也会遇上长空里勇猛的雄鹰,当后者凝视地面、张开利爪,蛇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他败下阵来后,还想要靠着自己一身平时健身制造出来的优美肌肉来反抗。不得不说还是有些作用,两个曾在军队训练过的队员但后来疏于锻炼的男子汉挨上了好几个拳头——幸好不是打在脑袋上——痛得他们龇牙咧嘴。   张天生瞅准一个机会,从后面扑向孙正宇,然后两手从其腋下迅速地穿过,立马在后脖子处五指使劲儿绞在一起。   肌肉发达者双手拼命向后乱抓,都被张天生一一躲开去。接着,他又屈膝立定,使出牛一样的蛮力大幅度地摇晃起来,想要将后背的累赘给甩出去。   老油条的经验毕竟丰富,两个动作配合得很是默契。张天生死命箍住的双手也松开了一道缝,经过下一个摇摆,就彻底松开了。但张天生咬牙勾在孙正宇的肩膀上,不撒开手。   勾在肩膀上的双手触碰在衣服上,有些滑手,眼看着就要被男人挣脱开去。这时,另外两个汉子扑上来抱住像是斗牛场里发了怒的公牛。   “虽然看一群老爷们像猴子似的打架挺有意思的,”陈雪娇从腰间掏出□□,“可再这样下去,别人就会以为特别行动局行动科养得都是一群饭桶。”   “别动,大叔!”她双手举起□□指着孙正宇。他立即停下来,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害怕,举起双手。   三个汉子将其扑倒在地,像对待犯人那般,把他的双手扭到背后、戴上手铐。   “你们流了一身的汗,舒服吗?”陈雪娇收起□□,讥讽地说,“其中两个人还挨了几拳。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是痛,总是忍着。”   “你可说得没错。”李云泉喘喘气,“男人就是这样,可不能像个女人那样随随便便就掏出枪来指着别人。”   “你们的枪也就没多大用处。”   “我的可还有用啊。”张天生笑嘻嘻地说道。   “你们三个打我一个,也有脸给我戴上手铐吗?”特别行动局三个男人将其压倒制服在地上,他也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会儿。“还拿出枪来,卑鄙的很。”   “嘿,大叔。”刘俊才说道,“对待嫌犯需要讲什么武林道义、单打独斗吗?”   “我看也是,要不然你就得再受上几拳头,没准一个不注意,就把你那副骨头架子打散了。”   “可现在你的拳头也不管用了。”刘俊才被犯人怼在了胸口上,脸上红潮还没退下,就立马反过来讥嘲他,想占些口头上的便宜。   “不错。但你们不是警察,是否怀疑过自己有没有权利给我戴上这个玩意儿。”他躺在地上,看着站在周围的四个人狡辩道。   “警察可对付不了你这样的杀人犯,”刘俊才拾起孙正宇掉在地上的长刀。“我们就是你这类人的‘专职警察’,专门将它戴在你的手腕上的。”他将长刀插进隐藏在黑色大伞里的刀鞘,然后又□□。“听说你们喜欢给自己的刀起名字啊?你的这把刀叫什么?狗娃、牛犊还是猫仔啊?我曾听人说有个家伙叫狗娃,他的刀叫狗二娃。”   “别动我的刀。”孙正宇看到自己的刀被别人拿在手中挥舞,好像很反感。“狗娃这种粗俗不堪的名字我可想不出来。别想用那等烂俗下贱的名字来侮辱她。她不是一把刀,而是我的情人,你懂吗?”说到这里,他得意洋洋地挂上笑,“我叫她‘红颜’,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红颜,所以她是我的红颜知己。男人不应该那么粗鲁地对待一位红颜!怜惜女人是男人成年后要学会的第一件事!”   “红颜,好吧。”似笑非笑的表情出现在张天生的唇角。“让他的‘红颜知己’亲吻一下他的脖子,懂得调情的大叔绝对会很享受的。你要轻柔一点,缓慢而热情。从下颌到咽喉再到锁骨,从左颈动脉到咽喉,然后再到右颈动脉,一寸一寸地吻他。”   “很好的建议。”刘俊才将刀架在了孙正宇的脖子上,轻轻地拉动。“听说女人是最喜欢亲吻男人脖子的,因为脖子这儿有性感的锁骨。你这漂亮深陷的锁骨都能装水放硬币啦。”   冰凉的刀刃贴在孙正宇火热的皮肤上,他感到背后的汗毛立了起来,急忙叫道:“你们是特别行动局的人,是代表国家正义的执法机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将屠刀伸向一个无辜的人呢?”   “哦,看来你对特别行动局还不是足够地了解啊。”李云泉从观看队长的战斗直播中撤下来。“特别行动局行动科的成员可是有权利不经上报,杀掉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的。”   “那不可能,你们不能肆意滥杀中国公民,哪怕他是违了法犯了罪,也应当交给法官来审判。你们没有任何的权利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孙正宇连忙报出自己最基本的身份,以此为护甲。   “该嫌犯手持锋利的凶器伤及两名行动科精英队员,表现得十分强烈的拒捕行为,为了怕该嫌犯伤害周围的无辜群众,鉴于此,我们不得不做出当场击毙该嫌犯的举动。如有任何不当的过激行为,愿意接受上级的调查。”   “行为规范,不逾越法律界限的中国公民我们当然不能杀。但若是一个犯下大罪——比如数起恶性杀人罪——的变态杀人狂魔,而且这个人还在特局的通缉榜上,情急之下,为了社会的安全稳定以及普通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财产着想,我们也不得不……嗯,你知道的。而且,刀是件工具,一件很容易失控的工具,失了控就不归主人管了,所以……”   “还有你的同伴不是死了吗?你们感情这么好,应该去陪陪他吧?难道你们之间的友谊就这么不值钱吗?”张天生蹲在他的面前,瞧见孙正宇瞳孔里因为惧怕而表露出来的眼神,觉得甚是好笑。   “污蔑,纯粹是污蔑!我从没杀过人,从没搞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孙正宇急红了脸,大声反驳,“从九九年开始,我就没再杀过一个人。你们特别行动局在那一年年末立威之后,血色黄昏就收敛了很多,组织穷到连基本的工资都发不起了,后来跟了李希柘那个叛徒后,每次任务的人都是他杀的。他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罪犯。你们应该去抓他。”   “是吗?”   “是的。他才是一个杀人狂魔。”   “你们信他没杀过人吗?”刘俊才问自己的伙伴。   “除非谎言变成真理。”   “好吧,我承认,我干过一些违法的事情。”嫌犯表现得痛彻心扉地说道,“我就是嫖过几次娼。但这也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啊。”   “嗯,理解。男人吗,欲望来了,身不由己啊。”张天生笑了笑。“但这不能成为你违法犯罪的理由啊。欲望来了,你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啊,哪位诗人说的啊,他说‘靠我们勤劳的双手,可以创造出无限的财富’,那也必定能解决这么一丁点的欲望了。”   “放屁!它是一个魔鬼,在来的一瞬间就能吞噬一切,我们只能屈服在它的引诱下。你们三个小年轻懂什么,我长得壮,自然那方面的需求也大得多,这是无可厚非的。”   “所以嘛,”刘俊才笑呵呵地说,“让你心爱的恋人渴望亲吻一下你性感的锁骨,抚摸你结实的胸膛,感受你硬如钢铁的肌肉,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啊。你怎么能不识好歹地拒绝呢?”   “哎……队长也不知道怎么的,都五分钟了,还没解决。”李云泉一脸的不可思议。   “来,给他加把劲儿。”张天生吼叫一声,“韩队,影子那两个家伙要逃了,你得抓紧点啊。他们正开车准备出城呢。已经没几分钟了。”   “队长,三重王冠,给他加冕啊。”   “噢……发功了。”陈雪娇惊呼一句,“最多半分钟……嗯,十秒。好吧,完事了。”   他们四个观众赶紧跑上去,把手铐戴在那家伙的手上。   “你们以为这个东西能管用吗?”年轻人红着眼睛低吼。   “万一管用呢?”   “哎,你看你们这些家伙,既然特别行动局都用这个来栓你了,肯定充分考虑过发飙的骡子极有可能会绷断绳子啊,所以,技术科那群大牛们搞出了一种……嗯,什么来着?”李云泉问道。   “T合金!”   “对,T合金造手铐。哎,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天才要起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很明显的不好听嘛。果然,天才的想法就是和普通人的不一样,连审美都得另外走一条小路,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他们给出的理由是什么?”   “什么理由?”   “就是叫这个名字的理由。”   “他们说,因为特别行动局的‘特’字,首字母是T,所以,就叫T合金吧,这样顺便也能代表特别行动局了。”   “好了,年轻人,听见了吧,这就是T合金手铐的来源。上车吧,该去蹲圈了,等着审判吧。唔,还有那个家伙。”   年轻人不甘心地挣扎了几下。“五天之内我就会被无罪释放出来。”   “上帝创造世界都用了六天,你咋这么牛呢。”   韩柠看着两人被押上车,说道:“云泉和雪娇将他们押送到分部,其余人和我去捉影子。”   2 灼烈的仇恨   韩柠刚上车,手机里就来了一条短信:长华路,二十分钟后出城。   “二十分钟能赶到收费站吗?”   “要是交警不管的话,五分钟就可以。”刘俊才回头说。他自信自己的车技没有问题。   “出交通事故了怎么办?”张天生问道,司机耸耸肩。“事先没沟通,可是很难搞的一件事儿啊。”   “你们开车去吧,我先自己一个人去了。”韩柠打开车门,将长刀插进刀架背在后背。   “喂,老大,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呢?说扔下队友就扔下,这样下去,你的名声会被搞臭的,团队合作精神都不管了吗?”张天生伸出脖子对着韩柠叫喊。   “等你们能跟上我的脚步了再一起并肩作战。”说完,韩柠小跑进一条巷子,翻身跃上一座平方的楼顶,几个连续跳跃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噢,好吧。”   “你喜欢他这种……”俊才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伴,笑嘻嘻地问他。   “这种什么?”   “他的这种行为,你喜欢吗?”   “一个班级里,成绩好的同学总是有点自大,差生要有不被重视的觉悟。虽然现在是个讲求合作的时代,但任何一个团队都必须得有一个leader。那么,他凭什么当我们的leader呢?凭实力。像那个女人,九队的队长,将整个局里的人都不放在眼里。我相信,大部分男人都想把她征服,想看她躺在自己的身下□□时的样子。”   “实力,实力都是天生的。”他将目光抛向前方,“除非……”   “劝你别做任何蠢事。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组织敢和国家政府抗衡,尤其是我伟大的祖国这么的强大。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现在该怎么办?”司机点燃发动机,车子开始响起来。   “去喝一杯咖啡吧。”   “太奢侈了,喝一杯奶茶吧。我还有点渴,能喝下两杯。”   “那去喝奶茶吧。”张天生打开车门下去。“你怎么对奶茶情有独钟啊?”   “要给老大带一杯去吗?”刘俊才熄灭刚发动起来的机器,用手扒拉了一下头发。   “你对他这么没信心吗?”   “怎么?”   “我们喝奶茶至少十分钟吧,十分钟他都能绕城两圈了。搞定两个家伙不需要多长时间。”   “那喝完奶茶直接去分部吧,说不定他早就等着我们了。”   “有道理!”   韩柠像是一只在夜空下奔跑在房顶的野猫,动作轻柔,帅气又优雅地出现在暗黑的天幕之中。然而可惜的是,此时既没有皎洁明亮的圆月——连一轮勾月都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还有那些几十上百上千光年外的恒星们,跨越了浩浩荡荡的时间长河后而到达地球的几缕一丝的银线也被潜伏中的巨兽吞噬个干净。   城市夜不眠,百音绕耳不绝,他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落下的足音了。   纵横交错的路使得他甚至都不知道哪条路才是长华路。他站立在路灯上,望着下方穿梭来往的汽车,不知如何是好。   他掏出手机打去那个一直为他提供消息的电话号码。   “喂,我迷路了,不知道现在在哪个地方了?”   “我不是,那是美国电影。”   “不知道路很正常,而且现在车流这么密集,我也不可能为了抓两个犯人就大肆地破坏交通。”   “如果能跟上他们的话就一直等他们出了高速路后再抓捕。”   “噢……我来看看啊。”韩柠左右扭头看了看。“这条路的左边有个大圆球——”   “我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我才来这座城市一个月——”   “我来不是旅游的,当然不知道了,这么多的建筑你要我都记下来吗?”他愤怒地对着电话吼。   “嗯……路的左边大概五百米处是一个圆球形的建筑,还有成排的居民楼,右边也是一些楼,没什么特别的建筑物——”   “看路牌?好,我去找找看啊。”   “是……南、明路……从北到南这个方向。”   “你别说什么汽车品牌,我除了认识大众的标识外,不认识其他的了——”   “别他妈废话了,你可真够烦的。赶紧的,说汽车的外观特征——”   “一辆橘黄色的越野车是吧?”   “好,我在这儿等你。”   他挂断电话后,眼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心口处盘旋着一股缭绕不散的憋屈,使得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得很糟糕。   每次工作时都得尽力地避开密集的人流、穿梭的车流,还有市中心的闹市区与居民区,有时觉得就像是不准用双手、双脚一样的别扭。   “执行工作抓捕坏人的根本目的就是维护普通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而如果为了抓捕一个罪犯却给人民、社会和国家带来巨大的经济财产损失或是更严重的人民宝贵生命的死亡,那么就必须得仔细思考后才能行动。作为国家的一个特殊执法机构,你们代表的是国家、是正义、是给人民的安全,不是像美国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那种个人式的超级英雄——每次都是抱着拯救世界的信心和决心,然而每次都将世界破坏得体无完肤。‘哪里有超级英雄,哪里就有超级破坏’,这句话我不希望发生在你们的身上。你们要时刻记住,我们的工作不是学会当一个英雄。我们只是一个扫除罪犯的清洁工。我们需要的不是欢呼和掌声,也不能奢求民众的赞扬和敬仰,我们只需要获取他们的信任即可。而且,我相信,在执行任务时,只要通过局里职工的相互合作和精心计划是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损失发生的。”特别行动局副局长时常这样告诫行动科的员工。“国家不需要个人式崇拜的英雄。我们不需要个人式崇拜的英雄。”   副局长的话很有感染力,也很有震撼力。作为国家安全部下属的一个特殊局,他们也必须得遵守相应的规章制度,单就情报科的员工来讲,必须时刻隐藏自己的身份,严守心里的秘密。行动科的成员,在进局之前,首先要学会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能时时刻刻地约束自己的行为,杜绝一时的冲动犯错。这也是行动科职员在进局之前必须先得去部队待至少半年的目的之一。但以韩柠这种嫉恶如仇的性格来说,他是很难做到在脑海中闪现出暂时放任罪犯不管而先要去做出一番详细周密的计划或者因为周围有普通群众甚至不得不放走罪犯的念头的。他认为,哪怕只是一分钟的犹豫,就是在纵容他们肆意妄为的罪恶,从而导致另一个或更多无辜者的死亡。那些念头是很愚蠢的。   可他必须得遵守规则。   在法庭上时,当他看到那两个混蛋在回答法官提问时竟然面带微笑,他死命地咬紧牙齿,拽紧拳头,目眶欲裂地盯着他们就像是一头发了怒的狮子一样,随时准备冲上去把两名杀人犯撕咬得粉碎。他不是没有想过靠自己去惩罚那两个凶残的刽子手,夜深人静时,也时常思虑着自己如何行动。他已经想出了至少一百种的惩罚方式,但至今没有实施过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曾向上级申请亲自前往观看两人被执行枪决的场面。他吼叫:“我要亲眼看到那两个混蛋人渣去死,我将竭力睁大我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两颗子弹打进他们的头颅,穿过他们的脑袋,夺走他们的生命。”   科长驳回了他的申请,并花了两个小时耐心地劝慰他;于是他向副局长申请,同样遭到驳回;接着他向局长申请,却没见到局长的面。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无论向谁申请,都是会被驳回的。因为他们都说他内心的仇恨太强烈了,若是再看死刑的场景,这更会对他今后的工作和生活带来更多的麻烦。   家,如同一座空旷的坟墓,那里埋葬着逝去的平淡又珍贵的时光。他长年在外执行任务,尽量制止自己踏进家的悲伤行为。但有时不可抑制的思念和孤独驱赶他往那里走,这时,回到家中,当他伸脚跨进门槛时,精神总是会没来由的一阵恍惚,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会浑浑噩噩上好一阵子。就那么跌坐在玄关处,两只眼睛没有焦点地盯住空中的某一点,在灰白的灯下,视野之内全都成为了虚幻不实的情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个坏人就像是个烂苹果,放任不管的话就会把篮子里其他的苹果都毁掉。我绝不允许纵容一个坏蛋嚣张地蔑视法律而存在,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一件坏事发生在我的眼里。”这是他加入特别行动局时,红肿着眼睛对科长所说的话。   如此刻骨的仇恨使得行动科的科长在今后的工作上和生活里对他都是特别照顾。   韩柠伸手曲臂拔出后背的刀,仔细端详着它光滑洁白的身躯,哪怕在深沉漆黑的夜里,它也是如此的闪亮,宛如十五时的明月悬于苍穹。   特别行动局的背后尽管是国家,但行动科的成员却是远远不够。它的实力和威慑力几乎全是靠那个女人在支撑。科长曾对他说,若是没有了那个女人,那么全国的血技者将会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   “那些人为什么不加入特局,为国家、为民众服务呢?”   “当一个人平白无故地突然被五百万金钱砸在头上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上交给警察,或许他会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挣扎之中的。他会想:这是五百万,五百万呐。且因为这五百万只砸在他身上,并没有被其他人看到,他完全有理由觉得这五百万是上天赐给他的恩惠,他自己能找出一千个充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收下它,接着不动声色地花。只有心地最善良、最诚实的人才会想到他是应该交给警察。你们就是这类人,但可惜的是啊,这样的人太少了。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必然同时存在着美丽与丑陋,善良与邪恶。上帝在创造人的时候不曾忘记这一点:不能让一个人完美。”   可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这个机构的运转不能全靠一个女人,还得依赖成百上千个的普通成员。自从他加入特局以来,他已经跑遍大半个中国了,虽然这是他的工作职责,更是他这种身份的一种高尚荣光的义务,但有时候还是会感到疲惫劳乏的。若是特别行动局能在每个主要城市长期安排下一支行动队,那么那些家伙也就更加畏惧他们了;若是每次工作时不会受到地区、人流的限制,可以放开手大胆地做,那么完成工作的效率也会高上很多;若是情报科的人员能十分精确地提供目标的位置,那么就能节约下不少的时间,避免浪费掉许多不必要的精力。   他站在光的背后,在纷乱的念头里踟蹰、挣扎。   3 引诱   回过神来,他专心地注视着下方来往的车辆,留意观察有没有一辆橘黄色的越野车。   已经五分钟过去了。   “到了吗?”他拿出手机拨打过去。   “好。”   他站在路灯顶上,光照不到他。只有一些被反射折射的光子打在他的身上。这位藏在光明背后的工作者正从黑暗中仔细观察着面前穿梭来去的车辆。   橘黄色的越野车出现了,速度大概七十迈。   他找准时机,纵身一跃,当即跳到了汽车顶上。可由于惯性,他没有站稳,身子向后倾倒在上面,半截身躯悬在外面。他使劲用双手抓住汽车的边棱,固定住自己。等他和汽车保持相同速度后,他从打开的窗口钻进汽车里。   “身手不错嘛。”司机转过脸来对着他笑了笑。   “你是谁?”   “这不很明显吗?我是个开车的。”   “我是问你的名字。”   “你们特别行动局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喜欢问别人的名字啊,仿佛知道了人的名字也就知道这个人有没有犯罪,然后考虑是否抓捕的问题。”   “你还真说对了,特别行动局的通缉单上有几个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了。”韩柠正了正背后的长刀。   “比如说呢?”   “比如说人鬼星夜,血色黄昏的创始人顾奚。”   “噢……”司机是一个大概三十岁的青年,他始终面带笑意,一副乐观的派头。“这两个人我都听过,都是杀手界内传奇性的人物。嗯,说实话,我还挺想见见他们的。你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吗?你们应该有他们的照片吧。”   “有,在我脑袋里。”韩柠偏头仔细观察他。“你要我用嘴巴给你描述出来吗?”   “如果有照片更好,但我觉得你不会随身带着。我想你们肯定记住了他们的脸,以便在碰见时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他斜眼发现对方正在打量他,咧嘴打趣:“好了,现在你也记住我的脸了。”   “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现在我正在抓捕两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专心开车,跟着他们。你知道他们的车吧?”   “哎,你的语气就像是在命令我一样。韩队长是不是经常命令自己的手下,所以改不过来了。不过,既然上面让我给你提供情报,那么我只能听话,不过可别太过分哦。”   “看来你知道得挺多的啊。你到底是谁?那个灰衣人是你的上司吗?长着一张国字脸,有络腮胡,头发一两寸长,朝天冲的中年人。”   “你这问话就像是电影里的对白。”青年司机扯起嘴角,讥讽道。“我是个干情报工作的,我想你这么急于知道我的名字是为了能好称呼我一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叫蒋照天。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嘛,我觉得你还是别知道的好。当然,也别打听一些其他无关的事情。”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因为你知道了,肯定会受不了的。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说到此处,他突然截住话题,谈起另一个话题,也就是韩柠当前最关心的事情。“影子杀手和李希柘大概离我们十公里,他们快要出城了,据我推测,两个人可能是要前往三十公里外的一处地级市里,但是影子杀手这个人极其的谨慎,所以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暂时还不清楚。你是要立即追上去抓他们还是等出了城再抓他们?”   “等车流变少后再实施抓捕,现在就跟着他们。”   “你们这些家伙做事啊,就是顾忌太多,畏首畏尾的。不过嘛,也能理解,毕竟属于国家的执法机构,是应该仔细考虑。或许以后就变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他们行踪的吗?”蒋照天岔开话题,好像刚才的那句话是说漏了嘴。“嗯,我差点忘了,这个也是不能说的。哎呀,我的这张嘴可真得好好管管才行,不然迟早会因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导致祸害的。”   半个钟头后,汽车出了城,竟然驶向了一条偏路。韩柠求之不得,立马准备跳上车顶,前去截住他们。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蒋照天蹙起眉头。“你等下。”   “怎么?”韩柠已准备妥当。   “周围的汽车怎么越来越少了?”   “下了高速路,车当然会变少。”他的话刚说完,就翻上汽车,随即跃向周围的路灯,跟着在空中几次跳跃就落在了目标车顶上。   他屈膝走到汽车前盖上,掏出□□指着里面的两个人叫道:“立马将车停下。”   车里面的张鸿羽听话地慢慢减速将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蒋照天也将车停到了后面一百米处,远远地看着他们。   韩柠举着枪,逼迫两人下车站立。他们很配合地将双手举起到空中,影子的脸上是一副轻松的样子,他的另一个伙伴显得有点沮丧,低下头准备接受自己被抓的事实。   “特别行动局行动科二队队长韩柠。”影子杀手笑呵呵地看着韩柠。   “是我。”韩队长慢慢走上前去,同时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铐。   “我们打不过你,所以请来了一些帮手。”   “是吗?”自信的韩柠怡然不惧,“正好我一起给抓了。”   “只怕你一副手铐不够用啊。”   “说的也是,所以我提前通知了我的队员们,让他们多带几副来。”   “嗯,从市里的分部赶到这个地方至少得四十分钟,你觉得四十分钟里能打得过他们吗?”影子杀手对着韩柠的背后努了努嘴。   韩柠警惕性地回头瞥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这个正义化身的执法人员吓得呆住了。   眼前所见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他们站在公路上、隔离带上、路旁的空地上,少说也有上百人。   他虽然很自信,但这么多人他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想到此处,他立马转过身,准备抓住影子杀手,然后开车逃走。   与此同时,那黑压压的人群也动了。当先十来个人跃上半空,抽刀凌厉地斩向他。   韩柠顾不上抓影子了,立马拔出刀来迎击。他没有轻易开枪。   随之,越来越多的人影开始向他涌动而来,像是一群个头顶大的蛆虫,纷纷爬向一块可口的食物,要把他分食。   “你是故意引诱他的?”李希柘问道。   “是的。”   “你哪来的这么多人?”   “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影子杀手转过脸来看着李希柘,“你不是不关心这些的吗?”   “是,但我知道杀死一个特别行动局的人的后果。”   “放心点吧,我的朋友。”张鸿羽毫不在意地说,“我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但我们已经在通缉单上了,也就用不着顾虑这么多了。”接着,他盯着被团团围在里面的韩柠,喃喃自语,“再说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说完,他很自然地笑开了嘴。   “我们今后要逃到哪里去?要逃出国吗?”李希柘很担心这个问题。他不想在一个连骂句脏话都没人能听得懂的陌生国家里生活。“我不想出国。”他用软软的语气表明自己的态度。   “别担心。”影子杀手盯着他失落的朋友。“在这个国家里,见不得法律之光的人多如牛毛,他们能安下身来,我们自然也能。想找到一处藏身的地方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生活为什么会这么地艰难?他忧心地想。   ☆、科长的暗示   1 队长的本职工作   汽车的前照灯将这个地方照得宛如白昼。   “那个人是谁?”关舒钧斜对着灯,用那对清澈的眸子审视着我问道。其余两个人也将问询的目光转向我。“在来的短短几分钟里接连杀了五个人,赶得上杀人狂魔周克华了。”   那辆差不多已经燃烧殆尽的汽车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儿,间或有几处高热未燃尽的地方被风一吹又会燃起一星半点的小火苗。随风而散开气息里自然夹杂着焦胡气味儿。   面对队长的质询,我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一时之间窘迫地不知如何回答,急得脸都红透了。也只有在这种被人逼问自己心中的秘密之时,才知道撒谎成性的好处。可我编造不出一个精美的故事来,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述说出来,让他们相信我。最难以回视的是关舒钧的真诚。我无法拿捏住那点分寸,觉得欺骗他心有愧疚,但又自私得想为自己着想。我能足够大胆地向他大声承认“我是一个杀人犯”这个既成的事实吗?   幸好天已经黑了下来,我站着的地方恰到好处位于背光里,想必他们也看不清我的惊慌失态。但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让人起疑心是揭开真相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一个认识的……”说完,我马上就后悔了。这无疑是在向他们承认我认识那个残忍的凶手,可我却没有履行我身为一名执法人员的神圣职责:将他举报或是将他抓捕。   手足无措之下,我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刀鞘,并刻意蹲在地上整理手提箱子。   一阵阵刹车声响起,几辆黑色的武警车像是黑暗中绽放出来的曙光,威风凛凛地前来驱逐邪恶。车里面接连下来二三十来号戴着面罩的武警,各个都威武勇猛地端着枪,迅速分散在四周,围成一个圈戒备起来。   武警支队长走到我们几个人身前问道:“怎么样?你们有没有什么事儿?如果受伤了,后面马上会来一辆救护车。”   “谢谢长官关心,”关舒钧回答说,“不过我们都没事儿。”   “但可能一辆救护车不够。”   武警队长神色凝重地看向不远处躺着的几具尸体。   “那个犯人呢?”他问。   “在那边。”关舒钧指了指坐在地上靠在车身上的马哓。先来的武警同志已经给他戴上了手铐,但看他的样子却显得异常的萎靡。也不知道星夜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变得如此的老实温顺。   “长官小心,他是个血技者。”陈瑞看见武警队长向着犯人走去,立马大声提醒,并赶上前去准备应付突发情况。“我们都被他骗了,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他本来就不‘普通’,现在更不‘普通’了。”武警队长说问,“他这是怎么啦?”   “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吧。”陈瑞看着一脸痴呆相的马哓,心中也拿不准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们特局得在情报上多下点功夫。”身躯挺拔的平头队长话里的双关被陈瑞轻而易举地领会到了,他望了关舒钧一眼。想用“长官,没有任何人能事先预料到意外的发生,所以它才叫‘意外’”来回答,可他忍住了。   关队长正想回话,正此时,又有两辆黑色小轿车呼驰而来,停在武警车辆靠后的位置,其中一辆黑色小轿车里走下来正是情报科的宋科长。其余人估计是情报科和技术科的,他们下车后也不发一言,提着一些箱子在现场走走停停,观察研究。   “哎呀呀,还是你们这些国家的守护神、维护安全的正义使者更快一点。”宋科长快步上前,还没靠拢上来,便连忙面挂微笑,抢先扯开嗓子说道。   “宋副科长,如果你几个小时前不拒绝我的好意,我猜现在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也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情了,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事儿来。还死了几个人,你要怎么向上面交待呢。”支队长望着走过来的副科长说道,“你看,现在还是得我们武警来保驾护航。”   我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不屑,对我们的不屑。但这是可以理解的。   “唉,我原先以为这些人不会这么嚣张的,竟然可以胆大到想要公然劫走嫌犯。”副科长唏嘘不已,脸上一副后悔之极的表情。“是我的不对,不该拒绝支队长的好意,我向你陪个不是,还请你海涵。回去就立马向局长请求降罪处罚,写检讨。”   “少和我打这些官腔油话,我可听不习惯。”   “是是是,王队长乃是军人出身,自然不喜欢我们这些人说话的腔调。不过还得请王队长见谅,我们需要在现场搜集一些信息、证据什么的,用不了多长时间,等他们忙完,就麻烦你们武警同志将嫌犯护送到目的地了。”   武警队长不回话,刚正地转身叫来几个人,让他们好好看着嫌犯。   宋科长对着我们几名队员说:“我看你们也受到了惊吓,这样,接下来的押送任务就交给武警的同志们吧,你们就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宋科长,其实我们都还好,也没受多重的伤,只是因为打斗了一番所以看起来有点狼狈。”关舒钧看看自己的三个队员,“我们还可以继续执行任务的。”   “小钧呐,你的这种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是值得赞扬与褒奖的,但既然武警的同志们已经接手了押送的任务,那么我们就得相信他们的实力与能力。”宋副科长拍拍关舒钧的肩膀,“还有,你可是一个大明星呐,要是你的脸受了一点什么伤而留下了难看的疤痕,那么以后你的明星之路也就毁了。”   “我加入特别行动局理应为维护国家的安全与正义而拼搏,这是我心中摇撼不动的坚定信念。”关舒钧认真严肃的样子像是在庄严地起誓。“而且我是先加入特局的,明星做不做都无所谓,但维护国家社会的安定和谐,是身为每一个公民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与不可推卸的义务。”   “你能有这种发自内心的深刻思想是很可贵的。”宋副科长亲切地对我们笑着,“但是你得为你的队员们着想是不是?你可能不累,但你的队员们可能累了,你没受伤,可你的队员受了伤。你看看,陈瑞和赵超两人就受了不轻的伤,需要去医院好好治疗治疗。还有这位新来的同志,估计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场面,被吓住了,他需要回家休息休息,定定神。心理上的创伤可是需要好好调养的。无论怎么讲,我们还是得以自己的生命、身体为主,拥有一个强壮健全的身体才能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义务是不是。”   “我们不累的……”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累了。我被马哓那小子偷袭了一下,现在还有点疼,幸亏他只是个刚入门的选手。”赵超打断关队长的话说道。“你呢,陈瑞?你不也是差点被他给烤了吗?”   “嗯,我还好,不过能休息一下是最好不过的了。折腾一夜,身体的确受不了。”   关队长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下的两名老成员,虽然他的心底因为两人这么说而生出一丝愤怒,但想到两个人年龄比自己大一轮,可能确实是疲惫了。于是他将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跟着队长走。”我说。   “宋副科长,我和画屏两个年轻人体力好,还没累,可以继续工作。这样,陈瑞和赵超是老同志了,让他们俩去医院看看,然后回家去休息休息,我和他就继续押送嫌犯吧。”   宋副科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   现在我算是知道我的关队长是不会读别人的潜台词了,可能是他的心地太纯真了。刚开始我也没明白,以为宋科长说的都是些客套话,不必当真,但当我听到两位老员工顺着他的话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后,就明白了七八分。但为了顾及关舒钧身为队长的威信和颜面,我依旧站在他这一边。   “小关同志,”宋少文语重心长地说,“事实上,局里给你另外安排了任务——”   “什么任务?”关舒钧急切地问道。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啊。”   “本职工作?”   “你最近不是在拍戏吗,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能多余下精力背剧本和表演。”   “我的本职工作不是当明星啊?”他像是急于辩解一样,梗红着脖子。“还有,宋科长,我不用背剧本的。”他没有过多地解释,但表达出了他的意思,我们也都能明白他的话。   在认识他以后,我看过他拍的其中的几部戏,说实话,他的演技只能说差强人意,不能达到让观众拍手叫绝的程度。和现今大多数当红小鲜肉一样,只是靠自己的颜值撑起一部戏,并让粉丝为此而消费。   “舒钧,你目前的主要工作是走明星这条道,偶尔叫你来为特局工作,一是为了让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二是可以磨砺磨砺身手,不至于会生疏。归根结底,当下你的职责还是当好你的大明星。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很清楚你的心意,但现在你的那份工作需要你,你明白吗?”   “哦,好吧。”关队长好像明白过来了,不过眼中仍然有一点迷惑的神情。他流露出的真实情感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让人心疼。我想,如果他能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加进戏里,可能效果会好上许多。但大多数演员们都十分清晰地知道自己只是在演戏。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这些武警同志们吧。我要和他们交接一下押送流程。你们就先回去吧。”   “好的。”   “可我们的车坏了……”陈瑞提醒道。   “噢……车坏了啊,先开我的车回去吧。”   “那你呢,科长?”   “我待会儿坐王队长的车,和他一起回去。”   我们四个人简单地收拾好各自的物品,然后走向宋副科长的车。   2 科长的暗示   “对了,”他叫了我们一声,我们回过头去疑惑地看着宋副科长,“小关呐,你和白里菱的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   “就是你和她的那次闹得火热的新闻。”   他指的是关舒钧与白里菱的绯闻事件。后者因为和关舒钧拍戏而深夜造访关大明星住的酒店,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才离开,整个一幕全都被狗仔拍了下来,自此两人之间就被各种绯闻缠身。借此,小明星白里菱也火了一把。然而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他们两人的事情也不了了之。毕竟从道德上来说,若是男有情、女有意的话,在一起是人之常情的。为了利益,媒体会夸张到以讹传讹。   此时宋副科长提起来,有什么深意吗?根据上次关队长自己的透露,似乎娱乐圈里的某些大人物都很让特别行动局感兴趣呐。   “怎么啦?我和她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啊。”我相信他的话。   “哦,没什么关系吗。”宋副科长若有所思,接着笑了笑,“其实我觉得那女孩子还不错。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还好,演戏也还过得去。小关呐,你有多少岁了?二十七八了吧?”   “没有!”关舒钧尴尬地回答,“我今年才二十四。”   “噢,是吗?很好,二十四岁,比法定结婚年龄还高出两岁呐。”宋副科长自圆其说,“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你看,你都二十四了,还没谈过恋爱,怎么能行。结婚前都得先谈个恋爱,对吧?婚姻是需要点感情的保障的。”   “是啊,科长说得对。”他停顿了半秒,神情也暗淡了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可是我打算三十岁之前是不结婚的。我的经纪公司也要求我不能过早地结婚。”   “你这小伙子可别胡说,三十岁是有点晚了的。”胖胖的副科长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关队长的个人问题来了。“你得为你父母着想吧,他们想着抱孙子呢,早点结婚生个孙子给他们,也算是尽尽自己的孝心不是?”   宋科长热情地谈起他的个人问题来,可把我们的关队长整了一个大红脸。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显得有些扭捏。   “其实我觉得白里菱那姑娘蛮不错的,你可以考虑和她……嗯,先尝试着谈谈恋爱,你看如何?”两名老员工好像明白了什么,心照不宣地互相碰碰胳膊,相视一笑。   队长沉吟了一会儿,回答:“我会考虑的。”   “行,”说着他摆了摆手,“你们回去休息吧。”   回去的车上,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里面的空气略微沉闷,我把车窗打开一条隙缝,清凉的夜风猛然间灌进这处小小的世界里。我庆幸自己摆脱了关舒钧的质问,也没有引起情报科副科长的注意。尽管我一直觉得今晚的行动有蹊跷。   我的这个行为像是一根□□,瞬间就炸掉了原先的沉默堡垒。   “小苏,你感到热吗?”   陈瑞的这句话不合时宜,可能他也只是想要找一个说话的理由。   “不热,就是感觉到有点闷。”我回答道。   “透透风也不错。”赵超也打开了车窗,原先呼出的温热气体造就的温暖空间此时又下降了几度。   “队长,我觉得吧,这次我们押送犯人这件事情有点蹊跷。”沉默了一会儿后,陈瑞开口。果然,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有什么问题?”关舒钧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句。   “就觉得其实我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可有可无,像是诱饵似的,为了引出潜藏中的蛇。”   “情报科做事一直都是这样,神神秘秘,可能他们又查到了什么秘密信息了吧。不该知道的我们不要多问。”关队长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马哓是暗网的重要成员之一,那么一定知道很多秘密。而宋科长说暗网或许是神明在背后操纵,可能他们本想用这次押送的机会来引诱出隐藏起来的神明。显然正主没有到,可能是这个诱饵的重要程度不够。”   “我猜也是这样的。”司机附和一句。两位老员工似乎凭着自己的丰富经验,能很快地猜测事件的一个大概情况来。“经过上次的那件事情后,神明就小心了很多,怕是不会轻易地露面了。”   “不知道的事情不要瞎猜。”关队长呵斥一声。话里似乎显出他有些心烦意乱。   我错愕地看向他。他平常的态度都是很温和谦逊的,即使这两个人是自己的下属,但也没这么斥责过。   又是一阵沉默降临。   我只是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物,整条道上就我们一辆车在飞奔。看来是封了路。   “关队长,我想,有句话还是得说下。”陈瑞从后视镜里瞟了两眼关舒钧。   他没有接话。   “可能,黄队长就在这附近。”陈瑞说完,又从后视镜里看着关队长的脸。我坐在他旁边,能明显地注意到他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原先闭着的眼睛似乎想要睁开却又无力睁开一般,只让眼睫毛闪动了一下,眉头也皱起来了。“当然,我只是猜测。不过,依照局里的惯例,只要牵涉到神明,黄队长按理来说都是在的。”   他没有回话。   “老大,要不要,我们帮你打听打听?”赵超屏住呼吸小心地问了一句。   “好,可以。”良久,他眯缝起眼睛。“麻烦你们了。”   “老大,你打算怎么办啊?”陈瑞见关舒钧的态度软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很多,又问道。   “什么?什么怎么办?”   “就是宋少文说的那件事儿,和白里菱的那件事儿。”   “噢,”关舒钧像是恍惚了一下。“我对她没恋爱上的兴趣。”   “可这是任务。”随即司机又补充了一句。“听宋少文话里的意思,是这样的。”   “任务?”关舒钧思考着。“难道她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是。”   “可我和白里菱接触的那段时间里,没看出她哪里有问题啊。就觉得她的思想很成熟独到。”   “那可未必。”赵超的这句话很突兀,把我们三个都吓住了。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等着听他的下文。“想要看清一个人不能从其外表的表现。一名优秀的演员时时刻刻都在尽力表演。虽然她的演技一般——队长,我没有在嘲讽你啊——既然情报科都对她感兴趣了,说明那个女人有情报科感兴趣的地方。而且……”   “什么?”   “你们还记得上次我们和二队合作监视跟踪血色黄昏那个杀手的事情吗?我呢,正巧见过白里菱一面,当然是远远地看过她。嗯……在她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些……嗯……哭泣……哎,可能描述得不准确,不过大概就是这意思了。你们也知道,按我的血技能力应该去情报科的,可上面说行动科缺人手,就把我安排进来了。”   事实上,二队由于关舒钧经常不在,所以平时基本上就是陈瑞和赵超在行动科里撑着,还有个女同事和我一样在其他省念大学。二队是聚集不起来的。这次也只是因为关队长在附近拍一段时间的戏。   “多善良的一个姑娘啊。”队长不禁感叹出一句。“但如果是上级有要求,有任务的话,我就必须得去按照要求执行。等拍下一部戏时,我会向经纪公司和投资方建议找她合作。”   “还有一件事情,队长。”   “什么?”   “是关于韩柠队长的。”   “他怎么啦?”关舒钧坐直身子,惊恐地看着赵超。   “他似乎烧起了一团火。”   “什么意思?”   赵超看看我,又看看司机陈瑞,最后将目光定在关舒钧的脸上。“我好像在他身上感知到了愤怒。”   “那个家伙不一直都这样吗?对那些杀人犯丝毫不能容忍,愤怒也是应该的。”关舒钧笑了笑,好像对赵超的话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不,不一样。”赵超郑重其事地说。“以前,他心里的那团火像是星星点点分散开来燃烧的火焰,可上次我见他时,它们都集中到一起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有了一个目标。”   把车开到医院后,陈瑞和赵超下车去处理并包扎伤口。关舒钧开车送我到学校。临下车之际,他扭过头对我说:“我就不送你到宿舍楼下了。”   我知道他的明星身份不方便随便出现在校园里。“好的。”我打开车门,准备出去。   “还有……”   “嗯?”   “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会保密不上报的。有些事情你一个人担不起,就不要勉强,可能反而会变得越来越糟。”他注视着我的眼睛。   灌进来的夜风迷疼了我的眼睛,我低下头伸手揉一揉。他的话让我提心吊胆起来。眼前这位长相英俊,笑容可掬的大明星虽然看不到隐藏潜伏起来的秘密,但对于浮在表面的既有事实却可以观察出蛛丝马迹。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我下车,关上车门。   他隔着车窗看了我一眼后,就开车离去了。   连续的几星期里,我一直都在想着关舒钧的话,让我感到恼怒的是,它会自己跑出来,然后强迫我花上半个小时来思考。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告诉他,他有可能会向上级告密;不告诉他,也不安全,或许他会在不经意间向上面提起这事儿。千万不能让情报科的人感兴趣。这是一条普适的事实。   我可以向姐姐求助,她兴许能告诉我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参考下别人的意见有时可以起到很关键性的作用。可若什么事情都得向她征询,我就会是一个永远长不大,永远犹犹豫豫做不下决定的半知事少年。   他没有再次向我提起这件事。他可能在忙着拍戏,连周六的例常训练都没时间赶来。我们更是没在微信上聊天。他想是给我足够的时间来考虑,而我也正在考虑中。   五月伊始的一个中午,我在食堂吃过饭后,路过樱花广场,见阳光正好,于是打算坐着晒会儿太阳。我将书包放在一边,双手捏在一起置于大腿上,眼睛注视着空气。如此过了一刻钟,发现周围总是有来来去去的学生,以及他们发出的噪音,遂拿出耳机挂起。接着换了一个姿势,脸朝左偏向树梢,透过它们,遥望着苍穹。   一个小时后,流云不知在视野里移动了几寸,变换了几个形状。流萤打来的电话把我从冥想里拉出来,她说她已经计划好三天的行程。   我收好耳机,背起书包,走去图书馆。   我要抓捕他。   3 夏季的日子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除了和姐姐去苏州上海玩了几天外,我都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地生活和学习。自从知道那位计算机天才的事情后,我就开始审视着我周围的同学、朋友,以及路上来来去去的校友们。   那些在篮球场上撒汗奔跑跳跃的青春运动者们,那些整天待在图书馆里认真学习的勤奋者们,还有宅在宿舍里终日不见阳光的邋遢男女们,其中会不会就有我所不知的“同类人”呢?   我从没有想到,除了物理上那些晦涩难懂的伟大卓越理论之外,还有着这么多我想不明白的事情,而它们时时刻刻就在我的周围。感觉自己就像是“中文房间”外面看到递出来的中文纸片一样,光看纸片上面的内容,可以让人觉得里面的人懂中文,然而如果不进去证实,谁都不知道真想。就像是隔着一层皮的人心,没有能知道那颗心脏是在怎样地跳动,在想些什么或高尚或卑劣的事情,我们看到的都只是人们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动作语言表情。   你如何判断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可以说真话也可以说假话,你却没有证据去判断真假,而就算是“证据”,都不一定可信。而且,谎言大多是对自以为了解的人说的。   流萤找到了一份编辑的工作,薪资很低,除去房租外,勉强能养活自己。   七月初的期末考完试后,我决定去她那儿住上一段时间,给父母说我想自己打工赚点钱。慈爱的母亲唠唠叨叨一个多小时,叮嘱我小心别进了传销组织,过马路时要小心,走路时不要低着头玩手机。还问了许多详细的情况,比如找什么工作啊?注意别找那些太辛苦的事情干啊?   其实我加入特别行动局后,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薪水,但他们都不知道,我把自己用不着的钱都给了流萤。   在坐了五个多小时的火车后,我在晚上七点钟到达。我拖着行李箱赶到姐姐工作的地方,她还没有下班。我就坐在对面的一家饮品店里喝冷饮,摊开书预习下学期的课程,开学后直接参加考试,免修几门课。   期间总会有人来打扰我,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眼神怪异。他们把我当成了书呆子,相必。在这个抬头低头都是手机的当代,危机感已经逐渐笼罩上书的头上了。   也有两三个女孩儿向我搭讪,问我看得什么书,她们惊讶地发现书本里的公式,夸我很牛逼。我感到有些不耐烦,说是你们太蠢了。后来遇见无缘无故找我聊天的人,总不搭理,戴上耳机后尽管还能听见些杂音,但好了很多。   快到十点钟时,流萤给我打来电话说下班了。她真辛苦。   “我们打车回去吧。”我建议道,看见她满身疲惫的样子而于心不忍。“你现在不是助理吗,还在实习期,怎么还加班到这么晚啊?”   “正因为如此,所以得表现好一点嘛。从这儿打车回去,得四十多块钱,还是坐地铁吧。”   十点多钟城市的地铁依旧有点拥挤,我们费劲挤了上去。流萤抓着扶手,靠在门边,像是一只缩起来一只猫,望着对面映出的漆黑轮廓。   中途换乘了两站。到了后面,地铁里的人越来越少,地方也越来越偏僻。当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时,流萤仰起头,张着嘴巴睡着了。   外面的璀璨灯火,不眠不休。   到了最后一站,我叫醒她下了车,然后跟着她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她住的地方——一栋老式的六层居民楼前。即使是在昏暗的夜晚,也能看到墙壁上斑驳的沧桑痕迹。   她租的房子在三楼,是一间两居室的房子,里面的家具很旧,看起来像是刚刚洗去一层灰,地面呢,也比较脏。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泥垢,随处可见。   大概是我们的说话声吵到了与她合租的另一个人,她走出房间看到我后,带着问询的目光,脸上有点生气。可能她把我当成了流萤的男朋友。   “他是我弟弟,要住一个月。”姐姐含着歉意说。   “你好!”我僵硬地打了一个招呼。我不擅长用恰当的礼貌与陌生人交际。   面前这个玲珑小巧的江南妹子莞尔一笑,然后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啊。”语气中明明白白带着点责怪。   “这几天一直忙来着,就忘了说。”流萤笑着解释,“这样吧,这一个月房租我出两份,水电费都一样。”   可爱的姑娘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喜悦,然后连连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没关系没关系。   “我们要下楼去吃点宵夜,你要一起来吗?”   “可现在都十一点多了,哎呀,都要到十二点了啊。”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咋咋呼呼的样子很萌。   “我们就下楼随便吃点烧烤,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那好,等我换身衣服。”   “哎,幸好有你弟弟在,不然这么晚了还不敢一个人出来。”徐涵挽着流萤的手走在前面,我落后两步跟在后面。“我听说这边周围乱得很,晚上经常有抢钱的、打架的事情发生。要是哪天下班回来得太晚,还有点怕。”说到这里,她回头忘了我一眼,像是确认我跟上没有。“要是哪天我回来太晚,可不可以让你弟弟来接我一下啊。”   “没问题。他反正没事儿干。”   吃宵夜的人还真不少,大多数还是年轻人,估计都是些刚出来的大学生,住在这一带房租比较便宜。   我担心起流萤今后的安危来。而且好像这座城市里特别行动局没有分部,我也不能利用自己的职务去让周围的警察来特意关照我姐姐,一是特局和公安一般很少合作,所以各自没有调用对方的权力,除非是做任务;二是非任务期间,明令禁止与除特局外的其他执法机关故意接触,特别是像这种私事,会受到很严的处罚。身为国家安全部的一个特殊的局,我们的存在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就算是公关局等一些机构都是不知道的,所以平常时候,不能随意公布自己的身份,就算是执行任务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与其他部门合作,如果情况危急不得不合作,那么事先至少得向自己的队长提前报告一声,事后也得写一份整个事情的详细报告,包括接触了那些人,说了一些什么话等等。   夏季的日子里,窝在老旧陈腐的房子里躲热,尽管屋子里的阳光不充足,光线也比较暗淡,但那令人焦躁的热气却是无孔不入,弥漫在四周,像蚕茧包裹起一切来。   白天时分,我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学习下学期的课程。沉浸在知识的桃花源里,手搁在散发出一股木头腐烂味道的书桌,常常忘记了浑身汗流浃背的不适感。当遇上口渴或者被某处突然响起的巨大声音惊吓回现实世界时,就会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转几步,用三根手指拉起胸前贴合住皮肤的衣服扇动,或是拿起流萤买的那把小巧的沉香味儿木片儿扇子,转动手腕猛然扇几下,实在受不了之际,会去厕所里用冷水洗一把脸。   但这些都似乎只是饮鸩止渴,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因而晚上睡觉时,因皮肤敏感的娇弱常常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用手摸摸也发现全身是汗,等彻底清醒后,听见流萤的微微鼾声。她确实睡得酣沉,看来疲惫乃是给予我们最好的催眠剂。   有时候清醒后,好大一阵子都不再有睡意,一会儿头枕右边,一会儿头枕左边,或者平躺望着天花板,听一听自然界的音乐大师们在晚会上奏响的各种声乐。随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入眠成功,一直香甜地睡到上午九、十点钟,神经都有些许的麻木了。早起的上班族已然不见踪影,连被子的余温都已经消散。床上凌乱的褶皱抚不平,抹不去,偶尔嗅觉灵敏之下,好似捕捉到凉席单上残存下来的盐渍,还发散着昨夜轻淡的汗香味。我爬起床来洗了一个冷水澡,感觉今天精神倍爽。   下楼吃完必要的早餐后,去超市买了一把落地扇回来,一路上搬搬抬抬颇为的费劲儿。午后在温热的风里学习,没有睡午觉,怕一天睡觉的时间足够后,晚上合不上眼。整个下午便是如此待着。幸而自小来养成的“书桌习惯”,即使上了大学褪色了不少,此刻也还能重新拾起,也就不觉得一个人很孤单,学习很枯燥了。   傍晚,在一家苍蝇餐馆里吃过晚饭,我踱步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歇凉。霞光里的老大爷悠哉悠哉地拿起一把蒲扇四处乱逛,见着熟人便随处一坐,摆上一局谈话的棋阵;老大妈在广场上伴着咆哮的音乐跳着滑稽却又充满活力的舞蹈;暑假里的小孩子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玩耍得很开心。我不知道能干点啥。   这鬼天气,闷热得异常。   星夜来找上了我。   ☆、皇权·威天下   1 孤勇的匹夫   深陷重围的韩柠逐渐被淹没在黑压压的敌人之中。四面八方这些扑腾而来的家伙像是个头巨大的蚂蚁,疯狂地向他进击,想要咬啮住他这个可口的猎物。   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如何,给他剩下的只有一片巴掌大小的灰暗天空,里面徒劳地点缀着一两颗不明亮的星星。它们在戏谑地盯着被围起来的韩柠,看他在死亡面前如何地奋力挣扎。   刚开始,韩柠被盘踞在胸膛里火热正义的影响,时刻顾及到敌人的性命,处处留情——终究敌人也是人,也享有生命的权利,他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不开枪射击,不用刀刃砍杀。逐渐之下,他的体力渐渐不支,开始喘起粗气来,心脏竭力地跳动也争取来氧气。面对四周纷乱的刀光剑影,他的防守变得力不从心。   其中一次,好几个从后背袭击而来。在匆忙应付完前面的攻击后,他边转身边矮下身躯,划过一道半圆弧形状的轨迹。这一人类在面对危险时本能做出的求救动作,使得其中一个躲避不及的敌人,被他一刀拦腰切过。无论如何他也会丢掉性命。   我不是有意的,他心想。顿时心中泛起一阵后悔与愧疚。   然而,在愧疚刚刚冒出头之际,就被惊恐淹没个彻底。   原先那个被他切断的身躯居然化成了一道黑影,随即,那道黑影便融入了其他敌手的身体上。   难道这些家伙不是人吗?他在心底暗自思忖。   短暂的恍惚带来几乎要命的危险。他被后面两个家伙举刀劈下,在横刀防守时,因力有所殆,偏左的长刀顺着他的刀刃滑下,砍进他的左肩膀上。与此同时,旁边又刺来两刀。他痛叫一声,挣扎着向后躺下,仰头挥刀滑过,拨打开后面攻击来的敌人。   范围越来越小了。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少了。他现在连掏出手机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只是希望自己的两个队员赶紧赶到,然后叫救援。   他已经受了多处伤。他只是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在战斗着。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就是下一个瞬间。   他不想死。他死了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在乡下种地的爷爷了。他要努力地活下去,不仅仅为了自己,为了孤独的爷爷,还为了自己那可怜的双亲。他看着他们被那两个混蛋用刀砍死在家里的玄关处。而诱发这场惨案的仅仅只是他和父母在吃完晚饭回家途中不小心撞了一下喝醉了酒的两个王八蛋。于是那两个家伙就找上了门。两把砍刀……   韩柠的长刀已经卷了刃,右手也快要握不住刀柄了。突然之间,他像是进入到了一种模糊朦胧的状态,像是在做梦,耳边响起无数刀口相碰的声音,还有昏沉的暗夜,在包裹着,四周漆黑的怪物,在盯看着。他在用力地向外拔深陷与泥淖的双脚,好费劲儿,他用上了嘶吼出声的全部气力。   他将左手伸到右边的腰间,拔出那把沉甸甸的67式□□。   在犹豫了一瞬间后,□□在左手掌里被握紧。他对着其中一个杀手的脑袋开了一枪。   子弹瞬间出膛造成的噪音似乎惊醒了他。   如此近距离之下,那颗高速旋转着前进的子弹眨眼间便穿过了那个杀手的额头,兀自一个洞彰显在上面,但并没有见到有猩红的血液流下来。接下来的几秒时间里,他仍然没有忏悔愧怍的时间。   但他留神观察了一会儿,骇然发现尸体很快就消散了,就像是一抹黑烟,消散在拥挤的人群里。   这怎么可能呢?他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可为了保命,这个真相却使他相信自己所见的并不是虚假幻象——他也不会去说服自己那是假的——于是,韩柠便不在有所顾虑。他左手持枪,右手拿刀,两相配合,一刀斩过几人,扭身对着后面偷袭而来的杀手连连开枪。   子弹很快就被打光,他只能持刀对抗。   然而,周围数不清的敌手不断涌来,就算他是钢铁之躯,也承受不住连续不断的剧烈运动,况且他还没有一颗运动员的强健心脏。我甚至都腾不出手去打求救电话,我真的要死在这里吗?他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希望自己的两个下属赶快到来,看到他身处险境后向局里求救。他也第一次知道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孤勇的匹夫是多么的愚蠢啊!   据此约一百米处的蒋照天,从一开始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后就吓得惊呆了。这果然是一个陷阱。他遥望着被包围起来依稀可见的韩柠,心生不安和歉意。如果他的情报能够准确点的话,也就不会出现这一幕了。可事实上,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他的能力只适用于追踪目标,并不能得知目标是否设下陷阱。   蒋照天有些焦急。韩柠是特别行动局的人,而且是行动科一位实力不凡的成员,若是今天他死在这里,那么一定会被究责的。但是,他却没有帮他分担危险的能力。他甚至都提不起重一公斤多的长刀,更别说挥舞了。以往的每次,蒋照天在对待上面安排的训练时,都马马虎虎地敷衍。他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情报人员,这种打杀的工作与他无关。他也从来没考虑过也许自己会有陷入危险的一天。在面对血技者时,就算他接收过系统的体能等诸多训练,也只是死得晚几分钟的问题罢了。这是他以此说服自己的不充分理由。   他刚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求援时,看到其中一个杀手手拿长刀向他奔袭而来。   蒋照天立即作下决定点燃发动机,转动方向盘准备逃离这个地方。等他将车转过九十度时,他扭头向跑来的那个杀手瞟了一眼,在他继续打方向盘的下一个瞬间,猛然意识到他只看到了一个人。   “卧槽!”他惧怕地惊呼一声,冷汗瞬间冒出了额头。   一道黑影好像在车窗外一晃而过。   “妈的!”他咒骂了一句,发现自己的车窗没有关好,虽然这层玻璃挡不住锋利的刀刃,但至少多了一层防护,心理上也就多了一层安慰。   不等他细想,一把长刀就从旁边伸了进来。他立马关上车窗,但车窗关上的速度比较缓慢,照此下去,下一秒他的胸口上或者脑袋上就会插进一把刀了。   蒋照天快速作出应急反应,猛打方向盘。汽车原本已经朝向来时的方向,此刻为了保命,他又多转了一圈。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好在他的车技还不赖——但从车窗外伸进来的那把长刀被甩了出去,车窗也成功地关上了。他心有余悸地喘出两口浊气。   就在转圈的途中,车顶上似乎落下了一个重物,不用猜也知道是另外一个杀手李希柘赶到了。   呲!   长刀穿过车顶,一大截露在了他的眼前,敏感的皮肤甚而感觉到了刀刃上的寒气,那颗上次吃完火锅后长在脸上的痘痘也害怕似的疼了一刹那。幸好他调的座位比较靠后,否则这一刀下去非得搅烂他的脑袋瓜不可。   尽管如此,他的鼻子还是被划破了一道血线。当他压下眼皮用余光扫到鲜血溢出并顺着鼻梁往下淌,接着流进了他的口中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完全躲过那一刀。他尝到了自己身体里奔涌着的血液的味道。   双手双脚没有闲着,汽车再次朝向来时的方向。他猛踩油门,同时双手左右转动方向盘,汽车在公路上走出S路线,打算将车顶上的家伙甩出去。   然而,上面的那个家伙像是一块粘起来的口香糖,扒拉着车顶怎么甩也甩不掉。穿过车顶的那把利刃顺着车行走的方向锋利的切割着顶棚,出现一道弯弯曲曲的裂缝。   李希柘趴伏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双手向上紧握住刀柄,整个身子随着汽车剧烈的摆动而左右摇摆。   正此时,蒋照天决定开车撞向旁边的护栏,想要撞死前面的李希柘。   杀手立马松开一只手,顺着车的转动的惯性摆向一边,借此逃过一劫,在司机倒退这段时间里,重新爬上车顶,蹲在上面后快速地拔出了长刀,然后一个后跃,跳下车,落在地上。   汽车满身伤痕地绝尘而去。   蒋照天狂踩油门,速度达到了一百二十迈,值得庆幸的是,此时这条道上并没有来的车辆。   大概开出十几公里,他猜测着对方应该不会追来了,因为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他。于是将车缓慢停靠在路旁,但他依然不敢大意,从前座溜到后排,半躺在座位上,时刻警惕着车周身的变化,一边用卫生纸擦拭着鼻子上流出的血。   心脏在胸腔里狂乱跳动,好似要从嗓子口里跳出来。   稍微平复了一下急骤的心跳后,他翻找出手机打开,发现和他联系的特别行动局里只有韩柠这一个人。由此,他就没有办法搬救兵。   犹豫接着蔓生在心间,其实他并没有义务去拯救韩柠——为他打一个求救电话。他顶多被关几天,然后被上面调到边缘小城去。   一分钟后,他拿起手机,给情报部门的上司打去电话。   在这段时间里,韩柠只能靠自己了。情报部门接到他的电话后,肯定会评估犹豫一段时间,若是他们决定向特局求救后,那么韩柠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行。其余情况之下,他就只有等死了。   2 教义   韩柠身体的肌肉开始痉挛起来,指节开始僵硬,他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虽然韩柠的脸上没有一点一滴敌人的血,但身上的衣服却被自己伤口溢出的血染红了。他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每次的伤口有多深,他恍惚中庆幸自己竟然还没流血而死,这已是上天对他的特别眷顾了。   困在这个包围圈里后,他丝毫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好像连空气都被密集的敌人挤压得稀薄起来,只得在苦苦地支撑着。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或许是半个小时吧。他不知道。四周还是无穷无尽的黑影杀手——杀了多少个了?谁帮他计数了吗?——那抓在手中的一把把闪亮的锋利长刀,在贪婪地盯视着中间的这块肥肉,如同刀俎盯着菜板上的鱼肉。此时此刻,他犹如一头待宰的牛犊羊羔,好似在徒劳无功地挣扎嘶鸣着,期盼着别人能听见他的悲鸣而来拯救他。仍在驱使他挥舞手中利刃的是心中那股不息不灭的狂热信念,那并非虔诚信徒对宗教的执拗信仰,而是由血而生的灼烈信念。由此可知,一个人有着信仰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啊,它或许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价值收获,却能在关键时刻滋润你的精神和灵魂,带给你无与伦比的力量。   心脏,无力再剧烈跳动,开始疲惫,他感受不到它的热切呼吸了;喉咙,干渴难耐,可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地咳嗽一阵,将淤积在咽喉里的不适尽情地咳出体外;脚上的运动鞋随着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磨擦着脚底,偶尔重重踏在地上会有一股隐约的疼痛传上来——可能已经磨破了皮;就连身体的温度也像是被运动卷带起的风裹走了几度。身体上的汗水和鲜血在皮肤上吸热,在体温的炙烤下蒸发,在弥漫出几寸之后消散。夜空里的星星好像换了几个位置,这些不知多少光年外的光在述说着宇宙的历史。   在他恍惚的一瞬间,他又身中两刀,可身体的神经似乎都已经疲倦下来,不再将痛感传输到中枢神经处。只是刀锋冰冷的触感在提醒他受伤了。   “我亲爱的朋友,骄傲的二队队长……”韩柠像是一个处在弥留状态,虚弱的感官仿佛听见了来自天国的召唤。   “你是否接受来自朋友的救援呢?或者说,来自于你所讨厌的高傲的女人的帮助呢?”   “韩柠队长,你现在似乎已经无力抗争了,身体疲累到了极致,不出几分钟就会魂归天堂,亲吻上帝了。”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响。   “可你身为一个男人的骄傲能接受一个女人的援救吗?”这是在讽刺他吗?“回答我,你是否能放低你的姿态,撇下你男人的自尊心向我求救。”好高傲的蔑视啊!   锋利的一刀再次划开他的皮肉,清晰的感觉将他从弥留之态中拉扯回现实。透过昏沉的黑夜,他看见公路旁的照明灯上站着一道身影,看不清面容,但从那齐肩的长发可以勉强判断出是一个女人。   “救救我……”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喉间吐出的这几个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只见路灯上的身影向前跳了两盏,离得更近之下,她的身影和他认识的一个女人渐渐重合起来。   “你能接受一个女人的帮助吗?”   他没法顾及他的自尊心了。“救我……”声音还是很低。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女人在没有听到他求救的声音之前,是绝不会拔刀相助的。所以,她同时令一部分所讨厌。   女人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她嘴里喃喃地念道:“‘人有肉体,它同时又是人的负担和诱惑。人拖着它但受它的支配……’”   没错,一定是她!   “‘而人应当对它进行监视、加以约束、实行控制,必须是到了最终才服从它。在这种服从里面,虽然难免会有过失,但在此情况下犯下的过失是可以得到宽恕的。那是一种堕落,但只堕于膝头,在祈祷中还可自赎……’”   “黄队长,救我!”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不少,可耗掉了他不少的气力。他挥刀再次挡开向他攻来的利刃,也再次受伤了。他欣喜地意识到,希望的出现使得他凭空增添了些许抵抗的力气,如同躺在病床上身患绝症的病人,突然听说可以根治病症。   “‘成为圣人,那是一种例外;成为正直的人,却是人间的正道。你们尽管在歧路徘徊、失足、犯错误,但最后还是应当做个正直的人……’”   她低声的念诵从路旁上站立的人影口中发出,平平淡淡的念诵,没有声情并茂,不曾温声细语,更没有让人一听就内心激涌澎湃的感情的语气。听上去,只是略感兴趣而随口低声朗诵出来的一样。   韩柠并没有听清她口中的念诵,兴许是利刃相碰混杂在一起而令他没有捕捉到,也可能是这夜太暗沉了,连声音都能吞噬殆尽。他感到一阵一阵的恼怒,觉得她是故意拖延时间,是在报复他以前对她的挑衅和轻视。这个女人的眼里容不下挑衅和轻视,同时,也是一个特别记仇的家伙。   这个混账女人。他在心底暗骂一句。“黄队长,请救救我——”他用长刀拨开几个围上来的敌人之后,猛然提起一口气对着她大吼一声。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震天价的响,但足够让她清楚地听见了。   “‘不犯错误,那是天使的梦想;尽量少犯错误,这是人的准则。错误就像地心具有引力,尘世的一切都免不了犯错误。’”   啪!   这是书合上的声音。那是一本看起来相当后的著作。   “我终究有一颗仁慈的心呐,不愿见自己的同伴受到死亡的威胁,不会对凶恶的罪犯视而不见。”她低声对着下方的打斗说道。“韩柠队长,放下你对女人的偏见,摈弃你的大男子主义,接受我这位女人的援助之手吧。”她不紧不慢地把那本厚书放进胸前斜跨着的一个包里,大小刚刚能装下它,只是显得鼓鼓囊囊,乍看之下,还会觉得这个女人有着一对傲人的丰满胸脯。   女人伸手抓住背在后背的刀柄,优雅地抽出利刃。在刀出鞘的同时,她跳跃上半空一个完美的翻转旋身,下一秒,她如一只轻巧的剪春燕子却又强势如老鹰捕蛇的雄伟姿态,落在战斗的中央。从空中降临而来,宛如美丽的女神驾临尘世,保护她宠爱着的凡人。“我接受韩队长犯下的错误,但不会原谅你犯下的错误。”   韩柠惊若天仙地看着女人完美的背影,对她的话不闻不答。   “亲爱的韩队长,是否承女人的情呀?”女人横着一刀逼开来犯之敌,然后回身对着韩柠俨然一笑。那笑看上去却饱含犀利。   “尊敬的黄队长,你的姿势无可否认是很优雅的,你的背影也是无可挑剔的美丽,但请注意你的长发,甩在了一个无辜之人的脸上。”韩柠终于可以歇息一会儿了,他停下动作调侃一句。   “嗯……我的同伴说得有道理,这三千烦恼丝确实很麻烦,哪次定当一刀切下,剪除忧愁。”黄队长迅疾如电,打完一圈之后,“麻烦再坚持两秒钟,我挽上发。”   “不,”韩柠瘫坐到地上,摆摆手。“从你来的那一刻我就全权交给你了。我浑身是伤,体力也透支得差不多了。该歇息歇息了,我一秒都坚持不了。”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噢……傲慢的男人呐,竟然也会有一天依仗他所轻视的女人。”女人用一张本色的淡红口唇咬住刀背,然后从胸前的装书的包里拿出那支红色的钢笔,递给韩柠。   韩队长举起左手接住,右手撑在地上支起上半身。等她抬起双手归拢抓起一把乌黑的头发后,他便将那支绯红的钢笔递给已经挽结好发髻的女人。女人接过后,插进脑后的发髻之中,旋即,拿下刀逼上前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吧?不错,配合得还蛮好的。”他现在可以慢悠悠地讲几句话了。   “韩队长,记住,我,不需要合作那玩意儿。”女人恐怖的实力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一个半径五米的空地出来。“我是来救你命的,不是在与你合作的。”   “可刚刚我帮你拿着钢笔了啊。那支红色的钢笔很漂亮,我喜欢。”   “那是你应该做的。”   “因为你救了我的命是吗?”他辛辣地说。   “毫无疑问。”   “那我该怎么还你呢?我该付出什么东西才能还清你的搭救之恩呢?”他有些生气,犀利地讽刺她不顾人情。让人讨厌。   “你付不起。”她不知是没有听出韩柠语气里的讽刺,或者说毫不介意,不轻不重地回复着他的话。   “我怎么就付不起了?无非就是钱嘛。”   “我可在乎那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他突然邪恶地咧开嘴唇:难道她想要的是我的人吗?不,即使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是会拒绝她的,虽然她长得很好看,而且实力也很强——问题就在这上面上,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的双手接受一个女人的实力比他还强的事实,感觉就像是被一个富婆包养的穷小子,成为了一个软弱无能的男人。这样的话,还怎么能顶天立地呢?他对着她的背影撇撇嘴。况且,他很不喜欢她那高傲的性格,细想起来,他和黄队长这样的女人是很难在一起生活的。他准备调侃她一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变成另外一句:“你想要什么东西,才能让我报答你?”   “你的命。”她自然不知道韩柠脑中的想法,只是凌厉地斩杀敌手。“我救了你的命,你只能拿此来还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他妈的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女人的这句话惊吓到韩柠,情急之下,他扯开喉咙怒吼,随之引来一阵咳嗽,粗梗着脖子把一张脸都咳红了,眼泪花花都从眼角里生生挤了出来。“妈的,这混账女人连一点同事之间的情分都不讲。这样的女人谁他妈的受得了啊。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她的坏脾气。注定孤独一生。死女人。”他平息下来后,狠狠地盯着她低声咒骂。   3 皇权·威天下   “黄队长,先解决眼前之患吧,然后我们再来谈报答的事情。”韩柠撂下手中的刀,靠在路旁的栏杆之上,“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其他人呢?”   “他们太慢了,我就先赶来了。再者说,我一个人足以解决问题。”果不其然,这个女人实力强劲,硬生生将战斗范围扩展开到十米距离。“本来我还想画一个淡妆再出来的。”   “你还想化完妆后再来救我?”他愤怒地嘶叫。   “女人化妆是一种是对欣赏她的人负责的行为,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熟人还是路人。”   “可恶的女人……”   “但我想到晚上可能没有多少人看得见,就打消了念头。而我的崇拜者也只有一个,就不费心费事了。”   “我还以为你是救人心切呢!”韩柠使出浑身力气阴阳怪气地喊道,激动得脸一阵通红。“我可不是你的崇拜者。”   “可是我的实力比你强。”她突然撤刀,转身跃到她的面前。   “难道就因此我就得崇拜你吗?”韩柠仰头看着提刀俯视他的女人,竟然心生一丝胆怯。   “难道不能吗?卑弱的人就应该崇拜强大的人,向他们的皇臣服。”   “你还真当自己是武则天了啊?”韩柠悻悻地与她拌嘴。“你不过是给你的刀命了个名而已。”   “无知的庶民!”   “小心你的后面,你个臭女人。”他看到后面围上来一堆人,眼看就要砍到她的身上了。   “一群爬虫!”她蔑视半坐着的韩柠,旋即回身一刀划过。   接下来的一幕着实让韩柠吃了一惊。   “皇权·威天下!”黄队长颇具威仪的低喝出这句。   刹那,视线所到之处的黑影全都屈膝臣服在地,纷纷被女人的皇权威压压得趴伏下来。这一幕,如同站在皇城上接受万民朝拜的帝王,皇威浩荡,所及千里。   韩队长本来是靠在护栏上的,可当黄队长使出她的皇权后,他浑身难受、肌肉颤抖,行动不能自如,连说话都变得困难起来。身体向旁边倒下去,脸挨着冰凉的地面。   好可怕的皇权威压!   今天,韩柠才知道自己和九队队长黄希夷之间的实力差距。他没有信心能打败她——面前这位站在离他一米远处的高傲女人。   黄队长收刀入鞘,一脸傲慢地俯视着臣服在地的子民,像极了一位高贵的女皇。“懒得和你们玩,身上都起汗了,麻烦。”   “怎么样?韩柠队长,你是否还好啊?”黄希夷走到韩柠的面前,笑容里带着不可一世的轻慢,就这么看着他。“你蔑视的女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在我的面前只能屈服!这才是你对一位高贵的女皇应有的姿态。”   她拿出背在胸前包里的书,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服,一直想向我挑战。我不屑于接受你的挑战,而不是局里的规定不能私斗。现在,你亲眼目睹的事实!你瞧,你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被一个女人用实力踩踏得粉碎,你是不是应该感到自卑?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同事,不然,你就得为你对我的挑衅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个女人撑起了整个特别行动局。这句戏言是一种肯定。   而有关九队队长黄希夷的资料很少,因为有关他的一切信息都是被列为一级机密的。其余在同事之间互相传的信息都是些未经证实的谣言。所以,韩柠对她了解得很少。   当皇权的场域威压收住后,韩柠的脸色确实变得灰白。他在其他同事的面前不止一次表露过对神话般九队队长的不屑与蔑视,言语也有,表情也有。面前这个女人将局里所有的人压得几乎喘不过一口气来,除了局长,她高傲的态度里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他也不止一次想要或公开或私下挑战她,向局里的同事证明他的实力,他身为一个男人不被一个女人压一头的自尊。但碍于局里的规定——科长就此事训诫过他多次——他不能像下战书那样给她一封挑战书,也从来没有机会合作过——事实上,自从他加入特局以后,除了神明以外的事情,他几乎能解决所有的威胁,由此膨胀起来的自信心像是一只硕大的气球悬在特别行动局的上空。猝不及防之下就被她用一根针戳破了。   听到女人说她懒得和一般人计较,不禁使韩柠感到一阵羞愧。同样是“皇权”,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他苦涩地想。   歇息了这么长时间,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不管不顾黄希夷的注视。他的自信心受到了很强的打击。   “那两个家伙呢?”他找了一圈,发现李希柘和影子杀手逃掉了。“可恶的混蛋!王八蛋,草,我非抓到你们两个混蛋不可。”韩柠咬牙切齿地将火气撒到两个逃跑的杀手身上。   这次韩柠能接受到来自黄队长的援助,一是她就在这附近,二是她也准备用实力来让韩柠认识到他的挑衅是有多么的愚蠢。   她做到了!   这个女皇般的天骄人物成功地征服了韩柠原先那颗不羁的心,用事实凶残地挫败了他几年来淤积在心胸中的信心。   “我认输!”他走了一段距离后,站定,伫立了一会儿,回身,低下头神情落寞地说道。“我认输——”   韩柠的样子像是一位还没上擂台就低头虽羞耻认输的选手,却是心甘情愿说出“我认输”这三个字。他扭头带着满身的伤痕向前走去。   黄队长不管不顾,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韩柠的承认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她打开书,准备接着从书里找乐趣,孕养自我的灵魂。   “哎,我为了救你一命,浑身出了一层细汗,回去得好好梳洗一番。”她从摊开的书本里抬起头来,“还耽误了不少我的看书时间。嗯……还是这些人类文学的结晶更能吸引我,让我每时每刻于无形之中变得愈发的强大。”   黄队长也准备离开。“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救援的人还没来。好像没过几分钟。   4 神谕   “Chouette!”突然响起一阵拍手声。“Super!”   “黄队长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让人忍不住为你喝彩。”声音听起来显然是一位男青年。   黄队长和韩柠相继转身看向来人。只见从那些路灯照不见的地方,姿态优雅地走出来一道身影。   “多么优雅美丽的一位女士啊!多么威风凛凛的一位女神呐!多么英姿飒爽的一位女皇啊!您仿佛就像是那提大盾的宙斯之女帕拉斯·雅典娜女神,用您的俊美的容颜和无双的气质征服愚蠢的凡人,让世人皆要匍匐在您的脚下,让崇拜者亲吻您的脚面,让吟游的诗人歌颂您的美丽仪容与女神风范。”   黄希夷蹙皱起自然漂亮的眉头,随即展颜一笑。“我想,我承受得起你诗歌般的赞美。”   韩柠没有说话,仿佛“失败”堵住了他的嘴,不再有在黄队长面前开口的勇气和自信。   “我们之间的对话应该从‘你是谁’开始,这样才合乎情理。”来人右手拿着一根权杖似的东西,穿着一身得体而漂亮的黑色礼服。   “我没兴趣和你对话。”   “您可真是傲慢无礼。”   “你要成为我的信徒吗?”   “WELL,WELL,WELL,我不需要信奉。”他又向前两小步。“这可真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收获啊!就像是奥德修斯用一个中空的巨大木马而赢得了特洛伊的战争一样。”但他始终处在昏暗之中,夜色成为了遮蔽他容貌最好的面纱。“我还是想你们问问‘你是谁’之类的话。难道你们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一个都不敢走进光明里让别人看清他的容貌的人想必是羞于拥有那张脸。”韩柠对来人慢条斯理的说话触怒了,“我猜也只能是一只整日穿梭在下水道里的臭老鼠,此时寻到了一个难道的机会,上来偷吃一点人类剩下的食物。”   “小心,孩子,别对你们尊敬的神明如此出言不逊,须知,神明也是会发怒的。”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为什么这些卑微的人类自以为发明了几样机器出来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将神放在眼里了呢?这可真让诸神痛心啊。”   “说了这么多句废话,终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黄队长重新合上手里的书。   “噢……看书的孩子啊。您知道不知道,爱看书的女人是最有吸引力的。当一位美丽而优雅的女人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用三根手指一页一页翻动着时,这么一个简单而微小的动作,能让周围的一切失色,因为,没有什么举动能比得上它了,它是无可指摘的最崇高的行为之一。所以,告诉我,我的孩子,您看的是什么书籍?是什么伟大的书本能让如此美丽的一位女士着迷?”听声音,可以大致判断出他是一个三十岁以内的年轻人。然而,这位年轻人说的话像是一个处于谵妄状态的人在胡言乱语,带着一位忠实的信徒在教堂里祈祷时的语气,要使别人相信他的忠贞。   “是一本你瞧不起的卑微的人类写下的书,你或许不会感兴趣的。”黄队长将那本厚厚的书塞进跨包里,“我很高兴你能用如此优美的语言称赞一位爱看书的女人。”   年轻人摘下头上的帽子,像是一位绅士般微微弓身致意。“可你为何对我抱有敌意,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即将燃烧起来的怒火,您知道吗?生气可是最失态的一种行为了。”   “但上帝在创造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人在发怒时可以向神挑衅。”   “可能他当时喝醉了酒,以至犯了个糊涂。别试图挑衅神的威严,那只会让你很难堪。”   “或许有可能。但宽容的神明应该会原谅我不小心犯下的过错。”   “您收起您手中的书本,挽起您青黑的乌丝长发,汇聚起您全身的注意力,您这是打算对付我这个敌人吗?”   “谁让我的使命就是这个呢?”黄队长无可奈何地撇撇嘴。   “原来女皇也有她的使命啊。”   “当然了!身为女皇,自然要保护她的臣民不受伤害,谁都不能欺负她所保护的人,神也不能!”黄队长似乎不打算废话了,跃上半空,动作华丽地抽出长刀,便攻向年轻人。   韩柠自从知晓来者的身份后,就拿出电话向上司打去电话催促,然后就在一旁观看着。他很想上去打斗一番,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够,上次也是这个家伙,突然出现,一招就将他打成了重伤。他在心里期盼着黄队长能顶住。   年轻人快速地闪躲。“十几年前,你和星夜的大战,我很遗憾没有看到,我想那是非常精彩的一次战斗。而你在十五岁时便打败了血色黄昏的创始人,以此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相比于那次来说,你的实力再次跃上了另一处高台。毫无疑问,你是特别行动局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作品,几乎接近于完美。但是你日益增长的实力却让我们感到担忧,我们创造出了‘皇权’,却总有那么几个会脱离掌控,甚而打乱我们的计划,威胁到我们神明的地位。今日你的出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刚刚你释放出的皇权场域让我感到很心惊,所以,我作下决定,将对你格外重视,用最好的方式审判你。”   “你未免太自大了一点吧。”女人抬头望向逃到灯上站立的年轻人,“难道你只会躲吗?这样怎么来审判我?”   她再次释放出“皇权·威天下”,这次似乎比上次更加的充满威严,站在一旁的韩柠都似乎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场域笼罩住了自己,他不得不再次臣服在地,与此同时尽量远离战场。   “既然神明创造出了‘皇权’,怎么能让皇权侵犯到神明的地位呢?归根结底,皇权再威风凛凛,也只能让卑贱的人类臣服,高高在上的神明可是不会受此限制的。”年轻人瞬间变换身形,站在橘黄色的灯盏顶上,双手五指张开,向前伸出,一声雄浑的低喝响起。“神谕·万古青天!”   这凌驾于“皇权”之上“神谕”,犹如万重波涛席卷而来,韩柠当即吐出一口鲜血,精神萎靡下来。   身处战斗中心的女人,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原本的动作顿时迟滞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受伤,只是神谕的场域让她略微不适,过了大概半分钟后,她便调整过来了。攻击的动作依旧凌厉。   “什么!”原本得意的年轻人惊呼出一句,两眼瞪圆,盯着女人的脸。   “你的神谕好像对我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啊。”女人轻蔑地嗤笑一声。   “卑劣的人类啊,原来他的猜测都是真的。特别行动局的那群家伙利用捕捉到的我们的同伴,竟然为你创造出了近乎于神的血技,连神谕都不能将你的皇权压制住了。”   “看你脸上苦恼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们并没有让人失望。”黄队长挥刀下划,“十二年前,我打败了顾奚,在他的两把名为‘权力’与‘敬畏’的刀前,我给我的这把刀命名为‘武则天’。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刀名。”她单手持刀,手臂以一个大概三十度的角度上举,指着高高在上蔑视人类的年轻人。“今天,我以女皇‘武则天’之威仪,将你擒拿斩杀!”   说完,她迅疾得如一道闪电,跃上半空,挥刀攻向神明。   ☆、成人礼   1 313工程与303科室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对他的出现感到些许恼怒,语带不善地说。“上次你出现后他们问起我关于你的身份,我都不知道怎么来回答。你怎么还这么胆大地来找我?”或许我恼怒的是他打搅到了我如此悠闲的生活,因为我拿捏不准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很有可能我们的接触已经被特别行动局情报科的特工记录了下来。”   “没关系,一般来说,特别行动局的人不会监视自己人。”他不无轻松地表态。   “但事实上我们也并不知道周围是不是有情报科的人。”我一直觉得特工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群人,他们无孔不入,能搜集到任何他们想要的情报。可能美国的电影影响我太大了吧。   “情报科是有一队一直在查我的行踪,可他们从来都调查不到我。他们可能是有点忌惮我。”   “看起来你对特别行动局很了解嘛。”我讥讽他。   “Absolutely!”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撇过脸不去看他那令人讨厌的脸。   “亲爱的朋友,别带着一种敌意的口吻对你的救命恩人说话。”星夜夸张地挥挥手,“不过你的朋友心胸大度得像是海洋,不会和一个刚成年的小子计较这些的。”   “如果我知道感激你的方法,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感谢你。”想要撇清关系是多么的不容易啊。“你们既然这么牛逼,为什么你们还要找我帮忙。”   “亲爱的朋友啊,只要你在执行我们的计划就是一直在报恩。”他笑容可掬地说,眯缝起的眼睛藏起了光芒,显得更加的神秘莫测。   “我不懂。”   “你当然不明白了。你加入特局快一年了吧,可曾听说过‘313工程’?”   “313工程?”我蹙起眉头。   “对。”   “没听过。”   “没听过在情理之中。”他似乎早就知道我的回答。“那303科室听说过吗?”   “也没听说过。”   “303科室是隶属于特别行动局技术科下的研究室,这个难道也一点也没听说过吗?你的同事有没有稍稍谈起过什么的?”   “没有。”我粗暴地回答他。事实上,我也没刻意注意过,一是我与技术科、情报科以及行动科的其他同事接触的少,二是我与不熟的人之间的交谈很少。可能是我的性格原因,我与他们之间很难有共同语言,关舒钧队长是唯一能让我敞开胸怀的人。他笑容里的那种亲善,让我没多久就选择了服从。   此时,听到星夜说出了特局这么多我闻所未闻的秘密,我感到非常的惊骇。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特别行动局将其列入通缉榜上的第一人?而且有关他的信息或者说公开的信息极其有限,连他的照片都没有——我现在知道了原因。   “星夜(代号),为人血腥残暴,极度危险分子。若是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请第一时间上报;若是见到有人自称是星夜,请不要盲目地实施抓捕,切记第一时间上报。”这是有关他的所有公开的已知信息。   “人类的愚蠢在于无知,而无知在于缺乏好奇心。他们有时候还会为自己的无知而洋洋自得。”   他在责怪我没有去打听吗?“你可以对□□的原理好奇,但不能对它的制造技术好奇。”我愤怒地反驳道。“特别行动局里的秘密等级管理得特别严格,从高到低分为五级。我才刚加入行动科,秘密等级属于最低一等第五级,里面的绝大多数秘密我都是没有权限知道的。而且就我了解到的情况,就算是行动队的队长或者加入了十几年的老员工,最高的秘密等级也都才达到第三级。其余的两级属于领导阶层的:各科的副科长秘密权限是第二级,但他们也只能知道少部分的第二等级秘密;各科的科长的密级权限同样是第二级,但他们可以知道第二级所有秘密以及少部分的一级秘密;副局长的密级权限属于第一级,但也只能参与大部分的一级秘密;局长的权限最高,局里的所有秘密他都知道。另外各科室之间的秘密共享也有权限要求:其中情报科专门收集情报及技术科专管血技技术,所以这两科的秘密较多;相对来说,行动科只是负责执行任务,所以知晓的秘密最少。而且各科之间的成员被禁止参与除工作原因外的其他一切涉及到另外两科相关的秘密工作事项。所以你别问我关于特别行动局里的一些隐秘事情,我知道的很少。我知道的都是大家都知道的。”   “哦——不错,不错。”星夜用赞赏似的眼神盯看了我一会儿。“我们知道的从来都是别人想让我们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秘密’都得靠我们自己去发现挖掘才行呐!”   “你盯着我干嘛?”我感到浑身燥热,带着些许的心虚质问他。闷热的天气让人透不过气来,热汗直流。   “你才加入这么短时间,就摸得这么清楚,能干啊。”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在恭维。   “嘁!”我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只神秘满身的狐狸,就连一言一行都让人捉摸不透,却反倒来假意抬举我。“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对什么313、303的不了解。”   “303科室是技术科下属的一项一级机密研究计划的代称,特别行动局除了你们的局长外,就只有参与这项计划的相关人员才知道了。它的主要工作是收集整理并保存有关血技者的信息资料,包括血技者的身高、体重、血型、血技能力等;次要工作呢,就是进行一定的血技技能研究和少部分相关的遗传密码破译工作。无论是它的主要工作还是次要工作,其包含的对象都不仅仅是特别行动局里所有的血技成员,还有不属于特别行动局的已知的其他血技成员。也就是说,如果血技者没有加入特局,那么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收集到相关的资料并弄到他们的血液来研究破译,由此尽可能地掌握对手的信息。但血技的基因密码破译主要交给313工程。说起313工程就更加的神秘了,它是隶属于国家级的一项工程计划,与神秘的‘596□□工程’一样——”   “596工程!”我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你说的是596工程吗?”   “是的。是596工程。”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惊讶的样子。   我对自己的失态感到窘迫和尴尬。可我不得不震惊,因为596工程是中国最为绝密的一项工程计划之一。或许我不了解什么303科室、313工程,但对596工程却是知道得不少。在上高中时,当物理老师讲到□□的铀裂变链式反应时曾花了半节课的时间为我们自豪而骄傲地介绍了中国的596工程。1959年6月20号,前苏联的总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决定停止援助中国,苏联政府单方面地撕毁了中苏双方签订的关于国防新技术的《10月15日协定》,拒绝向我国提供□□样品以及生产□□的技术资料。面对险恶的国际环境和严峻的经济形势,中央决定,削减其他一些科研项目和常规武器的生产,集中一切力量把“两弹”研制出来。随后一个月,为了牢记1959年6月,我国将第一颗□□的研发工程命名为“596工程”。通过我国科学家及相关技术工作人员的不懈努力,在1964年10月16号下午3点整,代号为“邱小姐”的我国第一颗□□在新疆的罗布泊爆炸成功!为了这枚□□的爆炸,一共花费了28亿人民币,却也使得我国成为了世界上第5个拥有□□的国家。   在此,向所有为我伟大的共和国国防事业奉献终身的人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既然你知道596工程,就清楚313工程的绝密性了。只是596工程已经脱密了,但313工程一直处于保密期。313工程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并破译血技的基因密码,还有破解潜水员身上的秘密。”   “潜水员?”   “噢,这里说的潜水员不是说潜入水下的潜水员,它指的是你们口中的神明。在□□爆炸后不久,中国军队在罗布泊捉到了一位濒死的潜水员。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313工程计划,接下来的情况就知之甚少了。中国在保密工作这方面做得非常的好。”   “313工程真的这么重要吗?我的意思是能与596工程相提并论吗?”我思索了一会儿,问道。   “能不能相提并论我不知道,各有各的重要□□。但知道313工程的只有极少数的人。”   “那么,我还真是幸运。”我平复完内心的波动后,勉强轻松地笑了一下。“眼前就有一位知道的人,而且我还认识他。”   “你的确很幸运,因为你还认识一位知道这项计划的人。”   “谁?”   “顾奚顾老头啊。”斜阳已不可见,只余下半边被空气散射光线后染红的猩红晚霞。星夜露出汗津津的锁骨,将身躯半扭向我。“还有特别行动局的黄局长也肯定知道。”   2 成人礼   “你们了解得这么多,是有什么打算吗?”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当然了,我们想要知道更多关于313工程的绝密信息。因为我和顾老头也仅仅只是停留在知道这一层面上,我们相信藏在水面下的会是一座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冰山。而且据我们估计,你们的局长知道得也很有限。”   “那你们找我做卧底有什么用,凭我加入行动科,就算当上行动科的科长都接触不到303科室,更别提神秘的313工程了。你们的实力那么强大,完全可以靠你们自己去窃取绝密信息。靠我有什么用。”我些许失控地低声叫道。他们将我牵扯进国家的绝密之中来,让我怒不可遏。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犯罪事件,可能比起杀人来说都更为的严重。   “你要知道,一旦触及到绝密信息,有关方面的审查是非常的严格的,不论是从底层的技术人员还是高层的领导人员,都有着一套严格的考核审查制度。”   “那对于你来说有什么难的,你可以随随便便就换个人,谁能捉得住你,谁能知道是你鼎鼎大名的星夜?你完全可以靠你自己的能力混进去——”   “事实上,这非常困难。从底层的技术人员来说,先不谈他们的审查制度,我不知道谁会被选进参与这项工程,所以,我不能随便就混进去,因为这和我本身有一定的关系,如果成功地进去后,而没有过硬的技术实力就会露陷;从领导层来说,他们都是有一个圈子的,互相知根知底,家庭背景、生活习惯、工作方式等都一清二楚,如果从这里打入进去,先不说怎样混入那个圈子,混进去后,前期我得至少做足两年的工作,同样我也不知道有谁会被选进去。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不清楚他们究竟有没有办法揪出像我这类的密探出来。”   “那你们找我有什么用?”我再次顽固地提醒他这一点。   “我们有我们的计划,我自然不能和你说得太多。今天我已经给你透露这么多了,不会再向你透露了。”   “你来找我就是专门向我透露这些的吗?我可真得谢谢你才好呢,让我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我要是一不注意说漏了嘴,全都得遭殃。”我阴阳怪气地挖苦他。   “我来找你不是向你透露的。实际上,我向你说的这些都算不上什么绝密信息。考虑到你的作用性,顾老头和我商量了下,决定为你举办一场‘成人礼’。”   “什么成人礼?我已经19岁了,早就过了。”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亲爱的朋友。”他戏谑似地翘起唇角,接着摆摆手,说:“杀手界有杀手界的成人礼,在没有完成成人礼之前,都还是个胆小的童子鸡。”   我闭上嘴巴,担忧着。一和杀手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儿。   “血色黄昏的成人礼有两种,第一种:杀一个无辜的平民;第二种:杀一个血技者。任何加入血色黄昏的杀手都会先经历成人礼。事实上,有些野杀手约定的成人礼规则更加苛刻,要想获得杀手界内人士的认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所以,我如果要完成成人礼的话,我就得杀掉一个人。”   “是的。其实我觉得没多大的必要,但顾老头那家伙年龄大了,就容易疑神疑鬼的。他想起了《无间道》里的情节后,怕你背叛他,所以,为了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他说必须得为你举行一场成人礼,让我录下你杀人的整个过程。”星夜用那双深不可见的瞳孔捕捉着我面容上的表情,当他说到“背叛”一词时,我内心的确动容了,可能我的面部表情也有一些变化。我心慌地转动眼珠不与他对视,看向前面那棵树身上。   “如果你背叛我们,向你的上级告发的话,我们就将你杀人的视频公布到网络上。先不说你杀了人之后,特别行动局考虑到你是一个人才会利用关系与警察交涉保下你,就算他们可以原谅你,但广大的人民会原谅一个杀人的凶手吗?还有,不要觉得视频会被当局给压制下来,我们有一百种方法让它传播到绝大多数的中国人眼前,也有很多方法挑起他们对你的憎恨。在和平时代,对民众来说,没有什么比残忍血腥地杀人更无法让人接受的了。我们甚至可以将你包装成一位闪亮的杀人狂魔,让你闻名整个中国,到那时候,容得下你的地方恐怕没几平米了。”   他笑得样子多么的开心,多么的自然啊!这个无与伦比的坏蛋。   沉默良久,我挣扎着作出选择。“那我选第二种。”这样良心上会稍微好受点,我这样安慰自己。   “这两种可不是供你选择的选项。第一种是必须选的选项,第二种是针对皇权者设下的。也就是说,如果你拥有血技皇权,那么得杀两个人才行。而一般第二种的目标是根据能力而定的,且目标是由组织来定的。现在明白了吗?你必须得杀一个无辜的平民才行。”   “我没有任何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剥夺他人享受一生的权利。”我向他表明我的态度。   “是的,我们都没这个权利。可既然你的手上已经拿起了刀,那么你所能做的只能是向前刺进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子,你想想看,这就跟你玩《狼人杀》游戏一样,在天黑下来后,你可以随手一指就能结束掉一个人的性命。它和这游戏一样的简单。相信我,好吗?”他那双仿佛真诚的眼睛,射出宽慰信任的目光,好似一个鼓励上考场的母亲。   见我沉默以对,他又接着对我说。“我是你成人礼的见证者以及为你加冠的长者。我会亲眼见证你的成长的。”   我感到心烦意乱。   “明天会下雨,是一个好日子。”   在逐渐吞噬而来的夜色里,我起身离开。回去的路上都低垂下眼睛,直到走到老旧的矮楼前,才抬起眼睛。   正见一轮朦胧的盈凸月惨淡地悬于苍穹之里。连点可怜的光都不肯给我么。   3 人世百态   翌日上午,半掩着的混浊玻璃窗透射进洁白的光线,房间里掩映在一片灰白之色里。亦有窗外割裂开原本就狭小的天空的杂乱电线上的鸟鸣唤醒酣睡中的青年,楼下的老大爷老太婆的响亮声音好似在抱怨爱睡懒觉的鸟儿们。   我在浅层睡眠中翻了一个身,美妙的睡意如潮水消退得无影无踪,于是,脑中的清醒迫使我睁开眼睛——居然不用先眯缝双眼就适应了浊白的环境。望着墙壁上安装的开关、靠在其上的衣柜以及陈色旧木的桌椅发了一会儿呆,打开放在枕边的手机,一看时间发现已经九点四十二分了。   朦朦胧胧之际,回想起或许是早晨五六点时下过一场噼啪大雨,好似脸上还有溅进来的水滴的凉意,还不曾消失,那时也听见流萤加班的室友活动的声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停下了,就连这段时间里的梦也完全没有了印象。   我撑起双臂,费力扭身看向窗外,可见的天空里依旧灰暗,虽未见轻柔的乌云飘过,但阳历七月的上午好似腊月里冬日时的早晨,灰蒙蒙的暗沉。   新雨洗去了昨晚的余热。下过兴许一夜的大雨后,降下了可喜的十来度温度,此时此刻,也没有太阳施下光照来毒害世间,竟然还能有些许的凉冷之感。   流萤穿着可爱的轻薄藕紫色睡衣,将光滑的手臂大腿摊在床上,薄毯被胡乱踢到一旁,凌乱的乌黑发丝间一张脸蛋儿因沉睡而显得有一种别样的魅力。熟睡之时是人最自然的状态,丝毫没有矫揉造作、扭捏作态的虚假。   我起身拉过皱起来的毯子,给她盖住露在外面的胸背和大腿,只让她露出一双小巧的脚和曲着的手臂。   刷完牙洗完脸后,用手接水沾湿奇形怪状的头发,稍微整理得可以被人接受,决定去买一次菜,中午可以在家吃上一顿干净的饭菜。流萤做菜的本领不能荒废。   出了陈旧的大楼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摇曳着轻微的细风,它们仅能稍稍撩起我的额发和拂动脸上的汗毛。   坑洼的地面上还留有今晨新鲜的积水,庭院里不知谁家的衣服忘了收,全然以一副湿透的模样往下徐徐滴水。   等来到稍微宽阔一点的地带,望天瞅见低空处滞留着铅灰色的云朵,说来也觉得奇怪,它们不像晴天里高挂九天之外的纯白棉花似的云,一块一块,而是整个的一片,如天地初开似的混浊,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好像觉得很淡,由于聚集得多了也就成了所见的乌黑之色。我在想其中是不是藏着一座缥缈的宫殿天阙,或是海市蜃楼般的神奇画景,若是我登空而上,想必会如同一位神明俯瞰着下面的人世百态。   看得久了也就厌烦了。   脏污不堪、百味陈杂的菜市场里人声鼎沸,里面的人也是杂七杂八的,混合在一起叫人既不生厌也不喜欢。   买完菜后出来,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顿足踟蹰了片刻后,就快步冲入雨中,佝偻着腰、倾下头抢步前行。   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时,看见流萤正坐在客厅的窗台上,双手抱着膝盖,□□着脚,眼望着窗子外面滴滴答答的雨。   “你怎么不叫我去接你啊?”她回过头来问道。   “我醒来时你还在睡觉,怕打搅到你的睡眠,想着就几步路,便小跑着回来了。”将菜放到厨房后,我到卧室换下湿透的衣服,头上顶一块粉色毛巾来到客厅,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曲腿坐在姐姐的对面。   “你怎么坐在这儿?”   “下雨的时候,让我觉得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将头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脸被挤压得变了形,可依旧朝着外面。   透过微微开着的一扇玻璃窗口,飘飞进来一滴一滴的雨水,溅落在她的脚背上。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和敲击声,不经意间我的手臂上爬上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丝缕缕浸入皮肤的凉使我打了一个微颤。   仿佛为了迎合此时独特的氛围,在看不见的远方的半空可能快速地划过一道枝形闪电,三四秒后就是闷沉的雷声。我想起了一个脑筋急转弯。   “哎,你知道打雷的时候为什么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吗?”我眉眼里带着促狭似的笑问道。   她转过脸来,将另半边脸靠在膝盖上。“你知道你的姐姐笨,还来用这些考验智商的题刁难我,存心让我难堪是吗?”   “哪有啊!”我伸手捋一捋自己湿润的头发,“这是一道脑筋急转弯,和智商没什么关系的。你想想看,是初中学过的物理知识。”   “初中的物理?”她耷拉下眼皮,似乎在脑海里回想那些恐怕早已遗忘掉的知识。可她嘴里轻轻地嗯了一小会儿也没能解出这道简单题目出来。“我不知道,嗯——不知道。”   “因为光的速度远远快于声音啊!”   “真的吗?”   “是啊,光速是已知的最快的速度。”   “可闪电不是电吗?怎么变成光了啊?”她看起来好似一个天真的小孩,提出一些天真的问题,睁着一对疑惑的眼睛盯着我,希冀我能解决她的问题。   “因为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物体都是由于目标物体将光反射进我们的眼睛,这样我们才能看到它们。而闪电是由于正负电荷克服阻碍产生的一种放电现象,光电之间的转换则涉及到光电效应……”我颓败下来,发现她似听非听的表情,懒得再解释了。“其实,这道题的标准答案呢,不是这个。因为它是一道脑筋急转弯题,所以并不需要考虑科学的逻辑性。”   她一对乌黑的葡萄望着,身旁衬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像是在问我:“那它的标准答案是什么呢?”   “在没知道答案之前,我也没猜出来,我只是从光速与声速上来解题。”随即我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和无可奈何的动作。“这道题的答案是‘因为眼睛在耳朵的前面’。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我尴尬地笑了笑。   当我能用科学的方法解释这种现象后,这个“标准答案”便不再为我所接受,也是从那刻开始,愤怒地表示不再看脑筋急转弯了。因为那玩意儿纯粹是在瞎扯淡。同学说因为它伤及了我的骄傲:一个成绩这么优秀的人竟然答不对这么一道简单的题。我的自尊心当然对此嗤之以鼻,心底下却对他的讥笑耿耿于怀,但也执拗地坚持着我自己的看法。后来知道可以用“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来反驳。   流萤愣了一会儿,然后眼睛里突然涌上金灿灿的光亮,更是抬起头来如嗅到血腥味的猫,脸上潮起惊奇的神情,张开嘴巴叫道:“哎——真的耶!真是这样的耶!眼睛在耳朵前面,所以我们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明明这么简单的呀!”   我微张开嘴,惊愕地注视着面前的姑娘在尽情地“表演”,良久后无可奈何地说道:“可别被它带偏了,哪能是这样啊。”   “可说得有道理啊。”她趴下头闷闷地嗤笑了两声,然后眼梢带笑地用手指沾着窗台上水。“既然光跑得那么快,它能扭曲时间吗?《无极》里的那件斗篷,穿上它后就可以穿越时空了,可以做到吗?”   “不知道。但若是达到光速了,应该会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是吗?”她像是在沉思,接着伸出整只手去沾水珠。“我看了梵高的《星空》后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天空能那样的扭曲呢?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周围的世界也都扭曲了,像画里面那般,所见到的人都不成为个人样,十分的骇人可怖,我便独自一人在那个扭曲的世界里跑——”   “我呢,你没有梦到我吗?我没与你在一起吗?”我没来由地慌了一瞬,打断姐姐的话。   “我哪能控制得了梦啊。”   “好吧,好吧。”我窘得脸红,吸了吸鼻子。“去做饭吧,我来帮你,洗菜择菜。我肚子饿了。”   “好,等我去梳洗一下。”   她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摆动双臂,口里嘿了一声,跳到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可能是曲腿的时间太长了,腿脚没有积攒上足够的力量,身体往一边歪了一下。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扶助沙发,接着站直腰,开始在上面蹦跳起来。“哎——好玩。”   “你都快二十二岁了!”   好安静的世界!   只有两人的谈话,在编织出的雨之乐声里。   4 背叛   下了一天的雨让两个人一直待在屋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晚上八点多,徐涵疲惫地回到家。   在明亮的灯下,有几只飞蛾在扑飞,投下的巨大影子在下方来来回回。流萤躺在床上看《傲慢与偏见》,我坐在书桌前预习现代数学。   “星夜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突然问道。我被吓了一跳,扭头惊讶地看着她。   “噢……他是一个老妖怪。我很怕他。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我有一把刀的话,我会叫它‘枷锁’。”她没回答我的问题,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我惊恐地审视着她,内心对她说出的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她舞了舞手中的笔,抢白。   “可要注意安全啊。”她见我沉默,转向我笑了笑。   我并没有跟她说我要去干什么,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和星夜一起办点事儿”。我发觉我到了能自我做主的年龄了,一些只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并不想征求家人的意见,甚至都不想让他们知道。   撑起黑伞来到约定的地方,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路旁。我走过去敲敲车窗,窗户下滑三寸,星夜在里面示意我上车。   “你迟到了十分钟。”   “在下雨啊,路也不好走,又没路灯。”我收好滴水的雨伞,有些不安。   他没说话,发动汽车,专心开起车来。我闲着无聊,靠在座位上假寐,不动声色地平复紧张的心跳。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停下车。   “这个地方没有监控,下去等着吧。”   这是一处较偏僻的地方,依旧是城市边缘的老城区。在一条小路口处有一盏孤灯悬挂,凹凸不平的地面有着污秽的稀泥。这时已经十点多钟了,行人稀少,声音绝灭,除了滴滴答答的雨音连绵不断。   汽车的前照灯在前方不远处形成一个耀眼的光斑,面前的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摆动,如泻如注的雨水顺着透明的玻璃不断地往下流。他把敬畏递给我。   “这个地方的行人不算多,加上现在下大雨,人更少了。你下去在那个路口处等着,出现合适下手的人就下手。”他拿出一个相机,然后一边穿雨衣一边和我说话。   窗户关起来的车里,在夏夜的雨里显得格外的沉闷。或是因为惶恐不安,我的额头已经浸出了不少的汗,胸前后背也被打湿了。敬畏横陈在我的双股上,它的重量能使我清晰地感受到。   害怕、慌乱、紧张、不安在我眼前循环徘徊。   “必须杀人吗?”   “必须!”   “可我已经杀过人了啊。”我惊叫出声。   “冷静之下的刻意地杀人和愤怒时的失手杀人是不一样。”   “可我现在不冷静。”   “你也没愤怒。”他不管不顾我的感受,虽然言行如往常一般,但语句里的压迫比沉闷的空气还要让人难受。   “我已经加入你们了,也照你们的计划在进行,为什么还要杀人呢?”我仍然努力地反抗。   “是的,你做得很好。但这是你的‘成人礼’。”   “我的成人礼就要牺牲掉无辜者的性命吗?”我大吼。   “苏画屏同学,”他扭过身来,用那双一直以来让我心惊胆颤的眼睛凝视着我。“我可没那么多的耐心来听你讲人道主义的大道理。下车!”   他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呵斥一句。   接着,他下了车,率先走到了目标地点。我穿上简陋的雨衣,将长刀捏在左手中,向着视野模糊里的星夜走去。雨衣根本不管用,还没走上几步,我的脸就被打湿了,下半身也瞬间湿透,休闲鞋里进了水。还好有间看似废弃的旧房子,我们躲在屋檐下,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没过多长时间,出现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他衣衫褴褛且脏污,看样子是一位农民工。只见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一手擎起一把破伞,另一手上拎着一瓶白酒和一些凉菜,估计正打算回家后喝上几杯。毕竟下雨天没活儿干,也是老天的怜悯让他得以在酷热难耐的暑天里歇一歇。   星夜举起相机,用眼神示意我。   我表情痛苦不堪,犹豫不决地露出一截藏在身后的长刀。   很快,目标就走近我们身旁了。他的兴致颇高,转头好奇地看着我们两个人,暂停下了一会儿。男人用提着酒菜的那只手艰难地从嘴里拿下烟,对着伞外的雨喷出一股白烟,随后露出一口常见的烟民老黄牙说了一句什么话。   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他带着浓浓的某地方言口音。我透过雨幕望向他,疑惑地啊了一声。他又笑着说了一句,我依旧没听明白。就这样,他走过去了。   星夜对我的行为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他理解似的收起手里的相机,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又开始等起来。   如此过了大概一刻钟,从远处走来一道模糊的人影。   这次他把我推上前去。我将刀藏在背后,选好一个地点,假装不经意地等着那个人的近前。   走到离我十来步远的地方时,我依旧没有看清他的脸。因为他戴着一顶棒球帽,脖子上挂着一幅耳机,而且伞沿朝前倾斜挡雨。当他离我只有三步距离时抬起头来冲我一笑。我正好挡住星夜的视野。   正是那让人舒心且好看的笑容。   我拿出长刀,拔出鞘,趁势抢步上前,同时抬起长刀向他刺去。哪知他偏身躲过去,右脚向我跟进一步,没持伞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顺势一扭,想要夺去我手中的长刀。在如此近身的情况下,长刀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优势,我欺身上前,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与他搏斗起来。   他一边骂我,一边丢伞。我俩很快便扭打在一起,像两个小孩似的扑腾在地上。   星夜气急败坏地疾步上前,低声喝问:“怎么回事儿?”他举起相机想要拍我的脸。   在这一刹那间,我挣脱掉对方的控制,抓起掉在一旁的长刀,上扬手臂,从下挥动长刀向星夜划去。   他吃了一惊,迅速作出反应,让手中的相机自由下落,同时缩手而回。刀从左下斜向上划过,避开了下落的相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不可能躲过的,除非……   和我们想的一样,他的身形于眨眼间消失不见,接着出现在五米开外。我站起身来盯着他,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5 围捕   “你背叛我们了!”尽管星夜的语气较为平淡,但仍旧夹杂着惊讶。   “我不想受你们的钳制。”我连忙地解释。心慌意乱之中,我拙手笨脚地脱掉多余的雨衣,在雨中与他对峙。   “人鬼星夜,”那名青年爬起时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移步到我身旁,举在头顶。“特别行动局通缉榜上第一人。我们要将你抓捕归案。”   “噢——原来是著名的关舒钧关大明星啊。”星夜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慌乱,甚而还能语出调侃。“难得大明星有空啊。你今天不用念‘一二三四五六七’了吗?小鲜肉不去好好地演戏,来掺和这些杂事儿干嘛,不怕你的那张吹弹可破的小嫩脸被弄条疤出来吗?毁容了可没人爱你了哟。”   “我可不止会演戏。”关舒钧有些生气地说,“你被局里评定为极其危险的人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危险在哪里。一个只会到处躲藏的家伙凭的是什么让特局那么忌惮的?”   “喔——你马上就能搞清楚了。”星夜手中并没有利器,他四下看了一番,捡起一截木棍当做兵器。   “你用囚牢了吗?”关队长问我。   “用了,能稍微阻挡他一会儿。不过,我能维持的时间不长,所以,得尽快。”我的实力长进了一截,能将囚牢的范围扩展到大概三十米处,但很消耗心神,以至于不能分心参与行动。   关舒钧不再废话,将雨伞交给我。我把敬畏递到他手上。此时的气氛有些紧张,我说不出什么鼓励的话来。   下一刻,队长一横刀就冲进雨中,只上前几步距离便向星夜凌厉地挥出长刀。星夜一个闪移,消失在刀下,突兀出现在关舒钧的左侧,接着挥起木棍朝他的脖子狠狠地打下去。   我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们俩。星夜的闪移太快了,而且我们事先并没有查出有关的详细情报,只能临场发挥、随机应变。   这一击关舒钧躲不过去。眼看就要击中他了。   “三步,伤!”   他用出自己的血技“十步诀”。   星夜从容以对,眼见自己的攻击受到无形的阻击后,便闪移到另外一处。   就两人已知的血技分析,他们是很难分出高下的。星夜的闪移偏向于逃与偷袭,关舒钧则偏向于守。所以,星夜很难攻击到关舒钧身上,而关队长也很难捉住星夜。   十几招下来,他们连续变换了好几个方位,双方皆无果。   难道星夜就这么点能耐吗?我审视着在里面不断变换身形的星夜。   “看来大明星奈何不了我啊。”星夜讥笑他,“你不仅演技需要修炼,连抓人的本领也得多加修炼修炼才行,不然不仅中国的演戏靠不住你们,特别行动局也指望不上你们。面瘫的戏子怎能演好一场戏,无用的草包怎能匡扶正义、维护社会安定呢?”   “看来我们的情报科当真需要改革进步才行,难怪连你‘尖牙利齿’这条都没查到。”关舒钧说,“我可不止一个人。”   这时,又一人撑伞走来。他将伞靠在肩上,后腰挂着一把长刀,手握在刀柄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我却被他的凛然气势吓住了。   “原来有帮手啊。”星夜仔细凝视来人,“你们从来都不讲究江湖道义,好像公平与你们绝缘似的。”   “正义永远高于邪恶,哪来的公平可言。”来人中规中矩地说。   “韩大队长不忙自己的事儿吗?”星夜看清来人后,轻声笑道。   “这也是我的事儿。”   “韩柠,他有‘闪移’,大概在十米范围内的移动速度非常快,要小心这点。”关舒钧提醒他。   原来他就是韩柠。我透过面前的雨帘子仔仔细细地端详他,可看得并不十分真切。我被迫听过一些关于他的八卦,但没怎么在意。   “一切的罪恶终将伏法。”韩柠没有废话,扔下雨伞,在半空中从后腰于眨眼间抽出长刀斩向星夜。他的攻击非常的狠辣与霸道,丝毫不给对手活路的样子。   “韩柠,注意留活口。”关舒钧也看出来了,急忙大声告诫。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星夜镇定自若,用一根烂木棍抗击特别行动局两大高手,木棍与长刀的碰撞声被淹没在拍打房屋的雨点音里。木棍自然挡不住锋利的刀刃,星夜仗着血技闪移,换了好几次兵器。打斗过程中,一有缝隙也闪移到别处,一时间,两个人拿他也是无可奈何。   尽管关舒钧竭力地寻求配合,可韩柠老是以一副自命不凡的态度追捕星夜。   “画屏,缩小范围。”关舒钧对我喊道,“缩小到十米。”   我求之不得,旋即将囚牢的范围缩减到十米。星夜的移动范围变得更小,而韩柠的速度也比较快,十米范围上能在几乎半秒的时间里赶到,所以星夜应付起来开始变得吃力。   韩柠兴许也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在后面的一些过招中应和关舒钧的攻击。   在下一刻的间隙,星夜又逃掉了。他接连无规则地移动了好几个方位,让韩柠追得很是狼狈,遂和关舒钧分别站在两个不同的位置警戒,打算歇息一下子。   敌人的体力似乎很饱满,突然之下,他从右侧攻向关舒钧。近距离之下,右手握刀的关队长根本没法挥动长刀去攻击。   “一步,卒!”关舒钧一边闪身躲避一边防守。   与此同时,韩柠刹那间赶到。“三重王冠!”这是韩队长的血技。   尽管关队长防守得及时,但脑袋上还是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击,他顺势向□□倒在地上。韩柠的三重王冠压制得星夜的闪移失效,迫使星夜双腿弯曲,佝偻着背,连抬眼瞧人都很困难。   站在近前的韩柠俯视着费力挣扎的星夜。“通缉榜第一的位置,你可以让出来了。”说完,双手握住刀柄,向下刺下去。   “别冲动!”关舒钧痛苦地□□一声,无力阻止。   那把长刀从星夜的后背径直刺穿下去,在星夜的身前露出一大截刀尖。鲜血顺着刀口不断往下流,汇进地上流淌着的雨水中,跟着流泻进下水道里。   这一刺仿佛是戳穿了皮球一样,星夜僵了两三秒,就脸朝下趴伏在地面上。   这片区域短暂地静默了片刻。只有伤口处流出的血比较耀眼明目,却也被雨水不断地稀释,最终看不见。   “你杀了他吗?我们怎么向科长交待,向局里交待?”关舒钧揉一揉发疼的脑袋,又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起来诘问自己的好朋友。   虽然对于通缉榜上的重犯,行动科队员在情况紧急时有权当场斩杀嫌犯,但也不能随意地杀人。显然,当下就不被列入“情况紧急”之中。因为星夜不仅没有威胁到队员自身的生命安全——他们身上没有很明显或严重的伤口——也没有威胁到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若是经过技术科和情报科的调查取证后,发现不满足这两条中的任何一条,而行动科成员却擅自杀了嫌犯,就不是只写几千字的检讨那么简单了;更甚者是经过了媒体的曝光或是现场有众多的目击者,那么很有可能会暴露出特别行动局这一机构。   “我没杀他。我刺进去的是右边,没刺中心脏。”韩柠的冷漠让人心颤。   “那还好。”关舒钧松了一口气,“画屏,赶紧打电话报告。”   “好!”我吐出一直闷压在胸口里的浊气,感到激动、欣喜、轻松和慌乱。   ☆、影子的报复   1 隐晦的弱点   对韩柠来说,让两个杀人犯从自己的眼前逃走是不可谅解的行为。他把大部分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认为自己若是能早一点动手的话或许那两个混蛋现在已经在牢狱里丧气了,因此,韩柠难受气恼了好一段时间。   可他保留着基本的理智,立马着手向上级申请调用李希柘和影子的资料,同时分配几名情报人员合作调查。在焦急地等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一情报科同事送来部分李希柘的资料信息。   “怎么才这么点?”韩柠大声地埋怨,他异常惊讶地盯着手中的一页纸。“我想我写得作文字数也比这儿多。”   “我不知道。”情报人员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这么点情报怎么让我查!”   “我猜,可能是这两个人的身份比较重要吧。你的权限还不够调用所有的资料。”   “权限,权限,权限,去你妈的权限。把权限管理得这么严格让人怎么捉逃犯啊!还有他妈的什么事情都得先向自己的上级申请,然后得由上级去沟通,审核过了再逐级派发,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他妈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信息。妈的,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起码得十天半个月的,足够他们逃到月球上去了。”他愤怒地把那张纸揉成团扔在地上。   情报员弯腰把纸捡起来。“局里的密级权限管理是必要的,之前就因为没有权限等级,闹出了一件大事,波及了局里半数的职工。”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规章制度,不让我顺利地抓捕逃犯,我就是有气。什么狗屎规玩意儿。”   “看来你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上心嘛。”他笑了笑。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烂苹果影响到一整筐的好苹果。从我加入特别行动局的那一天开始,就发誓要把那些该死的烂人绳之以法,把他们推上法律的利刃之下是我最乐意的行为。”   似乎知道对方正在气头上,情报员并没有再接话自讨没趣,他仔细看起手中的资料来。   “既然资料不全,那情报人员呢?难道就你一个吗?”   “不,我不是来协助你的情报员,我只是负责给你送资料的。等送完资料我就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   “你们他妈的究竟有些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需要忙,连个情报员都分不出来?”   “我们自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   “杀人犯潜逃难道还不重要吗?”   “就其事件的重要等级来看,是这样的。领导做下的决策都是把最大利益、最重要的事情排在首位的,虽然你们五队正在追捕两名杀人犯,但他们两人的危害性暂时不是很大,而且你是行动科实力排第二的行动队员,对于特局来说,已经是能分派出的最多人手了。”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还有一点,科长让我转告你一声,你们五队最多再追捕两个月,两个月后没有抓到的话,就暂时放弃,届时还有可能会调走你的全部队员或者部分队员,也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行动。”   “是哪个科长说的?”   “你们的李科长。”   说完,他又低下头看资料。片刻后,他抬头望向对面的韩柠说道:“韩队长,有这点信息,我觉得要抓住他们应该不是很难。”   “是吗?那你说说看。”   “从这上面的情报来看,李希柘在2010年到现在这大概两年的时间里与两个女孩的接触比较多,其中又非常喜欢一个叫谷雨的女孩,那么可以从这个叫谷雨的女孩入手,或许可以引诱出他来。另外这个女孩虽然是他的女朋友,但也有可能借此抓住他。”   “他的女朋友怎么会出卖他呢。”韩柠不相信地问。   “只要她和你一样就行。”   “和我什么一样?”   “当然是充满胸膛的正义感。”情报员无声地笑着说。   “可他身边还有个影子杀手,这个人极其的小心,而且擅长隐匿。他会让李希柘轻易出洞吗?”   “韩队长,看你的分析能力和性格特点,你是绝对不适合干‘情报’这份工作的。”他轻蔑地瞟了韩柠一眼。   “我可不想干情报,躲躲藏藏的,见不得人,麻烦。”韩柠不在意他的轻视,说出自己心中的实话。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他都是有缺点的,当然也是有优点的。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都是由人性或情感造成的,从好的一面来说,它们可以美化一个人,从坏处来看,它们也可以丑化一个人——”   “说正题,哪来的这么多废话。”韩柠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吧好吧好吧。”他撇撇嘴巴,“李希柘的弱点就是女人,或者说□□。他在单身期间,经常□□,自然你是不可能与城内的那些娼妓合作的,一是你不知道哪些女人是娼妓,二是她们的数量也太多——你是不是连哪些地方是红灯区都不知道啊?”他好笑似地盯着韩柠看。   “我不需要知道。”韩柠没来由地脸红了,奋力反驳。   “但他是个二十几岁的精力旺盛充沛的青年,正是对美妙的爱情渴望之极的时候,所以,他总不能一直□□。究根结底,人类的性行为是爱情的酿酒师,是为爱情服务。当他从金钱女人身上找不到填充心灵的满足感时,而此时丘比特的金箭又射中了他,自认为爱情降临在心尖,那么他就会受到爱情的钳制。而谷雨这女孩就是他爱情的病症,你可以让找她合作,前提是你得说服她与你合作。”   “那我应该怎么说呢?”   “我是不是应该把饭嚼碎了再喂到你的嘴里?”   2 杀人犯   刚一得知这个“情报”,韩柠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找谷雨。考虑到对方是女性,他只带上了陈雪娇,一方面女人与女人交谈会拉近一定的陌生距离,另一方面也可以减轻因为人多或是两个男人而给一位刚成年两三年的女生造成的少许压迫或不安全感。   新学期刚开学没多长时间,看见这么多年轻无忧无虑的青春痘男女来来去去,韩柠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内心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韩柠没上过大学,但他并不是特别行动局里学历最低的成员,所以,平时工作也没有什么自卑感啥的,唯独在与技术科同事接触时,几乎其他两科的所有同事都会或多或少地思索到“学历”这个既然人恼怒又让人羡慕的词语。因为技术科里的同事有三分之一是留学归来的精英,剩下的三分之二分别是国内各大著名高校的高材生。   技术科里有一句玩笑话:“不要提起自己的学历,也不要询问别人的学历”。因为很有可能让你骄傲的学历所带来的洋洋自得会因为别人的回答而土崩瓦解,每年闹此笑话的几乎都是些刚刚加入进来的毕业生。   这些可恶的家伙只会在情报科和行动科的人面前自命不凡,经常用一句“说了你也不懂”的口头禅来堵住他们好学好问的嘴,基本上和那群人共事过的人都曾被噎得厉害。中肯地说,技术科的同事讲起一些什么生物啊、物理啊、化学之类的原理来,大家几乎是听不懂的。行动科里自然也有学历高的,当然会高昂着头不服,可很快便败下阵来,于是给那群技术死宅又造就了一句讥笑话:“亲爱的,不要用你在中学时学的知识虚高自大”。后来,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非到万不得已时——比如牵涉到自己的工作任务——绝不开口过多询问。他们可不会像钱学森先生那样耐心地教导一群还没入门的学生。   他俩一直校园里游逛。韩柠自我觉得在校园里闲晃有点扎眼,带着任务会安心许多,毕竟这里面的人都是带着“任务”的。陈雪娇建议先观察谷雨一段时间,这样才能更好地拿捏住对方的软肋,占据上风。其实对一位普通学生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一星期以来,在两人的观察之中,发现谷雨这个漂亮女孩比较爱慕虚荣,也爱面子,经常不去上课,让室友帮忙答到。她工于施妆奁粉,打扮得非常漂亮,披挂一身价值不菲的时尚装束,一有空就去隔条街的那所名牌大学里找他男朋友。那位男生的家里很有钱,开着让韩柠认不出车型的名贵豪车,春风得意载着自己的女朋友在学校里奔驰。   “长得又高,又帅,还有钱,我也喜欢这种男人。”陈雪娇笑道,接着又加了一句。“我想,只要正常点的女孩都会喜欢上他的。”   “哎,你看看,人家多绅士,下车为女孩拉开车门。他们俩确实很般配。”   “富二代都是花花公子。”当面听到一个女人赞美另一个男人,韩柠身为男人的自尊心自然受不了,他带着些嫉妒强调一遍这条仿佛被公认的“事实”。   “别持有偏见。偏见会让你无法去爱别人的。”   “你该甩了张天生。”   “可这张脸有点不争气。”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在谷雨去找男朋友的路上,他们拦住了她。   “请问是谷雨同学吗?”陈雪娇笑容可掬地上前询问。韩柠跟在她的后面两步远。   “是我啊。你们找我吗?”女孩手臂上挎着一个包,同样笑容甜美地回答。   “是的,我们想找你聊聊。介不介意换个地方说话?”   “干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的。”她露出些警惕,又瞟了一眼后面的韩柠。“什么事情不能在这儿说啊?”   “是一件秘密的事情——”   “关于我的吗?”   “和你有关。”   “我可没什么秘密。”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开。   “嗯……我们是执法人员,需要找你调查点事情。”   “什么执法人员啊?”   “国家安全部的。”陈雪娇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国家安全部?”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显然从没听说过这个部门。   “是的。”   “我怎么没听过?”   “呃——”陈雪娇扭头看向韩柠。   韩柠上前一步解释:“就是跟美国的FBI和CIA差不多的机构。”   “噢,FBI我知道,我看过的一些电影里面有。但我具体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   这白痴女孩!韩柠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FBI就是特工,特别神秘的那种人——特工,就跟那什么,什么英国的詹姆斯·邦德007差不多,都属于特工,专门负责调查一些特别神秘的事情的。”他浅显易懂但有些胡乱地解答。   “007是英国的啊?”她惊讶地叫道,“我以为他是美国的呢。我看过007的电影很少,倒是知道周星驰演得零零发。”   他看着女孩难以置信的表情,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和她交流起来好费劲啊!   “我听说他特别牛叉,很厉害。”   “是的呀。”陈雪娇耐着性子听她说话,“我们呢,也就是这类人,属于中国国家安全部的特工。所以,能不能借用你一点时间谈谈呢?”   “可我没听说过什么国家安全部啊?国安局倒是听过,应该是国安局吧?”   “这傻女人……”韩柠生气地嘟囔出声,一边掏出自己的证件举到她面前。“呐,看看,这是我们的证件。”   “等一下,你别晃,我还没看清楚呢。”她伸长脖子仔细地看了几秒钟,然后摸出手机来。“我能拍个照吗?”   “拍了发朋友圈是吗?”   “是啊,毕竟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呵呵傻笑,准备举起手机来。   “不能拍照!”韩柠伸出手掌阻止,严厉地呵斥了一句,不仅吓住了面前这位女孩,更是引来一些行人的侧目而视。“放下手机,不能拍照!”他又低声呵道。   陈雪娇见韩柠快要发脾气了,赶紧插话并顺势按下谷雨的手臂:“谷雨同学,实在是不好意思啊,由于我们的身份是需要保密的,所以不便你拍照的。事实上,就算是今天你与我们接触过这件事,也还请你不要到处说,好吗?”   “哦,好的。”谷雨因为韩柠的呵斥收敛起一大半的笑容,稍显呆滞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能单独与我们谈谈吗?”   “可以。”她考虑了几秒钟后,就答应了。走路时还给自己的男朋友发去一条语音,说晚点到。   他们来到学校里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   “谷雨同学有一位高富帅男友,现在又正处于热恋期,想必你们是非常幸福的一对情侣。”陈雪娇先恭维了她一句。   “还好吧。”尽管她这样回答,但脸上洋溢的笑容肯定了陈雪娇的这句话。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有位男生追过你?”   “你指的是哪个?”   “李希柘。”   “李希柘?”她思索了片刻,“哦——是的,他是追过我。那个男生挺好的,笑起来特别好看。”   “可他那好看的笑容满足不了你的虚荣心。”韩柠对刚才谷雨的鲁莽表现耿耿于怀,此刻竟然辛辣地讽刺一位还在上学的学生。“你这身昂贵的衣服用一个好看的笑容可换不来。”   眼见女孩的脸涨红了,陈雪娇向韩柠使了个眼色。“不好意思啊,他这人说话没理没谱的,你别介意哈——”   “不是的,我是真不喜欢他。他达不到我理想男友的要求。当面临选择时,我们总得选最好的那一个,对吧?!”她轻声地狡辩但颇有道理。   “面临选择时,我们都是遵从并逢迎自己内心的,却将理智弃之不顾——”   “队长,”陈雪娇用胳膊肘打了一下韩柠,“你还想不要抓他了?闭上你的嘴行不行?”   韩柠生气地望了陈雪娇一眼,随后保持住沉默。   “不好意思,我替队长他向你道歉。我知道,爱情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没事儿。”   “为了不耽误你见你男朋友的时间,那么我们就长话短说吧。”她见女孩点了点头,接着说:“是这样的,追你的那个叫李希柘的男生呢,是一个杀人犯——”她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下来,并观察起女孩脸上的表情。   “杀人犯?”谷雨显得十分正常地惊呼出声。“他是一个杀人犯吗?”   “是的。”陈雪娇在事前考虑了一段时间后,决定用“杀人犯”这个词语来代替原先的“杀手”。相对于“杀手”来说,杀人犯这个词语可以更好地引起普通听众的反感和厌恶,使他们在大脑里会自动地形成一个潜意识:他杀了人,他不是个好东西。因为,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杀人”这一犯罪行为是能让他们谈虎为之色变的一项罪恶过错,他们普遍认为杀过人的罪犯都是很危险的,无论他们是因为点什么理由而杀人,或者无论他们是否已经悔过而刑满释放。任何人都会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人的生命更珍贵。“和杀人犯待在一起就不安全”是大众普遍的想法。   “杀手”可能是个中性词。由于受到太多的电视剧或者电影的影响,有部分人会认为“杀手”不仅不是种坏人,更是一种可以为之而崇拜的英雄,比如《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的昂、《机械师》里的亚瑟。剩下的人顶多会将这些杀手定义为“不好不坏”的角色,既不贬低也不尊崇。极少的人会去深思这样一个问题:尽管他们厉害到让人崇拜叹服,但他们依旧犯下了杀人的罪行。他们可以是英雄,但对于被杀者的家人来说,始终逃脱不了“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这一冠冕。   “他竟然是一个杀人犯?”谷雨脸上出现震惊、惊惶和厌弃的复杂神色,再次喃喃重复一句。   “是的。”陈雪娇也再次郑重地点点头。   “幸好我没和他谈恋爱。”她微微转头看了韩柠一眼,眼色里是一副胜利的姿态在显摆似的。“谁会和一个杀人犯谈恋爱呢!”她有些勉强地笑了出来,“我早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他不住学校的宿舍,偏一个人住在外面,而且他还是后来插班进来的学生,我看他的笑容也特别的残酷冷血,我有时都会感到害怕。但我从来没想到他是一个杀人犯,手上竟然有无辜者的鲜血。该死的,你们抓到他了吗?”她抬起一脸希冀的神色来。   “我们正是为此来找你的。”   “说吧,要我怎么做?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你们千万要把他抓住啊。我拒绝过他的求爱,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来杀了我啊?”   “谷同学请放心,我们正在追查他,他已经藏起来了不敢轻易露面。所以,为了尽快给社会、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为了防止下一个无辜的人死在他的凶残下,我们恳切地需要你帮我们把他引出来。”   “我怎么引?我不会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做。他要是杀了我怎么办?”她睁大眼睛,露出夸张的惊恐害怕的神情。   3 影子的报复   李希柘先后收到了来自于谷雨和李娟的信息,两人都表示想和他见上一面。对能收到来自于谷雨的问候和见面的邀请,他感到欣喜若狂。他在百无聊赖之际常常幻想她是不是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所以才会发来信息,回头来找他的。   这完全有可能,他这样麻痹自己,因为她还没删除他的手机号码,这足以表明她对他还有旧情。当痴迷爱情时,人们的推理往往离奇到没谱儿。   “如果她回头来找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她。”他这样想。由此可知,我们的小青年还深爱着那位迷人的女孩。   谷雨的那条短信搅得我们的小伙子心猿意马,他很想去赴女孩的约,可张鸿羽近乎蛮横地将其禁足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他认为不该因为一个女人而冒着被抓的风险,上次也就是因为女人而差点被抓捕。   在朋友影子的强烈约束下,他们躲藏了大概三四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李希柘也被迫认识了一些“朋友”。   “这是马德兰先生安排的。”影子说。其实,他并不喜欢结交这么多的朋友,他认为朋友有一个就行了,有一个能知心交好的朋友。而李希柘就是他的这个朋友。“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帮我们更好地隐匿起行踪。”   人在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沉思、反省。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的思绪被□□所套住是无可指摘的。作为一个恋人,李希柘始终没有尽到身为男朋友的职责,没有陪李娟逛街、吃饭或者散步。他心有愧疚。可任何一个双脚自由的人,如若再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那么任何形式的牢笼都是困不住他的。   如此,又熬过了约三个月的光阴,他认为特别行动局那队人很有可能已经放弃对他们的追捕了,因为从马德兰先生那里得知,特局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有足够的人手分出一支五人小队来追捕两个无足轻重的人,还会浪费掉大量的时间。   在学校国庆放假时,他悄悄地独自一人踏上了行程。他没有对影子朋友说,而是拜托其中一位刚认识的朋友搭上了一辆顺风车,最后很顺利地达到了目的地。   国庆节出去游玩的人特别多,他白天隐匿在拥挤的人群里,跟着在景区里瞎转悠,一路上虚情假意地欣赏周围的景色。晚上十点钟后,他寻到目的地,找到了李娟住宿的地方。   尽管他认为不会有人跟踪自己,但他还是十分的小心。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房间的门,随即,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摩擦声,跟着就是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   门从里面打开了。“你来啦?”里面的女孩背对着光源站着,高兴地问。   “嗯。”李希柘先朝屋子里扫了几眼,发现视野所及之处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接着跨前一步进屋,女孩扭身向里走去,他警惕地快速回头瞧了两眼,然后另一只脚也跨进来,关上门后又插上插销。   这是一间青年旅舍。房间不大,但里面的布置很温馨,粉红色的动漫壁纸贴在墙上,中间一张大床,上面是粉色的被子和舒适的床单。   “我刚洗完澡,今天逛得有点累了,准备看会儿电视就睡下了。”   女孩穿着睡衣显得非常的可爱,虽然她的长相一般,但在灯光稍显昏暗之下,还是让李希柘有了生理反应。   “我也出了身汗,我先去洗个澡吧。”他尴尬地掩饰自己的失态。在浴室里,李希柘心潮澎湃,带着些激动之色轻声地哼起了一曲无名调子。   等他洗完澡出来时,李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正在播放广告。他关掉电视,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溜了进去,呼吸灼热地吻了一下她的耳朵。   “嘿,亲爱的姑娘,愿我没有打搅到你的美梦。”   “可你打搅到了,”李娟翻过身来,睁开迷离地睡眼对他微微一笑,“你得陪我一个才行呢。”   “那是当然。”说完,他吻上姑娘的嘴唇。   影子杀手张鸿羽对李希柘的不告而别很生气,可生气之余却想着要对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好朋友尽责到底。既然特别行动局的家伙这么让人讨厌,那么他得让他们后悔。当他得知李希柘被抓之时升腾在心中的是强烈的报复渴望。   他在暗网上花钱买来了特别行动局行动科二队包括韩柠在内的五名人员的所有资料及其最近三个月内的行踪。是时候有必要让他们知道黑夜里的幽灵是如何轻而易举索命的。   在天然的面纱下,光明的阴影里,幽灵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刘俊才的鲜活生命。这可怜的人正坐在家里的电脑前,津津有味地看美剧呢。等他发现他的时候,脖子上也被利刀剌开了一道狰狞的大口子,鲜血从破裂的喉管汩汩地喷溅而出,洒在他面前的书桌上、键盘里,溅到电脑屏幕里的人物的脸上,只是他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如故地进行着剧本里的故事。   趁特局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影子第二次暗杀的目标是陈雪娇和张天生这对情侣。两人正赤身裸体地在床上恩爱缠绵之时,他先将女人的喉咙割开。陈雪娇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张天生火热的胸膛上,接着便软弱无力地摊倒下去。她身下的男人愣了两秒,求生的本能使他最快地从惊骇中清醒过来,他掀起陈雪娇的尸体抵挡住影子杀手刺来的一刀。   张鸿羽的短刀没刺中目标,张天生立马翻身下床,也不顾□□的羞耻,光脚跑向不远处放□□的地方。可他刚拿起□□,便感到已经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背后的杀手口鼻喷吐而出的气息拍打在他的脸庞,下一秒,他便觉得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挣扎着用双手竭力去捂住自己的喉咙,没过几秒钟,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李云泉离影子杀手的距离比较远,所以在死亡找到他之前,便得知队里三名成员已经先后遇害的消息。他无时无刻不在战战兢兢地防备着,一直和局里的其他同事待在分局里,绝不一个人落单,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把灯打开,即使在白天也是如此。   这样下去自然不是办法,晚上开着灯睡觉的睡眠质量远不能达标,而且由于满心的恐惧害怕,李云泉常常不能睡好,一夜至少被惊醒两三次。和他一起的其他同事渐渐地被折磨得烦了,于是准备设下陷阱捕捉影子杀手。   任何人被当成一位恐怖的顶尖杀手的诱饵都不会心甘情愿,谁都没把握能抓住他,尤其是影子杀手带着如此强烈的复仇情绪来找他们二队。从来就没有人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暗杀特别行动局的成员,影子杀手的嚣张程度到了疯狂的地步,可他的暗杀实力确实是毋庸置疑的。   要引影子杀手上钩谈何容易,他们已经设下陷阱三星期了,可至始至终都没什么动静。每天都处在紧张的布控中,还要两班轮流倒,特局的其他同事都感到身心俱疲,关键是这和他们的关系确实不大。影子杀手的目标只有一个:暗杀尽二队的所有成员。对于韩柠队长,他们很有信心,不会出什么大事儿,而他亲自押送被抓捕的李希柘前往总部,这也是副局长给他下达的命令,整个押送途中的安全由他一个特局成员以及一中队的武警负责。   讲实话,久而久之,没有多少人的心底十分地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搭上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上,谁知道发狂的影子杀手会不会乱扑乱咬呢?所以,他们在尽责尽力三个星期后,内心已经懈怠下来□□分了。这其中的绝大多数还都是技术科和情报科的人员,都没有过硬的血技技巧。   对众人的懈怠,李云泉非常生气地叱骂。他面红耳赤地张口大骂:情报科的应该为没有及时搜集调查到影子杀手的情报而担责,技术科的应该为至今还没破解出血技基因序列而担责,正是因为他们在自己本职工作上的怠惰,才会导致行动科成员随时将要面临的伤亡,情报科和技术科理应承担起绝大部分的责任。   人是很容易愤怒的,一旦愤怒上身,就会暂时抛却掉理智。李云泉尽情地发泄出了自己淤积下来的糟糕情绪,连自己的性命安全事宜都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他与同事间的关系闹掰后,也不好再腆着脸皮去请求他们帮忙了。尽管内心还是很担忧惧怕,但他不得不孤身一人面对随时就降临到他身上的死亡之吻。   他因此愤怒地向上司请了假,理由也很充足,随后便长住在离分局不远的一家宾馆房间里。李云泉刻意选择了一间不带窗户的房间,每时每刻都把小屋子里的所有灯光都开着,每天除了在拿外卖时——即使是在拿外卖时他也表现得非常的小心,总是叫外卖小哥把饭餐放在门口,然后隔一段自己也不清楚的时间后出去拿,有时是五分钟,有时是一刻钟,有时可以长达一个小时——开下门之外,其余时间都是紧紧地关闭者房门,俨然表现成一副与外界断绝了往来的模样。   □□被他随身携带,短刀也放在最近的地方,长刀摆在触手可及的第一视野里。他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总是时不时地会下意识地摸一摸别在腰间的□□,看一看短刀和长刃,还经常性地拔出□□看看弹夹里是否会有充足的子弹,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被暗杀时的场景,是否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拔出□□射击?是否能在最近的距离上拿到短刀防身?是否能在□□和短刀都丧失作用后,第一时间最快地摸到长刀并反击?   晚上睡觉时他蒙着头睡,但会在旁边露出一条可以呼吸到空气的隙缝儿。他不止一次梦到影子杀手来杀他的情景,每每都会被吓醒并惊出一身的冷汗,然后坐起来握着□□仔细打量一遍屋子,实在困得不行的时候再入睡。他的生物钟完全被搞乱了,精神也有些微错乱。白天他无聊时会看看电视,其余时间都是在补晚上的觉。   一想到这件让他担忧害怕糟心的事,他就埋怨怒骂韩柠。他觉得是韩柠的执着给二队带来了灾祸,上级都已经撤销行动了,但那固执的王八蛋非要抓住他们不可,哪怕只有他一人。为什么他一个人的过错要他们其他四个人来承担,而代价还是这么巨大?他想对韩柠吼出这句话,也想以此乞求影子杀手。   有一次,房间里突然停了电,他害怕极了。赶忙拔出□□,一个翻身,背靠着墙,瞳孔极力放大来回巡视三面方向,寻找着可疑之处。同时,大声地喊叫宾馆服务员,让她立即开电。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处在紧张之里,但在由于线路老化而停电的这两个小时里,是他精神最为亢奋、弦绷得最紧的时候。   不得不说,李云泉悲哀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是一个可怜之极的人。但我们也不能对他的表现进行看客的冷嘲热讽攻击,辱骂他怕死啊之类的轻言浪语,因为求生是动物的本能,生命是世间最重要、最美好的东西,只有活着才有享用其他一切的权利。我们应该说他深知并懂得这个最基本的道理,是一个十分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局长的责罚   1 受训与责罚   三天后,我们三人被科长火速召集回总部。没想到刚跨进科长的办公室,就被他一顿劈头盖脸地斥责。   “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三个是发了点什么疯?谁让你们不打报告就去抓捕星夜的?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我们都大惑不解:为什么抓到通缉犯后不被褒奖,反而还要挨骂呢?   “你们三个他妈的是不是在等着奖赏呢?去你妈的,奖个屁。这次的事情闹得严重了,我不仅保不了你们,连我都得被连累。”李科长读出我们脸上的疑惑和怨气。   “科长,星夜究竟怎么不能抓了?”关队长细声问道。   “不是不让你们抓,是让你们先要向上面打报告。”科长粗暴地回答他,“这不仅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还是为了局里的计划着想。说了多少遍,禁止擅自行动,禁止擅自行动,你们都没长耳朵听吗?都他妈的成年人了,我都替你们害臊,我真想揪一揪你们的耳朵,看它们是不是长在上面的。你们在军队学得‘股从命令听指挥’学到哪儿去了?行动科的规章明明白白写着‘禁止擅自行动’,你们去好好看看,就贴在我们科室入门处的墙上,还他妈的字不小。你们去看,第五条就是。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平常进出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到吗?眼瞎啊?”   事情确实闹得挺大,我们从没见到科长发这么大的火过。只见他不停地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下午局长会来总局,专门就是为你们三个来的呀。还不光他要来,下命令说‘只要没有紧急任务的,三科的副科长及其以上人员都要参加’。专门为这件事情来。你们三个家伙是真的闹大了,我可能会被免职。我可真是被你们害死了啊。你们三个混——”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韩柠抬眼,声音略微变色,问。   “是相当的严重。”李科长的吼叫吓了我们一跳,尤其是韩柠,我在他旁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你们以为星夜那么好抓吗?你们以为他能上局里通缉榜榜首就那么好抓吗?要是他好抓的话,就用不着你们了。你们以为凭你们三个小年轻就能抓住他吗?你们是不是想说‘哎,这不是给抓住了吗?’”他拿腔拿调地学了一句,“草泥马的,他要是那么好抓的话就不是星夜了,就不会在通缉榜上排第一了。”   伏天里的蝉歇在枝丫上放肆地鸣叫,办公室里的制冷空调发出一串连续的轻微杂音,还有李科长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深绿色的多肉植物在透过窗玻璃的阳光里沉睡,但想必早就被责骂声给惊醒了。我们三个站成一排,像是顽皮的小孩子犯了错,正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挨训。空调的温度兴许开得有点低,我□□在外的手臂泛起凉意,打了个微颤后就浮出一层眼屎大小的鸡皮疙瘩。   已经到饭点了。我的肚子饿了好一会儿。上了大学后,吃早饭的好习惯就被隔三差五地消化在枕头上。而一早起来便坐飞机赶来的疲惫让我心神恍惚。我想,要是午饭后能睡上一小会儿,想必更能契合夏天的热情了。   “你们三个家伙知不知道,连九队的队长都没抓住过他,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三个就可以?”过了片刻——我猜至少得半个小时了吧——李科长续又开口,只是声音平复了下来。   “黄希夷抓过他?”韩柠抬头惊讶地问道。同时关舒钧也盯着科长。   “我不清楚,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没加入特别行动局。不过据说当时局长带她抓捕过星夜,被他逃掉了。”他看向我们三个,“不要以为他当初逃掉只是侥幸。你们知道不知道,特别行动局刚刚成立就是要立威的,让社会上那些不安分的血技者能收敛收敛。而首先拿来开刀的就是血色黄昏的创始人顾奚,因为在此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其次立威找的就是星夜。一次特意针对星夜的行动,不仅事先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做好了十分充足的准备,但最后还是被他逃掉了。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话,那么星夜这个人是极其危险的。有关那次的事情是特局少数的一等秘密之一,我也只是偶尔再与其他同事交流时听来的只言片语。”他坐在办公桌后,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在思考星夜让你们抓住的目的是什么,这件事情能引起黄局长的重视说明很不简单。行了,你们先去吃饭吧,下午两点准时在二号会议室开会。”   下午开会前一刻钟,局长专门叫人来请我们三个到会议室里。开会之初,局长脸色严厉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名批评了我们三个,并顺口批评了行动科的两位科长管理不到位,让其他人引以为戒,避免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加强纪律规章制度的管理再次被提到首要位置,强调员工在工作时必须遵守相关的制度规定。   我听着黄局长免去李科长的职务,免去关舒钧和韩柠的队长职务,同时暂时性地禁止我们三个参与任何重要工作,也将扣除三个月工资,最后开完会后进行全局通报批评,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回到科长办公室里,李科长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沮丧来,反而来安慰我们。   “韩柠,这次就当是给你放了个假,好好地休息一下吧。舒钧呢,免职这段时间里就专心地演戏吧。画屏同学呢,就好好上课学习吧。”   “科长,对不起。”关舒钧充满歉意地说道,韩柠和我也都满怀歉疚地看着他。   “没事儿,我也趁这个机会和家人出去好好玩玩。”尽管他这么说,但还是表现得有些颓败。谁会愿意挨批评呢?没人愿意。   我们也都一样。我对关队长和韩队长也感到抱歉,因为这毕竟因我而起。可我却鼓不起勇气去向他们道一声谦,特别是对韩柠。   在余下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能少有地安安静静地学习,只是流萤的出租屋里一直降不下仲夏的温度。我留下的汗水浸湿我薄薄的衣衫,析出的盐渍自顾自地咸吧。   那把敬畏也留在了特别行动局的某间房屋里。   2 黄局长与星夜的谈话   “局长,你一下子免去四个人的职务,这——”情报科科长在局长办公室里,正为难地看着他。   “是不是人手不够啊?”   “是的呀,一直以来特局执行任务的人手就不够。”   黄局长沉吟片刻。“用局外的人。”   “局外的人?”   “血色黄昏的人。这件事情你去找刘局长,他具体负责。”   “好。”情报科科长带着些许激动兴奋离开局长的办公室。   局长搁下笔,沉思起来。良久,他站起身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便夹起公文包,踏着皮鞋疾步走了出去。   在关押星夜的牢房外,黄局长注视着戴上手铐脚镣的星夜,问:“你进特局来有什么目的?”   “我得提醒你一下,我是被抓进来的。”星夜笑了笑举起双手后说,“我可什么也干不了了。”   “你和我都清楚,你要是那么容易被抓的话,十几年前我们就将你抓住了。凭三个毛头小子是不可能将你抓住的,毕竟我的女儿都没将你抓住。”   “哦——十几年前啊……你的女儿还好吗?”星夜眼神稍显疑惑地回忆起来。   “病了一年。”   “比我想象的要脆弱点。”   “你是我见过最恐怖的一个家伙。”   “不不不,你错了,你们特局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事实和真相远比你们看见的要复杂并神奇得多。”   黄局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沉默了片刻后,他才抬头说:“不如这样,我们来互相定下个协议如何?这是我思考很久之后才决定下来的。”   “什么协议?”   “只要你承诺以后不再继续杀人,我就放了你。只需要你的口头承诺就行。我们甚至还可以合作。”   “不杀人……”   “不明目张胆地杀人也行。怎么样?”局长作出让步。   “这是你个人制定的协议还是经过了你上司的同意?”星夜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他。   “我个人。”   “那你怎么向你的上司交待呢?”   “特局的所有人都知道星夜虽然在通缉榜上,但一直都没有画像。经过事后的仔细调查,发现他们三个小家伙抓错了人。另外,凭你的实力,我想能困住你的监狱真不多。我可以小小地配合你一下,这很简单。”   “你是想利用我。”星夜似乎很睿智地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是的。”黄局长的直接承认让星夜吃了一惊,他表现得如此的冷静沉着。“特别行动局照目前这样发展下去,很难在短时间内有什么大的突破,那就意味着我没有什么可以助我往上爬的功绩。从上一次的神明出现,到现在已经快有五年的时间了,可我们除了查出一个暗网外,没其他什么显著的作为。我担心不久后我就得‘退位让贤’了。”   “你的女儿不是把他打败了吗?”   “那没有多大用,那只能说明特局的杀手锏的确有能威胁到神明的实力,只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但上面想要的显然不止于此。还有,我的女儿也只有这么一个。而且,最近神明活动频繁,很有可能在策划什么重大事情,我们的情报很难搜集到有效的秘密信息。我们的303科室还遇到了许多的障碍,是技术上的障碍。要突破一个技术难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需要大量的积累,否则就只能从别的地方学习并引进来。”   “别的地方啊……”星夜以一个可怕的对手模样呈现在黄先生面前。“你们送李希柘进去,是想有所收获,对吧?”   “是的。对于一切可疑之处,我们都抱着要弄清楚的心态去工作、去行动。”   “那我猜,苏画屏母亲身世的事情你们也调查出来了吧?”   “只是调查出了一部分信息,而且我们不知道这部分信息究竟占了多大的比重。”   沉默出现在两人之间。他们像是两个对手,各自清楚对方的招式。   “那我们要怎么合作呢?偌大的一个杀手组织血色黄昏已经快被你们给吞吃了,还需要合作什么呢?”   “我们想要侵入冥王组织的内部。”黄局长审视着监牢里星夜的表情,“你认识他,对吧?!”   “冥王吗?”   “是的。”   “我的确认识他,但和他不怎么熟。”星夜回望着黄局长,说:“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讲这么多的,我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   “顾奚和你合作,想要侵入特局内部,你怎么就感兴趣?”   “我只是看他可怜,毕竟他也曾有功于这个国家。可似乎你们忘记了这点。”   “我们可没忘,我们只是为了他好,能想他有个平静安详的晚年生活。”   “但你们一直在利用他,无情地压榨他最后的价值。”   “不,那不是利用。我们是为人民群众的安全、社会的纪律而作下慎重的考虑,才让他继续在他应该待的位置上为社会作最后的一点贡献。只要他在,就能短暂地压制住他下面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你看,现在的秩序就很好。等我们全盘接过血色黄昏的管理权,就会让他安享晚年,每天可以过着悠闲舒适的生活,看完日出看日落。”   “我不知道现在的秩序有多好。我讨厌你们总是从什么国家、什么社会、什么人民的角度来诉说一些大道义,可一直忘了考虑个人的感受,你觉得你们的这种行为对得起他吗?”   “你说的有理,我们是应该对他抱有歉意,我们将视他为英雄。你提醒了我这点,我回去后会加快接手的速度。但作为执法人员,我们的出发点一直都是国家、社会和人民,这是政治管理的必要思想和极为重要的理念,我们不可能因为要满足某一个人的想法或是照顾某一个人的情绪而损害掉广大人民的利益。我们始终是将整个大家庭的和谐共处作为出发点,而我不觉得它有什么问题。”   “噢——你可是真他妈地能说会道,我也是真他妈地不懂政治。”   “考虑下我的建议,好吧?”   “我能有什么好处呢?”他歪着头看着局长。“请原谅,黄局长,我比较势利。”   “顾奚和你密谋侵入特局内部,不就是想要获取有关于神明的秘密资料吗?我可以帮你弄到。”   3 接吻技巧   关舒钧开始追求白里菱。他讲不清楚是因为局里的“命令”还是漫上眼角的绝望。他开始尝试性地去接纳这一事实。   他们两人分别担任最近几家公司投资拍摄的一部武侠电影的男女主角。在其中一幕的场景里,他俩有深情接吻的镜头。这将是他的第一次吻戏,以前都是找替身完成的。其实,他心中是有些抵触的,将别人的口水与自己的口水交融在一起,那不知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他不想去深究。   这个可能只有短短几秒的镜头已经拍过十几次了。因为感情空白的关大明星有着非常拙劣的吻技,每次都只会木讷地被动迎合对方,那双手很是僵硬地搂住白里菱的腰。   导演喊了一次又一次的咔,怒色很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但他碍于关舒钧上千万的身价没有对他发火,于是,将满腔的怒火撒在了随行的可怜的工作人员身上。   他也不止一次看到那些人眼里的轻视和讥笑。所幸“脸红”可以被他随心所欲地控制了。   剧组在一片树林里,树林里有间茅草屋,茅草屋前有一个巨大的石磨子。白里菱穿着古装正坐在上面玩手机,旁边是她的经济人,在给她扇风驱热。   “你先去找白里菱学学吧。”导演对他说。   此时剧组人员正在准备下一幕的道具和摆设场地,趁这会儿休息时,关舒钧犹豫再三决定听从导演的建议上前去找她。等他走到一半时,发现自己的经纪人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这天太热了,我给你扇扇风吧。”经纪人赶紧笑眯眯地回答,同时拿起手中的那把蒲扇摇晃了两下。   “好的,麻烦你了。”关舒钧审视了他两秒,然后客气地回答。   “关公子来寻奴婢所为何事啊?”白里菱被身旁的经纪人提醒,抬起头来望向他。她笑容可掬地打趣道。   “你是我所爱之人,为什么要作践自己,称自己为奴婢呢?”他应和着她的话。   “关公子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又出身于名门望族,贱婢身份低微,先祖皆为布衣,实非自我作践。”   他无言以对,不想再和她打趣。“这天挺热的哈?”过了会儿,他随便找了个话题。   “是的啊。”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白里菱愣了一瞬,旋即笑着说:“和你那次是我的初恋。”   “好吧。”她指的是两人的绯闻。也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羞臊的原因,关队长罕见地闹了个红脸出来。“那你为什么……呃……为什么……嗯……”   “接吻技巧娴熟?”   他不置可否。   “难道不是你教给我的吗?”她凑拢到他面前,小声说道。   闻言,他大骇,连忙望了一圈,幸好除了两个经纪人外,周围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她这是在变相地坐实两人的绯闻。   “关公子怕什么?”   “我没有怕,只是……你现在也是一线明星了,说话得注意分寸。”   “哈哈,逗你玩的。”她乐开怀,表现得像是一个小孩。“我是看电视上学来的,毕竟身为一个演员,要学的演技还挺多的不是。”   “哈哈,你说得对。”他跟着打了个哈哈,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你想跟我学吗?”   “什么?”他吃惊地看着她,发现对方的眼睛里有着说不清的神色。   “接吻技巧啊。想跟我学吗?”这次听起来像是在舞会上的邀请: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嗯——”他支支吾吾起来,像个扭捏的小女生,第一次面对男生的表白。   “不然这一幕镜头起码得再拍十数个小时才行哦。要么,就删掉那个镜头。不过,你看那位导演,不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她突然亲昵地凑近到他的耳边,刚刚吻过的唇触及到他耳廓上的细毛。“我听说他特别的偏执,当初他定的男女主角都不是我俩,后来顶不住上面的压力,不得不换成我们。为了赚钱嘛,是吧?特别是你,关大明星可是有好几千万的粉丝呢。”   “好,”关舒钧微偏过头,与她近在咫尺地对视。他想,身为一个演员,应该尽职尽责,哪怕是牺牲自己的个人情感呢。“我想跟你学学。”   “行,那这样吧,等今天的拍摄结束后,我单独教你吧。你知道的,一般这种独门技巧很注重保密性的。”她嘴角挂起一丝神秘的笑容。   “好。”   拍摄结束后,应投资商老板们的邀请,两人又去参加了一个饭局。几头肥头大耳的死猪在餐桌上说两个人既然都是单身,何不摩擦点感情出来,吸引媒体的注意,间接转移到对电影的注意上来,算是无形之中为电影作免费宣传。他们想要的只是绯闻。   饭后,白里菱开车送关舒钧去下榻的酒店。关舒钧在饭局间为白里菱挡了不少的酒,现在已有七八分的醉意。   到达目的地后,白里菱扭头看向他。   “怎么啦?”他恍惚中还留有几分神智,笑着问。只是一开口就能让对方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我来给你醒醒酒吧。”她强势地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吻了上去,也不介意关舒钧满口的味道。随即,她柔软的舌头在他紧闭的牙齿边缘游走,可无论任她怎样叩击,那道门像是紧闭的城门,闭而不纳。   “别——”他呢喃出声,然后伸出双手用力推开她。“我……我有口臭。”他坐正身体,嘴唇微张,眼睛向下凝视了一会儿,接着抬起手掌擦擦嘴唇。“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她轻松地笑笑。   “你没生气吧?”   “没有。”她真的没有生气,也没觉得受到了冒犯。“今天的确不适合教你,改天吧。你喝了不少的酒,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说着,他打开车门,却被白里菱叫住了。   “戴个口罩和帽子,免得让狗仔认出你来。”   “哦,好。”   “另外,今天谢谢你替我挡酒。”她一边看着他穿戴,一边说。   “没事儿,应该的。”   “尽管我很能喝。想必比你都能喝。”她挑衅似的微微扬起头来。   “女孩子还是少喝点酒吧。”   “奴婢遵命,关公子的话奴婢会谨记在心的。”她拿腔拿调地模仿了一句。   她开车驶离,很快车子拐过了一个街口。她突然靠边停下车,接着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并把车窗开启一半散烟雾、弹烟灰。   后视镜里的人车稀少。快午夜了。   一支烟的时间很快被燃尽,烟灰洒落在车窗外。她用两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将烟头弹出去,接着从前座探身到后座,掀起脚垫,打开一个暗仓,从中取出一把长刀和一套衣服,然后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换上衣服。   她关好汽车,趁左右无人时跃进阴影里。   关舒钧伸手进喉咙,呕吐出一滩酸臭的食物。吐完后,坐在石台上砸吧了几下味道很糟糕的嘴巴。清爽的夜风拂面,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然后站起身来走回酒店。   道路两边的高脚路灯为他照亮前途。   正在此时,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阴影里闪现在橘黄的灯光里,刹那间一把刀向他刺来。   突如其来的刺杀让他震惊异常,他还没使出十步诀,对方就近身了。他只能向后倒下,避开这一刺杀,同时手掌向下使出十步诀,减缓身体摔下的疼痛,接着灵活地滚向一边,撑地而起。   杀手刺杀未果,顺势逃进对面的草丛里。关舒钧不敢轻易放松,保持着高度警戒。   不多时,杀手又从他的侧后方袭击而来,而后面也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还有刚才那个方向。他三面受敌。   看来,今夜,关舒钧是凶多吉少了。   4 身份败露   “他跳的是什么舞啊?”盘腿坐在舞蹈室里,苏画屏看着前面三个正随着两个巨大音响的拼命呐喊而有节奏跳舞的青年男女,他大声问旁边的同学。   “《七月在野》。”   “这是什么?”   “《七月在野》是由两位副社长编出来的舞,但社长跳得最好,所以他们三人正在熟悉这套舞,我们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跟着他们学。在今年的圣诞节和跨年晚会时要上台表演,至少要九个人。”   “哦——”   要跟踪并长时间地监视一个人的最好办法是什么?是和他成为好朋友。可坏处是会最大程度地败露自己的身份,可能最后还会被感情所刺伤。可苏画屏还是选择了这一招。他觉得只要自己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事儿的。于是,他加入了“蟋蟀街舞社团”。   尽管他不擅长交际,但为了调查,他还是在很努力地学习着这一项口头技巧。毫无疑问,他对街舞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从小他就是个成绩十分优异且听话的好学生。学街舞会耽误不少的学习时间,搞不好还会受很严重的伤。这是母亲在餐桌上教育他的“知识”之一,防微杜渐让她考虑得很多,他只不过是在前一天吃饭时和姐姐谈论了几句街舞罢了,可能他还说了跳街舞看起来很帅。   到了大学,虽然时间宽裕了很多,但他也不想将它过多地浪费掉。在苏画屏的眼中,对“鸡肋”做出的最佳选择就是抛弃,不能因为贪图上面的一点肉而错过肥硕的鸡腿。   每周的周二、周四和周六,他会去街舞社团学习街舞。周六他会浪费掉一上午的时间,这是社长要求的,他说上午是学习跳舞的最佳时间。平常的周二和周四只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去练习将近一个半小时。   这天周六,尽管他分别设置了七点五十五、八点、八点零五三个闹钟,可他还是到九点才梳洗完毕。等去食堂吃完早餐,赶到练习室时已经九点半了。   练习室里就只有社长一个人在。他正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   “社长,早啊。”苏画屏笑着向他打招呼。   “虽然来迟到了,总比没有来好。”他声音也有点奇怪,大概是不自然地扭曲身体造成的吧。   苏画屏脱下外套,然后从最基本的动作开始做起。   社长对着镜子看向他。“画屏,你觉得我跳得好是因为天赋吗?他们都说我是有跳街舞的天赋,你相信吗?”   “天赋啊?我还是相信的。”画屏讶然地从镜子看着社长的脸。说完他才明白这句话可能会被当成是一句恭维。   “不是的,我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换来的。”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失望,“你看,我每天抽空都会练习一会儿,周六从八点准时练习到十二点,其余时间干其他事情。可他们呢,周六几乎不来,平常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各种推脱。这样懒惰,怎么练得好。那两个副社长也只是比社员强一点罢了,虽然会编舞,可终究只能在学校里这种小舞台上跳,自以为是的洋洋得意。”苏画屏听得出他话里的抱怨和不满。   “或许他们真的有事呢。”   “不错,一个在睡觉,另一个跟女朋友出去玩了。他们可没有空闲的时间。至于其他的社员我管都不想管。”他又换了一个姿势,“你有女朋友吗?”   “有。”   “不是本校的吧。”   “对。”   “一猜就是,从没看见过你的女朋友。”   “你呢?”   “我也有个。”   “我也没见过她。我们扯平了。”   “你没见过她,是因为我不准她来打搅我,尤其是在我练习的时候,我不许她来分我的心。”   “你不怕她生气吗?”   “她习惯了就好。”   “恋爱里没有‘习惯’,只有婚姻才有。”苏画屏旋即又加上一句,像是解释:“我姐说的。”   “你还有个姐姐啊?”   画屏点点头。   “可我不能因为爱情而抛弃我的原则。”   “你如果不抛弃你的原则,她就会抛弃你。”   “无所谓。”   “看来你对待感情不认真啊。”他戏谑地说。   “不,不是不认真。我只是讨厌两个人经常腻歪在一起,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你觉得,走来走去的有意思吗?我们应该各自有各自所热爱的事情,绝佳的恋人应该懂得理解对方并支持,而不是娇嗔地撒娇说不肯陪她。”   “可绝大部分女生不这么认为。”可能是钟无盐没在自己身边的缘故,苏画屏从来都没有过这类的念想和思考。他俩只是隔三差五地通一回电话或是视频聊天,而性格活泼的无盐总能找到有意思的话题,他也就没觉得无聊。   “那么,男女不平等也就理所当然了。”   他吃惊地望向这个男人。   “她们总嚷着要男女平等,可在很多事情上又会选择依赖男人。听到他们口里对爱情的承诺或是控制住他们的□□就骄傲地昂起头来,她们始终没明白,‘平等’的真正表现。”   “你想促进男女平等吗?”   “那可与我无关。我只是表明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受到还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掣肘,所以,我为此定下了我的原则。”   “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他对“原则”没什么感触。   “是的,我是这样的人。”社长站起身来,活动身体,他意味深长地用镜子里的虚像盯着苏画屏。“可马哓那个家伙就没有原则,不然也就不会被抓。”   “马——”我睁大眼睛,惊骇地看向他。难道他这么快就发现我的身份了吗?苏画屏想,我该怎么办?   社长若无其事地走向音响。“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兴趣和热爱很重要。但光有它们两兄弟不够,还得有原则才行,否则,谁都可以诱惑你踏进陷阱。而你连最基本的兴趣和热爱都没有,你是不可能跳好舞的。”说完,刺耳的音乐在这件教室里响起来,他回到镜子中间,跟着动感的节奏热情地跳了起来。那样子仿佛生长在阳光下的一株草,在摇曳身姿,尽情地展现蓬勃的生机。   苏画屏恢复到正常的姿势,他表情复杂,愣怔地注视着镜子里反射出来的那道扭动的身影。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流萤打来的,他迅疾跑到楼梯井里。   “喂——”   “爸妈出事了……”她的声音很是焦急。 作者有话要说:  以苏画屏的第一人称结束。   ☆、正义与爱情   1 幸福的谷雨   好像为了故意给剩下的两个人造成恐慌,影子杀手之后并没有对他们下手。他反而找上了那位曾用爱情伤害过李希柘但也是他最爱的漂亮女孩。   谷雨和男友在初冬的校园里散步,郎才女貌的一对情侣在白昼里可以赢来大多数路人的赞扬目光。此时,两人迎着徐徐而来的夜风,悠闲如猫穿梭在一盏又一盏的路灯里,他们如胶似漆的模样像是刚刚被爱情宠幸一般。   李希柘对他们感情的猜测并没有实现,那完全是他主观上的臆想。所以,想象也分好坏的,只是不能对其做出公正的评判甚至定罪。   我们的女孩谷雨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在□□下快活地跳着,因为她找到了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有时想想便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没受过爱情的折磨就独独被幸运眷顾。他不仅长相英俊,身材挺拔,将来会继承至少上亿的财产,还对感情很认真专一。啊,这是他们相恋的第599天——和绝大多数恋爱期间的女孩一样,她头脑清晰得犹如明澈见底的溪流——明天,是他们相恋的第600天。   这是一个多么吉利、多么美丽的数字啊,她想。要知道,最难能可贵的是,自己的男友在599天后的现今对她的感情依旧那么热烈似火、甜蜜如初,丝毫没有表现得像普通情侣那样因为恋爱的时间太漫长而出现危机重重的情怠意懒。人们都说富二代很花心,尤其是长得帅气的富家公子,会以更加不可阻挡的趋势花心。她那几位好心的室友不止一次暗示过她小心谨慎。谷雨承认,在恋爱之初,她的确很担心,担心他玩腻自己后就会毫不留情地劈腿,于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明察暗探。男友表现得十分的理解和大度,并主动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她查看。反复几次后,她便完全相信了他的人品。他有着无可挑剔的人品。   他绝对是一个世上最好的男朋友,她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也许两年后我就会为他而穿上美丽的婚纱。她亲昵地搂着他的胳膊,将半个身子靠在他的身上。   “明天是我们相恋的第600天,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该怎么过啊?”她抬起一张精致的脸蛋问。   “都六百天了啊?”他有些惊讶。   “是啊。”   “我还以为是昨天我向你表白的呢。看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的快。”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吧唧一口后将白雾吐向深邃的夜空。这是他唯一的缺点。谷雨讨厌烟味,但她早已习惯过来,反而觉得那味道新鲜而独特,有时还能嗅到隐隐的香味。所以,缺点理所当然地在华丽转身后变成一个优点。我们只能惊叹爱情的魔力,不知是哪位歹毒的女巫在里面施下了如此阴险的魔法,“毒害”着无数的人。   “那是当然诺。”她轻轻摇晃着他的胳膊,“快说,快说,明天我们应该怎么过嘛?”   “嗯……我带你去吃法餐,然后逛街买一身漂亮的衣服,看一场浪漫的电影,最后去总统套房度过一个狂野的夜晚,怎么样?”   “怎么每次都是这些啊。”她嘟起嘴吧,皱眉佯装生气,“就没有点什么新鲜的吗?”   “去海洋馆看看动物?”   “我都去过好几次了。”   “划船呢?荡起小舟于翠绿的湖面上。”   “不好玩。那湖脏得要死,哪来的心情划船啊。”   “那坐直升飞机怎么样?让你在几百米的高空俯视整座城市。”   “我有点恐高。”   “嗯——让我想想啊。”他吸完最后一口烟,见附近没有垃圾桶,随手便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跟着沉吟了片刻,然后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那玩枪怎么样?”   “你讨厌,讨厌,”她娇嗔着捏起粉拳打他,“我和你说正经的呢,怎么想这些下流的主意。”   “我可是很正经的,”他再次压低声音,“是真的枪。”   “你今晚不想去我那儿住吗?”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发出青年渴望的邀请。   “不了,明天我要去上早课。有门课快结课了,我得去听听。我上完早课后就去找你。”   “那好吧,我想我还是能等到明天的。”他的声音里明显有点失望,可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谷雨努力踮起脚尖亲吻了他的嘴唇。   “不用我送你到宿舍楼下了吗?”   “不用,都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外面也比较凉,你可别感冒了。”她乖巧地摇摇头,表现得很关心。   “谢谢谷大小姐的关心啦。那我就不送你了哦。”这次他低下头来回吻她一下。   “嗯,好的。”   从学校门口到宿舍楼是一段十分钟的路程。她摸出手机打开,查看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来的短信:杀人犯李希柘已经被抓到,请放心,也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支持和帮助,祝你生活愉快。是来找她的那名特工韩柠发过来的。   看完后,她的心情没有冒出那种卸下担心忧郁后的放松欣喜,反而像是集结起了一块惶惑与愧怍糅合起来的小疙瘩,兀自不清不楚地梗在胸口,莫名的隐痛触碰她的神经。她将短信删除,关掉手机,拉上外套的拉链,继续不急不缓地迈步往前走去。   突然,她的嘴巴被一个人从后面强有力地捂住了。恐惧刹那间扩散到她的瞳孔里,呼吸变得粗重浓烈。是一个男子,后背陌生的触感让她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想干嘛?她好后悔没有让男友送她回寝。   “嘘——谷雨同学,别害怕……谁会忍心摧残一朵如此娇艳的花儿呢。”   “想必你和男友是非常的幸福吧,不由得让我这个外人都泛起嫉妒来……可别忘了被爱情伤害的傻子只能独自一人哭泣呢……”   2 掩藏在秘密里的真相   当收到李云泉被影子杀手杀害的消息时,他怒不可遏地骂出了一串非常难听的脏话,随后,再次怒火冲天地疾步闯进科长的办公室里。   “李科长,我申请全面缉拿影子杀手,调动情报科和行动科的所有员工,与公安部合作,抓捕影子杀手归案。”他红着一双眼睛低声叫道。   韩柠为此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责难,他发觉自己其实没有自认为的聪明能干,相反是很无能。几年来所作出的功绩因为一个杀手而土崩瓦解,骄傲被一个自己厌恶的混蛋践踏,他连自己的下属、自己的朋友都保护不了,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脸面在别人面前洋洋得意地谈论“保护人民群众”这一神圣任务。   “我要抓住他,抓住那个混蛋。我要让他在法庭上接受审判,要看着他被枪决。”他发现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于是,停下口中的话。   李科长从电脑屏幕上抬头望着不敲门就粗鲁地闯了进来的韩柠,没有表现出上司丝毫的愤怒。“小柠,你先别急,我们肯定会抓捕他的。我知道你失去四名同事后心里很难受,我也一样,我也失去了四名优秀的职员,但就目前阶段来说,我们很难在短时间里抓住影子杀手——”   “为什么不能?他就一个人,我不信凭我们这么多人还抓不到他一个。”他听出自己质问的语气,却不能很好地控制住。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李科长站起身来,从办公桌前绕过来,试着安慰他。“你知道的,影子杀手牵扯到神明,我们甚至都查不到他的详细资料,他的行踪也是一无所知。我们的目标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他们的背后有一个管理十分严密的组织。就目前我们查到的,单单就一个暗网就折腾得让人头疼。我们只能慢慢地渗透进去,在没有把握铲除他们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韩柠没耐心听科长讲这些不顺他心意的话。人在生气的时候往往都听不见良言善语。“为什么你们做事情总是想得这么多?有这么多扯不清、说不完的顾虑?科长,你知不知道局里定下的那些规矩就像给人身上套上了一层壳,我连自如地挥挥手都不容易。现在,我的四个朋友全都被影子杀手杀害了,我心里有的不止是难过,还有痛苦、心塞、悔恨、自责、愧疚这些他妈的复杂情感在里面,它们像是蚂蚁在我的一颗心上爬,在尽情地折磨我。你知不知道,当云泉给我打电话责怪我时的语气,他生气地责怪我太执拗,不该抓了李希柘。我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抱歉、对不起,我说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强烈的复仇心。云泉说他害怕,他害怕死,他每天都活在心惊胆颤中,他无时无刻不在紧张之中。他害怕当他一放松,稍不留神,就会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鲜血就喷涌而出。他说他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也说他很后悔,后悔加入特别行动局,他说他加入时只是觉得很新鲜刺激,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付出生命的代价……”韩柠的一滴眼泪从眼眶溢出来,他再次生硬地止住话头,然后别过脸去,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感一样。   凝视着坚强又脆弱的韩柠,李科长的心也动容了,可他没法去抱住他,只是轻声地安慰他。可能是传统的观念在作祟吧。他沉默下来,两人都沉默下来。   李科长知道韩柠说得对,尽管李云泉的表现十分懦弱,觉悟性也不高,但他现在没法去责骂一个逝去的青年。这是一项高危的工作,像是给城市大楼洗脸的清洁工。可总得有人奉献才行,我们已经在很努力地维持正义了。他说不出口。   在这段时间里,韩柠竭力地收回涌进眼眶的情感,他不想留下无用的泪水。当他再次转头看向科长时,除了眼睛有些红外,看不出其他的明显表现。   “他还没结婚,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听起来平静的语气说。   “我们会补偿他们的。”科长脸上满是悲伤的神色。   “我该怎么去见他的父母,告诉他们这个令人悲痛的消息。”韩柠抬眼注视着自己的上司,眼睛里满是恳求。“科长,能让我回去看看他们吗?”   “可你还得负责李希柘的安全……”   “你们能不能换个人,我怕我到时候会忍不住杀了他。我也实在没心情再去执行任务了,我想还是先处理他们四个……四个的事情比较好。”   敲门声响起。   “请进。”   “李科长,副局长让我叫你去开会。”一职工打开门迅速打量两人一眼后说。   “好的,我马上就来。”他转向韩柠说,“这样,小柠,待会儿开会时我向副局长提议,看能不能换个人。你先在我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吧,我马上去开会。”   韩柠点了点头。李科长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   这个会是关于李希柘的,特局并没有将其交给法院审理,而是先行关押起来,仿佛在决策什么重大事情一样。昨天来了一大批的陌生人也证实了这点。他不想再去管那个杀手的事情,他只想快点去见自己的四个下属最后一面。   他在办公室里伫立了一会儿,粗略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里面的陈设布置对他来说没什么可值得称道或是赞美的,他也没有心情来赞美这些死物。哪怕它们再精美,也只是死东西而已。而与他一起共事几年的四条鲜活的生命却逝去了。   世间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珍贵的。原先他内心记忆的伤口在愈合,此时又添上新的创伤,在流血。但他依旧想努力地活下去,并为正义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他将放下骄傲,不再自命不凡。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裹挟侵入一些轻微的凉意。韩柠走到窗户前面,关上窗子。然后,他转身看见电脑刚好息屏,他立马抢步上前,动了动鼠标。屏幕亮了。   “这是什么?”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文档,显然在他进来之前,科长正在看。   即刻,他便在文档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心头再次涌上难以描摹的情绪。   文档里面说,那次他追捕李希柘被一大群古怪的影子似的东西围杀,竟然很有可能是神明刻意为他设下的陷阱测试,目的是要测试出他的某些暂时未知的东西。   惊恐刹那间攀附上他的眼眶。他立马滚动鼠标,翻到第一页,右上角标识着四个粗体的“二等秘密”,左上角同样是三个粗体黑字:情报科;而题目标题是“有关行动科韩柠的情报资料”;发过来的文档命名为“Q179724-HN20080324-二等秘密”。20080324是他加入特局的那一天,HN是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Q指的是情报科,他不清楚179724的含义,但这并不重要,因为那可能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标记代码,而且与文档内容没什么必然联系。   他从头到尾大概只花了七八分钟就快速地看完了有关他的所有情报资料,接着他缩小文档,放大桌面左下角打开的特局内部网站,发现网站上有一个最新发过来的文件,是J字开头的——是技术科储存的资料。科长还没点击打开。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能贸然点击打开或是下载,因为一旦操作后就会留下痕迹,可他心中实在是好奇,尤其是看完情报科的资料后。他知道自己的权限不够查看二等秘密,如果一经发现必定会因为越级查看秘密文件而受到相应的处罚。   特局规定:凡是秘密文件,想要查阅的话必须得先向自己的直属上司申请,上司同意后与储存该秘密文件的负责人沟通,在作一番风险价值等方面的评估后才能查阅,而且往往查阅到的资料都是经过删减的。查阅秘密资料这一流程前后也都是有着十分详细的记录,时间精确到分,而查阅人不得擅自留存秘密文件或是向无关人员透露秘密,哪怕是局里的其他员工。像这类的繁琐规则还有很多,这也是让韩柠恼火头疼的一点。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打开J字开头的文件,但他又花了一些时间仔细阅读情报科的资料。这一遍他着重细读了以前的一些信息。由此,他确认了一件事。   他父母的死是神明策划的一起谋杀案,推测目的是为了激发他体内血技的觉醒。   韩柠回想起在审判两名罪犯时的情景,他们坦白由于与父母发生了一点口角,然后便寻上门杀害了他们。两个家伙根本就没提是受人指使杀人这件事情。   是特局查到其中的端倪,然后串通好让两名罪犯撒谎的。韩柠立马就想到这一层。   这件事带给韩柠的打击非常大,他完全没想到特局竟然一直隐瞒着自己。他猛然意识到,那两个罪犯是否真的执行死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竟然隐瞒他长达四年之久。无论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我都是有权知道真相的,可他们没有告诉我。他无不失望地想道,同时对局长科长那些人产生了怨恨。   脑袋有点眩晕,他稍稍放缓呼吸压抑住内心起伏不定的情绪。   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他想。当即,他作下一个决定。   他将文档页面翻到阅读前的地方,然后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离开了。   还有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秘密:爷爷曾经是血色黄昏的杀手。   3正义与爱情   晚上十点钟,图书馆即将闭馆的铃声响起,李娟混杂在勤奋的莘莘学子之中,背起书包回寝。   横跨高速公路的大桥下有奔驰来往的汽车,她顺着桥边游走,眼睛透过拦网斜向下盯看着高速公路。不断摇曳而来的夜风夹杂着丝丝寒意侵蚀着身上的薄衣,路上的情侣慢慢散步在夜色之里。她心尖儿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该穿秋裤毛衣了,她想。   很快走下桥,藏在浓黑之中的景物不像白天那样熟悉,无法带来安心。她微微低着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想要避开吹拂而来的风。它们讨厌起来让人睁不开眼睛,连眼泪都平白无故地给她吹了出来。她脸上的痘痘好了几颗,留下难看的印记,接着又长出了两颗新的。可她不怎么在乎了。   又是一阵风吹来,她用手挡住眼睛,抿住嘴唇,慢慢地逆风而行。它带来了一些阻力。   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从她腋下穿过,径直寻到她的嘴巴,另一只手也绕到她的前面,箍住她的脖子。她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   “嘘——别挣扎,别恐慌,别害怕。”耳边的话让她浑身战栗,她怎么能做到这些要求。   “我是张鸿羽,李希柘的好朋友。你见过我的。我就想问你一件事情而已。”她对张鸿羽的印象很深,因为他长相丑陋,被她划分到“陌生”之中。对丑陋的人,人们自愿表露出善良,却极其吝啬自己的接纳。   男子在耳边的轻言软语摩擦着她的耳廓。“是你向他们举报的李希柘吗?点头还是摇头?”   张鸿羽沉重的恐惧宛如攀附在墙上的常青藤附着在她的身后,她喉咙里开始出现细微的呜咽。   “点头还是摇头?”   她的眼泪很快就流了出来。她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爱情能使人盲目到能包容一切呢。想必我是真的看不透它的。”影子杀手早就知道答案,此时只是在证实而已。他翕动鼻翼,呼吸着她脖颈黑发间的淡淡芬芳。如此亲密地接触之下,让许久没□□的他有了很明显的生理反应。可他没去管它,也不关心自己怀中的女孩是否介意。“你知道吗,他经常对我说,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他不能辜负你。可你的善良到了容不下丝毫的罪恶的地步。不幸的是,你爱上了一个杀手,他杀过人,在善良的眼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坏蛋。我和他一样,手上沾过不少人的鲜血。你闻到我手心里的血腥味了吗?我们不像医生,可以正大光明地切开别人的身体,他们是天使,在拯救性命,我们是恶魔,在毁灭生命。你会这么认为的吧?你会觉得我们不配和医生作比较,因为杀人犯怎么会有善良与否的区别呢,对吧?这甚而都用不着辩驳,胜利就会自然地倒向大众的一方。我们是两个罪恶的凶手,冷酷的刽子手,无辜者的屠刀,挑起别人悲痛的祸首。   “请问,在你亲眼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被抓,你是否动过一点点的恻隐之心?你大概会觉得快慰,可能在夜里睡不着时会突生出愧疚,但却是‘后悔’的绝缘体。他们会告诉你,亲爱的女孩你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选择,因为李希柘是一个杀人犯。你是善良的,你作为举报他的人,更应该值得奖励。在爱情与大义之中,你选择了大义。没错,大众都会接受这一点,所有人都会赞赏这一点。因为爱情不是他们的,他们只谈大义。他们会为英雄欢呼致敬,却不曾考虑英雄带来的破坏,甚至是杀人罪行。英雄与罪犯也只有一线之隔,被大众接受就是英雄,反之就是人人唾弃的罪犯。世人都是带着偏见在审视别人行为的。   “无疑,你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好人,有着无可挑剔的善良。你也用不着去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恰当,我也不会谴责你作下的选择,因为那都是遵循你的内心而做出的决定,这是无可指摘的。当他们向你罗列出杀人犯李希柘的一条条罪状时,作为大众的一份子,你理所应当地感到愤怒,我不责怪你。就像是现在,你害怕,害怕我这个杀人犯会一刀划开你的脖子,结束掉你年轻鲜活的生命。我想,如果给你机会,你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举报我。”影子的这一番话,像是他一个人在独白,而听众的回应只有喉咙里时而冒出来的呜咽和粗重的鼻息声。   “可善良的姑娘可曾考虑过吗,过分的善良可能会成为你的软弱之处。”他顿了顿,像是在摘取合适的词句。“我不会杀你的,也不该杀你。就当是他假惺惺地爱你而付出的代价,从此之后你们两不相欠。”   “最后还要告诉你一点,虽然他不爱你,可他愿意娶你。他说他不该辜负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孩。‘有些人,是命中注定只要做错一件事就得毁掉终生幸福的。’记得吗?这是梅塞苔丝对伯爵自我忏悔时的一句话。”说完,他撒开双手,撤离到阴影里,立刻离去。   李娟像是突然被窃取走了力量一般,瘫软在地上。随即,眼泪又接着往下掉,止不住地掉。她曲起双腿,用手臂抱住膝盖,脑袋埋在制造出的小小空间里,尽情地呜咽流泪。   影子杀手还有最后一个目标——二队队长韩柠。可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韩柠的对手。正面交锋的话,即便对方不释放出“皇权”场域,在其“王冠”下他也会很快落败。说到底,他只适合于潜伏起来的暗杀。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暗杀时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近身实施最有效的攻击。但有可能为了防备他的突袭暗杀,韩柠会在某些便于影子藏身的地方提前释放出皇权场域,那么他的血技“阴影”就发挥不到应有的作用,反而会暴露出来。   所以,必须要做出一套非常详细缜密的暗杀计划,包括地点、时间、路线、刀具等等。   从去年十一月份到现在的五月,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没有找到韩柠的踪迹。据马德兰先生说他被派去新疆执行秘密任务了。   直至五月中旬,才开始陆陆续续地搜集到一些情报。   这天,年轻人马德兰先生再次找上了他。“哦,亲爱的张先生,您是不是等得很着急了?一个人的生活的确很难熬。”   “别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学洋人的腔调非常难听。”   “噢,尊敬的先生,这只是一种优雅的礼貌而已。想必您已经习惯生活在没有礼貌的环境里了,一时无所适从是自然的。”年轻人谅解似地笑了笑。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马德兰先生?”他也拿腔拿调地学了一句。“不知道您是否配得上这个称呼。”   “哦,先生,别表现得不情不愿。我是来看看我亲爱的朋友。”   他厌恶地扭过脸,不去理他。   “亲爱的朋友,别用这么一副脸色对待你尊贵的客人。我可是给你带来了礼物的。”见张鸿羽没有搭理他,他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拿出礼物来。“想必你会用得着它的。”   影子转过头瞥见一把刀放在桌子上。“我要这个干什么?”   “先生,我得提醒您一句,刀的作用只有一个——”   “别和我讲废话,我用不着它。”   “不,先别着急否定。我相信你会用得着它的。这儿还有一份礼物。”   “韩柠的情报?”   “对。”   张鸿羽打开仔细看。接着抬头看向年轻人说:“我有的是刀,我干嘛非要用它?”   “因为这是一把加持了诅咒和魔法的刀,它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三寸刀。”   “好吧好吧,男巫先生,尽管我还没看出它和普通的刀有什么区别呢。我想,一个巫师武器总是最邪恶的。”   “亲爱的先生,小心说话,别玷污我的名誉。”马德兰先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影子,“还有一点得提醒你,我建议你用它捅他的心脏,这样效果会更明显。”   “不行,这对我来说有着很大的风险。”影子沉下脸,“本来我就没多大的把握,还会提高我失败的风险。”   “Hey, bro, look at me.”年轻人说了句好莱坞里的经典烂对白,连看着他的表情都相差无几。“Look, I trust you, man. And you can do it.”   “那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一句‘I promise’才行。”他与他对视,讥笑年轻人的表演。“我想问问,李希柘怎么样了?”   “他还没死,不用担心。”   “被特局关着的吗?”   “不是。”   “那在哪里?”   “你还准备劫狱吗?他被送走了……”   “送走了?送到哪里去了?”   “塔尔塔洛斯。”马德兰先生神秘地一笑。   “塔尔塔洛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囚禁罪王的地方。”他显得颇有兴趣,“那可是一个好地方哦,真正的好地方。”   “好吧。你能把我也送进去吗?”   “呃——先生,这有点困难。因为进入它的是一扇窗户而不是门,你知道的,门嘛,只要有了钥匙就可以随意进出,但窗户不行,必须得满足某些条件才行,比如你要长得高,长壮点才能爬进去啊——”   “有没有嫌你话多?干脆地告诉我,能不能送我进去?”他盯着马德兰先生的眼睛。   “嗯——可以。但对你来说,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   “没关系。”他拿起桌子上的那把三寸刀,用手指试了试刀刃的锋利程度,“等我杀了韩柠后,你就送我进去。另外,我要先整容,长得丑也太招惹别人的注意了。”   “没问题。只是你不靠它找你父母了吗?”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没必要。我思考了很久,觉得要是再看到两幅长得丑而且和我差不多的面孔,会更让人受不了。”   4 极端的暴力   他在一次韩柠傍晚回家时,成功地溜进了他家。   玄关处的光线不明不暗,韩柠没有开灯,这为影子创造了一个绝佳的隐藏环境,但如果注意看的话还是能察觉出来的。他内心带着一些紧张,心脏在胸腔的牢笼里发出干涩的搏动声,尽量放低呼吸,然后在韩柠弯腰换鞋时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飘过。顺势藏在了厨房里的冰箱后面。他猜测韩柠独身一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进厨房的,所以这个地方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厨房有一股久未打扫的气息。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韩柠又出门去。   张鸿羽从藏身之处现身,在房子里转悠。这是一套起码有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表明房主人家境殷实。客厅里的布置精美别致,整体上给人明亮轻快之感。一张舒服柔软的沙发横卧在墙下,前面一张黑色的矮脚桌沉稳地蹲踞如虎,桌子上除了特别行动局的专属箱子外,就只有一个仿制的青花瓷杯,里面残留着一点水渍,杯沿还能看出浅浅地印记。通过六月初照进窗子的光线,可隐约瞧见上面有一层薄灰覆盖。对着的正前面是一台挂在墙上的屏幕颇大的液晶电视,电视柜上除了摆放着两盆怏怏不乐的盆景外,别无其他杂物。   房子是四室两厅的,户型也很棒。他随便打开一扇门进去,这是小主人的书房。里面几乎全是书,书架上整齐地陈列着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教材、各类辅导书和各样试卷,中间两层摆放着十几本国内外的文学名著,墙上用相框裱着鲜红的荣誉奖状。临窗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书桌上有一个插着几支笔的笔筒,一个台灯,如此而已。椅子没被拉开。窗帘紧闭,屋子幽暗沉闷。随后他打开正对面那扇门。是一间卧室,装修风格和客厅相似,既不奢华又不朴素,算是正常人的审美。床上的被子床单凌乱——夏季的凉席都还没换上,说明他注重生活细节。床的旁边同样有一张书桌,上面一台呈闭合状态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韩柠与父母合照相框。床的另一边是一座巨大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各种衣服。他觉得无聊。   这个家远远不及“温馨”的程度,可它却是韩柠记忆深处的家。对他来说,这个住处已没有多大的意义,连打扫一下的必要也没有。当他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房子里时,会不会因为无人交谈而显得沉闷、空洞,昔日的影像会重现于眼前。所以,他一心扑在自己的工作上,借此分散自己的感情。   他总比我幸运。影子暗忖。   蓦地,他猛然想起《悲惨世界》里的一句话:一种极端的暴力正与一种极其温和的力量相对峙。它正是刚越狱的可怜虫冉阿让偷窃善良主教家的银烛台时内心浮现出的踟蹰与挣扎。此时,影子杀手也为此而感到些许的苦恼。任何人的心灵深处都曾受过善良的教化,杀手也不例外。人之初,性本善。他不愿意承认涌现出来的是善心,反而辩解为怜悯。可能是第一次,张鸿羽察觉出书看得太多的坏处:总是在无声无息地阻拦他。他即将施下的暴力远高于偷窃,却又形同于偷窃。我们都会指着愚蠢的偷钟人嘲笑,但我们都做过这类愚蠢的事情。   从恍惚中强行回过神来,他不再继续“参观”韩柠的家。这与我无关,他想。于是,他观察好最佳伏杀的地点,便安安心心地潜伏下来,等待目标的出现。   直到傍晚他才回来。   楼梯间响起说话声。   “韩队长,你回来了啊?”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的声音。   “你是?”韩柠带着疑惑问女孩。   “我是管荣啊,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关队长那一组里的。”   “哦——想起来了。你来找我干嘛?”   “科长让你带带我。我帮你提吧。”   “不用,我自己提就行。他让我带你什么?”   “带我熟悉自己的技能啊,他说这段时间由你负责指导我。”   “我记得你不是要上课吗?你不上课吗?”   “我刚高考完,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呢。”女孩的声音甜美,里面明显有着轻松愉悦和紧张期待的语气。   “考得怎么样啊?”   “哎呀,怎么说起考试就问这个啊。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吧。”   “噢——”   “韩队长,从明天开始吧,第一步要做什么?”   “你去找别人吧。我这段时间休假,可能要休两个月。”   “那岂不是更好吗。”   “但我要回农村老家一趟,去我乡下的爷爷家里消夏。你去找别人吧。”说着有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接着就是钥匙开门弄出的响声。   “可科长说让我跟着你学啊。”姑娘着急起来。   “你去和他申请重新换人吧。”韩柠打开门进来,提着一些东西,放在地上后,转身准备关门。女孩却也跟着迈步进来了。“你进来干什么呀?”   “科长让我跟着你。这座城市里可就只有你一个同事啊。”她脸蛋微红地说。“他还说可能会有其他不法分子找上我,顺便让你照顾好我的安全。”   “我要回老家去。哎,那什么,不是在入局之前要先进部队培训半年的体能吗?你难道不去吗?”   “啊?还要进部队吗?科长没和我说啊。”她的惊讶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那你问问他吧。你先回去好吗?”韩柠感到一阵头大,明明自己申请休假了,   “你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就走。”   “这么急吗?可你得带我——哎,你家里还有人啊?”   没等她说完,影子已经从后面抱住了韩柠的脖子,右手持刀抵在他的胸口处。此时,韩柠已经反应不过来了,即使条件反射般释放出皇权的场域也没有用。女孩看到利器后当即叫出声来。   下一个瞬间,影子将刀尖用力地扎进了肋骨间的心脏上,然后转动刀柄并往下拉。他的手上鲜明地感觉出血液的温热和湿润,搂住脖子的手臂上也传来下坠的负重感。影子杀手拔出刀,松开箍紧韩柠的左手。任由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鲜血很快就从韩柠的身体下蔓延而出。他痛苦地抖动几下身体,接着就静止不动了。女孩惊恐地目击到这完整的一幕,吓得不敢再出声,也不敢再动弹,一双大眼睛极力睁大盯着面前的张鸿羽。   影子杀手蹲下身来,在韩柠的白T恤上擦了擦血,然后避开四处蔓延的血液,走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小说完结。下一部《皇权的审判》。